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词 | 海上花列传 |
类别 | 中英文字词句释义及详细解析 |
释义 | 海上花列传 海上花列传长篇小说。清韩邦庆作。六十四回。作品以赵二宝为中心,描写一些青年妇女被迫沦为妓女的遭遇。二宝原为良家女子,因上施瑞生的当,遂致流落为娼。后与史三公子相恋,甚至替他开销局帐,但史某负心另娶。二宝只好重做生意,不久家庭又为赖三公子所砸,本人亦遭流氓毒打。小说比较真实地反映妓女生活,揭露官僚、地主、买办、富商、流氓横行的半殖民地社会的黑暗面貌。平淡而近自然,艺术上颇有特色。是第一部吴语小说。有光绪二十年石印本、上海亚东图书馆本和1985年人民文学出版社《中国小说史料丛书》本。 ☚ 何典 品花宝鉴 ☛ 《海上花列传》
韩邦庆 《海上花列传》是清末韩邦庆(1856—1894)所著的长篇小说,共六十四回。邦庆字子云,松江(今属上海市)人。长期旅居上海,曾任职于申报馆,为报社撰写评论。《海上花列传》最初是在一种小型期刊《海上奇书》上连载的,作者署名为“花也怜侬”。这是由于当时通俗小说的地位还相当低,作者不愿署上真实姓名,就随意用了个笔名。《海上奇书》创刊于光绪十八年壬辰(1892)二月,先是每月出二期,第10期后改为每月出一期,共出了十四期;《海上花列传》在该刊上每期刊载二回,共刊二十八回。至光绪二十年(1894)正月,遂有全书的石印单行本出版。 《海上花列传》全书都是写妓女的生活,他对妓女并不采取轻薄、鄙视的态度,而是同情和悲悯。该书一开始就写了花也怜侬所做的一个梦,这个梦也即全书的“楔子”。花也怜侬在梦境中见到“一大片浩淼苍茫、无边无际的花海”。下面就是对花海的描述和花也怜侬的感触。 ……那花虽然枝叶扶疏,却都是没有根蒂的,花底下即是海水。被海水冲激起来,那花也只得随波逐流,听其所止。若不是遇着了蝶浪蜂狂,莺欺燕妒,就为那蚱蜢、蜣螂、虾蟆、蝼蚁之属,一味的披猖折辱,狼藉蹂躏。唯夭如桃,秾如李,富贵如牡丹,犹能砥柱中流,为群芳吐气。至于菊之秀逸,梅之孤高,兰之空山自芳,莲之出水不染,那里经得起一些委曲,早已沉沦汩没于其间。 花也怜侬见此光景,辄有所感,又不禁怆然悲之。 这些海上的花,即隐喻书中所写的妓女,故其书名也题作《海上花列传》。在他看来,她们的悲惨命运并不应该由自己负责,而应由环境负责,这是因为她们一方面在海上,受到海水的冲激;另一方面又受到蜂蝶莺燕乃至蚱蜢、蝼蚁等的欺凌,所以不得不沉沦汩没。也正因此,他为她们深感悲哀——“怆然悲之”。 据蒋瑞藻《小说考证》等书记载,韩邦庆在上海居住时,常出入于妓院,对妓女的情况非常熟悉。他的上述认识,当是经过长期体察而获得的结论。这也就使得他的这部小说,能以同情的态度,较为深入而真切地反映妓女的生活。 在他的笔下出现了各色各样的妓女,有的善良、懦弱,有的精明、泼辣,有的深情,有的薄幸,有的天真,有的狡诈,诸如此类,不一而足。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她们都很可怜。 书里最善良而懦弱的要数赵二宝。二宝本是跟母亲一起从乡下到上海来寻哥哥赵朴斋的。到上海后,被浮浪子弟施瑞生所骗而失身,又因经济困难,就沦为妓女。开始时客人很多,后来接到了史三公子,她爱上了他,史三公子也表示要娶她。史三公子走时,欠了她一大笔钱,她都不要他付了,并从此不再接客,等待史三公子来迎娶,又借了几千元来做嫁妆。但史三公子一去不回,派人去打听,才知他已经结婚了。二宝一听到这消息,“眼前一阵漆黑,囟门里汪的一声,不由自主,望后一仰,身子便倒栽下去”,“满嘴白沫,不省人事”。救醒过来后,到得晚间,想起以前与史三公子的相与之情及其背盟无信,负义辜恩,不由“悲悲戚戚,惨惨凄凄,一股怒气冲上喉咙,再也捺不下,掩不住。那一种呜咽之声,不比寻常啼泣,忽上忽下,忽断忽续,实难以言语形容。二宝整整哭了一夜,大家都没有听见” (第62回)。为了还债,她不得不重操故业。不料有一个恶霸式的客人赖三公子嫌她接待不周,“飞起一只毡底皂靴,兜心一脚,早把二宝踢倒在地”,又命他带来的下人“把房间里一应家伙什物”“一顿乱打,打个粉碎”。赖三公子走后,二宝望着房间里被打的惨况,“由不得一阵心痛,大放悲声”。“思来想去,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暗暗哭泣了半日,觉得胸口隐痛,两腿作酸,踅向烟榻,倒身偃卧”(第64回)。 跟二宝相比,李漱芳的遭遇似乎好一些。跟她相爱的客人叫陶玉甫,对她很体贴,也愿意娶她,但由于妓女地位低贱,陶玉甫的家庭不同意。李漱芳眼见婚事无望,抑郁成病,终于很快夭折。刚把棺材送走,陶玉甫想到她房里去看看遗物,“跨进门槛,四顾大惊,房间里竟搬得空落落的,一带橱箱都加上锁,大床上横堆着两张板凳,挂的玻璃灯打碎了一架,伶伶仃仃欲坠未坠,壁间字画也脱落不全,满地下鸡鱼骨头尚未打扫”(第43回)。这个凄凉的房间,也正是李漱芳凄凉的一生的象征。 