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中和’之中專言未發,‘中庸’之中實兼未發已發,而但以德行言之,則重在已發上。‘時中’之中,專言已發之和也。或謂‘時中’亦兼動静,故章句曰‘戒慎不睹,恐懼不聞,而無時不中’。蓋無時不中,謂静而得性之中,動而得情之中云爾。鄙意則不然。章句所謂戒謹恐懼,特就時中之張本而言;而無時不中,謂事事物物俱得其中,恐非謂静時動時也。未知如何?
答曰:先儒以君子之德屬戒慎存養,以隨時處中屬慎獨省察。尊之欲以時中專屬已發之和者,亦此意。然‘中和’之中與和對説,當分未發已發;‘中庸’之中則單言中,故兼未發已發。‘時中’之中亦單言之中,則與‘中庸’之中何異耶?戒懼既兼動静,而章句於戒懼下即接以‘無時不中’,則以無時不中謂單指動時,可乎?‘戒懼’節章句‘無時不然’四字,與此‘無時不中’四字,有何同異耶?蓋此注‘中無定體,隨時而在’,即‘戒懼’節注‘日用事物當行之理’,‘無物不有,無時不然’也;此注‘無時不中’,即‘戒懼’節注‘常存敬畏’,‘不使離於須臾也’。未知如何?但‘無時不中’四字,雖是常存敬畏,不使離於須臾之義,然無時不中地頭則實在動時。章句兼動静,而只言戒懼,不并言謹獨者,有未可曉。意者謹獨是就事機交接頭上欲其加謹之意,而時中之無適不中終是統體説,非指事機交接頭上説,故必以戒懼兼動静而統言之歟?洗襟録,丁亥。
先師之言雖如此,愚意則終有所不敢曉者。大抵‘時中’之中雖是單言之中,而經曰‘君子而時中’,章句釋之曰‘以其有君子之德,而又能隨時(而)〔以〕處中也’。詳其語意,蓋‘君子之德’,體之存於内者也;‘隨時(而)〔以〕處中’,用之發於外者也。時中之屬已發,從此可推。又按或問以時中屬已發,而為無過不及之義。此恐又為斷案。先師之以此章章句交互比例於‘戒懼’章注語,以明時中之兼動静之義者,亦恐未曉。夫經之傳旨,雖文同言同,而其所指之意各有攸當。均之一中字,而有專指未發,有兼指已未發,有專指已發者,不可以其字之同,而謂其義之一也。此注‘無時不中’與‘戒懼’章注‘無時不然’雖若言同,而但此以動時之無不中而言,彼以合動静而言。何以明之?蓋此章章句所謂‘中無定體,隨時而在’,果是統動静而言。其曰‘君子能戒謹不睹,恐懼不聞’,是覆解上面‘君子之德’,而自屬未發之中;其曰‘無時不中’,覆解上面‘隨時以處中’,而自屬已發之中。蓋經文‘君子而時中’一句,則謂之合動静可也。而單就時中二字而言之,則專屬已發,而恐不可謂同於‘中庸’之中也。先師又以章句之兼動静,而只言戒懼不言謹獨為疑,乃以戒懼為兼動静,而以無時不中為合動静而結之之語,此亦未敢曉。夫戒懼雖曰貫動静,而其不聞睹地頭終屬静界,故首章既言戒懼又言謹獨,而後以‘致中和’結之。今謂之只言戒懼而以‘無時不中’結之者,其視首章之義為如何哉?蓋章句本意,以‘戒懼’貼解‘君子之德’,以‘無時不中’貼解‘隨時以處中’。而先儒之以‘君子之德’屬戒懼存養,以‘隨時處中’屬謹獨省察者,恐甚得章句之意。恨無更質之處也。玉峯録,戊戌閏月晦日。
按或問吕氏引‘允執厥中’以明未發之旨,則朱子卞之曰:‘程子之説書也,固謂“允執厥中,所以行之”。蓋其所謂中者,乃指“時中”之中,而非未發之中也。’以此觀之,執中與時中不可屬静者可知,而益信愚説之不謬矣。玉峯録。
