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文公章句 上】
凡五章。上四章皆記滕事,末章以夷之與許行類記之。
滕文公為世子,將之楚,過宋而見孟子。
世子,太子也。之楚,朝楚也。時蓋孟子居宋,豈將有遠行時歟?見孟子,是有志於學也。
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
道,言也。性者,人通聖凡言。所稟於天以生之理也,孔子論性常兼人物言,故曰‘各正性命’,曰‘物與无妄’。孟子則只剔出人性言,故曰‘性善’,又曰‘人性之善’。朱子亦常主人而言,故此及論語首章‘性’與‘天道’章二注,特揭人字。渾上聲。然至善,未嘗有惡。人衆人。與堯舜初無少異,所謂‘堯舜與人同’者也。○此論本然之性。○性善,此章之題目,抑亦七篇之綱領也。但衆人汩音骨。於私欲而失之,雲峯胡氏曰:注不言氣質,以孟子不曾説到氣質之性,故但據孟子之意言之。堯舜則無私欲之蔽,而能充其性爾。因本然之性而遂充之。○此論氣質之性。○新安陳氏曰:‘四端’章雖言性情之理,性字未説出,而始見於此。充,即‘擴充’之充。故孟子與世子言,每道非一言。性善,而必稱堯舜以實之。猶證之。○朱子曰:性善,故人皆可以為堯舜。○雲峯胡氏曰:稱堯舜實之,言其事也。○新安陳氏曰:性善是虚説其理,如小學書列立教、明倫於前,列實立教、實明倫於後,以實前面之説。欲其文公。知仁義不假外求,聖人可學而至,知字釋於此。而不懈居隘反。於用力也。新安陳氏曰:注已包成覸等三説之意。○按‘欲其’以下,補言外之正意。門人不能悉記其辭,而撮其大旨如此。不詳記以言,而略記以事。○慶源輔氏曰:朱子既斷孟子書為自著,則似此處皆當改。○按:吴伯豐以序説注以及‘汝漢’注為問,而朱子答以後兩處失之。輔氏説似佳矣。○‘竊屨’注亦有此例。程子叔子。曰:‘性即理也。朱子曰:這一句,孔子後惟伊川説得盡,便是千萬世説性之根基。○雲峯胡氏曰:程子擴前聖所未發而有功於孟子。○遂庵曰:‘性即理’之語,未備‘性即理之在氣’者。○按:氣字恐又不如物字。蓋事與物皆氣也,而在事曰理,在物曰性,合程子此句及‘在物為理’之句而觀之,其義乃備。○人或因程子此句而遂認性與理為一物,而可以相訓,殊不察一‘即’字耳。性即理也,猶言‘性屬理也’,又不成互言云‘理即性也’。天下之理,原其所自,從來。未有不善。汎言事物之理。○朱子曰:理不解,會不善。喜怒哀樂音洛。未發,出中庸。何嘗不善。朱子曰:氣不用事,所以有善而無惡。發而中去聲,下同。節,出中庸。即無往而不善;發不中節,然後為不善。此專言性情,此下又汎言事物。故凡言善惡,皆先善而後惡;言吉凶,皆先吉而後凶:言是非,皆先是而後非。’由善而為惡,由吉而為凶,由是而為非故也。○朱子曰:‘性善’之性實,‘性之’之性虚。○又曰:孔子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聞,孟子開口便説性善。孟子只是大概説性善,至於性之所以善處也少説,如‘繼善成性’方是説性與天道耳。繼善是指已生之前,性善是指已生之後,雖曰已生,然其本體初不相離。
世子自楚反,復見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復,扶又反。夫,音扶。
變性言道者,蓋以人所當行而言不止於稟受而已,‘許行’章亦以道言性,為此耳。但雖言道,而實是指性,故注又依舊作性字。時人不知性之本善,而以聖賢為不可企及。照上注‘欲其’二句。○先汎論時人。○朱子曰:聞是説非惟不信,亦不復致疑。文公能有疑,是其可與進退之萌芽也。故世子於孟子之言不能無疑,終未超乎時人之見。而復來求見,倒釋以便事。○非有味乎孟子之言,則必不復見也。蓋恐恐字不必深泥,只如或字、疑字義讀可矣。後篇‘養志’注,恐字之類皆準此。别有卑近易去聲。行之説也。如功利之説。○此釋復見之意。孟子知之,故但告之如此,以明古今聖愚本同一性,雲峯胡氏曰:性之外無所謂道,同此性即同此道。前言已盡,無復去聲。有他説也。釋‘而已矣’。○朱子曰:但在篤信力行。
成覸謂齊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顔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公明儀曰:“文王我師也,周公豈欺我哉?”覸,古莧反。
成覸,人姓名。彼,謂聖賢也。有為者亦若是,言人能有為,則皆如舜是。也。即堯言堯行,亦堯而已之意也。公明,姓。儀,名。魯賢人也。文王我師也,君、父、師兼之者,惟文王之於周公為然耳。蓋周公之言。先以其人冠之,而引用其説,常也。此則先引其説,然後表出其人,與後章‘孔子奚取焉’同一文法。圈下注‘程子之言信矣’云者,正所以效其文法也,此法惟此書有之。公明儀亦以文王為必可師,故誦周公之言,而歎其不我欺也。孟子既告世子以道無二致,猶極也。○承上節言,故仍其道字。而復去聲,下同。引此三言以明之,欲世子篤信力行,以師聖賢,此補言外之正意。○朱子曰:教之如此,發憤勇猛向前。○雲峯胡氏曰:行之不力,人自異於堯舜。不當復求他説也。照上注。
今滕,絶長補短,將五十里也,猶可以為善國。書曰:“若藥不瞑眩,厥疾不瘳。”’瞑,莫甸反。眩,音縣。
瞑,諺音誤,當從音訓。音訓雖是小注,乃朱子所手定,其所注書皆然。絶,猶截也。截長以補短,將猶可也。書商書説悦同。命篇。瞑眩,憒古對反。亂。諺解依書本文之勢,以若字釋於瘳下,更詳。其引用之文勢可也。言滕國雖小,地方五十里,周之子男國。猶足為治,去聲。○朱子曰:滕,小如今一鄉,孟子只説可為善國,終不成以告齊梁君者告之。○按:後章曰‘王者師’、曰‘新子國’,皆此意也。但恐安於卑近,照上注。不能自克,克私。則不足以去上聲。惡而為善也。不釋譬事,徑釋本意。○朱子曰:如服瞑眩之藥,以除深痼之疾,不可悠悠。○方言曰:飲藥而毒,海岱之間謂之瞑眩。○愚按:特加二字,以謹重其事。孟子之言性善,始見音現。於此,而詳具於告子之篇。然默識如字。而旁通之,則七篇之中,無非此性善。理。新安陳氏曰:林氏於下章謂‘可驗人性之善’,亦當以此意類推之。其所以擴前理之未發,而有功於聖人之門,其字以下,程子言也,已見序説。程子當考。之言信矣。
○滕定公薨。世子謂然友曰:‘昔者孟子嘗與我言於宋,於心終不忘。今也不幸至於大故,吾欲使子問於孟子,然後行事。’
定公文公父也。定公,他書不見。鄒、穆、費、惠亦然。然友,世子之傅也。大故,大喪也。君喪謂之大喪。然此故字,實兼喪、事兩字之意,故後節又以大事言之。事,謂喪禮。心不忘已,其過人處;而問、而後行事,尤人所難能也。
然友之鄒問於孟子。孟子曰:‘不亦善乎!親喪固所自盡也。曾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可謂孝矣。”諸侯之禮,吾未之學也,雖然,吾嘗聞之矣。三年之喪,齊疏之服,飦粥之食,自天子達於庶人,三代共之。’齊,音資。疏,所居反。飦,諸延反。
