大闹五庄观

“大闹五庄观”是紧承“偷吃人参果”的又一片断，出自 《西游记》第二十五回。孙悟空忍受不了清风、明月的辱骂，弄神通推倒了人参果树。镇元大仙回观后，抓获唐僧师徒，欲加惩罚。悟空凭着智慧，不仅使自己安然无恙，而且还保护了唐僧、八戒、沙僧免受其难，终于迫使镇元大仙同意“和解”。由“偷吃人参果”引出的 “大闹五庄观”十分类似于由偷仙桃、窃御酒、盗灵丹而引出的“大闹天宫”。这种类似，大抵就是古人说的“相犯”。“相犯”应为小说家所避免，但古人又认为并不是绝对的。金圣叹主张 “将欲避之，必先犯之。”毛宗岗说得更明确： “作文者以善避为能，又以善犯为能。不犯之而求避之，无所见其避也，唯犯之而后避之，乃所见其能避也。”吴承恩敢于走险着，他故意选择与 “大闹天宫”相类似的故事来写 “大闹五庄观”，此所谓 “善犯”；但又写出了迥然不同于 “大闹天宫”的情节，写出了悟空有别于英勇善战、叱咤风云的另一性格侧面——智慧超群、忠肝义胆，此所谓“善避”。既“犯”又“避”，呈现了手法上的丰富多彩，使读者获得了更美的艺术享受。
首先，作者介绍了悟空面临的危急形势。对手镇元大仙绝非悟空“大闹天宫”时那些“脓包”的天兵天将。悟空“大闹天宫”时，施逞武威，“打得那九曜星闭门闭户，四天王无影无形。”现在的情况大大不同了？尽管悟空增添了八戒、沙僧两个帮手，但与镇元大仙相比，简直微不足道。作者写了悟空们同大仙的两次搏斗。第一次悟空一人出手，“没高没低，棍子乱打”，气势汹汹； 大仙则极潇洒地 “把玉麈左遮右挡”，仅两三回合，就把唐僧师徒四众一并擒获。第二次，悟空、八戒、沙僧一齐出手，不到半个时辰，又被擒获。作者用鲜明的对比手法来写这两次战斗，一边是拚命乱打，一边如轻松游戏，强烈的反差揭示了双方本事的悬殊。一部《西游记》除如来佛掌压悟空外，还没有其他人物能象镇元大仙那样，弹指之间，擒拿悟空易如探囊取物。因此，指望依靠“力战”来解脱危险这条路是断然走不通的。其次，作者点示了悟空身上的“累赘”。“大闹天宫”时，悟空单身一人，无牵无挂，现在要保唐僧取经，重任在肩。身陷虎穴，既须自顾，更须设法保护唐僧，真是 “难上加难”。
作者在艺术上的独创性在于描写孙悟空的“智斗”，他将唐僧师徒受刑时的“极险之情”同悟空一连串出色表演的“极趣之笔”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了。请看下面两个场面：
第一个场面： 鞭打孙悟空。镇元大仙第一次抓回唐僧师徒，要罚以鞭打，而且决定先打唐僧。险情顿时扣人心弦：读者深知，肉骨凡胎的唐僧绝对经不起如此重刑，倘若被鞭挞至死，西天取经的神圣事业就要中断，何况又是代悟空们受过，岂非冤枉！悟空立即提出愿先受鞭挞，受了三十鞭后，镇元大仙仍然要打唐僧，悟空又主动“替打”。其实，在天宫经受过“刀砍斧剁，雷打火烧”的悟空，当然不在乎区区鞭打。他早把双腿“变作两条熟铁腿”，任怎样抽打，都无损分毫。这样，悟空把唐僧面临的危险轻轻地化解开去，将对手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成功地使用了“缓兵之计”。一旦夜深人静，悟空就“把身子小一小，脱下索来”，又解脱了其他三人，溜之乎也。不但如此，为防天明被对手察觉，又将四棵柳树变作四人的化身以蒙蔽对手，争取更多的逃跑时间。读到这里，读者会被悟空高度的智慧所吸引：他善于审时度势，勇于承担责任。在敌强我弱的形势面前，十分注意掩藏自己的薄弱环节，用假象迷惑对手，为自己赢得有利的时机。连镇元大仙也不得不赞叹他： “真是一个好猴王！”
第二个场面：油炸孙悟空。镇元大仙第二次擒获唐僧师徒，刑罚升了级，要一个个扔进滚油锅中炸死。又是悟空率先领受酷刑。经受过太上老君八卦炉七七四十九天“锻炼”的孙悟空何惧油锅，反而感到轻松愉快： “这一向不曾洗澡，有些皮肤燥痒，好歹荡荡，足感盛情”。但又怕大仙在油锅中搞鬼，自己白白吃亏，更考虑到虽炸不了自己，但唐僧等人仍然难逃酷刑。干脆搞点“破坏”，激怒对手，使其把仇恨集中到自己身上，才能确保唐僧等人的安全。作者描写悟空“急回头四顾，只见那台下东边，是一座日规台，西边是一个石狮子。行者将身一纵，滚到西边，咬破舌头，把石狮子喷了一口，叫声‘变’ !变作他本身模样，也这般捆作一团，他却出了元神，起在云端里，低头看着道士。”结果呢？是“二十个小仙。好不容易扛将起来，往锅里一掼，顿时油漏罄尽，锅底打破，把镇元大仙更严厉的惩罚部署，完全粉碎。悟空终于在逆境中扭转了危局，变被动为主动，使对手不胜其烦恼，争取到了“和解”的新境遇。
分析这个片断，关键在于能否把握住“险”在何处。只有看到本片断之“险”时时围绕着唐僧，悟空的化险为夷乃是千方百计将“危险”从唐僧身上引向自己，才能真正理解作者将“极险”之情节和“极趣”之结果结合起来写的深意，全在于突出悟空另一个性格侧面：高度的智慧和无限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