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_008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章

【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章】

有子曰。
精義　楊氏曰：論語之書，竊意有子、曾子之門人共成之也。孔子没，子夏以有若似聖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羣弟子惟曾子為最少，而是書記其死。又惟二子獨稱‘子’，餘無稱‘子’者，則其尊之與夫子等，故首述二子之言繼夫子之後，為是故也。程朱説見序説第五板。
為人孝弟，犯上者鮮。
精義　明道曰：孝弟本其所以生，乃為人之本，孝弟有不中理，或至於犯上，然亦鮮矣。○伊川云云。見章下注。○范氏曰：孝弟則宜無犯上，然而曰鮮者，有至焉，有不至焉者也。至於好作亂，則未之有決矣。○楊氏曰：入而事其父兄，出而事其長上，舉斯心加諸彼而已，無二道也。事親有隱而無犯，則孝弟之人宜無犯上者；移之事君，有犯而無隱，則犯上蓋有不得〔已〕^[1]而然者，謂之好則鮮矣。
或問　范氏大概得之。楊氏“舉彼加此”之説得之，其（因）〔引〕^[2]“有犯無隱”，則非本文之旨矣。
大全　犯上不必專為事君，凡在己上者皆是。答范伯崇。
語類　問：‘諫諍於君，如“事君有犯無隱”，如“勿欺也，而犯之”，此犯字如何？’曰：‘此犯字又説得輕。如君有不是，須直與他説，此之謂犯。然人臣之諫君，亦有個宛轉底道理。若暴揚其惡，言語不遜，叫唤狂悖，此便是干犯矣，故曰“人臣之事君當熟諫”。’僩。○問：‘干犯在上之人，如“疾行先長者”之類？’曰：‘然。’同。○‘犯上者鮮矣’之鮮，與‘鮮矣仁’之鮮不同。‘鮮矣仁’是絶無了，‘好犯上者鮮’，則猶有在。下面‘未之有也’方是都無。同。
君子務本，本立道生。
大全　當於務字、立字上著工夫。答鄭子上。
語類　‘合當説“本立而末生”，有子何故卻説“本立而道生”？’曰：‘本立則道隨事而生，如事親孝，故忠可移於君；事兄弟，故順可移於長。’節。
孝弟為仁之本。
精義　伊川云云。見章下注。問：‘為仁先從愛物推，如何？’曰：‘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謂之悖德；不敬其親而敬他人者，謂之悖禮。故君子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能親親，豈不能仁民？能仁民，豈不能愛物？仁民而推親親，墨子也。’○游氏曰：孝弟也者，置之而塞乎天地，溥之而横^[3]乎四海，入此者為仁，履此者為禮，宜此者為義，信此者為信，順此者為樂，兹非仁之本歟？○楊氏曰：孝弟非仁之本，蓋為仁之本也。○尹氏曰：仁，性也。為仁之道由孝弟而生，故為仁者必本乎孝弟。
或問　‘親者，我之所自出；兄者，同出而先我。故事親而孝，從兄而弟，乃愛之先見而尤切。若君子以此為務而力行之，至於行成而德立，則自親親而仁民，自仁民而愛物，其愛有差等，其施有漸次，而為仁之道，生生而不窮矣，又豈特不好犯上作亂而已哉！此孝弟所以為行仁之本也。’曰：‘然則君子之務孝弟，特以為為仁之地也耶？’曰：‘不然。有子以孝弟為為仁之本，蓋以為是皆吾心之所固有，吾事之所必然。但其理有本末之殊，而為之有先後之序，必此本先立，而後其末乃有自而生耳。非謂本欲為彼，而姑先借此以為之地也。’曰：‘然則義禮智信為之亦有本耶？’曰：‘有。’‘請問之。’曰：‘亦孝弟而已矣。但以愛親而言，則為仁之本也；其順乎親，則為義之本也；其敬乎親，則為禮之本也；其知此者，則為智之本也；其誠此者，則為信之本也。蓋人之所為五常百行之本，無不在於此。孟子之論仁義禮智樂之實者，正為是耳。此其所以為至德要道也歟！’曰：‘諸家之説，如何？’曰：‘游氏論為仁之本，失程子之意矣。’
