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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词 郑伯克段于鄢
类别 中英文字词句释义及详细解析
释义
郑伯克段于鄢

郑伯克段于鄢

散文篇名。节选自《左传》隐公元年,篇名为选者所加。记叙郑庄公与弟共叔段争权夺利的斗争,揭露统治阶级贪婪、虚伪及狠毒本性。叙事简明,而能曲尽史实情节;善于刻画人物,通过对话表现人物心理及性格,生动传神;语言简洁,有讽刺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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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伯克段于鄢

 题解
 本文及以下九篇均选自《左传》。
 本篇所记载的是郑庄公图谋霸业之前兄弟之间发生的一场争夺权力的斗争。结果郑庄公以逸待劳,一举粉碎了其弟发动的政变。

 原文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公曰:“制,岩邑也,虢叔死焉,他邑唯命。”请京,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祭仲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将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对曰:“姜氏何厌之有?不如早为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公子吕曰:“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公曰:“无庸,将自及。”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公曰:“不义,不昵,厚将崩。”
 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将袭郑。夫人将启之。公闻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书曰:“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
 遂置姜氏于城颍,而誓之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既而悔之。颍考叔为颍谷封人,闻之,有献于公。公赐之食,食舍肉。公问之,对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公曰:“尔有母遗,繄我独无!”颍考叔曰:“敢问何谓也?”公语之故,且告之悔。对曰:“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公从之。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遂为母子如初。
 君子曰:“颍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其是之谓乎?”
 译文
 当初,郑武公从申国娶了个女子,名叫武姜,生下了庄公和共叔段。生庄公时难产,使姜氏受到了惊吓,所以取名叫“寤生”,武姜因此而讨厌庄公。武姜宠爱共叔段,想把他立为太子,多次向武公请求,武公都没有答应。等到郑庄公当了国君,武姜替共叔段请求把制作为他的封邑。庄公说:“制是一个险要的城邑,虢叔就死在那里。如果要求别的城邑,我都听从吩咐。”武姜又替共段叔请求封给他京邑,庄公就让共叔段住在那里,称他为京城大叔。祭仲说:“一个都邑,城墙每边超过了三百丈,那就是国家的祸害了。先王定的规矩,大的都邑,不能超过国都城墙的三分之一;中等的都邑,不能超过五分之一;小的都邑,不能超过九分之一。现在京邑的城墙不合法度,这不是先王定下的规矩,您将要受不了的。”庄公说:“姜氏要这么办,我哪里能避开祸害呢?”祭仲回答说:“姜氏有什么能满足得了呢?不如早点给共叔段作出处置,不要让他的势力滋长蔓延。蔓延开来,就很难想出办法来对付他了。蔓延起来的野草尚且除不掉,何况是国君尊贵的兄弟呢?”庄公说:“多干坏事,必然自取灭亡,您且等着吧!”
 过了不久,大叔就命令西面和北面边境的城邑也同时归他管辖。公子吕说:“一个国家经不起两方共管,您打算怎么办?如果想把国家给了大叔,我就请求去事奉他;如果不给,就请干掉他,不要让百姓产生别的心思。”庄公说:“用不着,他会自己遭殃的。”大叔又把双方共管的地方收作自己的属邑,一直到廪延这个地方。公子吕说:“可以下手了。他地盘扩大将会赢得民心。”庄公说:“不合道义,百姓就不会亲附;地盘扩大,也将会垮掉。”
 大叔加固城池,积聚粮草,修整铠甲武器,备齐步兵和战车,将要偷袭郑国国都。武姜也打算从内替他打开国都的城门。庄公听到了大叔发兵的日期,就说:“可以动手了。”他命令公子吕率领二百辆车去攻打京邑。京邑的百姓反叛了共叔段。共叔段就退入鄢地。庄公又到鄢地攻打他。五月二十三日,共叔段就逃亡到共国去了。
 《春秋》记载:“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像弟弟,所以不说是弟弟,兄弟两人就像两个敌国的国君,所以称为“克”;称庄公为郑伯而不称兄长,是讽刺他丧失了教育弟弟的责任,甚至蓄意要除掉自己弟弟的本心。不说段是逃亡,是因为不能完全归罪于共叔段,所以感到难以下笔。
 于是庄公把姜氏安置到城颍,并且向她发誓说:“不到地下黄泉,就别再见面了。”过后,又后悔这么做。颍考叔是颍谷管理边境的官员,听说这件事,就特意准备些物品献给庄公。庄公请他吃饭。吃饭的颍考叔把肉放在一边不吃。庄公问他为什么。颍考叔回答说:“小人有个母亲,小人的食物她都吃过了,只是从来没有吃过君王赏的肉羹,请让小人拿去送给她。”庄公说:“你有母亲可以送东西给她吃,唯独寡人就没有。”颍考叔说:“小人冒昧问一下这话怎么讲?”庄公把其中的缘故讲给他听,并且把自己的懊悔告诉他。颍考叔说:“您何必担心这件事呢?如果掘地见水,打成隧道见,谁说这不是在黄泉相见?”庄公就照他的话去做。庄公进入隧道,赋诗说:“来到隧道中,心里乐融融。”姜氏走出隧道,赋诗说:“走出隧道外,心里多畅快。”于是母子相处又跟从前一样了。
 君子说:“颍考叔是真正的孝顺啊!爱自己的母亲,还扩大影响了庄公。《诗经》上说:‘孝子的德行不会穷尽,永远能分给跟你同类的人。’大概就是说这种事情吧!”
 赏读
 文中描绘庄公的老谋深算、共叔段的贪得无厌、姜夫人的助子为虐,都活灵活现,有声有色,其生动地反映出奴隶主内部母子、兄弟之间的冷酷无情的关系;但这种关系有时又需要罩上一层温情脉脉的“孝悌”面纱,于是庄公和他母亲演出了一场在地道里重新会面的滑稽戏。文章最后写庄公受颖考叔感化而掘地见母时,借“君子”的话作论断,寄以褒贬。读后耐人寻味,发人深省,春秋时争权谋霸之况,可见一斑。通过阅读本篇,我们还可以了解到《左传》在写人记事上的艺术风格和特点,以助于学习古代散文传统。
 