愚嘗以‘戒謹不睹、恐懼不聞’為貼解‘君子之德’,‘無時不中’為貼解‘隨時以處中’,‘肆欲妄行’為貼解‘小人之心’,‘無所忌憚’為貼解‘又無所忌憚’一句矣。今看或問小注附曰:‘“肆欲妄行”正貼“無忌憚”説,不以對“戒謹恐懼”也。蓋看一行字,則屬在事上矣,難以言“小人之心”也。’止此。愚謂妄行二字之屬於事而不屬於心,則其説似精矣。而但‘肆欲妄行’與‘無所忌憚’專屬於動一邊,而不為分屬於‘小人之心’與行事,則‘戒謹不睹、恐懼不聞’與‘無時不中’亦當并屬於動一邊,而不為分屬於‘君子之德’與行事耶?蓋‘君子之德’,戒懼而有所存也;‘隨時以處中’,動有所擇而事必當可者也。下文‘戒謹恐懼’與‘無時不中’,所以解上文‘君子之德,而又能隨時以處中’一句,而其一句又所以解經文‘君子而時中’一句之義也。‘小人之心’,静而妄思也;‘又無所忌憚’,動而妄動者也。下文‘肆欲妄行而無所忌憚’,所以解上文‘小人之心而又無所忌憚’一句,而其一句所以解經文‘小人而無忌憚’一句之義也。然則若謂‘肆欲妄行’一句貼於‘無忌憚’,而不對於‘戒謹恐懼’,則一注之文理意義,乖戾舛錯,對待無倫,終未免一脚長一脚短之病,未知果如何也。玉峯録,四月十日。
愚謂‘戒謹恐懼’所以解‘君子之德’一句,而‘肆欲妄行’所以解‘小人之心’一句,則‘肆欲妄行’之對於‘戒謹恐懼’者可知矣。但戒謹恐懼是心之静,而無時不中是事之中也。‘肆欲妄行’之行字屬事而屬心不得,故謂非言小人之心,而不對於‘戒謹恐懼’一段矣。然而鄙意則小人之心静而妄思,不成其静,故‘肆欲妄行’雖屬静不得,而實指小人之心矣。謂‘肆欲妄行’不得屬静則可也,謂之不屬於小人之心則不可。夫‘肆欲妄行’既言小人之心,則其為對於戒懼之言君子之德者可知矣。以此細究,則或問小注之説恐有未盡精者矣。玉峯録,四月十二日。
按或問曰:‘惟君子為能知其在我,而戒謹戒懼以無失其當然,故能隨時而得中;小人則不知有此,而無所忌憚,故其心每反乎此,而不中不常也。’此則視章句所釋除卻‘肆欲妄行’一句,而直以‘無所忌憚’言之,經文‘小人之心’一句似若遺之而不釋矣。淺説見此或問,而并與章句所謂‘肆欲妄行’一句而謂不對‘戒謹恐懼’,而貼‘無所忌憚’説。愚謂小人之心,静而妄思,動而妄動,無動静可分言者,故肆欲妄行,雖言小人之心,亦無可别於‘無所忌憚’一句之意,故或問則略其辭,而單言‘無所忌憚’一句歟?玉峯録,七月十三日。
或問附顧曰:‘“君子之中庸也”一條,蔡氏作子思釋孔子之言。然今通作俱孔子之言,則只當以章句“君子之所以為中庸者”六句為正解。後“蓋中無定體”以下牽及戒謹恐懼者,已為作中庸語意,未必是孔子當日語意也。’止此。愚謂‘君子而時中’一句是孔子語,而‘戒謹恐懼’是釋‘君子’,‘無時不中’是釋‘時中’,則‘戒謹恐懼’何故不為孔子當日語意耶?朱子章句只貼解經文之意,而經外之義則片言半辭不為添入者,已是法例。則豈可推子思作中庸之意,釋之於夫子之言之下耶?附説恐不可知也。玉峯録,庚子四月十二日。
此章稱仲尼者,首章子思言夫子之意,而此章以下至十一章,子思記夫子之言以證首章之言,故此章特稱仲尼以别云。而其下凡‘子曰’者,皆知為夫子言也。至三十章又言‘仲尼’者,其上‘子曰’皆記夫子之言,而至此又始言夫子之行,故特稱仲尼以别之也。丙午十二月十七日。
小注陳氏謂‘無忌與戒慎反,無憚與恐懼反’,或以為忌憚二字義不别,而陳氏之分屬誤矣。鄙意則無忌是無所顧忌之謂也,正與戒慎反;無憚是無所嚴憚之謂也,正與恐懼反。忌字之於憚字,其義之小别,如慎字之於懼字也。陳氏説自好,恐不可疑。
答曰:陳氏説,鄙見亦未覺其有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