當時諸侯莫能行古喪禮,而文公獨能以此為問,故孟子善之。又言父母之喪,固人子之心所自盡者。添心字。○自盡,此章之骨子。○以固字觀之,是已略許文公之辭也。蓋悲哀之情,痛疾之意,非自外至,宜乎文公於此有所不能自已也。申‘固所自盡’之意,而已含末節意。但所引曾子之言,本孔子告樊遲者,見論語為政。○生、死,諺釋與論語矛盾。豈猶或也。曾子嘗誦之以告其門人歟?必是子思聞諸曾子而告孟子耳。○諸侯之禮,指其節文度數之異於士禮者。三年之喪者,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出論語陽貨。故父母之喪,必以三年也。齊,諺音誤。衣下縫音逢。也。不緝七入反。曰斬衰,音催,下同。緝之縫之。曰齊衰。只言齊者,舉輕以該重也。疏,麤也,麤布也。飦,糜也。喪禮:三日始食粥。既葬,乃疏食。音嗣。○見禮記喪大記。此服食。古今貴賤通行之禮也。趙氏曰:三代共之,是無古今之異。自天子達於庶人,是無貴賤之别。○西山真氏曰:子思亦曰‘父母之喪無貴賤一也’。○朱子曰:這二項,喪禮之大經也。後世議禮者,不明乎此而强為之,如叔孫通、曹褒之流,不免私意之鑿矣。
然友反命,定為三年之喪。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國魯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至於子之身而反之,不可。且志曰:“喪祭從先祖。”’曰:‘吾有所受之也。’
父兄,同姓老臣也。滕與魯俱文王之後,滕之祖文王子錯叔繡也。而魯祖周公為長。上聲,○長於滕祖。兄弟周公以下兄弟。宗之,故滕謂魯為宗國也。别是一宗法也。然謂二國通指先君,非必指祖。不行三年之喪者,乃其後世之失,非周公之法本然也。南軒張氏曰:其廢也久矣。○按:子之身,子字之訓在下章‘力行’注,可參考。○反,猶違也。志,記也,此書多有引志,慮必是古有其書,而今逸矣。引志之言而釋其意。下曰字以下,是釋志之意者。○尤庵曰:此曰字,父兄百官推作志者之意而曰也。以為曰。所以如此者,從先祖。蓋為去聲。上世以來,尤庵曰:吾即先祖也。有所傳受,雖或不同,不同於禮經。不可改也。二句補言外意。然志所言,此注二然字,皆所以正本文之失者。而在父兄百官,則直抑之;在志則微伸之,有權衡於其間。本謂先王之世舊俗所傳,禮文(少)〔小〕異而可以通行者耳,不謂後世失禮之甚者也。蓋父兄百官傳其語而失其意耳。
謂然友曰:‘吾他日未嘗學問,好馳馬試劍。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也,恐其不能盡於大事,子為我問孟子。’然友復之鄒問孟子。孟子曰:‘然。不可以他求者也。孔子曰:“君薨,聽於冢宰。歠粥,面深墨。即位而哭,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先之也。”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德,風也;小人之德,草也。草尚之風必偃。”是在世子。’好、為,皆去聲。復,扶又反。歠,川悦反。
他日,前日也。○雙峯饒氏曰:君統天子諸侯而言。不我足,謂不以我滿足其意也。文公有味乎孟子自盡之説,故以不能盡為恐。○‘復問’與上章之‘復見’其意同,此其最可畏處。然者,然其不我足之言。不可他求者,言當責之於己。‘不可他求’句,驟看之似謂當求於孔子説,故注特明之。蓋下文‘是在世子’一句,與此正相為呼應。冢宰,六卿之長上聲。也。歠,飲也。食飦尤難於服疏,故此節單提歠粥。深墨,甚黑色也。即,就也。皆言新君之禮。尚,加也。論語作上,古字通也。德,猶道也。尚之風,猶言尚以風。偃,伏也。大全曰:‘必偃’以上,皆孔子語。○按:‘冢宰’以上,見論語憲問。‘君子’以下,見顔淵。中間數語,則今逸矣,抑孟子檃栝之語歟?但‘上有’以下,本汎言而引之,以證行喪禮耳。孟子言但在世子自盡其哀而已。又提自盡。○慶源輔氏曰:責之於己,應前面‘固所自盡’;自盡其哀,應上句‘不可他求’。
然友反命。世子曰:‘然。是誠在我。’五月居廬,未有命戒。百官族人可謂曰知。及至葬,四方來觀之,顔色之戚,哭泣之哀,弔者大悦。
○然字與上節然字為對。我字自‘自’字來。變‘父兄百官’言‘百官族人’者,從其多也。言四方,則他國人亦來觀,如燕人之來觀葬聖耳。諸侯五月而葬,出左隱元年。未葬,居倚廬於中門之外。居喪不言,出禮記喪大記。故未有命令教戒也。可謂曰知,疑有闕誤。或曰:‘皆謂世子之知禮也。’慶源輔氏曰:可,當作皆。如作可,不成文理。○按:曰‘知’,猶是外面之事。至‘悦’,則心誠服也。○林氏曰:‘孟子之時,喪禮既壞,然三年之喪,惻隱之心,痛疾之意,出於人心之所固有者,惻隱之心,人皆有之,見前篇。初未嘗亡也。惟其指時人。溺於流俗之弊,是以喪去聲。其良心放其良心,見告子上。而不自知耳。文公見孟子而聞性善、堯舜之説,則固有以啓發其良心矣,雲峯胡氏曰:孟子一開發之,文公之性善見矣。蓋人子之心所自盡,最可見人性本善處。是以至此而哀痛之誠心發焉。及其父兄百官皆不欲行,則亦反躬自責,悼其前行去聲。○馬、劍。之不足以取信,而不敢有非其父兄百官之心。雖其資質有過人者,而學問之力,亦不可誣也。一時之學問,足以救他日之未嘗學問。所聞,則性善道一,是諸門人之所未及聞也。所行,則喪禮井田,是時君之所未行也。其天資學力,當不在樂正子下,謚之為文,不亦可乎?及其斷都玩反。然行之,而遠近見聞無不悦服,則以人心之所同然者,見告子上。自我發之,而彼之心悦誠服,亦有所不期然而然者。人性之善,豈不信哉?’雲峯胡氏曰:文公一感發之,遠近之人性善皆見矣。○按:林氏合二章為説。以文公之事而實人性之善,可謂確論,而益以見堯舜之與人同耳。
○滕文公問為國。
文公以禮聘孟子,故孟子至滕,而文公問之。慶源輔氏曰:公既即位,不可越國往見孟子,則必是以禮聘至而問也。○按:此事非有如梁惠厚幣之明文,朱子直以事理推之而知其禮聘。蓋聘而師之也,豈館上宫時歟?○顔淵之問為邦,其事汎;文公之問為國,其情切。
孟子曰:‘民事不可緩也。詩云:“晝爾于茅,宵爾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穀。”綯,音陶,亟,紀力及。
民事,謂農事。詩豳風七月之篇。于,往取也。兼二字義。綯,絞古巧反。也。索綯,諺解作‘綯索’釋之,與詩解不同。觀其文勢,當以詩解為正。亟,急也。乘,升也。播,布也,言農事至重,人君不可以為緩而忽之。不可緩,即亟也。故引詩特指農夫。言治屋之急如此者,不舍晝宵。○乘屋,諺讀與集注之意微不同。蓋以來春將復去聲。始播百穀,而不暇為此也。此句補言外之意。○慶源輔氏曰:引詩以證民事不可緩之説。君人者,能真知民事之不可緩,則於為國,思過半矣。
民之為道也,有恒産者有恒心,無恒産者無恒心。苟無恒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已。及陷乎罪,然後從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為也?