古典文学作品《郑伯克段于鄢》原文|注释|精注|赏析 - 可可诗词网

郑伯克段于鄢

 
 初,郑武公娶于申〔2〕,曰武姜〔3〕。生庄公及共叔段〔4〕。庄公寤生〔5〕,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6〕。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7〕,公弗许。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8〕。公曰:“制,岩邑也〔9〕,虢叔死焉〔10〕。他邑唯命〔11〕。”请京〔12〕,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13〕
 祭仲曰〔14〕:“都,城过百雉〔15〕,国之害也。先王之制〔16〕,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17〕。今京不度〔18〕,非制也,君将不堪〔19〕。”公曰:“姜氏欲之〔20〕,焉辟害〔21〕?”对曰:“姜氏何厌之有〔22〕!不如早为之所〔23〕,无使滋蔓〔24〕!蔓,难图也〔25〕。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26〕。”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27〕。公子吕曰〔28〕:“国不堪贰〔29〕,君将若之何〔30〕?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31〕。无生民心〔32〕。”公曰:“无庸〔33〕,将自及〔34〕。”
 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35〕,至于廪延〔36〕。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37〕。”公曰:“不义不暱〔38〕,厚将崩〔39〕。”
 大叔完聚〔40〕,缮甲兵〔41〕,具卒乘〔42〕,将袭郑〔43〕。夫人将启之〔44〕。公闻其期〔45〕,曰:“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46〕。公伐诸鄢。五月辛丑〔47〕,大叔出奔共。
 遂置姜氏于城颍〔48〕,而誓之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49〕。”既而悔之。颍考叔为颍谷封人〔50〕,闻之,有献于公〔51〕。公赐之食,食舍肉〔52〕。公问之。对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53〕,未尝君之羹〔54〕,请以遗之〔55〕。”公曰:“尔有母遗,繄我独无〔56〕。”颍考叔曰:“敢问何谓也?”公语之故〔57〕,且告之悔。对曰:“君何患焉〔58〕?若阙地及泉〔59〕,隧而相见〔60〕,其谁曰不然?”公从之。公入而赋〔61〕:“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62〕。”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63〕。”遂为母子如初。

