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_045戒逸欲 盤游之戒。

戒逸欲 盤游之戒。

太康尸位，以逸豫滅厥德，黎民咸貳。乃盤游無度，畋于有洛之表，十旬（不）〔弗〕反。有窮后羿有窮，國名也。后，君也。羿，其名。因民（不）〔弗〕忍，距于河。
周辛甲之為太史也，周武王時。命百官，官箴王闕。箴，戒也。闕，過也。於虞人之箴曰：‘芒芒禹迹，芒芒，廣大。禹迹，禹治水所行之迹。畫為九州，經啓九道。九州道路。民有寢廟，獸有茂草，各有攸處，德用不擾。在帝夷羿。即前后羿，以篡夏位，故曰帝。冒于原（野）〔獸〕，冒，貪也。（忘）〔亡〕其國恤，恤，憂也。而思其麀牡。麀，（牡）〔牝〕鹿。武不可重，重，猶數也。用不恢于夏家。恢，大也。羿因夏氏之位，故曰夏家。獸臣司原，敢告僕夫。’^[1]
春秋隱〔五年春，公矢魚于棠。左傳〕：公將如棠觀魚者，臧僖伯諫曰：‘凡物不足以講大事，祀、戎。其材不足以備器用，材謂皮革之屬，器用謂軍國之器。則君不舉焉。君將納民於軌物者也。故講事以度軌量謂之軌，取材以章物采謂之物，不軌不物謂之亂政。亂政亟行，所以敗也。故春蒐、蒐，索，擇取不孕者。夏苗、苗，為〔苗〕除害。秋獮、獮，殺也，以殺為名順秋氣也。冬狩，狩，圍守也。（各）〔冬〕物畢成，獲則取之，無所擇也。皆於農隙以講事也。三年而治兵，入而振旅，雖四時講武，猶復三年而大習。出曰治兵，（治）〔始〕治其事；入曰振旅，治兵禮畢，整衆而還〔也〕。歸而飲至，以數軍實。飲於廟，以數（軍）〔車〕徒器械及所獲也。昭文章，車服旌旗。明貴賤，辨等列，〔等列，行伍〕。順少長，少者在前，還則在後，所謂順也。習威儀也。鳥獸之肉不登於俎，〔俎，祭廟器〕。皮革、齒牙、骨角、毛羽不登於器，謂以飾法度之器。則公不射，古之制也。若夫山林川澤之實，器用之資，皂隸之事，官司之守，非君之所及也。’公曰：‘吾將略地焉。’略，謂巡行也。遂往，陳魚而觀之。僖伯稱疾不從。^[2]
孟子曰：‘昔者齊景公問於晏子晏嬰。曰：“吾欲觀於轉附、朝儛，山名。遵海而南，放于琅琊，吾何修而可以比於先王觀也？”晏子對曰：“善哉問也！天子適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巡行諸侯所守之土^[3]。諸侯朝於天子曰述職。述職者，述所職也。陳其所受之職。無非事者，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斂而助不給。夏諺曰：‘吾王不遊，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遊一豫，為諸侯度。’今也不然，師行而糧食，飢者（不）〔弗〕食，勞者（不）〔弗〕息。睊睊胥讒，睊睊，側目貌。民乃作慝。慝，怨惡也。方命虐民，方，逆也。命，王命。飲食若流。流連荒亡，為諸侯憂。從流下而忘反，謂之流；謂放舟順水而下。從流上而忘反，謂之連。從獸無厭謂之荒，樂酒無厭謂之亡。先王無流連之樂、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齊景公悦，大戒於國，出舍於郊。於是始興發補不足。發倉廩也。召太師曰：“為我作君臣相説之樂！”蓋徵招、角招是也。二者，歌之名。其詩曰：“畜君何尤？”畜，止也。畜君者，好君也。’
漢文帝時，有獻千里馬者，詔曰：‘鸞旗在前，屬車在後，吉行〔日〕五十里，師行三十里。朕乘千里〔之〕馬，獨先安之？朕不受獻也，其令四方毋〔求〕來獻。’當此之時，逸遊之樂絶，奇麗之賂塞，鄭衛之倡微矣。夫後宫盛色則賢者隱微，佞臣用事則争臣杜口，而文帝不行，故謚為孝文，廟稱太宗。^[4]