音義音與義。並見前篇。梁惠王上。○為道,猶言為物也。
是故賢君必恭儉禮下,取於民有制。
恭則能以禮接下,儉則能取民以制。分屬而釋之。○趙氏曰:禮下,開世禄及學校。取有制,開貢、助、徹法。
陽虎曰:“為富不仁矣,為仁不富矣。”
陽虎,名也。陽貨,字也。魯季氏家臣也。天理人欲,不容並立。相因言,則曰‘同行異情’;相對言,則曰‘不容並立’。○此二句釋本文之意,此下又分屬君子小人而論之。虎之言此,恐為仁之害於富也;重意在下句。○其謂之貨,是誠自表其德也。孟子引之,恐為富之害於仁也。重意在上句。○非真知孟子之心,不能如此言之。君子小人,每相反而已矣。慶源輔氏曰:先儒多以為孟子不以人廢言。集注則以為言雖同,而所取各異,其説尤的當。
夏后氏五十而貢,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畝而徹,其實皆什一也。徹者,徹也;助者,藉也。徹,敕列反。藉,子夜反。
此以下,亦‘助也’以上。乃言制民常産,與其取之之制也。並承上文先總提。夏時一夫受田五十畝,陳氏曰:洪水方平,可耕之地少。○徐氏曰:民質用約,故田少而用足。而每夫計其五畝之入以為貢。商人始為井田之制,言助,故知其為井田。以六百三十七九。畝之地,畫為九區,區每區。七十畝。中為公田,其外八家各授一區,但借其力以助耕公田,而不復去聲。税其私田。大全曰:所謂助而不税。周時一夫受田百畝。鄉遂用貢法,十夫有溝;四字出周禮‘遂人’。都鄙用助法,鄉遂、都鄙,即下文所云國、中、野是也。八家同井。周禮考工記曰:九夫為井。耕則通力而作,通。收則計畝而分,均。故謂之徹。朱子曰:此亦不可詳知。或但耕則通力,收則各得其畝,亦未可知。○又曰:三代受田多少可疑,田間許多疆理都合更改,恐無是理。孟子只是傳聞如此,恐難盡信。○龜山楊氏曰:徹,兼貢、助而通用。其實皆什一者,貢法(皆)〔固〕以十分去聲,下同。之一為常數,正是什一也,變周之貢皆然。惟助法乃是九一,除廬而言也。商周之助皆然。而商制不可考。上注依本文解義而已。其制之詳,則實無可考,如周制之有明文也。周制則公田百畝,中以二十畝為廬舍,新安陳氏曰:八家各為治田時所居,所謂二畝半在田是也。○按:在邑之二畝半,初不在九百畝之中。一夫所耕公田實計十畝。以八十畝而八家分耕之。○出漢書食貨志。通私田百畝,共一百一十畝。為十一分而取其一,蓋又輕於十一矣。舉成數而言,皆十一。竊料推周制而料之。商制亦當似此,而以十四畝為廬舍,八分之各不滿二畝。一夫實耕公田七畝,是亦不過什一也。亦十一分而取其一。徹,通也,均也。指下徹字。蓋徹者之徹,以法名言;徹也之徹,以字義言。藉,借也。借力以耕。
龍子曰:“治地莫善於助,莫不善於貢。貢者校數歲之中以為常。樂歲,粒米狼戾,多取之而不為虐,則寡取之;凶年,糞其田而不足,則必取盈焉。為民父母,使民盻盻然,將終歲勤動,不得以養其父母,又稱貸而益之。使老稚轉乎溝壑,惡在其為民父母也?”樂,音洛,盻,五禮反,从目从兮。或音普莧反者,非。養,去聲。惡,平聲。
此節以助與貢相較而攻貢法,欲文公之用助法耳。○按:栗谷諺解以龍子説為止於‘為常’,今詳之恐是止於‘於貢’。蓋其下文語勢分明是孟子口氣,且後篇引其説及上節引陽虎者,皆止於二句可見。若見行諺解,則太涉拖長矣。○沙溪曰:‘校數歲之中’,栗谷釋‘校數其歲之中,謂不豐不凶之中年也。’愚意以為通計其數年之間所收多少之數,而定為常式也。○按:中字從栗谷,數字從沙溪恐好。諺解蓋如是耳。龍子,古賢人。狼戾,猶狼藉,音籍。言多也。多而亂也。糞,壅於用反。也。沙溪曰:與‘班禄’章注不同。其曰‘糞多力勤’,乃‘糞穢’之糞。○按:‘班禄’注不别訓糞,蓋蒙此注耳,未見其有異也。田用糞穢,所以和土而培壅穀根也。糞多者亦不滿於常貢之數,其不糞者又可知也。盈,滿也。盻大全曰:胡計、吾計二反。陸音五禮反誤。恨視也。勤動,勞苦也。稱,舉也。貸,他代反。借也。取物於人,而出息子利。以償之也。釋稱貸。益之,以足取盈之數也。稚,幼子也。稚甚於弱。○林氏曰:禹貢之法有錯出者,不以為歲之常數,其弊未至如龍子之言,乃當時諸侯用貢法之弊耳。
夫世禄,滕固行之矣。夫,音扶。
此節論世禄,而惟助為便於世禄,則其欲用助法之意可見。且固字文勢,其所歸重者在言外矣。孟子嘗言文王治岐,耕者九一,仕者世禄,見梁惠王下。二者王政之本也。今世禄滕已固。行之,惟助法未行,故取於民者無制耳。二句補言外之重意。○此上以世禄、助法相對釋之,此下又相因論之。蓋世禄者,授之土田,使之食其公田之入,實與助法相為表裏,所以使君子野一作小。人取用下文語。各有定業,而上下相安者也,故下文遂言助法。引詩而言之。
詩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惟助為有公田。由此觀之,雖周亦助也。雨,于付反。
詩小雅大田之篇。雨,降雨如字。也。言願天雨於公田,而遂及私田,先公而後私也。此句釋詩人之意。當時助法盡廢,典籍不存,諸侯惡其害己而去之,如班禄之制。蓋井地不均、穀禄不平,自是一串事。惟有此詩,可見周亦用助,朱子曰:周禮行助法處有公田,行貢法處無公田。孟子也不曾見周禮,只據詩裏説。故引之也。‘雖周亦助’一句,遂奪上節‘周人百畝而徹’一句,於是貢與徹皆無所於事,而一專於助。至此,而為國之法、常産之制成矣。非惟殷之助也,周亦用助,其勸公行助之意始截然矣。
設為庠序學校以教之:庠者,養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學則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倫也。人倫明於上,小民親於下。
此節論富而教之之事,為國之法大備矣。然其重意則猶在於助法一事,如謹庠序之於制民産耳。庠以養老為義,添老字。校音效,諺音誤。以教民為義,序以習射為義,皆以其音之相近而取義。皆鄉學也。學,國學也。共之,無異名也。倫,序也。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别,彼列反。長上聲。幼有序,朋友有信,見下章。此人之大倫也。庠序學校,皆以明此而已。雙峯饒氏曰:孟子教時君行仁政,只是教與養兩事。小民親於下,使之君與臣自相親,父與子自相親,長與幼自相親,非尊君親上之親。
有王者起,必來取法,是為王者師也。
滕國褊音匾。小,雖行仁政,未必能興王業。補其文上之意。然為王者師,則雖不有天下,而其澤亦足以及天下矣。聖賢至公無我之心,於此可見。論其言外之意。
詩云“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文王之謂也。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國。’
