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對條
【題 解】
大學對條作者洪在英(一八四二—一九〇五),字而潤,號芝坡,本貫南陽。受學於澗齋李先生門下,無意仕途。晚年在咸鏡道鏡城、富寧等地開門授徒。本書收録於芝坡集卷二,是一八九七年(丁酉年)成均館頒問的問目,説明用語概念及其選擇、章節劃分等問題。(黄義洌)
【序 文】
‘繼天立極’之妙可以詳言歟?
對:天以陰陽五行化生萬物,四時維序,生長斂藏之功成,事事物物各遂其宜,其發育造化之妙不可概言矣。然天既不言,無諄諄然命之,故聖人代天工而體天道,定中和而建人極焉。設官立教,垂萬古綱常之大法,開百世標準之大道,莫不以因其有以開發之也,故曰聖人之與化工同其妙也歟。
‘惑世誣民’之説,謂之‘壞仁滅義’可也,‘充塞’者或無商量耶?何者謂之‘充’,何者謂之‘塞’耶?
對:異端衆技之惑百世。誣萬民者,豈可謂之‘壞仁滅義’而已哉?如云‘壞仁滅義’,則是自壞其仁,自滅其義也,為害固淺鮮矣。蓋充者充斥之意也,塞者窒塞之意也。其措辭之間,嚴切之旨可見矣。弊源一開,舉世横奔,其不可謂之充乎?邪説明起,吾道沮喪,其不可謂之塞乎?
‘采而輯之’者指何而言?‘補其闕略’者指何而言乎?
對:采輯者,采其前言而輯之,朱子多因程子之言而輯之也。經文與傳文之中字之訛誤、章句之錯簡者多所更定者,抑指此而言歟?補其闕略者,抑指其第五章之‘閒嘗竊取’與或問等説而言歟?不敢質言耳。
【篇 題】
‘子程子’之上子字何意歟?
對:程子生於秦火、六朝、五代昏亂之後,上承千四百年已絶之緒,使聖道燦然復明於世,其有功於斯文,而後學宗師之者,不其然乎?故序曰‘河南程氏兩夫子出’焉,然則以夫子之子字加於上歟?本注云公羊傳子沈子之例者,特以此例言之耳。
‘為學次第’,指何以言歟?
對:上云‘初學入德之門’,下云‘論孟次之’,此篇當為為學之初始也。況此書綱領條目,其次第節目之詳者云歟。
‘由是’之是,指何而言歟?
對:學者當先讀大學,次讀論孟,必由是道而讀之,則庶無躐騰之患也歟。
【經一章】
明德是何物耶?有曰合心性之名,則是心性具於明德耶?明德一是心性耶?有曰知覺是明德,則謂其理歟,氣歟?耳目口鼻亦其明德耶?父子君臣上獨具明德耶?明德是何物何樣,可以體認而明言之歟?
對:明德即天理本然之良善也,五常四端之良知良能皆具吾方寸之間,不加毫末,而萬善足焉。語其體則至虚至靈也,語其用則能知能覺也,故曰‘虚靈不昧’,‘具衆理而應萬事者也’。然而明德為心性之具則可,明德一是心性則不可;謂其理則可,謂其氣則不可,何也?心為一身之主,五常全德,隨感而應者,理也,非氣也。耳目口鼻即形氣之既分,而外物之所交也,謂之明德則不可。既曰全德,則何獨具於君臣父子上耶?有云明德如一把火,將去照物,則所燭者無不明之矣,但為氣品所拘,物欲所蔽,而或不能全其天也。蓋明德如鑑之未塵,其所照也,妍蚩莫逃,毫髮不差了,亦不容私意焉,然則其體樣可知也歟。
止至善不外明新之事,又何特加一在字以立三綱領耶?
對:三綱領之各加在字,最為有味,而止至善之上一在字尤為有力焉。何也?明德新民之道皆在於止至善之地也,如曰止至善而已,則是蒙上文也,不可謂之綱領矣。以此一在字加其勸勉之意焉,正所謂百尺竿頭,更着一步也歟。
虚靈二字,當分理氣看乎?抑專以氣看乎?
對:虚者心之理也,靈者心之氣也,故陳北溪曰:‘人得天地之理,又得天地之氣,合理與氣[1],所以(為)虚靈(也)。’然則不可專以理看也,亦不可專以氣看也,當以合理氣看乎。
‘具、應’有能、所之分,此可精究而細分耶?
對:心性者理之本然,故自然而虚靈也。蓋我之有能知能覺者,虚靈之所發也;有所知所覺者,視之所以也。然則能知能覺者,具理而然也;所知所覺者,應事而然也歟。
不曰‘欲致其知者先致其物’,而〔曰〕[2]‘致知在格物’,何也?
