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問對
【題 解】
大學問對作者洪智修(一八三五—一八九七),字而貞,號栗山,本貫缶溪。從族兄三畏齋洪璧修受學,無意仕途。師從溪堂柳疇睦習庸學,後轉投性齋許傳門下修學。本書收録於栗山集卷三,論説了一八九七年(丁酉年)成均館頒問的條目,説明用語及其選擇,提出文章體系和分節的問題,很多解説擺脱了傳統的觀點。(黄義洌)
‘繼天立極’之妙可以詳言歟?
中庸首章所謂‘率性、修道’,非繼立之事耶?天道之常,人得而為性,則所以三綱五常之有定理,皆聖人立極之妙也。
‘惑世誣民’之説,謂之‘壞仁滅義’可也,謂之‘充塞’者,或無商量歟?何者謂之‘充’,何者謂之‘塞’耶?
文不可如是鑿看,苟可言之,則‘充’滿實之意,‘塞’閉防之意。夫以妖言詭説充滿其私欲之腔窠,聰明知覺閉塞其仁義之路脈。
‘采而輯之’者指何而言?‘補其闕略’者指何而言歟?
更考經文,别為序次,是所謂‘采而輯之’者也;‘補其闕略’如所謂‘致知’補亡及章句推廣之類。
‘子程子’之上子字何意歟?
子字本後學尊稱先師之義,而至於重大之論,復加上子字者,特大功而極其尊。
‘為學次第’指何而言歟?
其條目次序自格致至治平者,其不為為學次第者耶?
‘由是’之是,指何而言歟?
‘由是’之是,必大學全書而言。
明德是何物也?有曰合心性之名,則是心性具於明德耶?明德一是心性耶?有曰知覺是明德,則謂其理歟,氣歟?耳目口鼻亦具明德耶?君臣父子上獨具明德耶?明德之何物何樣,可以體認而明言歟?
明德是理氣妙合之名,朱夫子解之曰‘虚靈不昧,以具衆理而應萬事’,則是固統言心性情矣,更何有别件明德耶?大率言之,則虚靈不昧者明也,得於吾心者德也,言得於天而為吾心德者也。然則耳目口鼻雖形氣之所受,而不能無各自亦賦之理,但加以精一克復之工,則耳目鼻口之官何嘗外之哉?於君臣父子地亦行吾所受之明德而已。為物為樣,不待加辨而自明矣。
止至善不外明新之事,而何又特加一在字以立三〔綱〕[1]領耶?
天下之理過與不及皆非至善,明德雖善,過與不及則不足為至善也,知止而止乃為至善。今此大學首章‘止至善’上加一在字以立三綱,尤為至善。
虚靈二字當分理氣看乎,抑專以氣看乎?
陳北溪以虚靈為理與氣合,而然朱夫子答林德久之問只以虚靈屬氣。合看來氣固能虚靈,所以虚靈卻待理而然,非氣能獨自虚靈也。北溪之説雖與朱子不同,然參看可也。
不曰‘欲致其知先格其物’〔而〕[2]曰‘致知在格物’,何也?不曰‘誠情’而曰‘誠意’,何歟?
格物致知如形影之隨,非格物之外復有致知也,故加一‘在’字以别之。情者有感而發者也,意者心之所之也,其做工當實其心之所之也。
八條目,章句只釋誠意與格致,何意耶?
誠意、格致,八條中一大關鍵。大率其知之不至處,惡必藏焉;意之未誠處,便隨坑落塹。章句之特加此釋,豈非益加詳審耶?
經文‘正心’、傳文‘正心’,或有體用之分歟?抑兼體用而言歟?‘正心’與中庸‘戒懼’同歟,異歟?
心何分體用?心之體自是正底,所以不正者,常由於動,動處無失,則其體自正。蓋‘正心’云者雖以動言,而收斂之工都歸於静處。或謂傳之‘正心’説用而不説體者,無據矣。‘戒懼’與‘正心’皆兼動静説,則中庸‘戒懼’即大學之‘正心’,大學‘正心’即中庸之‘戒懼’也。
不曰‘修身齊家’而曰‘身修家齊’,不曰‘格物致知’而曰‘物格知至’者,亦有精義歟?此章句必置功效之下,何歟?
逆推工夫次第而曰修身齊家、格物致知,順推工夫效驗而曰身修家齊、物格知至。格物即致知之事,故曰‘致知在格物’;理格而後吾之知分明,故曰‘物格而知至’。
大學之體用間架、知行經緯,於經一章可以詳言。且於經一章内别審一部大學,則當自何而止何可乎?