詩大雅文王之篇。言周雖后稷以來,舊為諸侯,其受天命而有天下,則自文王始也。子,指文公,諸侯未踰年之稱也。出左僖九年。子者,繼父之辭。○雙峯饒氏曰:小大雖不同,可以為善便是新其國。○按:平平行之,不失為王師。若力行之,足以自王如文王。此從淺至深之語法也。○東陽許氏曰:答文公為國者止,此下答畢戰,只是言分田事。○按:此上如小學書之立教、明倫,此下如其實立教、實明倫,上下當分兩大節看。蓋此上論為國,而以助法為歸重。此下遂言行井地之事,以‘為國’二字約之而為‘井地’二字。井地,此章之題目也。
使畢戰問井地。孟子曰:‘子之君將行仁政,選擇而使子,子必勉之!夫仁政,必自經界始。經界不正,井地不均,穀禄不平。是故暴君汙吏必慢其經界。經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夫,音扶。○此子字,如‘子誠齊人’之子字。
畢戰滕臣。文公因孟子之言,上文論助法者。而使畢戰主為井地之事,故又使之來問其詳也。添詳字。○倒釋以便事。○慶源輔氏曰:度孟子來滕不久便去,故使畢戰往問。井地,即井田也。經界,謂治地分田,經畫其溝塗封植之界也。經,猶理也。○雙峯饒氏曰:溝洫道塗土堠種木。此法不修,如秦之開阡陌。則田無定分,去聲。而豪强指民。得以兼并,去聲。故井地有不均,賦無定法,而貪暴君吏。得以多取,故穀禄有不平。此欲行仁政者之所以必從此經界。始,倒釋以便文。而暴君汙吏邑宰。則必欲慢而廢之也。有以正之,則分田制禄,可不勞坐。而定矣。南軒張氏曰:井田,王政之本;而經界,又井田之本也。
夫滕壤地褊小,將為君子焉,將為野人焉。無君子莫治野人,無野人莫養君子。夫,音扶。養,去聲。
褊,諺音誤。言滕地雖小,然其間亦必有為君子而仕者,亦必有為野人而耕者,以亦必有釋將字,其義乃足。○‘治、養’二字當與下章勞心、勞力參看。是以分田制禄之法,新安陳氏曰:分田以給野人,制禄以待君子。不可偏廢也。‘是以’以下,照上文補言外之意。
請野九一而助,國中什一使自賦。
此分田制禄之常法,所以治野人使養君子也。並承上二節,先總提。○以治養二事相因為一串事説。野,郊外都鄙之地也。九一而助,為公田而行助法也。國中,郊門之内,鄉遂之地也。六鄉六遂,見周禮‘司徒’。田不井授,井而授之。但為溝洫,使什而自賦其一,朱子曰:行不得九一之法,故只得什一自賦。蓋用貢法也。補此句。周所謂徹法者蓋如此,九一,什一。○添此句以合於周制。○上既專於助法,此又兼取貢者,蓋欲因周之舊而修舉耳。以此推之,當時非惟助法不行,其貢亦不止什一矣。不止什一,故使之什一。○此三句又微伸貢法而論之。
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五十畝。
此世禄常制之外,又有圭田,所以厚君子也。圭,潔也,所以奉祭祀也。祭祀貴潔。不言世禄者,滕已行之,上已言之。但此未備耳。朱子曰:圭田,恐只是給公田。古者田禄皆是助法之公田,如有田一成是也。
餘夫二十五畝。
程子當考。曰:‘一夫上父母,下妻子,以五口八口為率,受田百畝。如有弟,是餘夫也。年十六,别受田二十五畝,俟其壯而有室,三十有室,見禮記曲禮。然後更平聲。受百畝之田。’愚按:此百畝常制之外,又有餘夫之田,以厚野人也。雙峯饒氏曰:圭田、餘夫,是百畝中半分、四分。
死徙無出鄉,鄉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則百姓親睦。
死,謂葬也。徙,謂徙其居也。同井者,八家也。友,猶伴也。守望,防寇盜也。扶持,如通針藥、分耕樵之類。○百姓親睦,即上文所云‘小民親於下’也。
方里而井,井九百畝,其中為公田。八家皆私百畝,同養公田。公事畢,然後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養,去聲。别,彼列反。
此詳言井田形體之制,此節與‘保民’章末節文法略同。前此許多説話,皆為此一節設耳。乃周之助法也。殷助則井六百三十畝。公田以為君子之禄,而私田野人之所受。先公後私,雨在天難必,事在人可必。所以别君子野人之分去聲。也。添君子字。不言君子,據野人而言,只據野人而言者。省文耳。文雖省而意實該,凡言省文者放此。上言野及國中二法,此獨詳於治野者,國中貢法,當時一作世。已行,但取之過於什一爾。當與上注參看。
此其大略也。若夫潤澤之,則在君與子矣。’夫,音扶。
井地之法,諸侯皆去上聲。其籍,六字見萬章下。○先補文上意。此特其大略而已。潤澤,謂因時制宜,使合於人情,宜於土俗,各隨其土之俗。而不失乎先王之意也。雙峯饒氏曰:潤澤,非文飾之謂,是和軟底意。前面説底是個硬局子,到這裹須是會變通方可行得,此朱子善形容孟子用心處。○吕氏曰:‘子張子如庸學注之稱子程子。慨然有意三代之治。去聲,下言治同。論治人先務,未始不以經界為急。講求法制,粲然備具。要平聲。之猶言求之、□之。可以行於一作于。今,句。如有用我者,出論語陽貨。○我字不必深泥,引用古人成語多有此例。舉而措之耳。見易繫辭。○此以上,其事也。兩曰字下,其言也。‘方與’以下,又其事也。嘗曰:“仁政必自經界始。貧富不均,教養無法,一主孟子之言。雖欲言治,皆苟而已。世之病難行者,病其難行。未始不以亟奪富人之田為辭。病之之辭。然兹法之行,悦之者衆。苟處上聲。之有術,苟字義止此。期以數年,不刑一人而可復。所病者,特上之未行耳。”吾之病之,異乎人之病之。乃言曰:嘗曰,汎辭也。乃言曰,切辭也。“縱不能行之天下,猶可驗之一鄉。”方與學者議古之法,買田一方,畫為數井。此亦有未易行者。上不失公家之賦役。退以猶行也。其私,正經界,分宅里,立斂去聲。法,廣儲蓄,興學校,成禮俗,救菑災同。恤患,厚本抑末。足以推先王之遺法,明當今之可行。有志未就而卒。’按:吕氏鄉約所以成其師未就之事,而張子之所欲行則實本於孟子此章。此章其鄉約之祖乎?○通論二章故又加圈。愚按:‘喪禮’、‘經界’兩章,見孟子之學,識音志。其大者。四字出論語子張。是以雖當禮喪禮。法井田。廢壞之後,制度節文新安陳氏曰:喪禮節文,經界制度。不可復去聲。考,而能因略以致詳,推舊略。而為新;詳。不屑屑於既往之迹,而能合乎先王之意,真可謂命世亞聖之才矣。命世,謂天以是人命於此世也。此語本出趙岐序,漢世尊尚孟子,蓋自岐始。○雙峯饒氏曰:前此諸侯欲富其國,井田大綱已壞,商君則索性壞卻。○南軒張氏曰:至鞅,並與其名亡之。
○有為神農之言者許行,自楚之滕,踵門而告文公曰:‘遠方之人聞君行仁政,願受一廛而為氓。’文公與之處,其徒數十人,皆衣褐,捆屨,織席以為食。衣,去聲。捆,音閫。