自然,妓女里也有生活得很如意的,黄翠凤就是其中突出的一个。她从七岁起就被老鸨黄二姐买去,进了妓院。书中虽没有写她小时候怎样受虐待,但从第37回写她怎样教导另一个妓女诸金花对付其老鸨的事件中,也可略知一二。她教诸金花说: 如果老鸨打她,就应以今后不再接客来反抗,当然,老鸨会因此打得更凶,但无论怎么痛都得忍受着,实在不行就吞鸦片烟自杀,总之,必须迫使老鸨不敢再打才罢休;但另一方面,必须好好接客,为老鸨赚钱。据黄二姐说,她教给诸金花的对付老鸨的方法,也正是她自己的本事。可见她从小就跟老鸨作过顽强的斗争,挨过毒打,吞过鸦片,最后终于降服了老鸨。但她之所以取得胜利,并不只是依靠她的倔强,主要是依靠她在接客方面的成绩——五年里就为老鸨赚了二万多,所以老鸨不敢得罪她。可以想见,她在这过程里忍受了多少屈辱。于是她变得自私、冷酷、麻木、狡诈。她本来在教诸金花怎样对付老鸨,但当她得知诸金花并未好好“做生意”,几乎没有什么客人上门时,就勃然大怒,反而怪诸金花的老鸨无用,认为像诸金花这样的人就应该打死。她对黄二姐买来的另一个妓女珠凤也很凶,动辄就要打。可以说,她吃了许多苦,受了很多凌辱,战胜了老鸨,但她的灵魂却已完全被扭曲。这同样是极其悲惨的经历,不过在形式上跟赵二宝、李漱芳的不幸有所不同罢了。 就这样,《海上花列传》向读者揭示了妓女的种种痛苦。它在写这一切的时候,既不粉饰,也不夸张,正如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所说,其写法是“平淡而近自然”。这是很不容易达到的境界。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使读者看到活生生的、真实的人,也才能真正引发读者对人物的爱憎。以二宝来说,她的善良、懦弱当然值得同情,但她其实也并非不损害别人的。她的哥哥赵朴斋跟她使用的一个大姐阿巧相爱,已经说好要做夫妻。有一次,二宝发现他们两个睡在一起,就勃然大怒,给了阿巧几个月工钱,把她打发回去。但又被阿巧的亲戚送了回来,阿巧也说明了她要与赵朴斋结合的愿望。二宝却坚决不同意,说是:“覅面孔个小娘仵,我去认俚阿嫂!”(意为:“不要脸的小姑娘,我去认她做嫂子!”)还说:史三公子要把他家总管的女儿嫁给赵朴斋,那是多么体面的事,赵朴斋为什么要跟“臭大姐”做夫妻! 其声口的势利,对阿巧的冷酷无情,都使人吃惊(只是由于她在这之后很快就知道了自己已被史三公子遗弃,赵朴斋与其总管的女儿结婚的事当然也成了泡影,她这才同意阿巧与赵朴斋结合)。很明显,作者并不想为了增强读者对她的同情而掩盖她那损害人的一面,他要给读者看的是她的全部。但也正因此,读者就更觉得这个人物的真实可信。在那样的社会里,以她那样的身分和教养,怎能不是一面被别人吃一面又吃别人呢?同时,这不但不会减弱读者对她的同情,反而更加深了读者对她的痛苦的理解。从她把阿巧骂为“臭大姐”、以赵朴斋能与史三公子总管的女儿结婚为体面这一点来看,她是多么迫切地希望进入史三公子的那个阶层里去,而且在心里已经把自己当作那个阶层里的人了。这意味着她之渴望与史三公子结婚不仅是为了爱情的满足,同时也是为了改变自己的整个命运。正因如此,史三公子的另娶就不仅使她失掉了爱情,也使她为自己所设计的美好前程突然崩塌,这就难怪她一听到那个消息便立即晕倒了。而对一般读者来说,理解了她所受到的打击的沉重,也就会更增加对她的同情,很少人会忽发奇想,以为她既损害过别人,自然也应该受另一个人的损害。 所谓“平淡而近自然”,还有另外一个含义:以白描的手法,达到传神的效果。《海上花列传》在这方面具有相当高的成就。符合上述要求的描写,书中触处可见。在这里举两个例子: 一个是周双玉逼朱淑人一起自尽。周双玉与朱淑人原有嫁娶之约,并誓同生死。但作为大少爷的朱淑人,其家庭怎能让他同妓女双玉结婚?就给他另外定了亲。双玉得知后,把淑人请来,决意与他同死: ……双玉近前与淑人并坐床沿。双玉略略起身,两手都搭着淑人左右肩膀,教淑人把右手勾着双玉脖项,把左手按着双玉心窝,脸对脸问道:“倪七月里来一笠园,也像故歇实概样式,一淘坐来浪说个闲话,耐阿记得?”(大意是:“我们七月里在一笠园,也像现在这种样子,一起坐着讲的话,你可记得?”)淑人心知说的系愿为夫妇、生死相同之誓,目瞪口呆,对答不出。双玉定要问个明白。淑人没法,胡乱说声“记得”。双玉笑道:“我说耐(你)也勿应该忘记。我有一样好物事,请耐吃仔(了)罢。” 说罢,抽身向衣橱抽屉内取出两只茶杯,杯内满满盛着两杯乌黑的汁浆。淑人惊问:“啥物事?”双玉笑道:“一杯末耐吃,我也陪耐一杯。”淑人低头一嗅,嗅着一股烧酒辣气,慌问:“酒里放个啥物事嗄?”双玉手举一杯凑到淑人嘴边,陪笑劝道:“耐吃。” 淑人舌尖舐着一点,其苦非凡,料道是鸦片烟了,连忙用手推开。双玉觉得淑人未必肯吃,趁势捏鼻一灌,竟灌了大半杯。淑人望后一仰,倒在床上,满嘴里又苦又辣,拼命的朝上喷出,好像一阵红雨,湿漉漉的洒遍衾裯。