對:條目、工夫、功效,皆以推行之道。故下章則順推,自格致始,意而心,心而身,身而家,家而國,國而天下,其功效極其廣也;此章則逆推,自天下至格致,則格致者最為親切工夫,故更不用上文句法,特以一在字,又緊得此二字也歟。
不曰‘誠情’而曰‘誠意’,何歟?情意之别可詳言歟?
對:意者心上一念之發也,情者性之隨感而動也。情意之所發自有心性之分,而張子曰‘心統性情’,然則誠其心之所發而性情自無不誠矣,豈不曰誠意乎?
八條目,章句只釋誠意與格致,何歟?
對:誠意者,居於條目之中,總括諸條之工夫也;格致者,居條目之始發端,窮理之本源也。然則章句之釋特舉其重者歟?
經文‘正心’,傳文‘正心’,或有體用之分歟,抑兼體用而言歟?‘正心’與中庸‘戒懼’同歟,異歟?
對:經之‘正心’則逆推為體,順推為用也;傳之‘正心’則正其心為體,不得其正為用也。此篇之‘正心’與中庸之戒懼存養之工則同也,此篇之‘正心’即明德之事也,中庸之‘戒懼’修道之事也,然則或有道與德之異也歟?
不曰‘修身齊家’而曰‘身修家齊’,不曰‘格物致知’〔而〕[3]曰‘物格知至’者,亦有精義歟?此章句之必置功效之下,何也?
對:前後二字即逆與順之分也,先為逆,後為順也。此其順推則文勢語意之固然也,精義更不敢言。又此章八條之推逆與順已盡章句之在其下,又何疑乎?
大學之體用間架、知行經緯,於經一章可以詳言歟?且於經一章内别尋一部大學,則當自何而止何可耶?
對:綱領者,一經之大體也;條目者,一經之大用也;間架者,條目之謂也,如人屋子之有間架也。明德者,‘生知’之知也;格致者,‘學知’之知也;新民至善者,‘安行’之行也;誠意以下三條,‘利行’之行也。以知為經,以行為緯。一部大學者,自‘明明德’至‘則近道矣’,古人謂經中之經,當以此而為一部耶?不敢質言。
【傳 文】
‘不盡釋’之旨,或能意會耶?
對:先賢‘不盡釋’之旨,以後生蒙學妄生異論,以自陷於僭越之誅乎?不敢,不敢。
經與傳皆有精義眼者,乃其血脈貫通也,果於節節句句索得精義眼字耶?
對:‘明明德’之明者以康誥下四明字釋之,‘新民’之新字以湯盤銘下五新字釋之,‘止至善’之止字以商頌下十二止字釋之。綱領之三在字以格物上一在字承之,而固為傳文諸條之開結句許多在字之張本也。第二節結句本末二字以下文‘本亂末否’承之,而因為傳文‘本末’之釋也。‘平天下’章德本財末,終之先後二字,提起下文六個先字、七個後字,而亦為傳中二三‘先後’字伸之,以‘平天下’章所惡先後終之。又‘物有、事有’二有字以下文‘未之有’承之,傳中‘四有’等語申之,以‘平天下’章‘有德、有人、有土、有用’與其下幾十有字終之。經傳之句句字字脈相貫穿而照應者概可見矣。
此篇釋明德則專言人,中庸釋性道則兼言物,何歟?
對:明德者,人性之所固有而物之所不能有也,故專言人也;性道之性即理也,理無人物之分,故兼言物歟。
新民只有‘鼓之舞之’一事,何歟?
對:樂能感人,故自不禁其動盪。性,静也。新民振起之者,如鼓舞之動盪而振德之,故云歟。
‘誠於中,形於外’,非兼指善與惡者歟?
對:既云誠,則似無不善也,然而此句誠字則蓋兼指上文小人與下文君子歟?胡雲峯云:‘誠者善惡關也,言誠則為善,不誠則為惡也。’蓋為此歟?
‘四有’、‘五辟’均是情也,分屬於修齊,何也?
對:‘四有’者,情之私欲而發於内者,故最切於正心工夫也。修身在正其心,則屬於修身者,不其然乎?‘五辟’者,情之偏私而見於外者,故最切於修身工夫也。齊家在修其身,則屬於齊家者,不其然乎?二條工夫各以其所親切者也,況‘四有’皆治己之戒也,‘五辟’皆施於人之戒也。正心者治己也,齊家者施人而然歟。
‘誠意’、‘正心’兩傳獨有章下章句,何耶?
對:誠意正心者,修身之切要,而治平之道皆由此,則工夫之最所吃緊處也,故以此加詳焉。胡雲峯曰:‘存養省察之工於是乎備,觀於章下章句之三察、三存字可知矣。’以此而然歟?
