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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词 09_042衛靈公 之下
类别 中英文字词句释义及详细解析
释义
09_042衛靈公 之下

【衛靈公 之下】

子曰:‘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遠去聲。怨矣。’正義曰:凡事自責厚,(而)薄責於人,則所以遠怨咎。○大全朱子曰:厚是自責得重,責了又責,積而不已之意。○語類曰:‘謂之薄者,如言不以己之所能,必人之如己,(但)隨才責〔任〕耳,(非)〔何至〕舉而棄之。’‘自有六經以來,不曾説不責人是恕。’[1]
竊按:本句‘躬自厚’不着責字者,蓋責是期望之謂,其於自身上,正須實實做工,有不但期望擬待而止耳,故只説‘躬自厚’。而到人字,方言責。蓋躬者,身也,此不曰身而曰躬,躬乃斂曲之象,已見其俛然着實,無外求之意。此正無怨基址。既曰躬,而又着一自字,更見其反省自力,無為(為)[2]之之意。○‘自厚、薄責’又不是對立語勢,亦不是雙做工夫。自厚自成薄責,而自厚又從薄責處見。所以一‘而’字聯貫,而躬字、人字起結。一句即見我於人不消得怨底實實功程,孜孜心事,故曰‘則遠怨’,猶云此則所以遠怨也。大凡道理之廢,恒由咎怨作祟,此義於公冶篇‘怨希’等處已見。且或道理無缺,而苟或怨意些在,則這道理必無德成到性之理。故於此特發遠怨之法,以見好德實功,以立成就真工。録曰:‘故言遠怨,遠者自遠也,遠之至則無怨矣。道將何咎而止?’○此章蒙存諸説,皆主待人説。然愚謂厚若作待人之厚,則薄亦當待我之薄,焉有道理必要以薄待我教人之法乎?此其文勢事宜剌謬難從處。李都梁言其背注,不可用。其實不但背注,背經旨矣。雖然,若總論凡事上道理,原不離接待裏許,‘待人’之説,故自不非。而但於厚薄之義看不浄楚耳。○人若是薄於己事而責人獨厚,則不但工夫心地自無着實,其於行道理上必將觸處掣礙,咎怨無已,則縱有所行,必不能蕴存妥貼。所以無德成到性之望。故夫子設戒云‘自厚薄責,則自遠於怨’。是知無怨只從自厚薄責中來,初無别樣做法。然則,但能自厚,可説遠怨,而此必兼言薄責,何也?竊按:若夫初不知行道理人,則奚論怨失乎?惟其知道理之為重,故凡於人道上隨處責重,固其勢也。責人之心既緊,則每易自視暗,而見人明。故必寬於自為,而酷於責人者,亦勢所必至。自為篤於為道者,定將此病尤甚,而若不自反,則仍成咎怨,而道終廢矣。惡在道理為重之本心乎?以此,夫子必説及薄責,然後方説遠怨之故者,此也。遠怨何曾是不招人怨之謂,而卻説薄責以為便人致悦資乎?果爾,剩教粧點只是老於世故的話頭,講到妙處,不過是世所稱長者一流,至馮長樂而極矣。究其故,皆從‘遠怨’句誤看故也。
竊按:上章‘竊位’者,全無自厚之心者也。不賢不與立,亦本出責人之心者也。夫自處薄而責人厚,何以遠怨乎?總之,無憂道之心者皆然也。故下章係以‘如之何,如之何’者,其君子反身之誠,憂道之心乎?
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集注曰:‘如之何〔如之何〕者,熟思而審〔處〕之辭也。不如是而妄行,雖聖人亦無如之何矣。’竊按:言無由與之進乎德也。○録曰:‘如之何者,思所以善之也。再言之者,思而不置之意。自不思所以善之則,雖聖人愛人之心,誘掖之善,亦末如之何矣。’竊按:再言‘如之何’,亦見周思旁慮、靡不用極之誠。
説統曰:‘曰“如之何如之何”,乃心中自商量之詞,非口説而已。率意妄行的人,其病有二:一是躁妄,不肯如之何;一是木石,不知如之何。’竊按:此須從有為的人惟恐或失、惟恐不及底審慎鞭策意上看取真境。今‘躁妄、木石’之説,恐太淺。當云一是自信,不肯如之何;一是自便,不能如之何,如此稍為稱合。又按:四書讀曰:‘人無自籌畫之心,其心已粗;人無自逼迫之心,則其心已安。’正得其解。○諸説皆以此章主成敗禍乱説,然聖人心下只主道之得失、德之進退説。豈知得失進退之憂,本不減成敗禍亂事乎?但是聖教自闊,尚不妨旁推得成敗禍亂等事,都湊在道理事看。
竊按:‘如之何’者,其崇德、脩慝、思誠之心乎?次於上二章之下,而聖學之本實畢見矣。
子曰:‘羣居終日,言不及義,好去聲。行小慧,難矣哉!’注曰:小慧,謂小小之才智。難矣〔哉〕,言終無成。○集注曰:小慧,私智也。言不及義,則放辟邪侈之心滋;好行小慧,則行險僥倖之機熟。難矣哉者,言其無(由)〔以〕入德,〔而將有患害〕也。
大全朱子曰:慧固明智之稱,然曰小慧,則不本於義理,而發於計較利慾之私耳。○疾書曰:言不及義,則初無嚮善之志,而所言皆利慾之事,已是難矣。況好行小慧,則方且以此自多而為得計,雖聖人與居,不能變也。故斷以為‘難矣哉’。○録曰:‘所貴乎羣居者,為觀善也。言且不及義,則行何論哉?君子賤小慧,為害義也。況好行乎?言終日,則無時不然矣。’竊按:羣居尚然,則必無不然之處;終日尚然,則必無不然之時。故夫子斷其難,難處從‘羣’字、‘終’字見。
蔡虚齋曰:‘“言不及義”,就言上説;“好行小慧”,就行上説。’竊按:上章就心説,此章就言行上説。其‘羣居終日’上見其無所不然,則己以是習成而見無所忌憚矣。所以終不可有為。○李都梁曰:‘不及義’雖是言,然所以‘羣居終日’而總‘不及義’,是心已離了正路矣,非僅言為之也;‘行小慧’是行,然‘行小慧’而且‘好’者,亦其僥倖之心為之,而非行之所自為也。○竊按:此章所以為難意,當節節具層次看。蓋不言義已難,況不一及之,已見其無毫向意;行小慧已難,況心好行之,終見其流離他去。且只見其‘言不及義’,則朱子謂無識村人多有如此,猶是個不知所以如之何者,姑不見其終難。説到‘好行小慧’,然後渠已别尋逕路,自有個造行機變。此不但不知如之何,畢竟是不肯如之何;不但是不肯,又必自以為能之。而其於‘如之何’真境牢成對頭,況羣居與衆處尚然者乎?況羣居到終日之久尚然者乎?看其終日,則終身可知,正是個不曰如之何底極頭斷境耳。難者,即上章末‘如〔之〕何’之決辭,而只謂之難者,亦見聖人終不肯絶人善之心也夫。
竊意:此二章意實相聯,而當節節反照看,以得為德真境。夫既知‘不曰如之何’者如彼,即當勉‘如之何’商度,則可以為進德基址。又既知‘不及義’者如此,則當專向於義;而又既知‘行小慧’如此,則當移用心思,以為盡精義之地,則德無不極矣。凡天下之道二分,歧在義不義之間而已。故此章極言不義之弊,而下章即説個‘義以為質’,遂論君子之成。
子曰:‘君子竊按:君子,成德之稱。義以為質,集注程子曰:‘義以為質,如質幹然。’竊按:君子之於天下也,惟義與比,故曰‘義以為質’。夫義者,斷制事宜之名,凡事當然處是義。質不是檏素之質,以為義為質,而禮為文也;又不是本地之質,以為義為本,而禮為用也。質只是形質之謂也。大凡君子之道,仁而已。仁只論心,初無形狀可據,而必以制事之宜為其樣執遵依之則,故曰‘義以為質’。集注謂其‘如質幹然’者,即此意也。○‘義以為質’一句,見君(君)[3]子之於義有移易不得,捨此靡他之意。蓋其必義之為質,則可知其質初非外此義之質也;蓋其義必到為質,則亦知其義又非未到質之義也。‘義以為質’上已見君子成德性之實。
禮以行之,陸稼書曰:有了這義,已是不差,然又必須‘禮以行之’,然後方不是逕情直行,有一毫疏忽處。○竊按:既曰‘義以為質’,自是行了,然又必禮以行之,然後義方盡精矣。行之者,行其義以為質底此個道理云耳。非曰義自有未行之質,而禮方為可行之具也。