淑人支撑起身,再要吐时,只见双玉举起那一杯,张开一张小嘴,啯嘟啯嘟尽力下咽。(第63回) 这真可谓千古奇文。不但把双玉逼朱淑人吞鸦片烟的情景写得那么逼真,而且把双玉内心的痛苦和愤怒写得那么深刻。她已经决定死了,她也知道淑人已经负心,但她还是希望淑人心甘情愿地与她同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还想得到淑人确实爱她的证明。所以,她一开始就要淑人重演起誓时的情景,而且无限亲密——脸对脸——地问他是否还记得当时的话。淑人害怕了,不敢回答,在双玉的逼问下才勉强说了声“记得”; 聪明的双玉当然知道其中的含意,她说的“我说耐也勿应该忘记”那句话中已含有讽刺的意思,混和着很深的失望和痛苦。但她还在为那个最后的证明而挣扎,所以仍是笑着与淑人说话,以笑来缓和气氛和掩盖内心的激动。在取来鸦片后,她仍然笑着要求两人同喝,用的竟是如同请人喝酒时的那种轻松的语气,她是希冀淑人也能像喝酒那样地轻松喝下去的吧! 她多么希望能得到一个最后的安慰,以便安心地离开这个世界!然而,淑人却惊慌失措,这当然是对她的进一步打击;她的“陪笑”相劝,实在已经是强忍悲愤的乞求,是她所作的最后的努力。但淑人仍是“连忙用手推开”,她知道了“淑人未必肯吃”,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她想要得到的证明终于未能得到,痛苦和愤怒达到了顶点,她再也无法忍受了,所以就采用强灌的手段,这已经不是要与所爱者同死,而是为了报复,用死刑来惩罚一个欺骗和背叛了她的人。在这样的一段文字中,作者只是“平淡而近自然”地叙述了事情的过程,丝毫都没有写及双玉的心理活动,但却生动地显现了双玉的感情狂澜及其心理活动的历程,真是传神之笔。 另一个例子,是李漱芳自述其晚上等待陶玉甫归来的情况:“昨日夜头天末也讨气得来(犹讨厌得很),落勿停个雨。……我一干仔(犹一个人)就榻床浪(犹上)坐歇,落得个雨来加二(犹更加)大哉,一阵一阵风吹来哚(犹在)玻璃窗浪,乒乒乓乓,像有人来哚碰,连窗帘才(犹都)卷起来,直卷到面孔浪。故(犹这)一吓末,吓得我来要死! 难末(犹那末)只好去困(犹睡)。到仔床浪涅,陆里(犹哪里)困得着嗄?……台子浪一只自鸣钟,跌笃跌笃,我覅(犹不要)去听俚(犹他),俚定归钻来耳朵管里。再起来听听雨末,落得价高兴;望望天末,永远勿肯亮个哉……”(第18回)。这里所写的是李漱芳在雨夜孤独地等待爱人归来的情景。狂暴的风雨,滴答的钟声,一切都么清晰。她的害怕、担心(为爱人尚未归来而担心)、烦躁、寂寞也都历历如绘。而且,作为一个青年女性的自述,读者不仅可从中体会到她在讲述时犹有余悸的神态,与这生动的叙述相配合的丰富的表情,更可以想象出她那感觉的细腻和敏锐。作者仅仅“平淡而近自然” 地写出了李漱芳的一段很平凡的话,但却给予了读者那么多的感受! 正因如此,胡适在《〈海上花列传〉序》中称韩邦庆为“第一流的作者”,实在并非过誉。 这里还有一点值得提及的,就是《海上花列传》的对话全用苏州土语。胡适说:“苏白的文学起于明代,但无论为传奇中的说白,无论为弹词中的唱与白,都只居于附属的地位,不成为独立的方言文学。苏州土白的文学的正式成立,要从《海上花》算起。” (《〈海上花列传〉序》)这是说得很对的。在此书以后,才开始有了一批吴语小说,例如《九尾龟》等。韩邦庆在这方面可谓开风气之先。 他之所以要用吴语写人物的对话,因为作品里的人物是在上海的妓院里活动的,而当时上海的妓院里说的就是苏州土话。这种写法有两大好处,一是逼真,使当时的读者在看到这些对话时,耳朵边就好像跟着响起这样的话语,加强了人物的真实感。二是加强语言的表现力,因为在每种方言里,都有许多极富生命力的部分,这些部分在别的方言和普通话里未必都能找到相应的表现。以上面所引用过的李漱芳“吓得我来要死”那句话来说,这个“来”字在吴语中是没有意义的语助词,在普通话里是没有的。如用普通话,就只能说“吓得我要死”。但加了这个“来”字,整句句子就有一种柔和的感觉,跟青年女性李漱芳的情调、语气都很合适。去掉“来”字,语气就显得较为刚硬,与李漱芳的身分不大相称了。其实,在苏州话里,这个“来”字本也可加可不加,光说“吓得我要死”原也并无不可,作者之加上“来”字,可能也就是考虑到语感方面的效果。可以说,作者写人物对话之所以那么成功,那么富于感染力,与他对苏州话的熟练运用是分不开的。若都改成当时的所谓“官话”或今天的普通话,必然会逊色不少。所以,胡适的《〈海上花列传〉序》称此书为“吴语文学的第一部杰作”,也是很有见地的。 然而,这样地运用吴语,当然也存在着弊病:不懂吴语的人就很难看懂。换言之,加强语言表现力的这一优点,是以缩小读者面的严重缺陷换来的。那么,其利弊究竟如何,也就成了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了。 海上花列传大致而言,本书描绘的是十九世纪末叶上海的妓院生活画卷。