神農炎帝神農氏,始為耒耜,教民稼穡者也。見易繫辭。○教民則非井耕也,此補孟子所不辨之意。為其神農。言者,史遷恐是班固。所謂農家者流也。漢書藝文志曰:農家者流,蓋出於農稷之官。播百穀,勸耕桑,以足衣食。許,姓。行,名也。蓋楚人。○‘有為神農之言者許行’、‘墨者夷之’上下章首句同一文法。纔開口便寫出其人本領,而全章之文皆為此一句設耳。‘陳良之徒陳相’一句亦然。蓋此章當分許陳兩大節,而並耕、背師為其題目,市價乃其餘意也。踵門,足至門也。仁政,上章所言井地之法也。曰行仁政,曰行聖人之政,其言則似右井田,而其意實欲沮之也。滕父兄借先君以沮喪禮,今許行乃借神農以沮井田,此處最宜熟者。廛,民所居也。五畝之宅。氓,野人之稱。字又作甿。蓋田民也。○處,所也,謂廛處也。徒,弟子也。褐,毛布,賤者之服也。所謂褐寬博也。捆,扣
竹角反。之欲其堅也,上宫之樂者,或是行之徒歟?以為食,賣以供食也。群行食技,蓋如今皮工也。○此句與論語‘車椁’注同意。程子當考。曰:‘許行所謂神農之言,乃後世稱述上古之事,失其義理者耳,朱子曰:君臣並耕,市不二價,以易考之,二者皆神農所為也。當時民淳事簡,容或有如許行之説者。世變風移至唐虞之際,雖神農復生,亦當隨時立政,不容固守其舊,況欲以是而行於戰國之時乎?○按:程子恐許行之累及於神農,故有‘稱述失義’之辨。然神農世古事無所徴,故孟子只斷自堯舜言之,而不復辨神農之並耕與否也。若市價不貳之事,雖神農世人,恐不宜如是之愚也。猶陰陽、醫方稱黄帝之説也。’慶源輔氏曰:如素問、靈樞之類。○新安陳氏曰:後世小道必推古聖賢為宗,以求取信於世也。
陳良之徒陳相與其弟辛,負耒耜而自宋之滕,曰:‘聞君行聖人之政,是亦聖人也,願為聖人氓。’
陳良楚之儒者。相,蓋宋人。耜,所以起土,耒,其柄也。耜以鐵,耒以木。倒訓以便文。○‘是亦’二字當熟看。○不云與之處,蒙上節也。
陳相見許行而大悦,盡棄其學而學焉。陳相見孟子,道許行之言曰:‘滕君,則誠賢君也。雖然,未聞道也。賢者與民並耕而食,饔飱而治。今也滕有倉廩府庫,則是厲民而以自養也,惡得賢?’饔,音雍。飱,音孫。惡,平聲。
既學許行,則褐、屨、席之事亦當同。○上二節‘仁政’、‘聖政’云云,皆陰切文公與孟子。至此‘誠賢君’、‘未聞道’二語,又諂附文公以擠孟子。‘賢者’二字,又陰引文公於神農。且不自見孟子言之,而使相道之,其意亦狡矣。饔飱,熟食也。朝曰饔,夕曰飱。言當自炊爨七亂反。○熟。以為食,食。而兼治民事也。滕字實指孟子,時孟子猶在滕耳。厲,病也。未聞道,猶微言之;惡得賢,遂斷言之。許行此言,蓋欲陰壞孟子分别彼列反。君子野一作小。人上章。之法。釋其意。○君子、小人猶今言士、庶也。世之欲壞士庶之分者,必稱庶賤也,可謂古今同歎者矣。○南軒張氏曰:文公不克終用孟子之説,寂然無聞於後,意者行之言有以奪之也。○雲峯胡氏曰:樊遲之志陋,不過欲自學之,孔子舉大人之事以斥之。許之學僻,欲以治國家,此孟子所以深闢之也。
孟子曰:‘許子必種粟而後食乎?’曰:‘然。’‘許子必織布而後衣乎?’曰:‘否。許子衣褐。’‘許子冠乎?’曰:‘冠。’曰:‘奚冠?’曰:‘冠素。’曰:‘自織之與?’曰:‘否。以粟易之。’曰:‘許子奚為不自織?’曰:‘害於耕。’曰:‘許子以釜甑爨,以鐡耕乎?’曰:‘然。’‘自為之與?’曰:‘否。以粟易之。’衣,去聲。與,平聲。
冠素,謂冠以素也。無喪而冠素,蓋如今下賤之常著平涼冠耳。○衣褐照前節,而屨席則不復照顧,只云‘以粟易之’。蓋於農暇作屨席,而非其專業也。釜,所以煮。甑,所以炊。炊飯。爨,然燃同。火也。鐡,耜屬也。此語八反,反覆。皆孟子問而陳相對也。問處或無曰字,故特明之。下兩節及‘從許子’節注皆同。
‘以粟易械器者,不為厲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豈為厲農夫哉?且許子何不為陶冶,舍皆取諸其宫中而用之?何為紛紛然與百工交易?何許子之不憚煩?’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為也。’舍,去聲。
此孟子言而陳相對也。械諺音誤。器,釜甑之屬也。冠亦在其中。陶,為甑者。冶,為釜鐡者。二者字指其人。○新安陳氏曰:厲陶治、厲農夫,因行厲民之言而明辨以闢之。○按:此孟子自解其‘奚為不自織’之問之為假設,而微許彼易之之説,且因彼‘厲’字而陰折之。陳相於此笑啼兩難矣。舍,止也,讀屬下句。蓋‘為陶’之為字,即上節‘自為’之為字,則無待於舍字而其意已足矣。或讀屬音燭。上句,舍,謂作陶冶之處也。此以或意而重訓也。○‘何為交易’、‘何不憚煩’,此用再轉窮詣之語勢也。然後相不覺自口首實矣。
‘然則治天下獨可耕且為與?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為備。如必自為而後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勞心,或勞力。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治人者食於人,天下之通義也。與,平聲。食,音嗣。
此以下‘變矣’以上。皆孟子言也。新安陳氏曰:‘百工之事,不可耕且為’,此陳相理明處,故即此二句以難之。百工之事尚不可耕且為,而治天下國家乃可耕且為歟?○按:前節‘害於耕’之下似當即以‘害於治’罵之,而故緩縱之至‘不可耕且為’,然後乃罵之。蓋待渠口中一一吐實,則吾可以行其所無事,孟子凡與人言,多用此法,此正禹行水之法也。過此以後,語勢之順如河過龍門,以下不下一手,自循其道,千里一曲,惟其所適,是何快如之。而相於‘然則治天下獨可耕且為與’之一罵,已膽落而口噤矣。○大人,即君子也。一人,通君子、小人而言也。‘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為備’,此又自解其‘何為交易’、‘不憚煩’之問之為假設,而遂許彼易之之説。許彼者,所以明此也。路,謂奔走道路,無時休息也。治於人者,見治於人也。食人者,出賦税以給公上也。給公上,出漢書杨惲傳。公上,猶公納也。或曰:上,亦同公字義。食於人者,見食於人也。此四句皆古語,大全曰:首有‘故曰’字,知其為古語。而孟子引之也。沙溪曰:諺解以‘治於人’以上作四句而為古語,非是。恐當以‘或勞心’為一句,‘或勞力’為一句,‘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為一句,‘治於人者食人,治人者食於人’為一句,以注意觀之可見。○按:注並訓食人、食於人,然後乃云引此四句者,果有此意。但如此則下二句太緩而長,豈傳寫者誤‘六’作‘四’歟?但如此,則‘天下之通義也’一句遂無依著,恐合更詳,或是照上章‘治養’之語而下‘故曰’字歟?君子無小人則飢,不食。小人無君子則亂。不治。以此相易,因相之言而亦用易字。正猶農夫陶冶以粟與械器相易,乃所以相濟而非所以相病也。承上節之事而釋其意。治天下者,豈必耕且為哉?倒釋以便文。○南軒張氏曰:此理天實為之,萬世所共由者,故曰‘天下之通義’。