孫去聲。以出之,陸稼書曰:又必‘孫以出之’,然後有從容和順之美。○竊按:既曰行之,則自是出了,然出際必須以孫,然後義為質而禮以行者方妥矣。出之者,出其義為質而禮以行底此道理云耳。下句‘成之’倣此。
録,問孫出之義。曰:‘孫者,漸次不迫之謂。是道也,於天之行四時可見。磨日漸月,未嘗遽然而至,截然而分。聖人之道亦然。孔子之去孟子之去,雖若決然於一朝,而其所由出之者,則亦漸矣。此非所謂遜之道乎?’○竊按:孫,與‘謙讓’之讓字稍不同。論其事實則或可相兼,而若言字面,則迥是不同。讓是推己不先人之謂,孫是柔順不急迫之稱。講者皆以此孫字只如讓字看,故或主辭氣説,則道理偏枯,承不盡‘禮行’句意;或主謙退説,則道理加添,還逞出‘禮行’句外。終無妥貼,正緣孫字粗看。
信以成之。語類曰:‘信是樸實頭做,無信則禮義孫皆是僞。’竊按:信不唯僞之反,雖曰無僞,若不到誠實恰盡處,不謂之信。凡語信處,皆當以此例講,不然,何以舉此全道理而曰‘信以成之’。
君子哉!’陸稼書曰:‘言必如此,然後為君子。’竊按:此言果是君子人,則必能義為質,禮以行,孫以出,信以成,然後方是真個君子道備而德全矣。故上稱‘君子’字以起之,下稱‘君子’字以結之。
集注曰:‘義(為)〔者〕制事之本,故以為質幹。而行之必有節文,出之必以退孫,成之必在誠實。’程子曰:‘義以為質,〔如質〕幹〔然〕。禮行此,孫出此,信成此。此四(者)〔句〕只是一事,以義為本。’○蔡虚齋曰:義者,事之宜也。行之、出之、成之,皆指其事也。味本文曰義以、曰禮以、曰孫以、曰信以,可見都指事言。○吕晩村曰:‘三“之”字指事説,亦無甚礙。然將四句平看矣。(平看者為不可矣)〔看注中“而”字一折,自然平看不得〕。’又曰:‘三“之”字指上一句,固已。又須知不但四者不平列,即三“之”字亦不是〔截然〕平列。義為質,必“禮以行之”,此“之”字指義質;“孫以出之”,“之”字便指禮行之義;“信以成之”,“之”字又指禮行、孫出之義,逐句併包看。’[4]○竊按:四句上指事而並列説,及三‘之’字指義而併包説,苟了本意,俱無不可。大抵此章自首句不是無頭語,是主此仁底道理,而云‘義以’為此道理之質也。然則‘行之’言行此義質,而故是言行此道理也。下皆倣此。不但若此,更説作‘行之’謂行義也,‘出之’謂出禮也,‘成之’謂成孫也,如此鱗次看,如存疑義,亦無不可。以其禮原是行此之禮,孫原是出此之孫,則本不是逐句各意故耳。然則鱗次即當與併包意通看得旨,然平列意亦不可全没。夫義又須禮,禮又須孫,孫又須信者,又是聖人詳示備現之旨,亦在當講。但不是既此又彼,有各做工夫也。此不必深辨,而既有各争,要當思索。
竊按:此章備言義禮孫信,以見成德真樣。‘義以為質’者,此德所以無不宜也;‘禮〔以〕行之’者,此德所以無不節也;‘孫〔以〕出之’者,此德之巧也;‘信〔以〕成之’者,此德之誠也。‘義以為質’,則無一毫乖戾;‘禮以行之’,則無一毫空疏;‘孫以出之’,則無一毫逕直;‘信以成之’,則無一毫虚僞。正如元亨利貞,天無各施之道;仁義禮智,聖無各行之德。名雖不一,所以行者不二也。四句該舉,而全德備矣。聖門論君子之德,莫此詳矣。苟能全盡到此,方盡君子之實。故曰:‘君子哉!’論德至此,無復更進,故下歷敍所以養致此德之事。所謂‘病無能’者,病此德之不能也;所謂‘疾不稱’者,疾此名之不稱也;所謂‘求諸己’者,求此德於己也;‘不争、不黨’者,言此德處無不中之用也;‘不舉、不廢’者,言此德細無不及之極也。所以致此德之方如何?其唯恕乎!故二十三章言恕以總之。
子曰:‘君子病無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正義曰:‘病,猶患也。’竊按:病即患意,而更見痛甚不自耐意。○李都梁曰:此章首有君子二字,與他章‘不患莫己知,求為可知’,‘不患(莫)〔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皆不同。蓋彼勉人以反己之學,而此則推言君子之心,有不同也。
大全,問:‘既謂之君子,又何緣有不能之病?’饒雙峯曰:‘若自以為有能,則不足以為君子。’李都梁曰:‘君子不必無能而後病,即已能而病之之心未嘗少安。病無能,則必刻刻求能矣。至人不己知,則自不是己身上事,何病之有?’竊按:不病不知處,當見病無能心事益親切,亦不是等閒伴説。○‘能’謂可用之具也。無所能於可用之具,君子深病也。包咸汎以聖人之道言,豈以屑屑可用之才為小,而有不足於君子所病與?殊不知無所指的而汎稱聖道,聖道既不可遽能,則縱欲自病,只空言,後世之好為大言多如此。尋常須察。
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稱焉。’注曰:‘疾,猶病也。’竊按:疾即病意,而更見痛深憎惡意。○正義曰:‘君子疾其終世而善名不稱也。’竊意:名,非‘名譽’之名,是‘名號’之名。無是事,則無是名,故君子疾其不稱焉。‘名’字如‘去仁,惡乎成名’之名。
傳習録,‘稱’字去聲讀,以為‘名不稱當於其實’云。李都梁曰:‘若作去聲,則本文當云“疾没世不稱名”,而今云“名不稱”,則更似名不及其實矣,一謬也。且即作“實不稱名”解,亦是先有名而後恐實不稱名,乃求實而繼之,理亦倒亂矣,二謬也。’録曰:‘没世二字有多少惕念意,如陽明説原非文義,且於“没世”字失味。’
馮厚齋曰:‘病之者,病我也;疾之者,疾人也。’李都梁曰:‘此正君子汲汲皇皇,勇於為善之實心,厚齋反以為疾人,誤甚矣。’竊按:在人非不當疾,而但於己痛疾更當着急。若只説汎汎疾人,有何實功?○存疑曰:‘此聖人言君子及時進脩之意以勉人也。’録曰:‘疾,以君子之心言也。疾無稱,則必思所以有所稱矣;思有所稱,則必思所以大之;思所以大之,則無不至。無窮進脩之力,當於疾字上見得。而及時惕念意,更於“没世”字見出。’○困勉録曰:‘疾名不稱,仍是“病無能”意,此是一層。疾没世不稱,而欲及時進脩意,又是一層。’竊按:及時進修處,即見‘病無能’着急心事,此條所謂兩層只是一層。
此章多為‘名’字護嫌,然竊意未必。夫‘名’字本只是指實之謂,無可稱之名,便是無其實。君子正要所成就者是也,故謂他道之不如此道,而必名乎此道;謂小德之不如大德,而必名乎大德。所以,非仁惡乎必此成名,何曾有嫌名之理?但世或有求名而得虚名者,所病在求與虚耳。奈何以‘名’字避君子?
子曰:‘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正義曰:‘求,責也。諸,於也。’集注曰:‘君子無不反求諸己,小人反是。’
大全張南軒曰:‘君子無適而非求諸己,小人無適而非求諸人。求諸己,則德日造;求諸人,則欲日肆。君子小人之分蓋如此。’蔡虚齋曰:‘“求諸己、求諸人”,言一切事皆然也。故集注有“無適不”字,南軒亦有“無適非”字。’竊按:求者,非邀求利益之謂,只是求所以善此道理云耳。君子於凡事上所以區處得其善者,必於己求,故能得其道,無不如意。小人亦於凡事上未嘗不要得其善,而不反己求,必向人求,故止是怨尤,終不得善耳。此章不但言君子小人分歧,乃舉君子小人真境,以見此德上所以進退得失之關爾。○此章皆言與‘為己’章同意。然竊按:亦當細分。彼從古學今學而言,以見法門大小,以其心言也;此從君子小人而言,以見進脩得失,以工夫言也。只以‘人、心’字相同,如何混看?