不过,作者的着眼点并非局限于描述妓女的悲欢,他有意将笔触指向那班妓院的常客,渲染他们与娼妓之间的尔虞我诈和情感纠葛; 他有意要用 “合传体” 的方式,告诉我们若干“他”与 “她”的颇为动人的经历和纠缠不清的纷争。 家道中落而又欣慕富贵的浪荡子赵朴斋,是书中时隐时现、贯穿始终的人物。那年他十七岁,从乡下出来“闯世界”,本想投靠在上海开参药店的舅舅洪善卿,做点生意。谁知这光怪陆离的十里洋场,头一桩令他着迷的事竟是狎妓。整日里与烟花女子鬼混,挥霍无度,不久行李衣物典当殆尽,还遭流氓殴打。洪善卿见他无德无能,屡屡当面训斥,令他速回老家。朴斋当面应允,背地却拉起了洋车,食宿犹如乞丐。洪善卿感到有辱自己的身份和体面,立即修书一封,要姐姐亲自来招回儿子。 此信一去,不仅招来了赵洪氏,还使上海滩又多了两个乡下妹子,因而又引发了另一个悲剧故事。赵洪氏眼花耳聋,懦弱无能,她的女儿——朴斋妹妹赵二宝虽然年仅十五,却是颇有心计,而且面容姣好。二宝力邀小姐妹张秀英一起陪伴赵洪氏赶往上海。寻着赵朴斋后,这两个初出茅庐的姑娘并不急于回家,一心想见识一下上海有钱人的生活。于是,一个姓施的花花公子乘虚而入,投其所好,她们从此乐不思蜀,后来干脆挂起招牌,先后做了妓女。赵二宝虽然贪图荣华富贵,却非淫荡下流之辈,相反,结识来沪游玩养病的贵公子史三后,她一往情深,形影不离,甚至拒不接受赏钱,俨然以未来的史三娘子自居。然而,痴情女常遇负心汉,曾经面对二宝信誓旦旦的史三离沪后,又到扬州另娶新妇了。二宝苦苦等待一月有余,方知真相。为了母亲,为了生活,也为偿还庞大的债务,她只得重新挂牌营业。不料祸不单行,心绪不佳的赵二宝惹恼了大流氓赖三,刹时拳脚相加,昏天黑地,二宝被打伤,家中所有器物尽付东流。可悲的是,伤病卧床的赵二宝醒里梦里还在苦苦思念着 “她的史三”。 和赵二宝遭遇相仿佛的,是周双玉。双玉伶牙俐齿,相貌亦佳,卖身娼家不久,就结识了十六岁的小伙子朱淑人。两人一见倾心,旁人戏称为 “一对玉人”。然淑人腼腆懦弱,虽钟情于双玉,却瞻前顾后,不敢有所动作。双玉则老练泼辣,屡次主动相邀,终于如愿以偿。二人立下誓约,甘愿白头偕老,否则共赴黄泉。然而,周双玉尚在喜滋滋做着未来朱夫人的美梦时,淑人与权贵之女的婚约已由其兄蔼人代为签订。逆来顺受的朱淑人虽不情愿,但也不敢抗争。周双玉预备下两杯鸦片,敦促淑人践约同死,而淑人又一次临阵退缩,两人的一段佳缘终于在周双玉的唾骂声中断绝。 与上述故事迥然不同的,是陶玉甫和李漱芳、李浣芳的爱情。陶玉甫是上海宦家子弟,二十四岁,性情温和而又不乏倔强,他钟爱风尘女子李漱芳。漱芳待他也是一片真心。二人决定结为秦晋之好。但玉甫的兄长亲属们拒不接受漱芳,认为妓女至多只能娶作姨太太,讨作正妻有辱家门。玉甫愤而力争,无济于事,漱芳不思茶饭,郁郁成疾。在漱芳临终的日子里,玉甫不顾兄长的嘲讽,日夜陪伴服侍,甚至痛不欲生,不愿独活于世。漱芳病逝后,其母李秀姐遵照漱芳遗愿,要求玉甫日后将与漱芳亲如胞妹的李浣芳娶作姨太太。玉甫断然不肯,认为漱芳的死,归根结底是因为自己无能,再也不能加害李浣芳,虽然自己与她也是情谊笃厚。 至于候补官王莲生和江苏候补知县罗子富的遭遇,则显得滑稽有趣。喜欢沾花惹草的罗子富偶然听说妓女黄翠凤很有个性,是个厉害的角色,挑起了他征服的欲望。于是努力逢迎讨好,并指望凭借财力使黄翠凤长期独属自己。饱经风霜的黄翠凤施展手段,不仅将罗子富玩弄于股掌之上,还脱离了老鸨的控制,并设下连环计,使罗子富白白损失了五千洋钱还蒙在鼓里。王莲生和妓女沈小红、张蕙贞的故事,则犹如一出闹剧,令人啼笑皆非。王莲生起初垂青于沈小红,后又喜新厌旧,将中等妓女张蕙贞捧为高级妓女,并为她租房间、购家俱,一掷千金。这一切他还不敢让沈小红得知,一来耽心小红闹事,二来他想同时占有两个女人。沈小红探知这一切后,率帮佣痛打了张蕙贞。而张蕙贞非但对沈小红的醋心大发不加嘲笑,还表露出同情之态,因此更加博得了王莲生的欢心。此后不久,王莲生无意窥见沈小红另有所爱,雷霆震怒,于是一心一意在张蕙贞身上花工夫。可王莲生怎么也没有料到,在他即将赴江西就职之时,竟然撞见了自己的侄子和张蕙贞的奸情。一阵暴打之后,他也只能垂头丧气地走了。 吝啬误身的李实夫和嗜赌如命的李鹤汀叔侄,也是那个畸形世界的特殊产物。李实夫贪图女色,不过,虽然家大财多,他可不舍得花高价嫖妓。于是偷偷寻野鸡过瘾,染上梅毒,脸上疮疤累累,居然仍不醒悟。李鹤汀则不但热衷女色,尤好赌博,屡赌屡输,屡输屡赌,赌台成了他每天不能不光顾的地方,以致于行李财物皆被管家席卷而去。 此外,小说还描写了众多形形色色的人物。有所谓名闻遐迩的江南大名士高亚白、方蓬壶、尹痴鸳等,有充任管家的张寿、来安、匡二等人,还有不少妓院的娘姨、帮佣等等。通过这些人物及其故事的描述,作者细腻传神地向我们再现了那样一个特定时代特殊阶层的社交娱乐生活。那么,通过这些描写,作者究竟想告诉我们什么呢? 如前所述,本书是以妓女生活为题材的长篇小说,鲁迅先生的 《中国小说史略》称之为 “实写妓家” 的开创之作。采用文学形式具体而又真实地反映这一题材,韩邦庆是首开风气之先者。