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坚《登快阁》

痴儿了却公家事，快阁东西倚晚晴。^①

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

朱弦已为佳人绝，青眼聊因美酒横。^②

万里归船弄长笛，此心吾与白鸥盟。^③

【注释】 ①痴儿：诗人自指。晋人夏侯济曰：“生子痴，了官事，官事未易了也。”(《晋书·傅咸传》)即以放达为高雅，以勤于政事为痴呆。此句反用其意。快阁：太和县的胜迹，在县东澄江边上。②朱弦：染成红色的琴弦。佳人：美好的人。《吕氏春秋·本味》载：“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此句意谓知音不在，故绝弦不弹。青眼：晋阮籍能作青白眼，当他对人表示好感时，乃见青眼。此句意谓喜爱美酒。③与白鸥盟：与鸥鸟订立盟约。《刘子·黄帝篇》中有一个寓言：“海上之人有好鸥鸟者，每旦之海上，从鸥鸟游。”后来此人有了机心，鸥鸟即远离他。后人常用“鸥盟”指过退隐生活。



【译文】 我这个老实人办完了公事，登上快阁东西远眺，晴光照满楼头。群山上的树林叶落，天空显得远大；清澈的月光下，一道澄江静静地流。瑶琴早已不弹，因为没有知音；心情有时还好，姑且对着美酒。早想吹着长笛乘船归去，无忧无虑地跟随着白鸥！



【集评】 元·方回：“吕居仁谓‘山谷妙年诗已气骨成就’是也。”(《瀛奎律髓汇评》卷一)

清·查慎行：“‘澄江一道月分明’，极似杜家气象。”(《初白庵诗评》卷下)

清·何义门：“次联亦自写得‘快’字意出。(《瀛奎律髓汇评》卷一)

清·纪昀：“起句山谷习气，后六句意境殊阔。”(同上书)

清·许印芳：“首句在本集为习气，在选本中却无妨碍。第三句亦无疵颣。晓岚抹‘远大’二字(按：纪昀在‘落木千山天远大’句末‘远大’二字旁加抹。)亦不可解。第五句用伯牙绝弦事，必有所指，此须小注标明，方见分晓。此等处未免鹘突。”(同上书)

清·姚鼐：“豪而有韵，是能移太白歌行于七律内者。”(同上书)

清·无名氏：“有风趣，结亦老。”(同上书)

清·吴汝纶：“意态兀傲。”(《唐宋诗举要》卷六)

清·方东树：“起四句，且叙且写，一往浩然。五六句对意流行。收尤豪放。此所谓寓单行之气于排偶之中者。”(《昭昧詹言》卷二十)

清·张宗泰：“至宋之山谷，诚不免粗疏涩僻之病，至其意境天开，则实能辟古今未泄之奥妙。而《登快阁》诗亦其一也。”(《跋张戒岁寒堂诗话》，《鲁斋所学集》卷十四)

现·潘伯鹰：“(通首)一气盘旋而下，而中间抑扬顿挫又极浏亮。”(《黄庭坚诗选》第99页)

今·程千帆：“这篇诗一气盘旋，无多曲折，而气势豪放，和上篇(指《次元明韵寄子由》)是两种笔墨。”(《古诗今选》第531页)

今·缪钺：“起二句构思奇妙，显示出一种兀傲的神情，笔势亦健拔。”“第三四两句写景，气象阔远。”“第二句‘倚晚晴’之‘倚’字，‘聊因美酒横’之‘横’字，都是极平常的字，但是经过黄庭坚的运化，即能点铁成金，可见黄诗炼字之法。”(《宋诗鉴赏辞典》第600页)



【总案】 此诗作于神宗元丰五年(1082)秋，时山谷任吉州太和县(今江西泰和)知县。山谷虽是极富艺术气质的诗人，但他天性笃实，当地方官时还是勤于政事，余暇时才到郊外一游。颔联写景，然坦荡磊落之胸怀即寓于阔远澄澈之景物中，造句艺术已臻化境。宋张戒未悟其妙，讥之为“小儿语”(《岁寒堂诗话》卷上)无怪清张宗泰反诘云：“不知何处有此等小儿能具如此胸襟也？”(《跋张戒岁寒堂诗话》颈联写官居生涯之寂寞无聊，“横”字绝非趁韵，而正可见满纸不可人意。此诗明白如话，一气盘旋，体现了黄诗平易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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