竊按:此三章同是論致此德之事,十八章言其一心所在,病之一字是也;十九章言其事實所在,名之一字是也;此章言其著工處所〔在〕[5],己之一字是也。以病不知對説,則益見病無能之篤;以名不稱立説,則益見名可稱之急;以求諸人對説,益見求諸己之為真。不可不然也。聖人立言,一字豈汎?集注楊氏曰:‘三(章)〔者〕文不相蒙,而義實相足,亦記言者之意。’
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羣而不黨。’注曰:‘矜,矜莊也。’語類曰:‘矜是自把捉底意思,故曰:“不矜細行,終累大德。”’○竊按:黨,阿附之稱。注曰:‘雖衆,而不私相黨助。’
集注曰:‘(矜)〔莊〕以持己〔曰矜〕,(而)〔然〕無乖戾之心,故不争。和以處衆〔曰羣〕,(而)〔然〕無阿比之意,故不黨。’
大全張南軒曰:矜易至絶物而失於争,羣易至循物而失於黨。君子非與人異也,處己嚴而不失於和,故‘矜而不争’;非與人同也,待物平而不失於公,故‘羣而不黨’。○蔡虚齋曰:‘矜疑於争,羣疑於黨,皆相似而實不同。’汪武曹曰:‘矜易至於争,羣易至於黨,惟君子獨不然也。’竊按:從辨似義,從救弊義,二義俱當該見。然猶非此章主意。此章不是説必消矜羣而後為君子,亦不是説矜羣或慮有争黨,而為此辨也。只是言君子雖矜,而不涉乎争;雖羣,而不涉乎黨。就凡人易以涉病者,以見君子此猶不失底德性,即與‘其争也君子’之意相近。夫矜者,引而自高之謂。若是君子,則設有矜時,非出較争高下之心,所以云不争。羣者,和而無失之謂。若是君子,則設有羣處,非出阿黨好我之意,所以云不黨。即其不矜處,初無因争阻隔之弊;即其不羣時,亦無因私障蔽之失,都可不言而可推矣。若是,其君子之心何等公平正大,豈不是包容節中,裁處萬宜之德乎?故此章以矜羣嫌君子,而奬護矜羣太過者,非也;專發不争、不黨,以發矜羣真面者,亦非也。為矜羣疑似之辨者,及慮矜羣末流之弊者,俱未為得。須當細玩,要得本旨。
不争則見其有羣,然而不黨;不黨還見其或矜,然而不争,此章又要見交互聯串意。或稱與‘和而不同、周而不比’等相類,然愚謂不然。彼直説君子全面,以見與小人反處;此便説衆人同情,以見個君子異處,則矜羣二字已不是君子全面。況既説其矜,旋説其羣,極舉其嚴和兩頭,斷見矜羣二字上不當各求全面,以為君子所必爾。然夫其嚴極頭已見可羣之端,和極頭亦見或矜之端,終當見君子全面,自在二句上言外意内,此其所以謂處無不中之用也。君子之德,不其大乎!
子曰:‘君子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大全陳新安曰:君子(固)不以其言之善而遽舉用其人,以人之行多不及言故也;亦不以其人之惡而廢其言之善,以一言之善自不可没故也。○張南軒曰:君子雖不以言舉人,而亦不以人廢言,公心無蔽也。
吕晩村曰:‘不以’不是條例,君子自如是耳。○退録曰:‘(菜)〔采〕葑(菜)〔采〕菲,無以下體’,其‘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之謂乎!凡人不以言舉人,則每以人廢言;不以人廢言,則易以言舉人。惟君子不然也。
竊按:上章既言中和之德,故此言精微之極,終以見君子之為君子。論到此細,然後方見此德之量,大無不極,是所謂君子之德矣。然則必此之言者,何也?大抵人道施行處,必須知人方得。此見前篇‘患不知人’及‘不失言、不失人’等章可知爾。且夫言出於心,知人之道莫切於知言,此見末篇‘不知言,無以知人’,及孟子論知人等章可知爾。由此觀之,道理大法只當知人以行恕,即言而知人之外,有餘察乎?然而,由心之言,容或粧模;述行之言,容或過實。此若未察,雖不足為君子大疵,苟有一毫欠通,俄頃有失,致使太清鏡面渾天全象,終有一罅可摘,則其不足為大道之缺漏,全德之虧欠乎?故此就斯人斯言上,初無容廋而無容歧察處,指其萬有一違之關,而曰若是君子,則到無或失,見君子全大道之德,到無不細耳。夫曰‘不以言廢人’,則況到與言俱善處,倒容有失乎?夫曰‘不以人廢言’,則況到與人俱惠處,倒容有蔽乎?即其於全行上,必到察及一言上無遺善。蓋君子到細無毫漏之全,可以想見。以此求之,神意可得。或者徒贊君子之心,自見其麤。況或論到利蔽推作,大關事目,又或執泥善惡,看做弊末區處,俱未見其有得於聖旨也。
子貢問曰:‘有一言可以終身行之者乎?’正義曰:‘問於孔子,求修身之要道也。’竊按:終身行者,無時不行,無處不行之謂。
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正義曰:‘孔子答言,唯〔仁〕[6]恕之一言可終身行之也。’集注曰:‘推己及物,其施不窮,故可〔以〕終身行之。’困勉録曰:‘“其施不窮”,兼無盡無阻説。’竊按:恕無不體,故施之而無盡;恕莫不通,故施之而無阻。
大全饒雙峯曰:子貢欲知要約,‘遂發此問。一言是一字,所以必[7]以一恕字答之’。吕晩村曰:‘行字緊貼“一言”説,謂行此言耳。子貢問“一言”,非問行也。’竊按:子貢問‘一言而可終身行’者,卻不是問一言,亦不是汎問行,直是問行之要耳。○集注尹氏曰:‘學貴於知要。子貢之問,可謂知要矣。’語類曰:‘絜矩正是恕。’問:‘言恕必(言)〔兼〕忠,如何此只言恕?’朱子曰:‘不得忠時不成。(言)恕〔時〕,忠(已)在裏面了。[8]
通考朱公遷曰:此愛人之恕。‘此所謂恕,以及人為主。蓋曰如愛己之心以愛人。[9]’竊按:總舉恕道理,謂之是愛人,姑自無妨。然若不究所以恕之如何,只説恕如煦煦無圭角貌樣,謂即是愛人之恕,愚恐失之遠甚。大全陳氏曰:‘恕之義甚闊大,自以來(其)〔恕字之〕義不明。有謂善恕己量主,范忠宣亦謂以恕己之心恕人。不知恕字就己上著不得。據他説恕字,只是寬饒意思,恰似今人説“(安)〔且〕恕”之意。如此〔是己有過且〕(既)自恕,己過又併恕人有過,乃相率為不肖之歸,豈推己如心之義乎?[10]’竊按:世固有一種誤解,將恕義看如寬恕意,以為愛人之恕當爾。此只辨得世俗所謂長厚之風,不免為鄉原真態,此一種已經陳氏辨破。而又有一種議論,以為如心即是如我之義。竟以吾所當行底擔責在人,反成厚責之怨,則倒不免與恕相反,而大失聖門行道之要矣。只緣誤看注中‘推己及物’句語故耳。夫‘推己及物’者,是言由吾情曲以之□度得他人情曲,要使無所施不當云爾。聖人所謂立人成物者,皆從我施為上論功,此吾儒之本法也,何遽説厚責遠求而後乃為及物之事乎?此見中庸大學論‘忠恕、絜矩’處,自明説者,何為東扯西拖,自迷聖門中目前切方?
吕晩村曰:‘時人動云求之一心,而不知心字如何切貼恕字。寬汎不切,猶是小者,殊不知此説正墮在佛氏本心之教。憑他説仁、説敬、説忠、説恕,我只以心字了之。黄梅云:“憑他非心非佛,我只是即心即佛。”其病中讀書人,心術間為害不小。故凡以心學為聖學者,即禪學也。’竊按:釋氏之為教也,廢彝倫,絶事務,本與吾儒法門中體以萬物,德以天下之意背馳倒喪,其咎不專在本心本天之分。而但吾儒中偷襲其説以為秘奥,而强引聖言粧模附會者,動必云求仁行恕,求之吾心而已。此其為説不但近,吾恐其平生所為,初不能粧得近佛,而又未必不為釋氏之客魔,何也?蓋彼釋氏所謂心,已自超脱物外,所以能狭小天地,陶化性情,縱然是有罪無用,然語其極處,猶不害為嗜欲外異物。若此輩議論尚是空言,可矣。設有癡騃者,真要充踐其説,則勢必於不欲處只以凡心作主,以度其可願不願耳。其所當施勿施者,何由得正、定、止?以私情便否認作道理,所以不寬饒邊立見,則必厚責上設心。或趨鄉原逕路,或成怨尤腸肚,究竟於行恕法門近似不得,總由此輩議論創其弊端耳。其初也,意欲媚佛,而其實非佛;其終也,意欲粧儒,而得罪彌深。學者於此關頭,切宜詳擇。夫行恕之工,吾輩所當目前着力者,如何作閒講明資,一時刻稽緩為得乎?