以往的文学评论家和小说理论家很少涉及此书,偶尔论及则多持否定态度,认为毫无民主性的精华,只有封建性的糟粕。我们以为,这种缺乏具体分析的论断并无说服力,对于妓女文学不能一概抹煞。 我们知道,无论哪一种社会现象的存在总有它历史的必然性和合理性。妓女,固然是以往旧制度不合理的社会产物,然而我们正是常常通过了解这些才更加深刻地认识到旧制度的腐败。只要作者不是肆意美化或歪曲,那么这种文学都有助于我们认识历史真实,更何况《海上花列传》还有其独到的思想和艺术特色。 作者曾经自述其写作意图,说“此书为劝戒而作”。据说只要仔细阅读,并能领会到作者的深意,那么即使曾经是烟花女子丛中的常客,也会悬崖勒马,对风月场中顿生厌弃嫉恶之心。如此说来,此书似乎是一部警世之作。但是,只要是读过本书的读者都会发现,和作者的特意声明恰恰相反,他笔下的妓女形象常常并不令人生厌,反而使人更添怜悯喜爱之情。之所以产生这样结果,可能的原因只有两个: 一是作者的声明并非出于真心,只是一种套语,为了适应传统的观念常常必须如此,这在历史上是常有的事;二是作者的愿望未能实现,这是他始料不及的,他本心对于妓女是深恶痛绝的。 我们以为,对于韩邦庆来说,并无产生上述第二种现象的可能。韩邦庆年未二十,就已染有“烟霞癖”,所得收入皆挥霍于妓院娼女,可见他本人首先就没“悬崖勒马”;而且,全书采用冷峻客观的笔调描绘上海妓院生活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将各色妓女写得有血有肉,在如此艺术真实的基础上能使读者对她们产生同情和好感,可知他并无世俗的偏见,和那班有闲阶级对待妓女的态度绝然不同。 历史上的狎客们大多是伪君子,对待妓女,趋之若鹜却又嗤之以鼻,以示自己的高雅,而韩邦庆能够不落俗套,字里行间饱含着对妓女命运的同情和关心,这正是这部小说思想上的特色,因此也更加强了它的历史认识作用。 作者对于妓女的同情首先表现在描写她们情爱的真实,而不是如常人所以为的“一概是逢场作戏”。如周双玉对朱淑人、赵二宝对史三公子等等,不仅写出了她们的纯真和痴情,还描画了她们的怨恨与失望。尤其陶玉甫和李漱芳的爱情悲剧,并非一般的男子变心、另觅新欢的老套。作者花大力气细腻地描绘了两人之间感情融洽,至死不渝的过程。写漱芳因何生病,病卧在床时玉甫如何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二人又如何絮絮叨叨、卿卿我我。漱芳临终时玉甫又如何要死要活,痛不欲生,读来催人泪下。如果说周双玉和赵二宝的悲剧结局还可归咎于负心郎,那么陶、李二人的未成眷属则完全是社会的原因。耐人寻味的是,这里没有哪个人故意扼杀他们的爱情,而每一个与之有关的人实际都充当了刽子手,因为没有人认为作为贵家子弟的陶玉甫应该而且可以娶妓女李漱芳为妻。一切都是社会舆论和社会规范定好了的,没人能冲破那个樊笼。 对于妓女身世的真实描写,也表现了作者的同情心。虽然小说中大多数妓女形象是属于“长三书寓”的高级妓女,比起“么二”、“野鸡”等中下级妓女,自然要光彩优越得多,但是,她们大多也并不愿意为娼,是被拐骗卖身的。如妓女孙素兰的父母才死了三个月,就差一点被她大伯卖掉,生活无着落,万般无奈做了妓女,又被舅舅骗去五百块洋钱。这些妓女在老鸨手下要想混到一个不错的局面,常常要遭受许多苦楚,有时几乎要以死相拼。如黄翠凤初进妓院时,被老鸨毒打,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事后抓起两把生鸦片吃进肚里,以死要挟,吓得老鸨跪下磕头,才算罢休。最为可怜的是那些不谙世事的雏妓,幼小的心灵还未尝感受到足够的母爱,就已被迫进入这个圈子,供人欺凌玩弄。年仅十二三岁的李浣芳,因为天真可爱、眉目如画而受到“偏爱”,经常被叫出去应酬,连晚上睡觉都不得安宁,时常已经睡熟了还要叫起来,被迫“出局”(即召妓女至酒筵侑酒)。李漱芳为之叹息,告诉陶玉甫说:“该个小干仵做倌人,真作孽……”。值得一提的是,这些隐藏在酒宴上的欢欣背后的苦楚,那些绅士狎客是绝对体会不到的,而我们的作者看到了,因为他有同情心,因为他能设身处地为之着想。 至于中下级妓女和妓院娘姨、帮佣等人,遭受的欺辱压迫就更惨了。书中对大流氓赖三的淫威、歌女琪官和瑶官的悲惨身世、农村小姑娘阿巧的辛苦劳作及其所遭受的非人待遇等等,都有较为详细的描写。这一切,对于我们全面深入地认识那样一个妓女世界,无疑是很有帮助的。 和 《海上花列传》同时或稍后的小说,述及上海妓女的不少,较著名的有《海上繁华梦》、《孽海花》等。虽然不像本书专写妓女和实写妓女,但描写到官府公私宴会和商贾之人应酬交际时,总少不了妓女的陪衬,可见狎妓已经成为当时有闲阶级社交活动的必要点缀和闲暇时间的主要娱乐。这种风气,伴随着洋人生活方式的渗透和夜生活的兴旺而兴盛。正如《海上繁华梦》所说,当时上海的夜晚,“但见电灯赛月,地火冲霄,往来的人车水马龙,比着日间更甚热闹”。