 〔1〕《左传》(《春秋左氏传》的简称)是一部编年记事的史书,也是我国文学史上较早的一部历史散文著作。作者相传是春秋末年的左丘明,但全书写定当在战国之初。本篇节选自《左传·隐公元年》,据中华书局校注本。标题从一般选本。
 〔2〕郑武公:姓姬,名掘突,死后谥号武,春秋时郑国(约在今河南新郑一带)国君。娶于申:娶了申国之女为妻。
 〔3〕武姜:武公之妻,娘家姓姜,故称。
 〔4〕庄公:武公子,即本篇标题所称之郑伯,在位四十三年。共(gong)叔段:庄公之弟,名段,因称叔段。失败后,出奔于共(今河南辉县),故又称共叔。
 〔5〕寤(wu)生:即逆生,脚先头后而出生。寤:通“牾”,逆、不顺。
 〔6〕遂:于是。恶(wu):厌恶。
 〔7〕亟(qi)请:屡次请求。
 〔8〕制:地名,即成皋,又名虎牢,在今河南荥阳。
 〔9〕岩邑:险峻的城邑。
 〔10〕虢(guo)叔:东虢国之君,周成王之弟,后被郑武公所杀。
 〔11〕他邑惟命:如果要别的地方,我唯命是听。郑庄公担心共叔段据险不易对付,所以不肯把制邑封给他。
 〔12〕京:地名,在今河南荥阳东南。
 〔13〕大(tai)叔:对大叔段的尊称。
 〔14〕祭(zhai)仲:郑国大夫,字足,也称祭足或祭仲足。
 〔15〕都:泛指一般的城邑。城:城墙。雉(zhi):计算城墙面积的单位,古代城墙每长三丈、高一丈为一雉。按当时制度规定,侯、伯一级的城方五里,每面城墙为三百雉。侯、伯下属的大城不得超过一百雉。
 〔16〕先王:指诸侯国始封之君。
 〔17〕“大都”三句:大城不得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中等的不得超过五分之一,小城不得超过九分之一。参:同“三”。国:国都。
 〔18〕不度:不合乎法度规定。
 〔19〕不堪:这里有控制不了、受不了的意思。
 〔20〕姜氏:即武姜。庄公直称其母为“姜氏”,是当时习惯。
 〔21〕焉:怎能,哪能。辟:通“避”。
 〔22〕何厌之有:哪会有满足的时候。厌:满足。
 〔23〕早为之所:意思说早为共叔段安排个去处(以便于控制)。所:处所,地方。
 〔24〕滋蔓:滋长蔓延。指共叔段的势力。
 〔25〕难图:难以对付。
 〔26〕子:您。对祭仲的尊称。姑:姑且。
 〔27〕既而:不久。鄙:边境的一块地方。贰于己:杜预注谓“两属”。洪亮吉《左传诂》谓“有二心”。这句意思说,共叔段命令西部边境和北部边境的两地对庄公有二心,暗地里听命于自己。
 〔28〕公子吕:郑国大夫,字子封。
 〔29〕国不堪贰:国家不能容忍这种两面听命的情况。
 〔30〕若之何:怎么办呢?
 〔31〕“欲与”四句:意思说:如果想把君位让给大叔,就请允许我去服事他;如果不想让给大叔,那就请除掉他。
 〔32〕无生民心:不要让众民产生疑心。
 〔33〕无庸:意思是用不着这样。庸:用。
 〔34〕将自及:是说共叔段将自及于祸。
 〔35〕收贰以为己邑:把两属的地方收为自己的领地。〔36〕廪(lin)延:郑国北部邑名,在今河南延津以北。〔37〕厚:指所占土地扩大。得众:得到众民的支持。
 〔38〕不义不暱(ni):不义则不能使人亲近。暱:亲近。
 〔39〕崩:溃败。
 〔40〕完聚:修葺与集聚。指修治城郭,集结兵力。
 〔41〕缮甲兵:整修作战用的铠甲和兵器。
 〔42〕具卒乘(sheng):备足准备作战的步兵和战车。春秋时,一车四马称为一乘。车上三人,车后随步卒七十二人。
 〔43〕郑:指郑国都城。
 〔44〕夫人:指姜氏。启之:打开城门。指作内应。
 〔45〕其期:指共叔段与姜氏约定的日期。
 〔46〕鄢(yan):郑国地名,在今河南鄢陵北。
 〔47〕辛丑:古以天干、地支配合记日,隐公元年五月辛丑为二十三日。
 〔48〕置:安置。实指放逐。城颍:郑国地名,今河南临颍西北。
 〔49〕“不及”二句:意思是不到死后不再相见。黄泉:指地下。
 〔50〕颍考叔:人名。颍谷:郑国边境地名,约在今河南登封西南。封人:管理疆界的官。
 〔51〕有献于公:要献给庄公一些东西。
 〔52〕食舍肉:进食时把肉置于一旁不吃。
 〔53〕“小人”二句:是说我母亲已经全部品尝过我的食物了。
 〔54〕羹:肉汤。
 〔55〕遗(wei):赠给。
 〔56〕繄(yi):语气助词。
 〔57〕语(yu):告诉。
 〔58〕患:忧虑。
 〔59〕阙:同“掘”。
 〔60〕隧:作动词用,挖成隧道。
 〔61〕赋:诵读诗句。
 〔62〕融融:快乐舒畅的意思。
 〔63〕泄(yi)泄:与“融融”义相近。
 文章所写,是发生在春秋初期郑国内部的一场争夺君位的斗争。斗争的一方是共叔段及其母姜氏,另一方是郑庄公及其臣下祭足、公子吕等;共叔段兵败后,又由颍考叔进一步调和了庄公母子关系。作品简要而层次分明地叙述了矛盾的产生、发展、激化以至解决的具体过程,展示了兄弟之间、母子之间、君臣之间的种种微妙、复杂的关系,从而表现了一组各具特点的历史人物,其中郑庄公的形象尤有较突出的个性特征,给人留下鲜明的印象。