語類　孝弟固具於仁。以其先發，故是行仁之本。可學。○問：‘孝弟為仁之本。’曰：‘這個仁，是愛底意思。行愛自孝弟始。’又曰：‘此仁字是偏言底，不是專言底。’節。○陳敬之説‘孝弟為仁之本’一章，三四日不分明。先生只令子細看。數日後，方作一圖示之：中寫仁字，外一重寫‘孝弟’字，又外一重寫‘仁民愛物’字。謂行此仁道，先自孝弟始，親親長長，而後次第推去，非若兼愛之無分别也。過。○仁義禮智，自天之生人，便有此四件，如火爐便有四角，天便有四時，地便有四方，日便有晝夜昏朝。天下道理千枝萬葉，千條萬緒，都是（底）〔這〕^[4]四者做出來。四者之用，便自各有許多般樣。且如仁主於愛，便有愛親、愛故舊、愛朋友底許多般道理。義主於敬，如貴貴，則自敬君而下，以至‘與上大夫、下大夫言’許多般；如尊賢，便有‘師之者，友之者’許多般。禮智亦然。但其愛親愛兄是行仁之本。仁便是本了，上面更無本。如水之流，必過第一池，然後過第二池、第三池。未有不先過第一池，而能及第二第三者。仁便是水之源，而孝弟便是第一池。不惟仁如此，而為義禮智亦必以此為本也。夔孫。○問：‘“孝弟為仁之本”，便是“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之意？’曰：‘然’過。○問：‘有子以“孝弟為仁之本”，是孝弟皆由於仁矣。孟子卻説“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卻以弟屬義，何也？’曰：‘孝於父母，更無商量。’僩。○問：‘“孝弟為仁之本”，此是專言之仁，偏言之仁？’曰：‘此是偏言之仁，然二者亦都相關。説著偏言底，專言底便在裏面；説專言底，則偏言底便在裏面。雖是相關，又要看得界限分明。如此章所言，只是從愛上説。如云“惻隱之心仁之端”，正是此類。至於説“克己復禮為仁”，“仁者其言也訒”，“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仁，人心也”，此是説專言之仁，又自不同。然雖説專言之仁，所謂偏言之仁亦在裏面。孟子曰：“仁之實，事親是也。”此便是都相關説，又要人自看得界限分明。’見‘巧言令色’章小注。○問：‘“孝弟是行仁之本”，則上面生字恐著不得否？’曰：‘也是仁民愛物，都從親親上生去。孝弟也是仁，仁民愛物也是仁。只孝弟是初頭事，從這裏做起。’淳。
蒙引　謂‘行仁自孝弟始’，始字與‘本’字不同，故朱子不用，而以根字貼之。蓋必用根字方見仁道自此而生。若始字則全是謂孝弟，是行仁第一件事也，故不同。
纂疏　蔡氏曰：仁就性上説，孝弟就事上説。譬如桃仁、杏仁中具生理，凡其根幹枝葉，自華而實，無非生理之貫通。此論性以仁為孝弟之本也。然生理貫通又必自根幹而枝葉，其發動萌芽，必有其初，以至於華而實焉。此謂為仁以孝弟為本也。
存疑　‘本’即事之根本要切處，其餘許多節目條理，即是道，亦只是那事也。