《海上花列传》描绘的正是那样一个繁华世界的妓女群像。她们的出现,显然是适应了当时社会的特殊需要。那么,作为艺术形象,和以往艺术作品中的妓女形象比较,她们又有哪些特点呢?换句话说,作者在描写妓女——这些传统社会的畸形产物时,是否寄寓着明显不同于前人的创作思想呢? 本书主要描写妓女生活,而且花费大量篇幅叙述妓女和一些贵族士子的爱情纠葛。这些并非创新,历史上描写此类故事并且对故事中受害妓女表示同情的作者大有人在。可喜的是,本书作者并不是以旁观者或局外人的眼光来看待这一切,而是以客观叙述的方式,让妓女和与之有关的人自己来讲述。由于作者极其熟悉这些生活,因此他的同情就非一般局外人可比,所产生的艺术感染力显得更强。而且,他采用基本现实主义而非自然主义的创作手法,作品感人至深而少猥亵下流的内容,在此基础上,产生了带有当时社会烙印的一些极富个性的妓女形象。 妓女,是一群被压迫玩弄的女性,因而寻求一个良家子弟以寄托终身,始终是她们的美好愿望,因此而产生的复杂多变的故事是历代小说家的习见主题。本书中的众多妓女也是这样热切地盼望有朝一日能成为“人家人”。不过,这种将自己的命运维系于一个男子身上的想法毕竟还是虚弱的,渗透着浓重的封建色彩。要想真正得到解放,首先思想上必须独立,要能够自己把握自己。当这历史的车轮滚到十九世纪末叶时,上海的妓女中开始出现了这样的反叛形象。本书中的黄翠凤、周双玉等就是她们的真实写照,也反映出作者不合传统的思想。 黄翠凤从一个普通的 “讨人”成为名气不小的高级妓女,经历了许多风霜磨难,因此对社会各种现象多有自己的见解,并且常常能够由此及彼,得出高人一筹更为深刻的认识。如她断定老鸨无一好人,因为若是好人就决不会吃这碗饭。书中对她的脱离老鸨和自己开馆作了很详尽的描写: 诸如怎样处心积虑地和老鸨打交道,如何不要老鸨的丝毫财物,如何不要嫖客罗子富的帮助,总之,她要求的是完全的独立,未曾有过嫁人的念头,也许她认为没有一个男人是能够依靠的。 更能说明问题的是周双玉这个人物形象。这是个心高气傲的小姑娘,她也曾有和情投意合的小伙子朱淑人比翼双飞的憧憬,也曾有过失望自尽的念头和措施,但是,当她终于明白朱淑人确实变心以后,她不想死了,在失魂落魄的朱淑人面前,突然显得那么镇静,冷笑着当着负心郎对大家说:“俚勿死,我倒犯勿着死拨俚看,定归要俚死仔末我再死!”毫无纠缠不清的烦恼和从一而终的念头,相反倒有“看谁笑到最后”的誓语。在她眼里,根本没有“谁依附于谁”的不变规则。和周双玉遭遇相仿的赵二宝就没有如此豁达,当她明知史三公子变心并且另有所娶后,还是那样痴情于他。显然,赵二宝身上传统的东西更多一些,因为她是从农村刚刚出来的,所接受的思想自然和周双玉有所不同。 我们还可以将历史上有此类遭遇的妓女形象和周双玉作一比较。晚明短篇小说集《警世通言》中的杜十娘,是一个有八年卖笑生涯的名妓。当她选中书生李甲作为自己的终身依靠后,不惜出巨资帮助囊空如洗的李甲。不料在二人返家途中,李甲见利变心,将她卖给了一个富商。杜十娘将随身所携百宝箱中珠宝古玩等尽抛江中,投水自尽,临死之前,还恨恨地对李甲说:“妾不负郎君,郎君自负妾耳!”显然,杜十娘就缺少周双玉那种把握自身命运的思想态度。当然,我们并不是说韩邦庆比晚明小说家冯梦龙高明,周双玉和黄翠凤所拥有的前所未有的思想特点,是时代进步促成的。 此外,小说中人情世态的真实描绘也有助于我们认识那个金钱社会。如书中的浪荡子赵朴斋,随着他境况的不断变化,周围的人也是表情各异,阴晴无常。他的同乡张小村、吴松桥等人,在他落难时爱理不理,而后来随着赵二宝做了妓女,赵朴斋也光鲜起来后又一味巴结。就是朴斋的亲舅舅洪善卿,也用势利眼光对待他。起初不认这个外甥,后来见他“身穿机白夏布长衫,丝鞋净袜,光景大佳”,又 “不禁点头答应”。最后因史三公子变心,赵二宝欠下巨大债务,二宝母亲病重,赵朴斋请他这个舅舅去看望一下母亲时,他竟“着实踌躇了半日,长叹一声,竟去不顾”。书中这类描写对当时社会人各为己、金钱至上的人际关系刻划得可谓入木三分。 本书的艺术成就,首先在于结构上的分合连续形式。作者自称全书笔法是从《儒林外史》脱化而来。所谓《儒林外史》笔法,即鲁迅先生《中国小说史略》所说“惟全书无主干,仅驱使各种人物,行列而来,事与其来俱起,亦与其去俱讫,虽云长篇,颇同短制”。本书中的各种人物故事大致也还是相对独立的。作者自称他创造了“穿插藏闪之法”。所谓“穿插”,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或竟接连起十余波,忽东忽西,忽南忽北,随手叙来并无一事完,全部并无一丝挂漏”。所谓“藏闪”,简言之即倒叙、分叙、插叙等手法。可知作者在借鉴《儒林外史》结构形式的同时,又有意要打破它那种故事与人物同来,又与人物同逝的犹如短篇的形式。他要努力构筑一个大故事的框架,使各种人物及其故事纠合贯穿起来。比较明显的就是洪善卿、赵朴斋和齐韵叟这三个人物,在书中经常起到联络作用,使各色人物的故事不致脱榫。他还有意创造悬念,藏头露尾,使读者欲罢不能。 