《郑伯克段于鄢》 全文、注释、翻译和赏析 - 可可诗词网

《郑伯克段于鄢》

 

《左传》

 

 

(1),郑武公娶于申(2),曰武姜(3),生庄公及共叔段(4)。庄公寤生(5),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6),公弗许。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7)。公曰: “制,岩邑也(8),虢叔死焉(9),佗邑唯命(10)。”请京(11),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12)

 

祭仲曰(13): “都城过百雉(14),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15); 中,五之一; 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16)。君将不堪(17)。”公曰: “姜氏欲之,焉辟害(18)?”对曰: “姜氏何厌之有(19)?不如早为之所(20),无使滋蔓(21)! 蔓难图也(22)。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 “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23)。”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24)。公子吕曰(25):“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26)?欲与大叔,臣请事之; 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27)。”公曰: “无庸,将自及(28)。”

 

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29)。子封曰(30): “可矣,厚将得众(31)。”公曰: “不义不昵,厚将崩(32)。”

 

大叔完聚(33),缮甲兵(34),具卒乘(35),将袭郑。夫人将启之(36)。公闻其期,曰: “可矣! ”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37)。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38),公伐诸鄢。五月辛丑(39),大叔出奔共。

 

书曰(40):“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41),故不言弟;如二君(42),故曰克; 称郑伯,讥失教也(43);谓之郑志(44),不言出奔,难之也(45)

 

遂寘姜氏于城颍(46),而誓之曰: “不及黄泉(47),无相见也! ”既而悔之。颍考叔为颍谷封人(48),闻之,有献于公。公赐之食,食舍肉(49)。公问之,对曰: “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50)。”公曰: “尔有母遗,繄我独无(51)!”颍考叔曰: “敢问何谓也(52)?”公语之故,且告之悔。对曰:“君何患焉(53)! 若阙地及泉(54),隧而相见(55),其谁曰不然(56)?”公从之。公入而赋(57):“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58)。”姜出而赋: “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59)。”遂为母子如初。

 

君子曰(60): “颍考叔,纯孝也(61),爱其母,施及庄公(62)。《诗》曰: ‘孝子不匮,永锡尔类(63)。’ 其是之谓乎(64)!”