增訂　蒙引云：‘謂“行仁自孝弟始”，始字與“本”字不同，故朱子不用，而以根字貼之。蓋必用根字方見仁道自此而生。若始字，則全是謂孝弟，是行仁第一件事，故不同。’此説辨得似屬分明。今細玩語類、文集、或問諸條，則或以“始”、“初”為説，或以“根”、“本”為説，蓋互有之。如一坎二坎三坎之喻，一池二池三池之喻，皆只以始字言之。又嘗作圖示人，中寫仁字，外一重寫“孝弟”，又外一重寫“仁民愛物”字。謂行此仁道，先自孝弟始，親親長長，而後次第推去，非若兼愛之無别。’又謂：‘親親、仁民、愛物三者，是為仁之事。親親是第一件事。’又謂：‘親親、仁民、愛物，皆是行仁底事，但須先從孝弟做起，舍此便不是本。’又謂：‘凡愛處皆屬仁。愛之發，必先自親親始。“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是行仁之事也。’諸如此説，皆據始初立論以發明程子‘行仁自孝弟始’之指也。其答張敬夫書謂：‘事親從兄是本，愛人利物是末，本立然後末有所從出。’又語類中又云：‘人若不孝弟，這道理中間斷了，下而更生不去。’有云：‘親親是根，仁民是幹，愛物是枝葉。’有云：‘豈特孝弟為仁之本？四端皆本此而後見，所以為至德要道。’或問中有之，人能孝弟，則愛之理常存不息，而為仁之本於是乎在。已上語説卻似得根字意。竊謂由兹之説所云‘一坎二坎三坎、一池二池三池’者，皆以仁為水之源。夫水固由一坎而後至於二坎三坎，由一池而後至於二池三池，然二坎三坎、二池三池之水終是生於水之源，而非生於一坎一池。是只以始字為説，而與根字意都無發明，似不如根幹枝葉之喻，與所謂‘本立然後末有所從出’，所謂‘若道理中間絶斷便生不去’，所謂‘至德要道’、‘四端皆本此後見’，語説較得自根生出之意也。又細檢語類有云：‘此便是大學“本亂未有末治”之意。理一分殊，雖貴一視同仁，然不自親始，不得。’有云：‘仁民愛物，都從親親上生去。孝弟也是仁，仁民愛物也是仁。孝弟是初頭事，這裏做起。’文集中有一條謂孝弟是推行仁道之本，仁不專主孝弟一事，但推行之本自此始爾。凡此三説，蓋舉‘本根’與‘始初’二義，各成一説，其言乃為周密而無滲漏矣。
仁者，愛之理，心之德。
或問　‘仁何以為“愛之理”也？’曰：‘人稟五行之秀以生，故其為心也，未發則具仁義禮智信之性，以為之體；已發則有惻隱、羞惡、恭敬、是非、誠實之情，以為之用。蓋木神曰仁，則愛之理也，而其發為惻隱；火神曰禮，則敬之理也，而其發為恭敬；金神曰義，則宜之理也，而其發為羞惡；水神曰智，則别之理也，而其發為是非；土神曰信，則實有之理也，而其發為忠信。是皆天理之固然，人心所以為妙也。仁之所以為愛之理，於此其可推矣。’
大全　‘仁者，心之德’，猶言潤者，水之德；燥者，火之德。‘愛之理’猶言木之根，水之源。答曾擇之。○問：‘“孝弟為仁之本”章注謂“仁者，心之德，愛之理”，“顔淵問仁”章又謂“仁者，心之全德”，合二處推明其説，不審當否？心德即生道也。蓋天地以生物為心，故人得之以為心者謂之仁。其體則同天地而貫萬物，其理則統萬善而包四端。論其名狀，則沖和温粹，渾厖涵畜，常生不死，乃得謂之仁焉，此乾之元在四時而為春者也。隨其地分發為羞惡、為辭讓、為是非，莫不各當其所。此所以言仁專一心之德者，豈不以其維綱管攝之妙乎！竊恐心之德以專言，愛之理以徧言。云云。自仁道之不明也，人惟拘於氣稟，蔽於私欲，則生道有息而天理不行，否隔壅塞，不能貫通。如人疾病，血氣不運於四肢，則手足頑麻不知痛痒，而醫者亦謂之不仁。人能有以體乎仁，必其無一毫之私得以間其生生之體，使之流行貫注，無有不達，無有不徧，然後能全其心之德，愛之理也。此顔子之“克己”、仲弓之“敬恕”，與聖人“居處恭，執事敬”、“博學篤志，切問近思”等處，正欲使工夫縝密也。必磨洗蕩滌其私，使無一毫之留，所以唤此仁，使之充長條達，無不周徧，則心德自全而仁斯在我矣。伏乞嚴喻。’曰：‘大意得之。’答徐居甫。