竊按:當會統以上論君子諸章,以見個行恕境地,以求個行恕實事,以得個行恕範樣,到此以一言總之,曰恕。今求見恕意者,莫詳於此。讀者須詳玩,得以為致德要方,可也。然乃為‘其、乎’疑辭者,為其道理至大,尚恐有説不盡者故耳。非為恕之一字不足於為要,而姑為未定之辭也。
子曰:‘吾之於人〔也〕,誰毁誰譽?集注曰:‘毁者,稱人之惡而損其真。譽者,揚人之(美)〔善〕而過其實。’正義曰:‘言我之於人,無私毁譽也。’
竊按:毁只是訾貶之謂,譽只是稱揚之謂。大抵人之為人,同此降烝,雖偶有優劣之殊,故是一般樣人,何庸毁譽得乎?人本不當毁,亦本不須譽。而若或遽加襃貶,則縱不爽實,便是私意,便是損真,抑何待用私增減而後為聖人所無乎?故玩一‘誰’字,見人本如是,所以無誰可毁,無誰可譽云爾。不是説容可毁譽得底,而我纔無之云耳。蓋若達得個人之為人時,本自有不容毁譽者,此固自在實理。但聖人方纔達此能此爾。然則此章且後論聖人之為聖人,先當明人之為人,讀者須察。
如有所譽者,其有所試矣。正義曰:言所稱譽者,輒試以事,不虚譽也。
竊按:人本有不容毁譽者,然若論其實,還有不當毁而當譽底,以其人本無不善爾。故夫子言但其本無不善者自不消譽,我只有隨事試見之譽而已,則畢竟於人無譽也。○夫子平日未嘗無所譽,則‘誰毁’固爾。而人或致疑於‘誰譽’,□□□□復為申之曰:‘吾之有譽,譽所試見之事,但隨事稱揚而已,非為人必消譽選可得而然也。’
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集注曰:‘斯民者,今此之人也。三代[11]也。’竊按:直道,率性本然之道。直道而行,言施以直道之教而無不行也。○語類曰:‘斯民,是(主)〔指〕當時之人言之,言三代所以直道而行(者),只是此民。[12]或問曰:‘今先言“斯〔民〕[13]”而後言“三代”,則是正指今日之民,而上推三代以實之之辭。’饒雙峯曰:‘下面民字即上面人字。但人對己而言,民對君而言。緣有三代字在上,故言今此之民與三代之民一般。’
退録曰:‘舉治教之盛而曰三代三代所以直道而施而行者,用斯民之驗也。’竊按:上既説此人本不容毁譽之狀,而或猶疑人心不一,其類有萬,則竟可有不容不可毁可譽之端,此固千古論性家未破之惑也。故夫子復以三代之民證實曰:‘三代所以直道得行者,即猶斯民,則人果有當毁復譽之殊耶?’或曰:‘然則信斯為不當毁,惡在為不當譽耶?’竊按:本自其無不善也。如此,又何容待我襃譽?此亦孟子言性惡鑿之意。而人多不察其於‘誰毁誰譽’之訓,或可委之聖心至公。而‘三代’一節,終無意味發明,至義模糊久矣。
竊按:大凡待人際所以失道之故,原無他由,只是不知其本無不善,無容毁譽之實。故常有抹煞、襃大兩般病痛。一涉抹煞時,不置等棄,必加刻責,皆從抹煞中出來;一涉襃大時,不過恃賴,必致缺望,皆從襃大中出來。人於四者之間眩亂混淆,不自脱清則苦,不覺其偏倚回互,無以擇正,所以接待區處,不能無失道之弊也。退録曰:‘凡待人之道,一以毁譽之心輕重乎其間,則其真狀情實不可得以盡之矣,何以得各遂之道乎?故夫子特發到此,而又證以三代經用之驗,以明行恕境際實實緣故,以示行恕工際實實心事。若不達此個緣故,終不以此個心事行得恕時,其所絜度底可願不願,安知非私己妄度?其所接待底當施不當施,竟安能皆出於正乎?夫子之言,直至於此,而可以發鑑衡隨照之公,可以發纖毫不遺之明矣。然後行恕,所以體無不實之忠,於是可以領得矣。上言行恕以提其端,而即此記此合之,可以見忠在恕中之理,而忠恕發明,更覺根據,慎勿徒贊聖人心德,須是領得實境,以副苦心地也。’
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有馬者借人乘平聲。之。今亡無同。矣夫!’音扶。○正義曰:‘史,掌書之官也。文,字也。’注曰:‘古之良史於書字有疑,則闕之,以待知者。有馬不能調良,則借人乘習之。孔子自謂及見其人如此,至今無有矣。言此者,以俗多穿鑿。’
葉少蕴曰:古者六書皆掌於史官。班孟堅言:‘古制,書必同文,不知必關,問諸故老。至於衰世,是非無正,人用其私,故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今無矣夫。”’○大全齊氏曰:‘三代無乘馬者。所謂乘,如言“乘乘鴇、乘乘黄”。蓋駟馬駕車之乘也。’退録曰:‘二者皆不自用之意也。’黄勉齋曰:‘“今亡矣夫”,嘆古人謙厚之意不復見也。’○蔡虚齋曰:須看猶字,‘可見風俗向時已偷,如今益以偷矣。傷時之甚也’。
集注曰:‘蓋雖細故,而時變之大者可知矣。’竊按:在夫子當時,既有古人美風到今偷變者,則嘆傷固爾。此不待大故而然。從於二件事上,推説到關世大故,亦可不必。只當於夫子此嘆上,看求個‘闕文、借乘’底古人美意,以推得行恕真地,方為有得。何以言之?蓋既是所掌者書,則須當藴藉得此書;既是有馬,則須當調良得此馬。欲求蕴藉,故恐有穿鑿,而不得不闕文以俟;欲求調良,故恐有差失,而不得不借人乘之。凡此事理,皆人所易知者。由是推之,凡人體恕之道皆當如此。正是謀忠所謀上實事推願,所據中真境到處,以此心此理推移得來,方是忠恕方樣。所以其周全恰妥,無不得當耳。合上章看來,聖工所以不第言恕,而恕必要忠者,為此故也。今此事理必然,人所易知處,猶且古道全喪,倒不免任智穿鑿,尚何望體恕當道,達萬為之則乎哉!故夫子深寓慨乎二者,以發民道之至理耳。不可看做過次有為之發,遂不究其至義也。○必也二者並言者,何也?‘史闕文’固是大節所關,在所當察。然猶其切緊不得不然者不見,故又以有馬者之急切日用者伴説明理,然後體恕底切樣愈見。‘而今亡’上所以得寓惋嘆者,到此更切矣。
竊按:上章見順物體諒之心,此章見盡心區處之故,合之見行恕以忠之法。莫詳莫切於此,所以此三章必也聯記,而義可明矣。
子曰:‘巧言亂德。小不忍則亂大謀。’集注曰:巧言,變亂是非,足以使人喪其所守。小不忍,如婦人之仁、匹夫之勇皆是。○竊按:巧言,變亂是非之實,可以眩惑人所執守底知覺作害,故曰亂德。語類曰:‘忍,是含忍不發之意。如婦人之仁,是不能忍其愛;匹夫之勇,是不能忍其忿。二者只是一意。’皆能亂大謀。少都梁曰:‘有大人而行婦人之仁者,有君子而行匹夫之勇者,注下“婦人、匹夫”字甚活,且“如”字皆“是”字,亦偶舉以見例。’
李都梁曰:‘不忍未便是不好,只是病在“小”字上。故婦人、匹夫,雖若不同,而其不能含忍則一也。’竊按:婦人類上,又不但言姑息過愛,即是先王不忍人之心,輕用則亂大;匹夫類上,又不但言血氣作亂,即是先王恥横之怒,輕用則亂大。所以注直言‘婦人、匹夫’,而文不指何許為‘小不忍’。
退録曰:‘巧言’近理,‘小不忍’似仁,故皆得以為亂。○林次崖曰:‘巧言亂德,亂人德也;小不忍亂大謀,亂己謀也。’竊按:此章但見巧底言上所變亂之理,以與小底不忍上所敗壞之事一例看。‘言’字與‘不忍’字上,縱有在人在己之分,亂字上不當争於人於己之别。説固細,亦見不及此耳。或疑:君子之謀,只是要成就個仁也,則亂大謀不外亂德,而必分言者,何也?竊按:無事處足以亂所守者,有言之巧焉;當事處足以亂成功者,有不忍之小焉。論德論謀,縱是一理,而必是排説方備,細玩當知。夫立本之德,正所以為成事之謀者也;成事之謀,亦所以行立本之德者也。聖門所謂德謀,豈有各致之功?然而世俗之見必曰:‘欲務乎德,則有害於謀;欲成其謀,則有妨於德。’於是謀欲盡善,而離德之謀只成巧言,所以謂必亂乎德也;德要自修,而不謀之德只成小不忍,所以謂必亂大謀也。若合於大謀之言,非巧言也,何亂德之有?若由於不忍,非小不忍也,何亂大謀之有?此章既當見各救義,又須見互擾義,然後德謀方有歸一之妙,而二亂方有施藥之要矣。
竊按:行恕道理,本若大路,苟無‘毁譽’章循私,及‘史馬’章穿鑿,則可以無眩亂差錯,終可行得。而尚或有言之巧者,得以粧模德義;亦有不忍之小者,得以混淆謀度,致不免變亂、眩惑道理。所以,差錯每由此關,故夫子所以特設此戒。大抵二者之關,不在道理不道理之間,直在真假大小之辨。假而疑真,小而疑大,固非至明者不察,亦非至强者不勝。所以,知德之鮮,由此耳。學者所當明目張胆,竭力用極,不可以渾厚自解,善可自便,則聖人苦心到此微密。若只看作通套救弊語,何由得真?