在三綱則明德為體,新民為用,止至善為明新之表的。統而言之則三綱為體,八目為用。語知行則修身以上知之事也,修身以下行之事也。經一章内若别審一部大學,則自‘古之〔欲〕明明’止‘天下平’兩節足以觀一部大學之義。
傳文不盡釋之旨,或能意會耶?
如釋‘明德’則不言其所以淺之義,‘峻德’則不言其所以深之義,又不言承上起下之意在某字也。
經與傳皆有精義眼字,乃其血脈貫通也。果於節節句句索得精義眼字耶?
如經文則‘止至善’下啓‘知至’,‘能得’下啓‘本末、先後’,下皆倣此。傳文眼字血脈則首章末‘自明’之明字起下新字,終之以‘用其極’,極字起下止字。眼字之義大概如斯。
此篇釋明德則專言人,中庸釋性道則兼言物,何也?
道之大原,人物所同,故中庸兼言物;虚靈不昧,人所獨得,故此篇單言人。
新民只有‘鼓之舞之’之一事,何義歟?
如人舞者,必鼓之然後興起其舞之之心。新民之道亦猶是也。若説作新之具,禮樂刑政等自在其中。大抵大學一部只就明德上説,非就政事上説,故止此一事。
‘誠於中,形於外’,非指善與惡者歟?
當以饒氏兼善惡,從之可也。
‘四有’、‘五辟’均是情也,分屬修齊,何也?
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修其身者必先正其心。蓋心之所以不正者,以此‘四有’也,去此病則身修矣;家之所以不齊者,以此‘五辟’也,去此病則家齊矣。
‘誠意’、‘正心’兩傳獨有章下章句,何也?
誠意是善惡關頭,故尤加用意,而特有章下章句。正心,既誠意者不知更有正心之工,而恐不能實用其力,故亦有章下章句。
七章注‘一有之而不能察’之察,‘必察乎此’之察,‘不能密察’之察,八章注‘不加察’之察,四察字皆有精義歟?‘敬(而)〔以〕直之’四字,或無精義歟?
工夫之關鍵莫要乎謹獨,謹獨之妙莫要乎察。此四察字皆自謹獨中來者,實有精義,而敬為體。察者敬之用,敬者察之體也。省察存養,皆敬之事也,則‘敬(而)〔以〕直之’四個字豈無精義耶?
此傳之結乃反其辭,何也?經文無相照者耶?
於此正説則甚無發明,且欠緊束,故結之曰‘身不修不可以齊其家’,應經文末‘其本亂而末治者否也’。
‘家齊於上而教成於下’,是化耶,推耶?
此行恕之事也,以推看似可矣。
上既引孝弟慈三事,而此只言慈一事,何也?
孝弟,人鮮保守,所不變者慈也。自其明處教之,故特言慈,如納約自牖之義也。
‘平天下’章絜矩之道在第一節耶,第二節耶?
第一節開端也,第二節行之義也。觀‘是以’二字,則在第二節看可也。
絜矩當以‘絜之以矩’看耶?抑以‘絜而矩之’看耶?
矩,曲尺也。夫造器者安有不用曲尺而以制方正乎?若棄尺先度,則不過暫時臆料,何能定法度之器也。今以矩喻心者,其於天下之事,以吾身之所處,絜其上下、四方、長短、廣狹、親疏、遠近、貧富、賢愚之間,禮樂刑政之施,使之均齊方正,則將以心絜之耶,以絜心之耶?
‘平天下’章當分幾節看耶?
‘絜矩’一節,自‘節南山’至‘失國’一節,自‘先慎乎德’至‘悖出’一節,自‘康誥’至‘以為寶’一節,自‘秦誓’至‘驕泰以失’一節,自‘生財’至‘孟獻子’章一節,‘務財用’為一節。
大學一篇歸宿在何事何物耶?其用功當自何始耶?
以義利財用為歸宿,工夫當自好惡始。
古人以棗核喻中庸矣,大學當以何物喻之可的當耶?
大學,古人以筐網喻之,恐似善譬也。
‘平天下’章無結語耶?