 

〔注释〕(1)初: 从前。(2)郑武公: 姬姓,名掘突; 武,谥号。申:国名,姜姓,侯爵,故城在今河南南阳市北。(3)武姜: 武,从夫谥;姜,母家的姓。(4)共(gong): 卫国邑名,今河南省辉县。(5)寤生:脚先出生,难产。寤与牾同。(6)亟:屡次。(7)制: 又名虎牢,今河南荥阳县汜水镇。(8)岩: 多山而险要。(9)虢(guó)叔: 东虢君,为郑武公所灭。死焉:死于此。(10)佗邑: 他邑,别的地方。唯命: “唯命是听”的省略语。(11)京: 郑邑名,在今河南荥阳县东南。(12)大:同“太”。(13)祭(zhài)仲: 郑国大夫。(14)都: 都邑。雉: 量词,古城长三丈、高一丈为一雉。(15)参国之一: 国都的三分之一。参: 三。(16)不度: 不合法度。非制:不是先王的制度。(17)不堪: 受不了。(18)辟:同避。(19)何厌之有:有何厌的倒装。厌: 同“餍”,满足。(20)为之所: 给他安排地方。(21)滋蔓: 滋长蔓延。(22)图:对付。(23)毙:同“踣”,跌倒。子: 尊称对方。(24)既而: 不久。鄙: 边邑。贰: 属附于两方面。(25)公子吕: 字子封,郑大夫。(26)若之何: 拿他怎么办。若:同“如”。(27)无生民心:不要使人民产生贰心。(28)庸: 同“用”。及: 至。(29)收: 取。廪延:在今河南延津县北。(30)子封:即公子吕。(31)厚:土地扩大。众:指老百姓。(32)昵(ni):亲近。(33)完聚: 修治城廓,聚集百姓。(34)缮:修理。甲: 盔甲。兵:兵器。(35)具: 准备。卒: 步兵。乘: 四匹马拉的战车。古时兵车一乘,配七十五人。上有甲士三人,后随步卒七十二人。(36)夫人:指武姜。启: 开城门。(37)帅: 同“率”。(38)鄢: 郑邑,在今河南鄢陵县西北。(39)五月辛丑:五月二十三日。(40)书: 指《春秋》经文记载。(41)不弟:不守弟道。(42)如二君: 庄公和叔段之间的战争,如同两个敌国国君间的斗争。(43)失教:失去管教。(44)郑志:指郑庄公蓄意杀弟的意图。(45)不言出奔,难之也:《春秋》书法,凡记某人出奔,表示这人犯了罪。难之:难以下笔记叔段出奔共这件事。(46)寘:同“置”,安置,实为放逐。城颍: 郑邑,在今河南临颍县西北。(47)黄泉: 地下。(48)颍考叔:郑大夫。颍谷: 郑边邑。封人:镇守边境的地方官。(49)舍:放在一边。(50)遗(wei): 赠送。(51)繄(yi):叹词,噫。(52)何谓: 谓何,说的是什么意思。(53)何患:何必耽心。(54)阙: 同“掘”。(55)隧: 动词,通过隧道。(56)其:疑问词。然: 这样。(57)赋:赋诗。(58)融融: 和乐自得的样子。(59)泄泄: 舒畅貌。(60)君子:《左传》作者自指。(61)纯孝: 笃孝。(62)施(yi)及: 扩大到。(63)《诗》: 指《诗经》。不匮:指孝心没有竭尽的时候。永锡尔类:永远赐福给你的同类。(64)其是之谓乎:其谓是乎的倒装。

 