子曰:‘衆惡去聲。之,必察焉;衆好去聲。之,必察焉。’集注楊氏曰:衆好惡之而不察,則或蔽於私矣。○大全胡氏曰:察者,詳審之謂,非謂衆人之好惡皆非也。特恐其或蔽於私,故加詳審耳。
存疑曰:好惡出於衆,似乎公矣。然所惡之中,或有特立而衆所惡者,或有情則可取而事若不善者,是衆惡未必皆當也,故必察焉;所好之中,或有同俗而為衆所悦者,或有其事若善而情則有害者,是好未必皆當也,故必察焉。○説統曰:‘衆字與公字不同。’竊按:公曰是非,是非已定之謂;衆曰好惡,好惡方趨之謂。鄒肇敏曰:‘“必”字根“衆”字來,不是説待衆好衆惡方必察,正謂雖衆惡衆好,必不可廢察也。’○四書讀曰:‘既察其受好受惡之因,又察其同好同惡之故。’翼注曰:‘察,非察衆言,乃察其可好可惡之實。’竊按:察衆言所以然之故,還依所察在所因之故耳。察字二説,似不必歧。○惡之必察,理所着急,故先言之;好之必察,理所歸重,故終言之。
竊按:此章自舊注以來,皆主觀人解,理原可通,然但以之察人,則所得不過鑑衡之公;以之察己,則所益者乃在修省之切,其輕重緊歇之分自有所歸,聖意攸在可知耳。況凡作事者,直到衆惡衆好處,宜其有取舍定在,而猶加詳察,則見求道之精焉,見自得之真焉;見不循迹汎忽之意,見不隨俗浮沈之意,到底見行恕着實之境。内不為‘巧言、小不忍’所亂,外不恃‘衆惡、衆好’而決,聖門論德上所謂‘夫焉有所倚’者,蓋如是矣。正於行恕真工,方有極細極切底關頭,而今只以觀人了斷,是可謂舍胾嚼湯矣。於此觀人之法,理原不遺,但不當以此作主意耳。○孟子曰:‘國人皆曰賢,未可也,必察之。國人皆曰不可,未可也,必察之。’夫審察善否,在人猶重,況於己乎?察己又為察人之本,則凡察人之道,都不過是自察上得來底機關功效爾,如何於此專主察人,而忽卻自察乎?君子修省之方,見無窮盡量,何嘗有一毫外馳遠求之理?然而有曰‘邦家無怨’,則必謂聖人之道反以他人怨否考驗得失,恐與聖門中好惡必察之意亦相遠矣。聖云‘不可憑者,人言’,而反若憑彼自考,吾恐附形骸於月旦,作神舍於(於)[14]道旁,迄不見其成就期也。
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集注曰:‘弘,廓而大之也。’退録曰:‘按字義,弘字从弓从厶,取引弓開張之意。弘乃是自我弘之之謂也。’
語類,問:‘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先生以扇吟[15]曰:‘道如扇,人如手。手能摇扇,扇如何摇手?’○退録曰:率性謂道,性可率而大其道,非假道而大其性。且寧有自在道體,取將來以弘人也哉?
竊按:讀此章只當平心看理,求得實境。而有意精講者,每有兩種病患:一種輒説道理本原,只不過率性之謂,則卻於本章人道之分分不清楚;一種輒説道理本大,卻疑其不待人弘,而反説做道能弘人。分明與聖旨背馳,蓋其為説蔓延,創疣百出。殊不知道只是當行之名,以其不外人生日用間做的,故曰‘率性謂道’,又曰‘仁者人也’,明其人外無道。然其實,無人做時,何成為道?故又曰待其人而行,明不當外人論自在之體也。故夫子不但曰‘人能弘道’,而更致丁寧曰‘非道弘人’,何等詳著,而更渾分界若是横逆。大抵人與道之分界固爾,主持自在。然此章發意顧不在此,着眼處要在弘字神意。道固是當行之名,行之又須有無窮充到底精界,無窮擴致底大分,都係其人觸類神明。所以為如金百鍊,如車萬推,論德之至而方成為我聖門之至道也。弘字神意如何可忽,而旁察到聖意所無?○疾書曰:此勉人之擴充,不可依靠於本性。性雖本善,奈人之不能弘之何?凡人昧者,不知本性之所具,而自棄者多矣。不然,則又必謂道本自若,不煩修為,而遂廢問學培養之功者,聖人所以憫之也。
竊按:以上既説忠恕道理,直到無毫巧小之亂,二十六章。及好惡間致忽上章。者,無非欲弘道無窮之心也。故承之以此章,弘之所以致盡其極,無不到也。苟為不然,或安於小成,廢於中塗,甚至有偏詖,誤入異端而止、曲學而止者,舉坐不知弘道無窮之法耳。蓋道大無大,而人能弘道,則德矣。是故此德之所以大,見矣;惟在人自為者,亦見矣。
子曰:‘過而不改,是謂過矣。’退録曰:過而不改,即是貳過。
或問曰:‘本文正深責不能改過者之辭,今諸説乃為能改則復於無過之説,〔是〕雖可以互相發明,然一勸一懲,意之向背則不同矣。’竊按:章旨本不為能改無傷,以為作過者寬恕之論。只是言若有過時,不但當過是過,即又不改是過。為若此過能改,則雖未保其永無過差,然若其不復作過之本已見於此,豈不善乎?若或不改,則他事之復過與否姑且勿論,即見此過依在,牢不可破,則此過上面更添不改之過,即此貳過上真個成就得元過,故曰‘是謂過矣’。翼注曰:‘“是謂”,口氣甚急,正要人急改。’○竊按:要積其德者,如壺貯水,設有一針之漏,塞,吾塞也,依舊不漏;而不塞,亦吾,終成漏壺,水何由貯?要弘其道者,如爐煽火,偶有一嘘之息,嘘,吾嘘也,依舊更熾;而不嘘,亦吾,終成寒爐,火何由熾?夫過也者,即是積德之一漏,弘道之一熄也,故聖人形容其急改情懷若是其切。苟有能承當此意者,則德庶有無窮之積,而道從有無窮之弘矣。
竊按:德不積,道不弘。故有弘道無窮之心者,必欲改過以積德。凡為道者之於過,在所不免。而過之改不改,德之進退以係,安得不急改為得乎?且謂之過,則本不是大段乖戾之稱,猶以一時緩改為戒,此豈非論德盡頭所以弘其道,致其大之關乎?故上章之下係以此章。
子曰:‘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句。無益,句。不如學也。’正義曰:此章勸人學也。
大全張南軒曰:‘此章非以思為無益也,以思而不學則無益耳。’竊按:此章或與平日‘思而不學則殆’意同看。然彼直汎説思與學之不可偏廢,意止此耳。此章‘終日、終夜’之思,自當主夫子看。聖思所到,寧有殆理?然而必曰‘無益’,而謂‘不如學’,何也?大抵求得此道之法,思得學得。思得學得,終歸一得,而若要徒思致得,則勞而功少,不如問學傳受之直捷省功耳。要盡此道理無限精博,無窮廣大之量者,與其出艱澀一路,無寧出直捷一路,以裕其臻極步趣爾。是以聖人常常責思,而或示當節之意,如‘再,斯可’是也;或示當慎之意,如‘不出位’是也。到此直謂‘不如學’,言其終日終夜積勞而得,不若承述指導之易致曲折,而事半功倍也。此吾夫子身親經歷底實驗實方,一言發來,何當以狐禪參悟、腐儒穿鑿擬議其間,强謂之為此勉學不已生疏乎?○玩‘不如’二字,見是較功語,不是取舍語。苟了此意,自當知思處須學之妙。或為因學廢思之嫌,本不嘗及也。
竊按:終日終夜而思者,思所以改過進德,以盡弘道之量也。思以求其方,思以致其極,思之思之,庶幾致之。然猶有未也,莫如學乎!學也者,衆人之智也,師友合力;古人之智也,聖賢合力。嚮吾一智之思,至矣,盡矣,而豈若衆智之思,合之可以窮天下之精,極天下之大乎?此聖門之學所以為弘道無窮之法乎!