七章注‘一有之而不能察’之察、‘必察乎此’之察、‘不能密察’之察、八章注‘不加察’之察,四察字皆有精義耶?
對:能察者,察於已然;必察者,察於將然;密察者,熟察之意也,皆為省察之工,而存養之義包乎其中。加察者,詳察之義也,謹獨之義包乎其中也。蓋存養者,正心之親切也;謹獨者,修身之親切也。原其本,則由於上文‘慎其獨’而發歟。
‘敬(而)〔以〕直之’四字,或無精義歟?
對:敬者直内之良方,而方外之義自然響應也。故陳新安曰:‘以足大學本文未言之意,提出正心之要法。’是可謂精義也歟。
此傳之結必反其辭,何歟?與經文無相照者耶?
對:閨門之内,義不勝恩,情愛私昵,尤人所難克,故身所以不修,家所以不齊也。經之末節‘其本亂而末治者否’、‘所厚者薄’、‘所薄者厚’,為反結之相照耶?
‘家齊於上,而教成於下’者,是化耶,推耶?
對:化者,自身教而動化也;推者,推此道而擴充也。此是家齊之教,而下之人自然觀感而化,則似是推而不可謂之推也,當謂之化歟。
上既言孝悌慈三事,此只言慈一事者,何歟?
對:三事者,性之天也。然而常人之性或不能全其孝悌之天也,獨能全其慈愛之天。故特舉其易曉易知者,而只言慈一事歟。
‘平天下’章‘絜矩之道’當在第一節耶,第二節耶?
對:絜矩者,推以度物,人己無間也,然則絜矩之道當在第二節耶?
絜矩者,當以‘絜之以矩’看耶,‘絜而矩之’看耶?
對:以聖人之心度量事物之宜,無不吻合也,然則當以‘絜之以矩’看耶?
‘平天下’章當分幾節看耶?
對:先賢定論既為八節,則恐不可違越也歟。
‘平天下’章無結語,何耶?
對:絜矩治平之道,而語甚詳備,然而大旨則利財用人而已。大凡國之治亂興喪,關於用人之善惡、貨財之義利,故撮其旨以善惡義利結而終之,豈可曰元無結語耶?
大學一篇歸宿在何事何物耶?其用工當自何始耶?
對:明德之功至於平天下,則德之至明也。然則當以‘平天下’章為歸宿,而絜矩者又為歸宿之物耶?誠意者,正心之本也,條目之要也,用工當自誠意始耶?不敢强對。
古人以棗核論中庸矣,大學則當以何物喻之可的當耶?
對:中庸棗核之喻既聞命矣,而大學則古人或云屋子也。以條目為間架故耶?不敢質言耳。
【演 説】
謹按:此篇明德者,衆理之會而萬善之長也。天之所以予我,而我之所以為德,則亦我之一天也。當自自明日新其德,益推其光大,以至於天下平,則德莫盛於明德也,故三綱之一大綱也。止於至善則又為明德新民之標準也,雖以大舜之至善、吾夫子之至德語之,則了不外乎至善之地也。吁,亦盛矣!格致者,六經之所未發而此篇發之,精義之妙,可為明德之功用,而精微之極致也,宜乎八條之始也。又誠意一條,總上下諸條之要,以為入德之基也。誠之功效,參天地、贊化育,則學者捨是而何以來道哉?傳之所發乎好好惡惡,實理之所在也。‘四有’、‘五辟’皆是聖門之深戒,而其自欺者尤為可懼也。古人以外面銀内面鐵為之喻,則豈不慎哉!至於孝悌慈三事,人道之備也。篇之終絜矩之道,則本諸忠恕,而修齊治平兼備其中也。近自身之上下四方均齊平正,遠而至於四海九州之外無不吻合,則此可謂治道之要領,而明德新民之事至是而備也。又以善惡義利反結綱領止至善之意,非但首末照應,而尤有精義也歟。大凡天下之事,雖千緒萬端,統而言之,則聊不過善惡義利而已。觀於孟子‘舜跖’章可知矣。雞鳴而起,一念之善雖云不多,語其歸則終於舜之大善也;雞鳴而起,一念之惡亦云不多,語其歸則終至於跖之大惡。是可謂毫釐之差,千里之謬者也。學者於此善惡義利之間毫分釐析,去惡而向善,捨利而就義,則斯可為背跖向舜之道,而窮理格致之工也,亦可謂明德之事也。況明德者,吾心之全德也,豈暇外求之哉?當使此心常為靈臺惺惺之主人,慎獨誠正之工又隨時而提撕警覺之,則庶乎其入德之萬一乎?吁,謹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