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之謂性章】
問:‘生之謂性’章注,‘生,指人物之所以知覺運動者而言。’此以理言歟?以氣言歟?
曰:此生字指氣而言也。
問:能然者氣也,所以然者理也,則今此生字不謂之‘能知覺運動’,而乃以為‘所以知覺運動’者,則似是指理而言也。未知如何?
曰:理與氣對言,則能然者為氣,所以然者為理也。若專言氣,則氣亦為所以然者。人之所以視者,目也;所以聽者,耳也,而目與耳俱是氣也。所以執捉者,手也;所以運奔者,足也,而手與足亦莫非氣也。則此非氣亦為所以然者乎?推此,則‘生,氣之為人物之所以知覺運動者’可知矣。
問:生果是氣而為人之所以知覺運動,則人心之知覺專是氣之所為而不干於理乎?
曰:天下未嘗有無理之氣,亦未嘗有無氣之理。理為氣之體,氣為理之用,則安有氣獨能知覺而不干於理者乎?是以朱子答或人‘知覺’之問曰:‘不專是氣。是先有知覺之理,理未知覺,氣聚成形,理與氣合,便能知覺。譬如這燭火,〔是〕因得這脂膏,便有許多光焰。’又曰:‘所覺者,心之理也;能覺者,氣之靈也。’朱子之訓若是分明。而近世學者有以心專屬氣,而謂知覺只是心之知覺,而非仁義禮智之智之用也,其違朱子之訓遠矣,而多信從者,可勝歎哉!
問:告子‘生之謂性’,固指氣為性也。孟子所謂‘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與’之性,亦指氣而言邪?
曰:告子‘生之謂性’,蓋認氣為性,以人物之所以知覺運動者言之,而不知人物之所以知覺運動,大同之中亦自有不同者。故既以為‘生之謂性’‘猶白之謂白’,又以為‘白羽之白’‘猶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猶白玉之白’,則是凡有生者謂同是一性矣。故孟子以仁義禮智之性在人與物,隨其氣稟而各有不同者言之,以明其性之不一,則是性字乃所謂氣質之性也。
問:此章章下注朱子曰,‘以氣言之,則知覺運動人與物若不異也;以理言之,則仁義禮智之稟豈物之所得而全哉?此人之性所以無不善而為萬物之靈也。’由此觀之,則此性字似指本然之性,而先生以為氣質之性,何也?
曰:仁義禮智固是本然之性,而物之所以不得全,人之所以無不善而為萬物之靈者,非由氣稟之不同而然邪?人物之性之所以不同者,既由氣稟而然也,則此性字非氣質之性而何?是以饒雙峯云:‘人説孟子論性不論氣,若以此章觀之,未嘗不論氣。’
問:近有一學者,以犬牛人不同之性為本然之性,而謂‘本然’二字有就一原上而言者,有就異體上而言者。以一原而言之,則萬物同具太極,是本然也;而萬物各一其性者,氣質也。以異體而言之,則犬與犬同、牛與牛同、人與人同是本然也;而犬與犬不同、牛與牛不同、人與人不同是氣質也。此語何如?
曰:此政朱子所謂狂妄無稽之言也。先賢何嘗有二本然之説也?蓋本然者,本來如此之謂也。人性之善,非成人然後始然也。自其人物未生之前,而天理本自如此,故名之以本然也。若異體上本然不同於一原上本然,則是其性本不然而今始然也,何以謂之本然也?或問於朱子曰:‘一理之實,而萬物分之以為體,故萬物各具一太極。如此説則太極有分裂乎?’朱子曰:‘本只是一太極,而萬物各有稟受,又自各全具一太極爾。如月在天,只一而已,及散在江湖,則隨處而見,不可謂月分也。’由是觀之,則一原上本然固是一太極,而異體上本然亦各全具一太極也。夫豈有二個本然之分乎?今若如彼説,則是本只是一太極,而及其異體,則太極分裂一為犬之太極、一為牛之太極、一為人之太極也,是果合於朱子之説乎?且其氣質之説亦不成説話。蓋犬與犬不同、牛與牛不同、人與人不同者氣質,則犬與犬同而不與牛同、牛與牛同而不與人同者之亦為氣質可知也。而彼乃以犬與犬同、牛與牛同、人與人同為本然,而獨以犬與犬不同、牛與牛不同、人與人不同為氣質,何其所見之偏也?噫!氣質本然之性,朱夫子之開示後學者,可謂八字打開。而後學之亂道誤説乃至於此,此亦氣數所關邪?良可慨惜!
問:孟子於告子之言隨輒折之而已,未嘗明言己見,何也?
曰:是亦聖賢多術之教也。蓋告子之為人索性執拗,‘不得於言,(不)〔勿〕求於心’,是以其於性説屢變屢屈,而終不請教。如是而孟子自言其所見,則彼豈能信從之乎?此孟子所以於其言則輒折之而已。而至於公都子之問,始詳言己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