當堯之時,天下猶未平,洪水横流,汎濫於天下。草木暢茂,禽獸繁殖,五穀不登,禽獸偪人。獸蹄鳥迹之道交於中國。堯獨憂之,舉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澤而焚之,禽獸逃匿。禹疏九河,瀹濟漯而注諸海;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後中國可得而食也。當是時也,禹八年於外,三過其門而不入,雖欲耕,得乎?瀹,音藥。濟,子禮反。漯,他合反。
三,去聲。食,謂耕食也。天下猶未平者,洪荒邃古。之世,生民之害多矣。聖人迭興,有巢、燧人、三皇、三帝。漸次除治,至此堯時。尚未盡平也。洪水、禽獸是猶未平之目也。洪,大也。横去聲。流,不由其道而散溢妄行也。汎音泛。濫,横流之貌。暢茂,長上聲。盛也。繁殖,衆多也。五穀,稻、黍、稷、麥、菽也。按:稷字,書云‘似黍而小’,疑即今俗所稱細黍者也。若以稗當之,則誤矣。登,成熟也。道,路也。獸蹄鳥迹交於中國,言禽獸多也。敷,布也。敷治言敷布,治水之功也。益舜臣名。掌火,蓋為虞官也。烈,熾也。熾火。禽獸逃匿,然後禹得施治水之功。疏,通也,分也。九河:曰徒駭,曰太史,曰馬頰,曰覆音福。釜,曰胡蘇,曰簡,曰潔,曰鉤盤,曰鬲音隔。津。新安倪氏曰:蔡氏書傳云:‘六曰簡潔,其一河之經流也。先儒不知河之經流,遂分簡潔為二。’此與集注小異。書傳經朱子晚年訂正,當以為定也。瀹,亦疏通之意。濟漯,二水名。決、排,皆去上聲。其壅塞也。汝、漢、淮、泗,亦皆水名也。據禹貢及今水路,惟漢水入江耳。汝泗則入淮,而淮自入海。此謂四水皆入于江,記者之誤也。説見‘性善’注。○朱子曰:此但取其字數足以對偶而云爾。只是行文之失,無害於義理,不必曲為之説也。○新安陳氏曰:堯舉舜、禹、益而用之,所憂在此,何暇於並耕?‘雖欲耕,得乎’,提掇耕事,以照應前‘獨可耕且為與’一句。
后稷教民稼穡。樹藝五穀,五穀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飽食、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於禽獸。聖人有憂之,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别,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放勳曰:“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使自得之,又從而振德之。”聖人之憂民如此,而暇耕乎?契,音薛。别,彼列反。長、放,並上聲。勞、來,並去聲。
言水土平,上節。然後得以教稼穡;衣食足,然後得以施教化。通上注。凡三言‘然後’,此事之序也。○先總提。后稷,官名,棄舜臣名。為之。然言教民,則亦非並耕矣。按:南容謂禹稷躬稼者,謂躬率以教之耳。躬稼與並耕自不同。樹,亦種也。照稼穡而言亦。藝,殖也。或植之誤。與上節之殖恐有異。契,亦舜臣名也。照上節注而言亦。司徒,官名也。人之有道,言其皆有秉彝之性也。然無教諺釋失然字意。則亦放逸怠惰飽煖逸居。○倒釋以便文。而失之,近於禽獸。○人之性放失,然後乃近於禽獸,則其本初之不相近有可知也。此當與告子諸章參看。故聖人設官而教以人倫,亦因其固有者五常之性。而道去聲。之耳。書皋陶謨。曰:‘天敍有典,敕我五典五惇哉。’此之謂也。慶源輔氏曰:舉書以為證者。天敍,即所謂固有也。敕之、厚之,即所謂道之也。○新安陳氏曰:典者,人道之常。敕,正也。放勳,本史臣贊堯之辭,見書堯典。孟子因以為堯號也。德,猶惠也。大惠。堯言,勞如字。者勞之,來如字。者來之,沙溪曰:勞、來,承人倫而言,勤於人倫而不耕者。勞來之。或以漢史王成‘勞來不怠’之意看,非是。邪者正之,枉者直之,輔以立之,翼以行之,使自得其性矣。添性字以照‘有道’字。又從而提撕警覺大全曰:解振字。以加惠焉,朱子曰:不是財惠,只是施以教化。○按:振德,謂振而德之。○慶源輔氏曰:勞來所以安其生,正直所以正其德,輔翼所以助其行。不使其放逸怠惰而或失之。使之免於禽獸。○提上注以致丁寧之意。蓋命契之辭也。此是詠歎教人倫之韻語,而在舜賡歌之先,當為三百篇之祖。○此節特揭二憂字。蓋近禽獸之憂,深於偪禽獸之憂故也。○新安陳氏曰:堯使契為司徒以教民,所憂在此,何暇於並耕?聖人之憂民如此。‘而暇耕’是再提掇耕事,以照應‘獨可耕且為與’一句。
堯以不得舜為己憂,舜以不得禹、皋陶為己憂。夫以百畝之不易為己憂者,農夫也。夫,音扶。易,去聲。
易,治也。堯舜之憂民,非事事而憂之也,急先務而已。此句見盡心上。○此節不得人之憂,又有深於近禽獸之憂,蓋得一人,則天下之人皆得其性矣。所以憂民者其大如此,新安陳氏曰:接上文三憂字而又發明此三憂字。農夫之憂,憂之小者耳。許行欲聖人憂百畝之憂可乎?則不惟不暇耕,承上節而又進一層。而亦不必耕矣。不必耕,補此節言外未足之意。
分人以財謂之惠,教人以善謂之忠,為天下得人者謂之仁。是故以天下與人易,為天下得人難。為、易,並去聲。
分人以財,小惠而已。教人以善,雖有愛民之實,然其所及亦有限大全曰:人者,對己而言。而難久。大全曰:教之者僅己耳。惟若堯之得舜舜之得禹、皋陶,音遥。及所謂為天下得人者,而其恩惠廣大,大全曰:應惠字句。○無限。教化無窮矣,大全曰:應忠字句。○可久。此其一無其字。所以為仁也。大全曰:仁字可包惠字、忠字。○按:‘以天下與人’是一朝事而止謀諸一人,故易。‘為天下得人’乃為二十八年,或十七年,或七年之久,而旁求於天下之人,此所以為難也。
孔子曰:“大哉堯之為君!惟天為大,惟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與焉。”堯舜之治天下,豈無所用其心哉?亦不用於耕耳。與,去聲。
孔子之言,見論語泰伯。則,法也。沙溪曰:語注云‘能與之準’,與此注不同。○當以語注為定論。蕩蕩,廣大之貌。按:語注主堯德,而云‘廣遠之稱’;此注主天,而云‘廣大之貌’,蓋互相發明也。君哉,言盡君道也。巍巍,諺音誤。高大之貌。山之高大之貌。不與,猶言不相關,釋不與。言其不以位為樂音洛。也。申釋不與之意。○新安陳氏曰:‘亦不用於耕耳’,至此三提掇耕事,以照應收結‘獨可耕且為與’一句。不特辨闢明白痛快,文法亦照顧得好。以上已辨倒許行之説,下文乃責陳相。○按:不得耕,不暇耕,其時也;不必耕,其義也,此猶用設辭。不用心於耕,其實事也,此則用斷辭。蓋治國當法堯舜,故此以上引堯舜之事以斥並耕。為學當法孔子,故此下引孔子之事以責背師。