語類　仁是根，愛是苗，不可便唤苗做根。然而這個苗，卻定是從那根上來。〔佐〕。○仁是未發，愛是已發。節。○問：‘“仁者，心之德”，義禮智亦可為心之德否？’曰：‘皆心之德，只是仁全此心之德。’淳。○心之德是統言，愛之理是就仁義禮智上分説。如義便是宜之理，禮便是别之理，智便是知之理。但理會得愛之理，便理會得心之德。道夫。○聖賢言仁，有就心之德説者，如‘巧言令色，鮮矣仁’之類；有就愛之理説者，如‘孝弟為仁之本’之類。過。○愛之理即是心之德，不是心之德了，又别有個愛之理。偏言、專言，亦不是兩個仁。小處也只在大裏面。嘗粗譬之，仁，恰似今福州太守兼帶福建路安撫使。以安撫使言之，則統一路州軍；以太守言之，泉州太守、漳州太守，都是一般太守，但福州較大耳。然太守即是這安撫使，隨地施用而見。。○問：‘愛之理。’曰：‘理便是性。緣裏面有這愛之理，所以發出來無不愛。程子曰：“心如穀種，生之性，乃（心）〔仁〕^[5]也。”生之性，便是愛之理也。’僩。○問：‘渾然無私，便是愛之理；行仁而有得於己，便是心之德否？’曰：‘如此解釋文義亦可，但恐本領上未透徹爾。’少頃，問濂溪中正仁義之説。先生遽曰：‘只彷像測度，才説不通，便走作向别處去，是終不能貫通矣。且如仁字有多少好商量處，且子細玩索。’謨退而講曰：‘一性稟於天，而萬善皆具，仁義禮智，所以分統萬善而合為一性者也。方寂然不動，此理完然。’云云。曰：‘大意固如此，然説得未明。’云云。因舉天地萬物同體之意極問其理。曰：‘須是近裏着身推求，未干天地萬物事也。須知所謂心之德者，即程先生穀種之説，所謂愛之理者，則正謂“仁是未發之愛，愛是已發之仁”爾。只以此意推之，不須外邊添入道理。若於此處認得仁字，即不妨與天地萬物同體。若不會得，便將天地萬物同體為仁，卻轉無交涉矣。’謨。○‘仁者，心之德，愛之理。’論孟中有專就心之德上説者，如‘克己復禮’，‘承祭’、‘見賓’，與答樊遲‘居處恭’，‘仁，人心也’之類。有就愛之理上説者，如‘孝弟為仁之本’，與‘愛人’、‘惻隱之心’之類。過。○愛非仁，愛之理是仁；心非仁，心之德是仁。節。○問：‘仁包四者。’曰：‘譬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固也。然王畿之内是王者所居。’又云：‘智亦可以包四者，知之在先故也。’人傑。
‘程子曰’云云。
或問　‘所謂性中只有仁義禮智而無孝弟者，何耶？’曰：‘此以為，自性而言，則始有四者之名，而未有孝弟之目耳。非謂孝弟之理不本於性，而生於外也。’
語類　孝弟如何謂之順德？且如義之羞惡，羞惡則有違逆處，惟孝弟則皆是順。義剛。○所載‘程子曰’兩段，分曉可觀。語録所載他説，卻未須看。如語録所載‘盡得孝弟便是仁’，此一段最難曉，不知何故如此説。明作。○‘“由孝弟可以至仁”一段，是劉安節記，最全備。’問：‘把孝弟唤做仁之本，卻是把枝葉做本根。’曰：‘然’。賀孫。○‘由孝弟可以至仁’，則是孝弟在仁之外也。孝弟是仁之一事也。
孟程言仁之異。
語類　問：‘伊川何以謂“仁是性”？孟子何以謂“仁人心”？’曰：‘要就人身上説得親切，莫如就心字説。心者，兼體用而言。程子曰：“仁是性，惻隱是情。”若孟子，便只説心。程子是分别體用而言，孟子是兼體用而言。’榦。
聖賢未嘗直指仁體而言。