子曰:‘君子謀道不謀食。耕也,餒在其中矣;學也,禄在其中矣。君子憂道不憂貧。’注曰:‘餒,餓也。’集注曰:‘耕所以謀食,而未必得食;學所以謀道,而禄在中。’正義曰:‘是以君子但憂道德不成,而不憂貧乏也。’○退録曰:‘耕也’二句,證明上‘謀道不謀食’之故也。夫謀食而餒不曾免,謀道而禄未嘗無,故君子所以不憂貧也。謀而無益,不求或自至者。食,何謀之為?○語類曰:凡言在其中(者),皆(言)〔是〕不求而自至之意。[16]
大全饒雙峯曰:首句重在謀字上,末句重在憂字上。謀以事言,憂以心言。憂道自然不憂貧。○李都梁曰:‘首一句是提綱説,見君子平生所以在此而不在彼。末徼一句,又推源所以“謀道不謀食”之心。惟其憂者在此,故謀者在此;不憂者在彼,故不謀者在彼。’又曰:‘論君子,只有個謀道憂道,更無個謀食憂食,何必更説個不謀不憂?正為分謀道之事者,是食;分憂道之心者,是貧。出此則入彼,因彼則廢此。故必説不謀食、不憂貧對待在這裏。’○吕晩村曰:‘“謀道不謀食”,兩項闕一不得。雖皇皇謀食,亦未嘗有志於道,此種人正不少。欲自附於君子,其實非也。’竊按:此章正指有志於道,而因食妨學者設耳。若不待為食,而本無為道志者,又奚關於此章警意!
凡要弘道成德之士,世必有之。而每易因過致疵,以妨全盡,故有‘不改’之戒;又易勞思倦學,以妨窮量,故有‘不如’之訓。至於食事一款,自是人生大關,而或慮其與道對立,以致相妨,是以必牢落擺脱,超出形骸之外。肯意向道者,世亦絶少;而埋没生理者,滔滔皆是。只緣見道不明,而的知為生不可捨,則此不可言説曉也。其致妨道學,亂此為甚。夫子以實境告之曰:‘君子則必謀道不謀食。’此不是矯强而然。其實不謀道而謀食,曷嘗見足食乎?獨不見耕者,可謂謀食之勤而亦餒乎?不謀食而謀道,曷嘗見皆餒乎?獨不見學者,可謂不勞於食而亦禄乎?是以君子得以憂,但在道,而不必憂貧。以其謀食無益,而謀道亦無傷於食。兼盡之道,在乎謀道,而謀食者反不免兩失。君子何為致力於不可必之地,而一毫致妨於道乎?若能體得君子此個實境,則有志士庶可無卻顧進退之端,而弘道際有莫能撓奪之勢,可以無遠無高矣。故以此章結煞以上諸章之下,而開示勸勉之旨無餘藴矣。○後世士無常禄,學者之於生理亦難全抛,而夫子之訓如此,何也?竊按:此章謀字、憂字,着眼言君子方欲致弘道之量,而若有謀食之憂,則必有妨於推致遠大工路云耳。故但使其所謀之憂只當在此,不在彼爾。亦未嘗云食當不顧,但不當營富致妨也,故末句只曰‘不憂貧’。固不是置死生之謂,可玩言外。及其至也,有以謀道之心而謀食者,則謀食亦謀道也。若是縱使之勞躬拮据,竟不是所憂在貧,實憂道也。後世之士但其志不篤耳,終何有憂貧妨道之患乎?
竊按:君子貧且不憂,而所憂惟道,則其求道之切自見,而其擔任之重亦見矣。下章‘知、仁、莊、禮’,何等責備,何等纖悉。又下章所以‘可大受’者,此也。第三十四章見至切情懷,第三十五章見其至大志準,其所以‘貞而不諒’之衷,果如是乎!
子曰:‘知去聲。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竊按:知足以統此道之範量,故及之。然仁未到全體渾熟,則不能守矣。‘知及之’,所以得之,而‘仁不能守’,所以必失也。全得或失,不足為無遺漏、間斷之德,故聖門必知仁並言。
論者必於‘智及、仁守’字上分排知行説。然竊按:有不然者。蓋孟子以‘知斯〔二者〕(不)〔弗〕去’為智之實,則可見徒言未行已不足以當知。況本文‘不能守’守字,又是因智説守,則知守二字如何分知行為得乎?○又按:智仁原無偏成之理則,夫既曰‘智及’,更何有‘仁不能守’者乎?斷見仁不能守處,終知智之不足爾。然則自‘能守’以下,總只是圓足智量,不是智之一守本不足乎範道,而夫子使之添加工夫,以足智量也。下皆倣此。然玩‘及之’二字,自見非恰盡之辭也。若要恰盡,直須到‘仁守、莊莅、禮動’等事齊盡俱備,而後方無虧欠。○林次崖曰:‘不曰行而曰守者,守比行尤深也。守是行之有得者,持之不失也。故曰:“雖得之,必失之。”言智足以及之,仁不能守之,則雖行之有得,終必失之。’竊按:凡為道者,未嘗不依然能行,而亦有實不能守者,以其雖解行得,而未到成德性地故爾,所以言必有或失。若智及是只憑空見,無所實行,則初何以云其‘及之’?而既不成説‘及之’,則終奚復言‘失之’乎?今於‘智及’上非不見實行得及意,而但不見固執不失之德,故必又曰‘仁不能守’。何嘗於智字上慮其空見無得,而欲追勉實行,纔仁守乎?凡中庸‘能擇’,大學‘格物’,皆當與此章‘知及’意同例講。今必以此等舉屬之未行邊説者,恐皆未穩。
知及之,仁能守之。不莊以莅之,則民不敬。正義曰:‘莊,嚴也。莅,臨也。’注曰:‘不嚴以臨之,則民不敬從。’集注曰:‘不嚴(則)〔於外者,是以〕民不見其可畏而慢易之。’竊按:慢易,亦不必言接際禮數之慢易,凡於事事上若少了謹恪戒敕意,這便是不敬。詳見前篇‘使民敬忠’等章。
細玩注中諸説,皆為到此節方説臨民,故卻將上節及此節以下分學政内外説。然竊按:未必。夫所謂講學,原未嘗外政理有講學;所謂政,亦只是發用所學。故未在位前,固不為政。然若為還有政外之學,則不可。試問上節所云智之所知,仁之所守,果何事也?愚以為‘知、仁’都只是莅民底道理。而莅民底道理只當反身論,則此所謂合内外之道。而聖門見解本來如此,何當以智仁二字另作自身上事,而及到莅民始言是政,以為身外有事否?講聖人書者,切勿作此等生割見解。
知及之,仁能守之,莊以莅之。動之不以禮,未善也’。集注曰:‘禮,謂義〔理〕之節文。’注曰:‘動必以禮,然後善。’竊按:動之以禮,然後智之所及,仁之所守,莊之所莅方盡其善。其無遺漏、間斷者,終無虧欠,乃所以為我聖門中至道全德也。○不曰不善,而曰未善者,善猶未盡之辭也。故知動之必以禮者,見不徒善可而止,乃要得其不盡善不已耳。
竊按:‘動之’,不只説一身上動止。動之,如‘動之斯和’之動。凡於率作與事上,凡於作成鼓舞上,皆必以禮,之謂‘動之以禮’。若是,方見是上文智及、仁守、莊莅之全體。而一動字上,又可以該見夫用樂意矣。原來君子一身動作,有若是矣。凡其事業全體上,所必以節文運用者,居可知矣。
退録曰:‘智及之者,所道得也;仁守之者,所道體也。莊以莅之,故有威而可畏;動之以禮,故有儀而可象。君子如此,故德備而化成。此章舊説專主居官,固偏矣。注中本末内外之分者,亦未定得融也。’又曰:‘此章三言者,各言其所未及,以見四者之不可不備而已。若諸説以為真或有偏能之人,則非章旨也。’○竊按:智、仁、莊、禮上,既須平看,以得相足意;又須仄看,以得相成意,何謂相足?非智無以得此道,非仁無以守此道,非莊無以尊此道,非禮無以善此道。此所以四者闕一不可,見出平看之妙,何謂相成?知雖及之,非仁莫守;仁既守之,非莊莫敬;莊既莅之,非禮莫善。此所以四者獨行不得,見出仄看之妙。要之,君子之道,所以得其範量者,智,則君子智而已;然不可以或失為道,故必須仁守,然則君子仁而已;然又不可以不敬為得,故必須莊莅,然則君子莊而已。然又不可以不盡其善為得,故必須禮動。然則君子禮而已。智及,非曰及此智也,所及者謂此道之大也;仁守,非曰守此仁也,所守者謂智及之道也;莊之所嚴,嚴此所及、所守之謂;禮之所節,亦只是節此之謂。凡君子事業,守己以安,範圍邦家,則其大也如此;窮神知化,致盡精微,則其遠也如彼。此非天下之大智,何以及得擔當?