大人之量,包乎天地之外,雖至博施濟衆,猶有不滿底心在,真大學之道乎!此無結語者,亦堯舜病諸之義也。
既讀盡大學,而一部大學有似瞭然於胸中者,請學之,又演其説而示之。
下段‘請學’之喻,‘演説’之教,恐是不敢當之謙辭。竊伏惟先生道術德望聞於萬國之交,遐土腐生恨不得灑掃於門下。蓄疑成痼,徒自咎紙筏而已。見今以傳道之書,大人之學,節節難疑,詢及芻蕘,尤可見大君子衛道之心,學問之誠,位愈高而心愈下,德深卲而禮深恭,將欲盡括天下之善矣。吾輩園林之流,敢不鼓舞哉!抑有一言仰質者,近日萬國交和,而三綱不振,新政累下,而舊瘼未殄,野無不闢,地無遺利,而民無恒産。國欲為治而四窮不問,世謂太平而呼庚者過半,在上君子寧或有以利為利之心哉!末之不治,是曷故也?抑聖人之欺余哉?敢請明誨。
‘傳文不盡釋之意’云云。
先賢未釋之旨,不敢妄語。設若言之,則明德流行於十傳之用,絜矩潛周於三綱之體,隱然可見矣。
‘經與傳有精義眼字’云云。
大概眼字深淺,則經文眼字皆發明於傳文矣,不必多辨。而若‘明明德’章始言‘克明德’,中言‘天之明命’,終言‘峻德’,是自淺至深者也。且‘新民’章始言‘日新’,終言‘用其極’,極字亦承上起下之眼字矣。章章如是看為得,復何多辨。
【南皋丈無極道心説辨】
皇天有太極。
卻似太極自皇天來,與中庸‘上天之載,無聲無臭’異矣。‘載’字上分〔明〕[3]有天自太極來底意。
聖人有道心。
朱子曰:‘人莫不有是形,故雖上智不能無人心;亦莫不有是性,故雖下愚不能無道心。’然則何獨聖人有道心乎?季通之言曰:‘人心如船,道心如柂。’此善喻也。如使道心專離人心,則所謂道心者不幾於無船之柂乎?愚見以聖人主道心則可,謂聖人有道心則未也。
太極本無極止道心本無為。
圖説首言‘無極而太極’至‘五行一陰陽’也,明其二五之合一;而曰‘一太極’,明其此理之沖漠無朕;而曰‘太極本無極’以照應首句,可謂攧撲不破,添減不得者也。今無此而捏做句語,互隻相須者,其或無弊歟?至後生輩安於簡便,認得‘無為’二字為道心,遂謂無極之極功,則恐其流不至於一超頓悟而卧於無極之野乎?至於道心形既生矣,不能無人心,則聖人固有精一允執之功,故伊訓曰:‘惟聖罔念作狂。[4]’大抵涵養於未發之中,克念於將發之幾,然後人心之危者可得以安,道心之微者可得以著矣。然則有為也,豈無為乎?無為者,誠敬到極,誠敬則道心工夫。功效自然之應,非道心之本無為而能致無為之化者也。妄意立有為之志,下有為之工,然後能得無為之效矣。豈若老子所謂‘我無為而民自化’者耶?
萬物各具無極之理。
無極、太極本無二物,然先儒解無極二字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解太極二字曰:‘造化之樞紐,品彙之根柢。’固已斷案明白。而朱夫子亦曰:‘無極者無形(也),太極者有理也。’至言萬物各具之理則下太極字,益不備盡歟?何從無形者以立論乎?
道心虚靈,應物無迹者,無為之化。
程子曰:‘心兮本虚,應物無迹。’竊論之:應物無迹者,奚獨道心,人心為尤甚。忽焉在彼,忽焉在此,冰火之寒熱,朝晝之好惡,皆是應物無迹者也。今将言聖神功化之極,而所喻止此,不其大欠歟?
結曰:‘大哉聖人之道心也。’
仔細看之,則或似聖人别有聖人之道心,衆人自有衆人之道心。然則天下義理惡有歸一之論哉?孟子曰:‘人皆可以為堯舜。’顔淵曰:‘有為者亦若是。’是皆道心上説也。子産曰:‘人心如面。’此則私心也。私心固有萬不同,至如道心,則雖在下愚,其全體大用何間於聖人。但為氣稟所拘,人欲所蔽,不能充拓得去,故自有分量之霄壤歟。○愚之此論非敢自是,顧此義理築底處,大頭腦處,不可不辨質歸正,無誤後學。故不揣狂妄,敢言及此,倘不為道眼揮斥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