大全　仁至難言，故聖賢之言，或指其方，或語其用，未嘗直指其體而名言之也。詳見下條。
語類　仁字最難言，故孔子罕言仁。仁自在那裏，夫子卻不曾説，只是教人非禮勿視聽言動與‘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便是説得仁前面話；‘仁者其言也訒’、‘仁者先難而後獲’、‘仁者樂山’之類，便是説得仁後面話。只是這中間便着理會仁之體。榦。
上蔡説辨誤。
精義　謝氏曰：上章論為學之大體，此一節論求仁之方也。夫仁之為道，非惟舉之莫能勝，而行之莫能至，而語之亦難。其語愈博，其去仁愈遠。古人言此者多矣，然而終非仁也。如恭寬信敏惠為仁，若不知仁，則止知恭寬信敏惠而已。‘克己復禮為仁’，若不知仁，則止知克己復禮而已。‘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此特飭身而已，何以見其為仁？‘仁者，其言也訒’，此特慎言而已，何以見其為仁？有子之論仁，蓋亦如此爾。為孝弟者近仁，然孝弟非仁也。可以論仁者莫如人心，人心之不僞者莫如事親從兄。以事親從兄而充之，何往而非仁也！夫事親從兄之心，行之而不著，習矣而不察，終身由之而不知者，尚能不好犯上作亂，況於真積力久，擴而充之者乎？今夫出必告，反必面，冬温夏凊，昏定晨省，亦可以為孝矣，閭巷之人亦能之。然而以閭巷之人為有道，不可也；以為終不可以入道，亦不可也。但孝弟可以為仁，可以入道，在念不念之間。蓋仁之道，古人猶難言之，其可言者止此而已。若實欲知仁，則在力行，自省察吾事親從兄之時此心如之何，知此心則知仁矣。
或問　‘謝氏則正與程子説中或人所問“由孝弟可以至仁”者相似，而反乎程子之説者也。但其意不主乎為仁，而主乎知仁，比之或説，其失益遠耳。蓋其平日論仁，嘗以活者為仁，死者為不仁，但能識此活物乃為知仁，而後可以加操存踐履之功；不能識此，則雖躬行力踐，極於純熟，而終未足以為仁也。夫謂“活者為仁，死者為不仁”，可矣。必識此，然後可以為仁，則其為説之誤也。其誤如此，故其於旁引四條者，皆有若不知仁，則但為某事而已之説，而又以孝弟特為近仁而非仁也。夫四條者，皆所以求仁之術，謂之非仁猶可也。若孝弟，則固仁之發而最親者，如木之根、水之源，豈可謂根近木而非木、源近水而非水哉！其曰“以事親從兄充之，則何往而非仁”，又以不好犯上作亂為閭巷之人由而不知之事，必其深念自省而有以察夫事親從兄之時之心，然後為知仁，皆此意也。夫曰“由孝弟充之而後為仁”，則是孝弟非仁，必其識此活物而充之，然後為仁也。故又以為閭巷之人，徒能謹於事親從兄，而不識其為活物，則終不可以入道；必其潛聽默俟於事親從兄之時，幸而得其所謂活物者，然後可以為知仁也。然直曰知仁，而不曰為仁，則又並與其“擴充之”云者而忘矣。必如其説，則是方其事親從兄之際，又以一心察此一心，而求識夫活物，其所重者乃在乎活物，而不在乎父兄。其所以事而從之，特以求夫活物，而初非以為吾事之當然也。此蓋源於佛學之餘習，而非聖門之本意。觀其論此，而吕進伯以為猶釋氏之所謂“禪”，彼乃欣然受之而不辭，則可見矣。又所謂“人心之不僞，莫如事親從兄”者，亦非是。有子之意，乃論其當然之要，非論其僞不僞也。且若專以孝悌為不僞，則五常百行，豈皆出於人為之僞耶？’曰：‘然則程子之論“手足頑痺為不仁”者，奈何？’曰：‘是固所謂愛之理者，與謝氏“活者”之説相似，而其所以用力者不同，學者不可不察也。蓋人能事親而孝，從兄而弟，則是吾之所謂愛之理者，常存不息，而為仁之本於此乎在也。事親而不知所謂孝，從兄而不知所謂弟，則是吾之本心頑然不仁，而應乎事者皆不得其當，如手足痺頑矣。仁與不仁，皆必責之踐履之實，非若謝氏反因孝弟以求活物，幸其瞥然見之，而遂以為得仁也。’