平心而论,作者穿插藏闪的艺术手法运用得并不成功,因为书中各种人物故事缺乏主次,联系也比较勉强,所以还是给人零乱琐碎的感觉。不过,作者的这种努力毕竟代表了中国长篇小说的发展方向,开拓时期的粗糙是在所难免的。 本书结构形式的这种创造,和当时的出版情况密切相关。韩邦庆创办的文学期刊《海上奇书》,主要就是以章回连载形式,分期刊登这部小说。这种形式可说是开了近代杂志小说的先河。后来许多小说,包括著名的清末四大谴责小说中的三种都是先在杂志上连载的。为了方便读者阅览,作者要注意每个章回相对完整,能够独立成篇; 而为了吸引读者,又必须使故事分而不断,相互关联。如此一来,这种特殊的长篇分合连续结构就应运而生了。 小说在人物塑造、性格描绘上,也是值得称道的。正如作者自诩的那样“写照传神,属辞比事,点缀渲染,跃跃如生”(见第一回)。这首先表现在各种妓女形象的刻划上,写出了她们各自的性格特点,不流于概念化和模式化。作者曾经特意就人物塑造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长篇合传之体有三难,一是雷同,二是矛盾,三是挂漏。矛盾和挂漏属于构思上前后照应的问题,而他将“雷同” 列为首难,足见他非常重视人物的刻划。 书中各种妓女,有的娇憨,有的老练;有的放荡,有的痴情;有的泼辣,有的懦弱。他都能结合各自的经历和性格,描画得栩栩如生。如描绘沈小红拳打张蕙贞一节:“只见沈小红早上楼来,直瞪着两只眼睛,满头都是油汗,喘吁吁的上气不接下气……,径往前轩扑来。劈面撞见王莲生,也不说甚么,只伸一个指头照准莲生太阳里狠狠戳了一下,……迈步上前,一手抓住张蕙贞胸脯,一手抡起拳头便打……。小红一声儿不言语,只是闷打,两个扭结做一起。”写沈小红被劝架的人隔开以后的撒泼:“小红被堂倌拦截,不好施展,方才大放悲声,号啕痛哭,两只脚跺得楼板似擂鼓一般。”活脱脱画出了一个泼妇的形状。又如写陆秀宝的淫荡,刻划她与嫖客施瑞生的调情:“撅起一张小嘴,趔趄着小脚儿,左扭右扭,欲前不前,还离烟榻有三四步远,欻地奋身一扑,直扑上来。瑞生挡不住,仰叉躺下。秀宝一个头钻紧在瑞生怀里,复浑身压住,使瑞生动弹不得,任凭瑞生千呼万唤,再也不抬起来。”这里没有让陆秀宝吐一个字,单单从刻划动作神态着手,就将她放荡娇淫的情状暴露无遗。再比如写赵二宝的幼稚痴情,从史三临行之夜二宝的一番情话可以窥见一斑:“二宝说到这里,忽然涕泪交颐,两手爬着三公子肩膀,脸对脸的道: ‘我是今生今世定归要跟耐个哉,随便耐讨几个大老母,小老母,……’ 一句话说不完,噎在喉咙口,呜呜的竟要哭。慌得三公子两手合抱拢来,搂住二宝……,二宝趁势滚在三公子怀中,缩住哭声,切切诉道: ‘耐勿晓得我个苦处……’”。这就将一个初出茅庐的乡下小姑娘的纯情稚嫩表现得淋漓尽致。 人物形象的刻划,离不开细节描写,而细节描写表现得真实与否,生动与否,常常可以显示作者的艺术功力和观察生活的能力,韩邦庆于此也堪称高手。这里只举一个例子,是描写李漱芳病逝以后,陶玉甫在出丧以前的悲恸情状:“云甫转身去寻,只见陶玉甫将两臂围作栲栳圈,伏倒在圆桌上,埋项匿面,声息全无,但有时头忽闪动,连两肩往上一掀。云甫知是吞声暗泣。”这样的白描写法,不仅写出了陶玉甫当时的无以复加的悲伤,还告诉我们他是一个性情雅静内向的人物。这说明作者对于生活的观察是非常细致深入的。 本书的语言运用也很有特点,除了一般叙述文字,人物对白全部采用吴语,这在小说史上堪称创举。作者对此也相当自负,曾经拒绝采纳朋友劝他改易通俗白话的建议,他说:“曹雪芹撰《石头记》皆操京语,我书安见不可以操吴语。”可见他相当心高气傲,有意要创造一部与 《红楼梦》 并驾齐驱的传世之作。 当然,历史已经证明 《海上花列传》不能和 《红楼梦》相提并论,无论是思想性还是艺术性,都有极大差距。而且,毋庸讳言,本书这种对白一律采用吴语的做法也是失败的。正如 《海上繁华梦》的作者孙家振曾经指出的: “盖吴语限于一隅,非若京语之到处流行,人人畅晓。”事实上,即使是吴语地区的知识分子,也多读通俗白话的作品,偶然读此吴语小说,也感相当别扭,更不必说那许多不谙吴语的读者了。 不是说小说中应该绝对排斥方言,我们主张根据需要谨慎采用。因为方言如果使用得当,有助于渲染环境气氛,刻划特定人物的脾气性格,增添幽默滑稽的成份等等,有时能使作品生色不少。本书中的方言对白时而也有这样的效果。如十八回中写卧病在床的李漱芳和陶玉甫闲聊,讲她隔日夜里独宿在家、失眠伤神的感触:“昨日夜头天末也讨气得来,落勿停个雨,……一阵一阵风吹来哚玻璃窗浪,乒乒乓乓,像有人来哚碰。连窗帘才卷起来,直卷到面孔浪。故一吓末,吓得我来要死! 难末只好去困。到仔床浪喤,陆里困得着嘎,间壁人家刚刚来哚摆酒,豁拳,唱曲子,闹得来头脑子也痛哉!等俚哚散仔台面末,台子浪一只自鸣钟, 跌笃跌笃, 我覅去听俚, 俚定归钻来里耳朵管里。 再起来听听雨天,落得价高兴; 望望天末,永远勿肯亮个哉……”,将她久病在床的无聊烦闷和依偎着心上人时的絮絮叨叨刻划得相当真实。