〔鉴赏〕作为先秦历史散文的第一座高峰,《左传》较为系统地记述了春秋时代各国的政治、经济、军事和文化方面的事件,在一定程度上真实反映了那个时代的面貌。它摹拟形象,描写个性,或用曲笔,或用直陈,或意在言中,或寄意言外。其间变化无穷,无不委婉尽致。记述发生在公元前722年(周平王49年,鲁隐公元年,郑庄公22年)的《郑伯克段于鄢》,就是一个极好的例证。

 

《郑伯克段于鄢》通过郑庄公家庭内部的矛盾,深刻暴露和嘲讽了统治阶级内部争权夺利、尔虞我诈和残酷奸诈的丑恶本质,反映了在极端利己主义的私有制社会里,统治阶级伦理道德的虚伪性。全文可分六段:

 

第一段为矛盾的开端。作为母亲,武姜憎恨难产的长子寤生; 出于偏爱,她力图废长立幼,但未获成功。在这里,个人的好恶引出了非同寻常的君位之争。第二段为寤生即位以后,争夺君位的矛盾以另一种形式发展着。如果说,在矛盾的发轫阶段,寤生与武姜、共叔段之间还没有直接冲突的话,那么,到了发展阶段,就变成了针锋相对的斗争。这种斗争,属于君臣之间叛逆和反叛逆的性质,彼此势不两立,不共戴天。但因矛盾双方的关系是母子和兄弟,所以它蒙上了一层隐蔽和虚伪的色彩。大体说来,这一阶段有分封和“收贰”两个层次,前后经历了二十二年。郑庄公即位以后,武姜和共叔段并没有罢休。她以国母的身份,为爱子请封东虢国的故地制,亦即虎牢,因为那里形势险要,便于图谋不轨。遭到拒绝以后,又请封都邑超过百雉的京,得到这个地方,就意味着地位超过一般的侯伯,便于摆脱郑庄公的控制。这是第一步。第二步,被称为京城大叔的共叔段,为了扩张自己的领地,先命令郑国西部和北部边境的官员把自己当成副贰之君(一说命西鄙、北鄙两地一面归属庄公,一面归属自己。又一说为共叔段挑唆西部和北部两地对郑庄公怀有贰心),然后正式把两地收为己有,使领地延伸到了郑国的西北边邑。对于武姜和共叔段的所作所为,郑庄公倍加注意而又竭力克制,因为他虽然洞察了共叔段的野心,但还没有掌握到真凭实据。第三段为故事的高潮。共叔段在扩张领地的同时,修缮了京的城廓,招揽了百姓,积聚了粮食,整练了步兵和战车,将要袭击郑庄公; 居住在都城的武姜又准备作内应,到时候私下打开城门。在掌握了证据,弄清了共叔段出兵的日期以后,郑庄公认为火候已到,一举发兵扑灭了未遂的叛乱。共叔段犹如丧家之犬,奔逃至鄢,又被逐出国土,流亡到共国。文章的第四段如同《公羊传》、《谷梁传》式的用来解释《春秋》的抽象议论,与故事本身无关。不少学者认为,这种议论文字很可能是后人羼杂进去的。所以这里暂置勿论。从故事情节看,第五段属于结局。因为武姜是郑庄公的生母,又是共叔段的后台,所以郑庄公恨之入骨但又不能过分。他先将她发落到城颍,发誓永不见面;然后在颍考叔的诱导下,演出了“阙地及泉,隧而相见”的丑剧。作品的第六段是作者的议论,表明作者的儒家的“纯孝”思想。他还故意用赞扬颍考叔的方法讥刺了郑庄公,这就是所谓意在言外的“春秋笔法”。

 