武帝時，司馬相如從上至長楊獵，時天子方（自好）〔好自〕^[5]擊熊豕，馳逐野獸。相如上疏諫曰：‘臣聞物有同類而殊能者，故力稱烏獲鳥獲，古之有力者。捷言慶忌，王子慶忌，古之捷疾者。勇期賁育。孟賁、夏育，古之勇者。臣之愚，竊以為人誠有之，獸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險，射猛獸，卒然遇逸材之獸，犯屬車之清塵，輿不及還轅，人不暇施巧，雖有烏獲、逄蒙之技，不得用，逄蒙，古之善射者。枯木朽株，盡為難矣。是胡越起於轂下，而羌夷接軫也，豈不殆哉！且夫清道而後行，中路而馳，猶時有銜橛之變，銜，謂馬銜。橛，車鉤心也。馬銜或斷，鉤車或出，則致傾敗以傷人也。況乎涉豐草，騁丘虚，前有利獸之樂，而内無存變之意，其為害也不難矣。夫輕萬乘之重不以為安樂，出萬有一危之塗以為娱，臣竊為陛下不取。鄙諺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垂堂，謂近堂邊外，恐墜墮也。此言雖小，可以喻大，臣願陛下留意幸察。’
武帝建元三年，微行始出，北至池陽，西至黄山，宫名。南獵長楊，東游宜春。宫名。微行常用飲酎已。酎酒新熟，以薦宗廟。八九月中，與侍中常侍武騎及待詔隴西北地良家子能騎射者，期諸殿門，故有‘期門’之號自此始。微行以夜漏下十刻乃出，常稱平陽侯。旦明，入山下馳射鹿豕狐兔，手格熊羆，馳鶩禾稼稻秔之地。民皆號呼駡（言）〔詈〕^[6]。相聚會，自言鄠杜令，令往，欲謁平陽侯。諸騎欲擊鞭之。令大怒。使吏呵止，獵者數騎見留，乃示以乘輿物，久之乃得去。時夜出夕還，後齎五日糧，會朝長信宫，上大驩樂之。
臣按：自昔人君雖至無道，未有微行數出者。惟趙武靈王僞為使者，馳入秦，觀秦昭王之為人，雖云跌蕩，猶有英偉之氣。漢武之微行〔也〕，特以快從禽之樂爾。當時丞相、御史不能諫争，乃私置更衣為投宿之所，可謂逢君之欲矣。自武帝開端，於是成帝效之，常自稱富平〔侯〕家人，從近幸小臣以出。谷永諫曰：‘陛下弃萬乘之至貴，樂家人之賤事，厭高美之尊號，好匹夫之卑字，崇聚僄輕無義小人以為私客，數離深宫之固，挺身晨夜，與羣小相隨，烏集雜會，飲醉吏民之家，亂服共坐，流湎媟嫚，溷殽無别。典門户奉宿衛之臣，執干戈而守空宫。公卿百僚，不知陛下所在。’觀永諫辭，則成帝之微行，其醜有甚於武帝者。淫荒失道，漢日以衰，其作俑則自武帝始。吁，可戒哉！^[7]
王吉為昌邑中尉。而王好田獵，驅馳國中，動作亡節。吉上疏諫曰：‘古者師日行三十里，吉行五十里。今大王幸方與,(方與)，縣名。曾不半日而馳二百里，百姓廢耕桑，治道牽馬，臣愚以為民不可數勞也。大王不好書術而樂逸游，馮式撙銜，撙，（挫）〔控〕也。馳騁不止，口倦乎叱咤，手苦於箠轡，身勞乎車輿，朝則冒霧露，晝則被塵埃，夏則為大暑之所暴炙，冬則為風寒之所匽薄。數以耎脆之玉體犯勤勞之煩毒，非所以全壽命之宗也，又非所以進仁義之隆也。夫廣厦之下，細旃之上，明師居前，勸誦在後，上論唐虞之隆^[8]，下及殷周之盛，考仁聖之風，習治國之道，訢訢焉發憤忘食，日新厥德，其樂豈直銜橛之間哉！休則俛仰詘信音伸。以利形，進退步趨以實下，吸新吐故以練藏，專意積精以適神，於以養生，豈不長哉！大王誠留意如此，則心有堯舜之志，體有喬松之壽，子喬、赤松，古長年者。福禄其輳而社稷安矣。’王賀。雖不遵道，然猶知敬禮吉，乃下令賜牛酒，其後復放從自若。^[9]