假如这一段文字改用通俗白话,肯定不可能描摹得如此维妙维肖。此外,市井之人的讥讽嘲噱,妓院之中的打情骂俏,采用吴语都有很好的艺术感染力。话说回来,本书不顾需要与否,如此大量地采用吴语,反而削弱了方言在小说中的艺术效果。 不管怎么说,三十九岁的韩邦庆留给我们的这部作品,显示了他不同凡响的创作胆识和艺术才华。小说对十九世纪末叶上海妓女世界的真实细腻描绘,比平庸的历史教科书更生动,因而更具历史认识作用,它在中国近代小说史上应占有一席之地。 海上花列传长篇小说。 清末韩邦庆(1856—1894)撰。六十四回。邦庆字子云,号太仙,又号“花边怜侬”,亦署“大一山人”,江苏华亭(今属上海市)人。光绪贡生,后屡试不第。曾为《申报》编辑,主编《海上奇书》文学半月刊,为首用苏州吴语方言创作小说者。是书叙赵朴斋年十七时,至上海访问母舅洪善卿,因沉溺于酒馆妓院,大困顿,被母舅劝说回乡。后又返上海,愈沦落。其母洪氏携女二宝至上海寻找,亦流连不返。久之盘费用尽,二宝沦为娼,受尽欺辱,结局极悲惨。对当时上海黑暗社会有所揭露,对反映妓女屈辱生活和遭遇亦较真实,人物多有所指。描写细致,语言传神,有“平淡而近自然”(鲁迅语)之风格。惟作者常流露欣赏嫖客生活之倾向,格调不高。最初发表于《海上奇书》半月刊。有光绪石印巾箱本、日新书局石印本、上海书局石印本等。 海上花列传 《海上花列传》haishanghua liezhuan近代小说。作者韩邦庆(1856—1894)字子云,号太仙,又号花也怜侬,别署大一山人。江苏松江(今上海)人。该书1894年出版,原名《花国春秋》,共64回,是一部以娼妓为题材的长篇小说。全书从主人公赵朴斋到上海访舅狎妓开始,至其妹赵二宝受骗惊梦结束。所写妓女30余人,还有官僚、名士、商人、卖办等各类人物。描写以妓院为主,旁及官场、商场,反映了这一畸形社会的腐化生活和人情世态。人物大都有自己性格,描写富有真实感。形式上采用合传体,结构方式别具一格。叙述用普通话,人物语言用吴语。是中国第一部方言小说。为狭邪小说中的代表作品。 ☚ 三侠五义 荡寇志 ☛ 海上花列传 海上花列传近代小说。作者韩邦庆 (1856—1894),字子云,号太仙,又号花也怜侬,别署大一山人。江苏松江(今上海市)人。该书出版于1894年,原名《花国春秋》,共六十四回,是一部以娼妓为题材的长篇小说。全书从主人公赵朴斋到上海访舅狎妓开始,至其妹赵二宝受骗惊梦结束。所写妓女三十余人,还有官僚、名士、商人、买办等各类人物。描写以妓院为主,旁及官场、商场,反映了这一畸形社会的腐化生活和人情世态。人物大都有自己性格,描写富有真实感。形式上采用合传体,结构方式别具一格。叙述用普通话,人物语言用吴语。《海上花列传》是中国第一部方言小说,也是狭邪小说中的代表作品。 ☚ 狱中杂记 文学名家 ☛ 海上花列传又名 《青楼宝鉴》、《海上青楼奇缘》。清韩邦庆 (1856—1894)撰。韩邦庆字子云,号太仙,别署大一山人,江苏松江 (今上海松江)人。自幼随父亲居于北京,后南归应科举,中秀才后多次考举人不第,一度曾在河南官府做过幕僚。作者长期旅居上海,也曾借居妓院,对上海同光年间的妓女、官僚、商人生活十分熟悉。与《申报》编辑钱忻伯、何桂笙等人友善,常为《申报》撰稿。自己曾编辑文艺半月刊《海上奇书》。《海上花列传》出版后不久即病逝,年仅三十九岁。留下的作品还有文言小说《太仙镘稿》等。《海上花列传》六十四回,鲁迅 《中国小说史略》称其为“清狭邪小说”的压卷之作。是一部以娼妓生活为题材的长篇小说。作品写农村青年赵朴斋和妹妹赵二宝来上海谋生,结果赵朴斋沉迷于青楼,不能自拔;二宝坠入风尘,沦为娼妓。书中还广泛描写了达官贵人、文人名士、商界买办、纨绔子弟、地痞流氓等人的狎妓生活以及妓女们的悲惨遭遇。内容虽以妓女生活为主,而旁及官场、商界,反映了日益殖民地化的大都市上海的社会风貌,有一定的批判现实的意义。但作者以欣赏的态度描写赵二宝的妓女生涯,削弱了作品的暴露作用。《海上花列传》在艺术上很有特色。全书的结构作者自谓是从 《儒林外史》脱化而来,并使用了 “穿插藏闪”的写作技巧,故事情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形成了合传体小说“一无雷同、一无矛盾、一无挂漏”的结构特征,较有可读性。人物描写细腻传神,个性鲜明,“平淡而自然”,(鲁迅语)绝少雷同。另一特色是小说完全用吴语写成,地方色彩浓郁,堪称方言文学的一部代表作。《海上花列传》首刊于自编的文艺半月刊《海上奇书》,共载三十四回,未完。后光绪二十年出单行本。1982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典耀整理本,并附有“海上花列传方言简释”,较为完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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