然而,若德□□體貼未妥,則或未免毫忽間闕,終食之違,半塗之廢,畢竟智及者亦失,故必欲其智仁兼致。而若夫智仁之量,又不可徒然能大,徒然及遠,必須整飾嚴重,然後方有服從化成之效;必須謹節法度,然後方有盡善致極之美。智仁所以能及得遠大,而德性體貼者,究竟以此,可不慎乎!後之君子只緣未達此理,故若於道自為略有見解,則已謂吾智已盡。此即從智及處尚未得真,況何論仁守否?所以終創疣百出,私慾紛起,而猶且儼然自為道體已備,内美既存,則只貴流出,無勞點檢。故便於莊處不足,而示民以佻,民無所畏。自處既非,及人功淺,究不成叫做智仁矣。又或自以為智仁且莊,而節文儀則上未盡情曲,時措權宜上未盡密察,則其自為智仁且莊者,終只是苟焉而已,又何以為盡善底道理乎?故夫子必歷舉而備言之,以示君子全德莫詳於此。讀者細玩,可以得相足相成之妙,而體行有地矣。或乃不知其味,以上半截為本、為重,下半截為末、為輕,果是遠失聖意。猶有知其非者,亦無以辨破其本末之謬,而無端以末節之細反説歸重,總不是得真之見。聖人苦心處,何其融會者少?○如吕晩村卻説此章論聖學盡善處,正在細節上較量分毫,其説似矣,而亦未也。夫禮,即智仁到細之名,而今對智仁以為此足細節,則其論未精。○此章所論智底所及,仁底所守,所謂莊以致敬,禮以致善的原具道理,自有所指。統會聖門中自來説明底大意,則有可知爾。到此發意正在備成德之法,而不但説智仁,又説到莊禮處,可見君子之德信乎為德之全也。此惟吾聖門之至德乎?故中庸固曰‘聰明睿知,足以有臨’,智也;‘寬裕温柔,足以有容’,仁也;‘發强剛毅,足以有執’,守也;‘齊莊中正,足以有敬’,莊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别’,禮也。細論君子全德,莫詳於此。故係之弘道之下,憂道之次,以見有弘道之憂者,必不如此不得云爾。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注曰:君子之道深遠,不可小了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之道淺近,不可大受,而未必無小了知者也[17]
集注曰:‘知,(謂人)〔我〕知之也。受,(謂)彼所受也。’竊按:此章玩四‘可’字,俱是論德語爾。然則此章只當於‘可大受、可小知’及‘不可小知、不可大受’上,玩出君子小人各其所以為德而已。若其知受、人己之分,亦不必過泥。
集注曰:‘此言觀人之法。蓋君子於細事未必可觀,而才德足以任重;小人雖器量淺狹,而未必無一長可取。’竊按:君子雖未必細事偏短,而但小善未足以斷君子;小人雖未可大有所受,而若其小小可取,則亦不可没也。此章須察君子小人所以為君子小人者,使脩德者有擇執方向耳。又勿只作觀人之法汎然看過。○蔡虚齋曰:‘此章不可以才德分大小。’竊按:才德之分本所不必,此於他處可考。況此章小人只是淺近之謂,初不是為惡之稱,則於小人之小知上,兼事幹善行説何妨?
竊按:明君子之德用也,譬如天地之不可一寒一暑而知也,譬如日月之不可一陰一陽而知也。夫聖人之無能名以此。上章所論全德實用,蓋如此矣。以小人伴而明之,益有可以相形得實者矣。
子曰:‘民之於仁也,甚於水火。注曰:水火及仁,皆民所仰而生者,仁最為甚。○汪武曹曰:説叢謂民字即‘天生烝民’之民字,最當。水火,吾見蹈而死者矣,未見蹈仁而死者也。’正義曰:‘蹈,猶履也。’注曰:‘蹈水火或時殺人,蹈仁未嘗殺人。’
集注曰:民之於水火,所賴(而)〔以〕生,不可一日無。其於仁也亦然。但水火外物,而仁在己。無水火,不過害(其)〔人之〕身,而不仁則(喪)〔失〕其(德)〔心〕。是仁有甚於水火,〔而〕尤不可〔以〕一日無(者)也。況水火或有時而殺人,仁則未嘗殺人,亦何憚而不為哉?○竊按:有殺身成仁者,則非無蹈仁而死者。然溺水焫火,未有不死者。水火猶是殺人之物,如蹈仁者本非當死之道,其或被横逆而至於死者,是豈仁之罪耶?故曰‘未見蹈仁而死者也’。
李氏曰:‘此夫子勉人為仁之語。下章倣此。’竊按:此章大意勉人,而又當見仁之為仁甚切而無害,所不可時刻離也。仁者,即以上所論底總名曰仁。天下之蹈而必死者非一,而必以水火言者,因上仁道之切用而對言之;又天下之蹈而不死者非一,而必以仁言者,因上水火之必死而對言之。總撮天下切用、死生之關以比明之,而仁之甚於水火也,不啻較矣。此理易知,而人多未察,故夫子特曉之,比他勉人為仁加倍緊切。○録曰:此章有以傷世之遠仁甚於水火為説者,不如集注義平穩。
子曰:‘當仁不讓於師。’竊按:當,猶值也。言若當為仁之事,雖師亦無所讓。集注曰:‘蓋仁者,人所自有而自為之,非有争也,何遜之有?’竊按:禮無不讓,況於師乎?然惟此為仁,則自取諸己,雖師奚讓?然則應無處當讓,而獨言師者,何也?以其同此仁道,則容或當讓而亦無所讓。聖人之言,尋常緊切。或為争名之嫌者,猶可謂明於仁道者乎?
竊按:上章言仁道莫切,物無與比;此章言為仁在己,人無與遜。上章明仁道無窮之量,此章明人心無窮之量,皆是弘道無窮之故也。下係以致道無窮之法,而季氏篇稱因大夫之專恣,以申天下萬世之大教至化。
子曰:‘君子貞而不諒。’注曰:‘貞,正。諒,信也。’集注曰:‘貞,正而固也。諒,則〔不擇是非而〕必於信。’○蔡覺軒曰:諒有二(義)〔訓〕,(有)〔則〕止訓信者,‘友諒’是也;有訓必信者,此諒是也。諒似貞而實非,故夫子特别而言之。[18]
語類曰:貞者,正而固也。所謂‘知斯二者(不)〔弗〕去是也’。為‘正’字説不盡,故更加固字,如謂‘貞固足以幹事’。若諒者,是不擇是非,必要如此。○退録曰:貞有正大意,而止曰‘正大’,盡貞字義不得。大抵義之結果處是貞。諒,是‘慈諒’之諒,只是信實之謂,未及裁度義理境。諒字何嘗不好?對貞看,則有大小之别,只是中與不中耳。夫貞,義合也;諒,信必也。貞諒之辨,只斯而已。
疾書曰:‘諒,與“匹夫之諒也”諒字互參。’竊按:諒,信實也。只論信實,則下至匹夫之諒都無分别,故夫子特為辨示曰‘君子貞而不諒’。言君子底是貞,不是諒也。此乃辨别疑似,指示德實語爾。亦不言君子既貞,故不必信實云爾,此際最易看差。
竊按:此章言君子所以辦得此仁者,以貞。而又不是以諒為貞也。有意為仁者徒知貞之可以固守,而差之毫釐,則未幾不以諒為貞。所以其可小知,不可大受者,正在此際受病。甚至知此道之可美,則未必不真個有退孫之心。或自處以菲薄,或自謙以後生,意若此道理直是古人先師之所獨專。意非不美,而此道所以成抛,畢竟未必不由於此也。以諒為貞之過,必至於是。故夫子辨示特詳,以係於勉仁之下也。苟知此義,其於為仁也,比如煽洪爐而汲鉅海,師非不足,吾豈有餘?所以疾不傷恭,多不傷信,君子之貞如此。
子曰:‘事君,敬其事而後其食。’注曰:‘先盡力而後食禄。’集注曰:‘後,與“後獲”之後同。’退録曰:‘後,只是歇後之意。“後其食”,關係不在食意思。’
集注曰:君子之仕也,有官守者修其職,有言責者盡其忠。皆以敬吾之事而已,(未嘗以)〔不可先有〕求禄之心(為先)也。○竊按:君子事君,其事莫非治安之事也。以為所敬者惟此,則見同天下之心也。若以食為心,則此不過私一己之計耳。公私無並行之理,則斷知君子出此不出彼,而其為心可知。蓋事君之義者,仁功所以成其大也。故此章承以上諸章。一敬字内,凡許多事為上處樣都見。不徒恃信實,必擇乎正;不徒恃正大;而必‘毋不敬’以致其精。自此以下,其行道之誠無遠不達之方乎?
