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午問對】
論語十條。成均館長徐相勛，丙午五月日，家兒基應初試入格。
問：論語曰‘學而時習之，不亦悦乎’，聖人只言學習而不言其從入之方。今為學者將何據而學習，則可合於聖人之旨意耶？遠來之朋或不如己，亦可樂耶？‘人不知而不愠’，此與‘不患人之不己知’者，亦有淺深之可言耶？章内三‘亦’字之義可得聞歟？
對：此‘學’字，與‘志于學’之學同，即大學之道也。其曰時習者，致知力行之事，而非若俗學之徒事講誦而已。今之學者從大學而入，據知行而習之，則不失聖人之旨意也。遠方之朋既不如我，故必來求，我則其在資善信從之地，豈可以不如己而不樂乎？不如己者，非謂所學之道與己不同也，特其工夫或不及於我也。夫子所言‘毋友不如己’者，言其求友之道當如是耳，非謂遠方自來之朋也。孟子云：‘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一）〔三〕樂。’師友之際，其所可樂則同也。不愠與不患意實相關，然不愠難於不患，非成德之君子不能也，則其淺深概可知也。章内兩‘而’字、一‘自’字承上起下，有一轉語之意，而作兩截文義，則三‘亦’字之各下‘不’，其宜乎？
問：論語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朱子以忠信為傳習之本，曾子嘗以夫子一貫之道告門人曰：‘忠恕而已。’曾子所以傳習者，即一貫之道，而忠信與忠恕微有不同者，何歟？
對：三省之忠信，以行之表裏言；一貫之忠恕，以道之體用言，故微有不同。然推己及人之學，則信與恕同也。況信無定位，包在於恕字中者哉！此曾子所以傳習者本於忠信，而悟以忠恕也。
問：論語子曰‘君子去仁，惡乎成名’，而嘗謂子路、冉有、公西華、仲弓不知其仁，然則諸子成名，果由何而得之耶？
對：人之成名，仁為取難。而諸子之於仁皆日月至焉，故夫子不許其仁。然子路之勇、冉有之藝、公西華之小相、仲弓之南面，皆足以由是而成君子之名也。雖然，終不若以仁而成。故欲為君子者，不可以去仁云爾。
問：論語子曰‘君子不器’，及其答子貢之問，則曰‘汝器也’。然則以子貢之賢，猶不得為君子耶？
對：孔門諸子，無非君子人也，而若論其才德，則皆器也。故冉有、季路之政事，而不能兼游夏之文學；宰我、子貢之説辭，而不能兼顔閔之德行，然皆可為成名之君子也。如夷清、惠和，終是偏處而不害為聖之稱也。然則子貢之賢，雖不及於不器，亦不得為成器之君子乎？聖人教人，期至於君子。故學而至於器，器而至於不器，是其做君子地位之極功耳。
問：論語子曰‘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又曰‘觀過，斯知仁’。夫仁者，萬善之首也，好之而未免愚，有過而反謂仁者，何歟？
對：仁必待學以明之，而不學，故蔽於愚。則名雖好仁，不學之人何可免愚乎？如顔子之為仁，而如愚不愚，以其好學故也。‘仁者，愛之理也’，過於愛，雖是過也，然是過也，亦從仁字中來，如周公之於管蔡，愛之過而仁在其中矣。此所以觀於其過，可知其仁不仁矣。
問：論語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又曰‘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既曰不比，又曰與比者，何歟？
對：一字而兼兩義者，多矣。今於比字亦然。‘不比’之比，以偏私言；‘與比’之比，以從宜言，字雖同而義則異矣。
問：論語子曰‘有德者必有言’，‘仁者必有勇’。然則有德者有言而無勇，仁者有勇而無言耶？‘仁者，心之德也’，仁與德何分歟？願聞其詳。
對：有德者，德無不備；仁者，仁無不包。則德不徒有言，而勇在其中矣；仁不徒有勇，而言在其中矣。是以德莫如孔子，而有大勇之語曾子；仁莫如帝堯，而有至言之授虞舜，則其可德無勇而仁無言乎！夫子所言，以徒言無德、徒勇無仁者發之也。仁德之分，仁以一事言，德以全體言。
問：論語子曰‘不知命，（不可）〔無〕以為君子’，然則君子不可不知命，而夫子乃罕言命者，何歟？
對：夫子之於命，欲人之不知而故為罕言也哉！命者，天之所賦於人而有理氣之分，壽夭窮達，氣之一定也；性道精奥，理之至微也。教人之際，以氣之定則勉其自信而不可苟求，以理之微則慮其躐等而不可驟語。此夫子所以多術之教也。
問：論語鄉黨篇首不稱子而稱孔子者，何義也？中間别為起端而稱君子者，亦何義歟？
對：論語一書凡曰子者，尊之之辭也。至若鄉黨，夫子所生於長，於父兄宗族在焉。則記述夫子之事者，若依他篇例直言子，則有欠於謙卑温恭之德，故不稱子而稱孔子，可謂深得夫子居鄉不自尊之至意也。中間之别稱君子者，聖人之教，以身做底合衆人做底，其意若曰衣服之制，非特孔子為然。凡為君子者，皆當如是。此門人所以以教法記之者歟。
問：朱子釋仁字，論語則曰‘愛之理、心之德’，孟子則曰‘心之德、愛之理’，大學則只言‘愛’，中庸則曰‘天地生物之心，〔而〕人得以生者’，其詳略不同，先後有異，其義何歟？
對：朱子釋仁，論語則主孝弟而偏言之，故先言愛之理；孟子則辨義利而專言之，故先言心之德；大學則以人性言，故只曰愛；中庸則以君道言，故曰生物之心。此其詳略先後之不同，而要之互相發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