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於夷者也。陳良楚産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學於中國。北方之學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謂豪傑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數十年,師死而遂倍之。
此以下‘變矣’以上。責陳相倍諺音誤。師而學許行也。先總提。夏,大也。明也。諸夏出論語八佾。禮義之教也。添‘禮義之教’四字。變夷,變化蠻夷之人也。變於夷,反見變化於蠻夷之人也。産,生也。陳良生於楚,在中國之南,故北遊而學於中國也。古以周公為先聖,孔子為先師,故此列言周公、仲尼。先,過也。豪傑,才德出衆之稱,言其能自拔於流俗也。免鄉原也。然‘彼所謂’三字,有微抑不盡許之意。倍,與背音佩。同。言陳良用夏變夷,陳相變於夷也。本文‘用夏’二句本汎説,而注合其下文而釋之如此。
昔者孔子没,三年之外,門人治任將歸,入揖於子貢,相嚮而哭,皆失聲,然後歸。子貢反,築室於場,獨居三年,然後歸。他日,子夏、子張、子游以有若似聖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任,平聲。强,上聲。暴,蒲木反。皜,音杲。
外,猶後也。門人皆主於子貢,故入揖以别也。相嚮哭者,若喪父之餘哀未盡也。失聲,聲嘶也。反,猶復也,凡六年乃歸。三年,古者為去聲。師心喪三年,若喪父而無服也。見禮記檀弓。任,擔都濫反。也。衣書之屬。場,冢上之壇場也。塋域。有若似聖人,蓋其言行去聲。氣象如信近、盍徹之語。有似之者,如檀弓禮記。所記論‘喪欲速貧,死欲速朽’者。子游謂有子之言似夫子之類是也。未必專指是事,故著類字。所事孔子,所以事夫子之禮也。有子非惟其言行與氣象似孔子而已。是時孔門獨有子年德俱卲,為曾夏張游之父友,故衆欲尊之為師以作依歸之所耳。○强,猶請也。江漢水多,言濯諺音誤。之潔也。秋日燥烈,言暴之乾音干。也。濯、暴是一串事。皜皜,諺音誤。潔白貌。尚,加也。言夫子道德明著,光輝潔白,非有若所能彷音紡。彿音弗。也。本文三句,如詩之比體,注徑以本意釋之。○三子蓋以曾子此言而遂止也。或曰:‘此三語者,孟子贊美曾子之辭也。’若作贊曾子,則於本文之義無甚發明。而此節歸重不在孔子乃在曾子,且寂寥乎‘不可’二字不足以服三子之心耳。○同門中猶不可相師,況别人不同道者乎?
今也,南蠻鴂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師而學之,亦異於曾子矣。鴂,亦作鵙,古役反。
鴂,博勞也,惡聲之鳥。南蠻之聲似之,指許行也。先王,指堯舜以後之聖人。
吾聞出於幽谷遷于喬木者,未聞下喬木而入於幽谷者。
與上言‘吾聞’者當參看。‘用夏’二句,蓋亦古有是語而引之。○下,去聲。小雅伐木之詩云:‘伐木丁丁,中耕反。鳥鳴嚶嚶。出自幽谷,遷于喬木。’新安陳氏曰:譬陳相由高趨下,不如禽能舍下遷喬也。○按:詩人本無‘用夏變夷’之意,孟子特斷章取義耳。○陳良出幽遷喬,陳相下喬入幽,而注不言者,蓋蒙上‘用夏’注也。
魯頌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懲。”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學,亦為不善變矣。’
魯頌閟宫之篇也。膺,擊也。荆楚本號也。舒,國名,近楚者也。南蠻。懲,艾音乂。也。治也。治之,亦謂擊之也。諺解釋此二句與詩解不同,而兩是字之文勢自相矛盾,當以詩解為正。蓋此二句非相因之辭,乃相對之辭也。按:今此詩為僖公周公之後。之頌,而孟子以周公言之,亦斷音短。章取義也。新安陳氏曰:不善變,謂變於夷也。
‘從許子之道,則市賈不貳,國中無僞。雖使五尺之童適市,莫之或欺。布帛長短同,則賈相若;麻縷絲絮輕重同,則賈相若;五穀多寡同,則賈相若;屨大小同,則賈相若。’賈,音價,下同。
陳相又言許子之道如此。蓋神農始為市井,國都之朝市,祖社、公宫、民居畫為井田樣,故謂市為市井。故許行又託於神農,而有是説也。先總提。○相既不售於耕,而又欲託於市;既不善於言,而又欲託於道,是龍斷賤丈夫之為耳。五尺之童,言幼小無知也。許行欲使市中所粥余六反。之物,皆不論精粗美惡,添此句,以作下節張本。○慶源輔氏曰:若不以精粗美惡言之,則無由説得通此義。未有人看得出,至集注而義始明。但以長短、輕重、多寡、大小為價也。大與大同價,小與小同價,非大小同賈也。○雙峯饒氏曰:皆(此)〔比〕[1]而同之,與共耕相似,便是(齊物)〔胠箧〕‘(剖)〔掊〕斗折衡而民不争’[2]之説。凡託神農、黄帝者,皆老氏之説也。
曰:‘夫物之不齊,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佰,或相千萬。子比而同之,是亂天下也。巨屨小屨同賈,人豈為之哉?從許子之道,相率而為僞者也,惡能治國家?’夫,音扶。蓰,音師,又山綺反。比,必二反。惡,平聲。
倍,一倍也。蓰,五倍也。什佰千萬,皆倍數也。是皆不齊之目也。比,次也。相次也。孟子言物之不齊,通精粗、大小、長短、輕重、多寡言,而精粗之意為尤多。蓋大小、輕重之所同也,而其精粗之異,或有至於什佰千萬耳。乃其自然之理,以自然之理釋情字。○新安陳氏曰:情,實也。自然之理,即所謂物之實理也。○慶源輔氏曰:物之不齊,乃物之情而實天之理也。其有精粗,猶其有大小也。添此二句以歸重於精粗。若大屨小屨同價,則人豈肯為其大者哉?添‘大者’二字。○沙溪曰:許子知大小之不同,而不知精粗之有異,故因其所知者而明之。○按:‘巨屨’二句,初學者或誤讀,故沙溪特明之也。與後篇‘犬牛人性’節因其所知之氣質之性,以明本然之性者,及論語‘荷蓧’章因其所明之長幼之節,以明君臣之義者,語勢同矣。舊注以巨細釋巨小,雖若於文義為捷徑,然上節之大小,此節之巨小,顧何可同異者耶?今不論精粗,使之同價,是使天下之人皆不肯為其精者,此四句補其言外之正意。其意若曰‘大屨小屨同價,則人豈肯為其大者哉?況精屨粗屨同價,人亦豈肯為其精者哉’云。而競為濫惡粗。之物以相欺僞説。耳。本文僞字照上節僞字,治字照‘並耕而治’之治字。○東陽許氏曰:此章三大節,自‘許子必種粟’至‘不用於耕耳’,闢其假託神農之言;‘吾聞用夏’至‘不善變矣’,責其倍師;‘從許子’以下文,闢陳相之遯辭。
○墨者夷之,因徐辟而求見孟子。孟子曰:‘吾固願見,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往見,夷子不來。’辟,音壁,又音闢。