又按:此只是論君子仕宦之道,而不堇曰仕,而必曰事君,則可見此道理與君偕勉之意。以敬事後食之心事其君,是所謂引君當道,上下必須同善之意見於辭意間,下章教字之意已自此發示。大抵君子之道之大,必於與人同善處見,故自此以下詳説及之。
子曰:‘有教無類。’竊按:類,似之也。言君子於人,必有以教導之,當無相類。‘無類’之義,與所云‘無相猶矣’者參互看,其旨始明。
又按:大凡論仁所以語到事君以為極者,以其盡及人之功者在此也。故此章承之以論教道。教之如何?薰之陶之,使有以移易化成於不言之中而已。人孰不知教之當施乎?然教所以不行者有故,類之是也。類者,彼此齊等,無所可擇之謂。或急於教而與之角者,訟焉而已,此以彼此厚責而相類者也;或緩於教而與之偕者,流焉而已,此以彼此薄責而相類者也。其心不同,不能無類正同。凡世有意於教者,舉有此患,教之不行,職由此爾。故夫子既説須教,而又誡無類,以防教際必至之弊,使知所以省察辨擇之關也。
子曰:‘道不同,不相為去聲。謀。’集注曰:‘不同,如善惡邪正之(類)〔異〕。’陳新安曰:‘善惡,謂君子小人;邪正,謂吾道異端。此不能為彼謀,彼亦不能為此謀也。’困勉録曰:‘故以“不相為謀”言。’要玩謀字。
李都梁曰:‘注“如善惡邪正之類”,下“如”字、“類”字甚活。推而農商巫醫之屬類,皆然也。’竊按:如陳,孟子之仁義,之功利,皆在所不相謀者也。陸稼書曰‘若君子中又自有異同,此不可謂不同’,奈何?又按:不相謀底是道不相同之謂,若是同道中不同,正是合相謀處,何可同疑於此?
竊按:凡人之為人,必各有事,而事各有道。謀者,人也道必相同,然後謀合而事成。故同道,而能成施濟之謀;同道,而能成弔伐之謀。至於隆準之,合者成而不合者敗;大耳之於諸葛亦然。苟為不然,太公華士子産□□竟至敗衄。甚至曹操孔融荀彧而極矣,道不同之謀畢竟如何?故‘不相為謀’四字,辭極嚴切,為千古有為者之戒,至深遠矣。
又按:君子有道,固不可類而得。類之,則道反疵而教不成。然道又不可不同而謀。不同而謀,則志不通而亦無補於教。世之君子,亦或有憫其不同,而思與之參錯同濟,枉費謀度者,鮮不敗衄,此可以驗聖言之不誣矣。然則天下之道不同者亦多矣,君子之教其將廢乎?曰:不勝與適也,不勝與間也,詖淫邪遯,莫逃其形。經正而民無邪,則久自正矣。盍觀乎孟子之迹耶?平生所以格非息邪之法,皆是意也。夫孰非‘有教無類’上四字真符,而‘不相為謀’上一句規模否?故聖人於此既戒其無類,又戒其不同之謀。一以警其害,一以警無益,皆所以成就教道也。誰道聖人之言無許深切?
子曰:‘辭達而已矣。’注曰:辭達則足矣,不煩文艷之辭。○集注曰:‘辭,取達意而止。’退録曰:‘實在中而發於外之謂達。達者,達其誠也,故脩辭立其誠。若曰達意,則意有誠不誠,不誠之意何達之為?’
翼注曰:‘辭兼明道之辭、經世之辭。’竊按:處曰明道,出曰經世,然亦只一般,不必區别。不直曰言語而曰辭者,以其言意語氣間成文理、成條節者言也。凡稱辭者皆然。李都梁曰:‘經世明道之辭,辭之大者也。他如使命之往來,朋友之贈答,未有不期於達者也。’○吕晩村曰:‘文辭[19]之病,只是不能達。與求多於達之外,二者耳。而已矣三字,兼括二義。然看來求多於達外,即不知達之妙,即為不能達。其實一病。’竊按:凡為辭者,若其初不能達底,自不成為辭。不須論也。偏是自恐未達,而傷煩至支者多有焉,故程子云:‘傷煩則支。’此所以終不得達爾。然則此章固是發明在達字,而若其精神,專在而已矣三字上。言當斟酌個適達分界,斯可止矣,勿使有傷煩不達之過云爾。畢竟而已矣三字精神,還重在達字發明,此須玩得。
竊按:此章‘辭’字,只是言之辭也,而乃不曰言而曰辭,何也?凡言之道,雖是有道之言,若迸出無餘,則有味者無味,森然者澀然。惟於其辭氣間,可見其活動滋潤之澤入人者深,而動物者遠,故必云辭。此章論達,何也?大凡聖人之道,要貴乎達爾。夫聲教東漸、西被、朔南暨達也;孝弟通于神明,光于四海,無所不通達也。以至‘聲名洋溢乎中國,施及蠻貊,舟車所至,人力所通’,‘莫不尊親’,亦莫非達而已。故以此承之‘事君、有教’之下,以見仁道所以德以天下之實。然此特就人道所以交接相通底樞關説,故就辭論達。云‘知言’,云‘修辭’,辭之於人亦大矣。其當見的又在不待辭而能達之妙乎?然後始於‘辭達’上有得矣。夫子亦云‘予欲無言’,豈屑屑求達於辭,如斯而已乎?故此章大意,若云辭所以求通於人者,而亦只當能達即止云爾。聖人本意,亦可見矣。
師冕見,賢徧反。○集注曰:‘師,樂師,瞽者。’名。正義曰:‘見,謂來見孔子也。’○大全吴氏曰:古者樂師皆用瞽,以其廢視而聽專,且令天下無廢人也。
及階,子曰:‘階也。’及席,子曰:‘席也。’正義曰:及階,及席,孔子並告之,使師冕知而升階登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正義曰:‘皆坐者,孔子師冕必起,弟子亦起。既登席而坐,孔子及弟子皆坐也’。再言‘某在斯’者,‘孔子歷以坐中人姓字及所在處告師冕,而使知也’。竊按:坐不一人,故歷言‘某在斯’,可使不見者如見。
師冕出。竊按:師冕孔子已,而退出也。子張問曰:‘與師言之道與?’平聲。○正義曰:‘道謂禮也。子張孔子歷告之。’意謂與師言之禮固爾。故待師冕之出而問之也。○竊按:與師言之道,禮經不見,而夫子行之,故以為問。子曰:‘然。固相去聲。師之道也。’相,注曰:‘導也。’集注曰:‘助也。古者瞽必有相。’正義曰:‘孔子子張之問,而言此固是相導瞽者[20]之禮也。’○退録曰:子張見夫子之歷告,已自得其為與師言之道應合如此,故以為問,而夫子然之。然子張但見是與師言之道,而猶未知與師言之道所以然者,故夫子又曰此‘固相師之道也’。相師如此,則與師言所以必如此之故也。
困勉録曰:‘夫子原非(瞽)〔師〕之相,而行相師之道者,〔大全胡氏之來,適無相,故代相者告之;陳氏(謂)〔以為〕未必無相,夫子自矜而告之。看來(兩)〔二〕説可兼用。’‘師冕之來,其有相無相(姑)〔固〕不可知。使其無相,固當為之告;使其有相,夫子此時(方)為主人,亦有當告之道。[21]’竊按:雖有相,其‘某在斯’等節,自難相及,故夫子代告之詳,到底見相師之道細密若是。○大全陳新安曰:夫子矜且敬之,故節節謹告之。有目者待無目者之誠心曲禮也。
集注范氏曰:‘聖人不侮鰥寡,不虐無告,可見於此。推之天下,無一物不得其所矣。’竊按:聖人之道故無不在,而此必以相師言者,師是無目之人也。使所不見曉之如見,即教道之極則也。故以此係之上三章之末,以見聖人隨處之教,妙必有在矣。嗚呼!若使聖人不遇,則時君之於人道,直亦瞽者之無睹也。縱不遇任世之功,未必無輔相教導之益。若其隨問啓告,隨事匡正之效,則固矣。設或身閒處遠,謀所不及,而亦莫不有旁助贊成之妙。正如夫子之於瞽師,初非專屬之相,而亦有隨值曲盡之道。故以此況明於靈公篇末,以發下篇輔相世道之義。於此當見聖人處衰世之法,無往非教導誠心。所以能補世道人紀之缺,以匹夫為萬世法,窮居之極而道無毫詘者,此也。亦何曾於言辭間求達而致底否?故以此章編之上章之次,而聖門之大意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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