高麗忠烈王時，尹秀等分管鷹坊，招集逋民，稱為‘伊里干’。‘伊里干’，華言聚落也。按察及州牧郡守小忤其意，必譖而罪之。故‘伊里干’人肆毒良民，無敢誰何。都兵馬使屢請罷鷹坊，秀等諷王奏帝，各受聖旨，於是鷹坊牢不可罷。又稱使及别監，而其權益重。元使塔納還自元，至岊嶺站，瓮津縣人設晝食告塔納曰：‘吾邑民盡隸鷹坊，孑遺貧民，何以供億，待死而已。’塔納來，責宰相曰：‘東民獨非天子之赤子乎？困苦至此而不之恤，朝廷馳一使以問，何辭以對？’宰相白王，請去鷹坊之弊，王怒，欲請回回之見信於帝者來管鷹坊，令宰相不敢復言。趙仁規力諫之，公主亦言不可，乃止。六年三月，監察司言：‘國步多艱，天旱民飢，非遊田宴樂之時也。殿下何其耽于遊田不恤民事耶？且以未調之駿足，馳不測之危途，患生所忽，雖悔可追。如不得已，止令將士逐獸平原，登高臨觀，不亦可乎？又忽赤鷹坊争設内宴，剪金為花，蹙絲為鳳，極奢極侈不可形言。與其縱一時之娱，費於無用，孰若遵上國之法，簡而易供。聲樂則斥委巷之俚音，進教坊之法曲，一國之望也。’上將軍尹秀侍宴殿上，縱酒歡飲，夜以繼日。王幸神孝寺，燃燈為樂，以珠玉織成燈籠，巧妙奢華，不可勝言。獵于東郊，仍幸壽康宫，日事宴樂，賜倡妓銀八斤。又以二銀瓶為的，射之，賜中者。世子生日，王宴羣臣，上將軍鄭仁卿為侏儒戲，將軍簡弘為倡優戲，王亦拍手起舞。王及公主入元謁帝，獻方物，侍宴于長朝殿，酒酣，令本國樂官奏感皇恩之調。既罷，王與公主詣隆福宫，太后設氊帳，置酒。王既還國，益肆畋獵。召謂康允紹等曰：‘夫獵，馳騁從禽，宜視險若夷。汝等擇地而行，安能多獲？自今可數獵以閒習之。’國師僧獻書曰：‘殿下换甲之年，宜小心修德，不可荒于遊畋。’王曰：‘非敢好獵，逐虎也。’蓋王之初政，明習典故，讀書知大義，乃能誅戮權臣，歸附上國，天子嘉之，釐降公主。公主之至也，父老相慶曰：‘不圖百年鋒鏑之餘，復見太平（文物）〔之期〕。’（云）王又再朝京師，敷奏東方之弊，帝皆俞允，東民以安，此正王可以有為之日。奈何驕心遽生，眈于遊畋，廣置鷹坊，使惡少李貞輩侵暴州郡，溺於宴樂，唱和龍樓。復與公主獵于西海道，獵騎一千五百。宰相諫曰：‘旱氣大甚，民方耘耔，恐此行召斂民怨。且禽獸時方胎孕，不可獵也。’王怒，不聽。十五年九月，獵于西海道。時宦官及權貴皆受賜田，多至二三千結，各占良民，皆蠲賦役。凡王之出獵，按廉、勸農各設宴供之，其或有恤民不行者，或鞭之。争先侵害，民之被毒為甚。^[10]
忠肅王十六年，王在平州。王自去年八月出，次天神山下，構假屋以御。問虞人曰：‘蓋屋何物為佳？’虞人對曰：‘樸木皮最佳。’即命取之，民甚苦之。王耽于遊田，支費浩繁，招集虞人，皆授檢校郎將、别將，賜衣服、穀米，動以百計。
辛禑率羣小馳馬後苑，手飛索以馬，無所不為。自是屢至壺串，放羣馬，以此為戲。率林等持竿黏雀于閭巷，炙于牆下而啖之。又手執鐵杖，出遊里巷，遇狗，擊殺之。一日所殺，至數十餘，城中雞犬幾盡。又率宦豎倡伎過市，梃擊市人以為樂，人皆奔匿，失貨者甚衆。或侵夜遊戲，侍從皆失所之，遇人輒自杖之，至有斃者。禑喜著白草笠，奴隸之惡小者效之，亦戴此笠，詐稱王。殺雞狗，或因以劫掠。禑常馳騁閭里，猶忌臺諫，宦豎等進説曰：‘臺諫皆上所除，如有忤旨，替之何難？’自是禑益輕臺諫，無復忌憚。左司議權近等極諫，禑欲射之。時禑出遊無虚日，内厩馬疲乏，所過，奪人馬以載宫女、宦者，人争避匿，道路為空。左司議大夫李至等上疏諫遊畋，禑大怒，曰：‘時方危難，此輩不欲吾習馬，不忠孰甚？當痛懲之，以絶言者。’後禑悉書諫官名以藏，曰：‘此輩可使防倭。’由是諫官多謝病。禑屢出遊畋，驛吏疲於供頓，駡之曰：‘彼獨夫，曷喪！’至海州，與諸嬖遊戲鵲川；至古新平縣，射鹿墜馬，絶而復蘇。時自京城至海上，供給之車，絡繹不絶。寺人内豎，恃寵縱暴，折辱按廉、守令，西海吏民，不堪（茶）〔荼〕毒，皆散走。禑樂而忘返，扈從者暴露，牛馬道死者相望。所幸女之父姜仁裕與妻祭松岳禑親吹笛，張樂迎之。沈醉夜還，路逢前郎將金成吉，撲殺之。又畋于西海道淑寧翁主及宫女皆男服從行，禑與淑寧並轡馳驅原野，内豎韓富忽遇山阿，不及下馬，淑寧之馬已馳過矣。淑寧自以素賤，意宦輕己，譖殺之。是行也，禑自吹笛，婦寺唱歌，晝夜不輟。供費鉅萬，州郡騷然，凡二十五日而還。
以上論盤遊之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