大全　仁至難言，故聖賢之言，或指其方，或語其用，未嘗直指其體而名言之也。上蔡言‘古人言仁多矣，然終非仁也’，又云‘孝弟可以論仁而孝弟非仁也’，正欲發明此意。然不覺乘快一向説開了，至於其界分脈絡，自有相管攝聯屬處，卻不曾分明為人指出。故讀之者只見曠蕩無可撈摸，便更向别處走，此其立言之病也。又云‘人心之不僞者，莫如事親從兄，以是〔心〕^[6]而充之，則無適而非仁矣’，此語亦皆未安。蓋性之所有而根於心者，莫非真實，不但孝弟為不僞也。但孝弟乃人心之不可已者，所發最親切，所繫最重大，故行仁之道必自此始，非謂擴充孝弟可以求仁也。此章之義恐只當從伊川説。記謝上蔡論語疑義。○問：謝氏謂‘知此心則知仁’。云云。曰：‘近年論者多欲設為機械以求知仁，其源蓋出於謝氏。且若如其説，則其事親從兄之際，〔心〕^[7]亦不專於所事矣。’答吕子約。
語類　或疑上蔡‘孝弟非仁也’一句。先生曰：‘孝弟滿體是仁。内自一念之微，以至萬物各得其所，皆仁也。孝弟是其和合做底事。若説孝弟非仁，不知何從得來。上蔡之意，蓋謂别有一物是仁。如此，則是性外有物也。’或曰：‘知此心則知仁矣，此語好。’曰：‘聖門只説為仁，不説知仁。上蔡一變而為張子韶。上蔡所不敢衝突者，張子韶出來，盡衝突了。近年陸子静又衝突出張子韶之上。’方子。○餘見下條。
知覺言仁之非。
語類　問：‘張無垢説“仁者，覺也”。’曰：‘覺是智，以覺為仁，則是以智為仁。覺也是仁裏面物事，只是便把做仁不得。’賀孫。○問：‘知覺是仁否？’曰：‘仁然後有知覺。’問：‘知覺可以求仁否？’曰：‘不可。’問：‘謝氏曰“知此心則知仁”，何也？’曰：‘上蔡説都剩了，仁者便有所知覺，不仁者便無所知覺，恁地卻説得。若曰“心有知覺之謂仁”，卻不得。’又曰：‘如湖南五峯多説“人要識心”。心自是個識〔底〕，卻又把甚底去識心！且如人眼目自是見物，如何見得眼！’榦。○上蔡謂：‘事親從兄時，可以知得仁。’是只借孝弟來，要知個仁而已，不是為仁也。上蔡之病，患在以覺為仁。但以覺為仁，只將針來刺股上，才覺得痛，亦可謂之仁矣。此大不然也！時舉。
【通　論】
通考　仁山金氏曰：‘有子此章分二節，前節以質言，後節以學言，中二句汎言，承上生下。以凡人資質言，則孝弟者無犯上作亂之事；以學者務本言，則孝弟者為行仁之本。親親、仁民、愛物皆從此出，而仁不可勝用。’又曰：‘為仁，為字重語，朱子恐人不曉為仁是行仁之義，而倒看性情體用，故圈外收程子辨論説過詳。有子言仁之事，集注言仁之性，仁字訓誥，發例於此。’○慈溪黄氏曰：論語首章言學，次章即言孝弟。聖門之教人，莫切於孝弟矣。此章象山斥其為支離，固不可知。程子言：‘為仁以孝弟為本，論性則以仁為孝弟之本，性中只有仁義禮智，曷嘗有孝弟來？’其説性尤精，而‘性中曷嘗有孝弟’之語，後覺乍見亦或以為疑。蓋實則父子之道天性，而其説微覺求多於本文之外也。晦庵或問中云‘孝弟則固仁之發，而最親者’，此語為婉而切，似當收置集注，使學者知孝即仁之事，而仁即性之有可也。因嘗思得一而已，聖賢發則愈久愈備，大舜時只説‘克諧以孝’，未曾説仁。湯時方説仁，乃與寬對説。孔子説仁又多與智對説。至孟子方説仁義禮智四者，而理益大備。程子謂‘曷嘗有孝弟’，蓋以孟子之説釋有子之説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