因,即相見之紹介也。孟子答語,亦猶士相見之辭也。不來,猶言不必來也。墨者,治墨翟之道者。夷,姓。之,名。徐辟孟子弟子。孟子稱疾,尚字,以見久有病耳。疑亦託辭照前篇‘寒疾’章而下亦字。以觀其意之誠否。此補言外之正意。○雲峯胡氏曰:許行並耕是欲以其君下同於庶民,墨子兼愛是欲以其親汎同於衆人,皆非聖人之道而自為一端,孟子所以深闢也。
他日,又求見孟子。孟子曰:‘吾今則可以見矣。不直,則道不見,我且直之。吾聞夷子墨者,墨之治喪也,以薄為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豈以為非是而不貴也?然而夷子葬其親厚,則是以所賤事親也。’‘不見’之見,音現。
又求見,則其意已誠矣,照上注。○昔之疾瘳矣。故因徐辟以質正也。之如此。朱子曰:孟子闢邪説不過講明其説,使聞者有以發悟,固不輕接其人交口競辯,以屈吾道之尊也。直,盡言以相正也。兼二義。蓋上直字盡言意多,下直字相正意多。莊子天下篇。曰:‘墨子生不歌,死無服,桐棺三寸周尺。而無椁。’是墨之治喪,以薄為道也。易天下,謂移易天下之風俗也。既治墨道,則必欲使天下之人皆為墨道,豈以墨道為非而不貴之也。夷子學於墨氏而不從其教,厚葬。其心必有所不安者,此句補言外之正意。故孟子因以詰克乙反。之。以渠道之所賤者事其親何也?此其反詰之辭也。
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謂也?之則以為愛無差等,施由親始。’徐子以告孟子。孟子曰:‘夫夷子,信以為人之親其兄之子為若親其鄰之赤子乎?彼有取爾也。赤子匍匐將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夫,音扶,下同。匍,音蒲。匐,蒲北反。
‘若保赤子’,周書康誥篇文,此儒者周公。之言也。夷子引之,蓋欲援平聲。儒而入於墨慶源輔氏曰:以儒者,‘若保赤子’是愛他人子如愛我之赤子,有似於墨子‘愛無差等’之説。以拒孟子之非己。二句就言外釋其意。又曰:‘愛無差楚宜反。等,此墨子之本説。施由親始’,朱子曰:此一句夷子臨時撰出。則推吐灰反。墨而附於儒,新安陳氏曰:‘施由親始’一句,彷彿儒家立愛自親始之意。○朱子曰:正而順者,無待於外;邪而逆者,不得不資諸人,此理勢之必然也。胡不以近世佛學觀之。以釋己所以厚葬其親之意,二句就言外釋其意。皆所謂遯辭也。遯辭,見公孫丑上。○辭雖遯,而觀其語法,蓋亦當時能言者也。孟子言人之愛其兄子與鄰之子,本有差等。本文反説,而注正釋。○慶源輔氏曰:不言己子者,兄弟之子與己子無異也。書彼。之取譬,慶源輔氏曰:‘彼有取爾’一句,先儒説皆不明,今斷以為‘書之取譬’,方説得通。本為去聲。小民無知而犯法,此句補言外之正意。如赤子無知而入井耳。雙峯饒氏曰:夷之差認了‘若保赤子’一句意,孟子卻解書本意。且人物之生,本文物字,蓋兼人物言。必各本於父母添父母字。而無二,朱子曰:有血氣者,本於父母,無血氣者,本於根荄。皆出於一而無二。乃自然之理,添此五字。○雲峯胡氏曰:後節注‘當然’與此相應。蓋人事之所當然者,即本於天理之自然者也。若天使之然也。添若字。○倒釋以便文。故其愛由此立,而推以及人,自有差等。添此二句以駁‘愛無差等’一句。今如夷子之言,則是視其父母本無異於路人,添此二句以攻其‘愛無差等’之説。但其施之之序,姑自此始耳。添此二句並攻其‘施由親始’之説,而‘但、姑’二字有商量於其問。○朱子曰:是施其無差等之愛耳,故孟子但責其二本而不論其下句之自相矛盾。非二本而何哉?本文正説,而注反釋。○朱子曰:事他人之親如己之親,則如一木有兩根也。○又曰:愛無差等,何止二本,蓋千萬本也。○雲峯胡氏曰:二本非天矣。○一本,此章之題目。然其一無其字。於先後之間,猶知所擇,施由親始。○雲峯胡氏曰:一始字,猶是夷子説得是處。則又其一無其字。本心之明有終不得而息者,慶源輔氏曰:此正夷子之天理一點明處也。孟子得因所明而入之。此其所以卒能受命而自覺其非也。朱子曰:因下文極言‘非為人泚’之心,有以切中其病耳,此是緊要處,當著眼目。○按:此六句又就言外而合下節論之,以微許夷子,而實則歸功於孟子之善誘耳。
蓋上世嘗有不葬其親者。其親死,則舉而委之於壑。他日過之,狐狸食之,蠅蚋姑嘬之。其顙有泚,睨而不視。夫泚也,非為人泚,中心達於面目。蓋歸反虆梩而掩之。掩之誠是也,則孝子仁人之掩其親,亦必有道矣。’蚋,音汭。嘬,楚怪反。泚,七禮反。睨,音詣。為,去聲。虆,力追反。梩,力知反。
因夷子厚葬其親而言此,以深明一本之意。承上節,先總提。上世,謂太古也。未可必其何世,故著‘蓋’字。指其人而言之,故著‘嘗有’二字。委,棄也。壑,山水山之水。所趨也。蚋,蚊屬。姑,語助聲,猶且也。或曰螻音婁。蛄音姑。也。然則字之訛也。嘬,攢徂官反。簇聚也。共食之也。顙,額也。泚,泚諺音誤。然汗出之貌。睨,邪視也。視,正視也。不能不視,而又不忍一作能。正視,哀痛迫切,不能為心之甚也。此二句釋‘此睨’之意,兼釋‘中心達於面目’一句之意。而‘能、忍’二字言之親切,可謂善形容矣。非為人泚,言非為他人見之添此二字。而然也。所謂一本者,於此見之,尤為親切。蓋惟至親故如此,在他人,則雖有不忍之心,而其哀痛迫切,不至若此之甚矣。此七句申釋‘非為人泚’之意,兼釋‘中心達於面目’一句之意。反,覆音福。也。退溪曰:覆,即‘雖覆一簣’之覆,言盛土於器,覆而寫之於地也。’虆,土籠慮紅反。也。梩,土(輿)〔轝〕音預。也。或覆以籠,或覆以輿。於是歸退溪曰:歸其家也。○沙溪曰:復歸尸處也。而掩覆如字。其親之尸,此葬埋之禮所由起也。此九字從‘上世’二字説來。此掩其親者,以者易之,即本文‘不葬其親者’之者字也。若所當然,雙峯饒氏曰:四字説掩之,誠是一句佳。則孝子仁人所以掩其親者,必有其道,厚。○此道字照‘以薄為道’之道字而反之。而不以薄為貴矣。此句補本文未足之意,以照顧上節薄字。○慶源輔氏曰:此又略其遯辭,而專以其良心之發有不容已處深明夫一本。○按:‘孝子’二句雖汎指古今之人,夷子之厚葬亦在其中而實為主意,所以微許而誘之也。○雙峯饒氏曰:厚葬其親,發於其心之不能自已,這便是夷子求見孟子之萌芽。
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憮然為間曰:‘命之矣。’憮,音武。間,如字。
憮然,茫然自失之貌。為間者,有頃之間也。憮然者,歸正之機也。為間者,商量之意也。命,猶教也。言孟子已教我矣。朱子曰:之夷子名。若作虚字,不成句法。蓋因其本心之明,厚葬。○照上注。○慶源輔氏曰:納約自牖之義。以攻其所學之蔽,愛無差等。是以吾之言易去聲,下同。入,而彼之惑易解也。此四句申釋‘命之矣’之意。○新安陳氏曰:驗人性之本善,於此章尤可見焉。○按:夷之卒能受命,其人品過於告子遠矣,聖人必不終拒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