故事情节是表现人物性格的手段;反过来,它又受制于特定的个性,是性格的历史。作品通过上述故事情节,生动地刻画了郑庄公等的形象。郑庄公是个阴鸷狠毒、口蜜腹剑的统治者。说他狠毒,有他的两次行动为证: 其一是武姜请封之初,他坚决不肯把军事重镇制分封给自己的胞弟共叔段。其二是他用重兵镇压了共叔段,不让他在郑国立足,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他甚至把亲生母亲赶出都城,咬牙切齿地发下了永世不再见面的誓言。在这里,郑庄公亲手撕掉了他们竭力鼓吹的“孝悌”的面纱,露出了极其狰狞的面目。自然,郑庄公决不是一介鲁夫。为了自己的尊严和私利,他固然残暴无比,但他深深懂得: “孝悌”的旗号不能丢掉,公众的舆论不可忽视。于是他费尽心机,在漫长的二十二年中间,采用了“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策略,现出了异样的虚伪。这有他的五次讲话为证: 他明明不肯把制分封给共叔段,却又装出关心弟弟和孝敬母亲的样子,说是“虢叔死焉”,“佗邑唯命”。此其一。把京分封给共叔段以后,祭仲等臣子果然被郑庄公所迷惑,担心这个“仁人君子”控制不了局面。郑庄公则始而一副可怜相,说是“姜氏欲之,焉辟害?”继而向祭仲交底: “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他伪装孝子,而又直呼母亲为“姜氏”; 伪装仁义,而又放长线钓鱼。此其二。当共叔段野心始露,要求西鄙和北鄙把他当成副贰之君时,大夫子封等竟以为郑庄公的宽容必将为渊驱鱼、自毁基业,于是劝说郑庄公及早镇压。老谋深算的郑庄公却说: “无庸,将自及。”此其三。共叔段扩张封地,收取西鄙、北鄙以后,自以为已经了解郑庄公意图的子封,认为时机已到,再一次请求他发兵时,他依旧不紧不慢地说: “不义不昵,厚将崩。”此其四。到了他登基后的第二十二年,亦即共叔段行将谋反之时,郑庄公才主动告诉臣子: “可矣! ”也即“可以动手了! ”通过长期等待而即将得到的喜悦,压抑已久而行将喷发的愤怒,成为“可矣”二字的内涵。此其五。表面上,共叔段遭受镇压是咎由自取。但透过上述五次讲话,郑庄公窃取仁义,欲擒故纵,亦即让其“自毙”、“自及”、“自崩”的罪恶用心,不是昭然若揭了吗! 可以想见,在共叔段的野心彻底暴露以前,如果过早地采取军事行动,郑庄公就捞不到“孝悌”的好名声。反过来看,如果郑庄公及早采取措施、警诫共叔段,共叔段就未必会谋反,他就不可能把亲弟弟置于绝境。同样可以想见,在等待共叔段“自毙”等话语的背后,郑庄公肯定加强了监视和防范措施。要不,共叔段的密谋就不可能被掌握,苦心经营二十二年的共叔段也不会败于一旦,京的官僚和百姓又怎么会顷刻背叛并抛弃共叔段! 沽名钓誉,将自己打扮成孝子和贤兄;千方百计,麻痹政敌以助长其野心的发展,这就充分说明郑庄公是个诡谲奸恶的阴谋家。

 

在情节展开的过程中,武姜、共叔段和祭仲、子封等人的性格特点也表现得十分鲜明。武姜的偏心,导源于极端的利己主义; 她的爱憎,实质上是一种政治态度。武姜所支持的共叔段,分明是个有恃无恐、野心勃勃而又无比愚蠢的典型。至于祭仲、子封等人,分明都是君王忠实而又干练的奴才。

 

作为性格的历史,作品中情节的开端、发展、高潮和结局,全都是在特定的历史和生活条件下敌对双方的主要人物性格撞击的结果。没有郑庄公阴鸷的欲擒故纵,就没有共叔段的胆大妄为; 没有胆大妄为的共叔段,也就没有“郑伯克段于鄢”。最典型的是作品结尾的大团圆式的丑剧。按照常情常理,这种欲盖弥彰的丑剧是不会出现的。虽然在历史典籍中,“重归于好”的事例司空见惯,但也决没有以这样的形式出现。说到底,这是郑庄公这个狡猾而又好名的野心家为了树立“孝”的典范,为了维护所谓“金口玉言”、“言出法随”的尊严,借以愚弄臣民的一种手段。当然,这也是卑劣胆怯、贪图享乐和渴望回到都城的武姜所能够接受的一种形式。所以,当颍考叔出谋划策以后,无比乖谬丑恶的一幕随即出现了: 象死人一样的贵妇人武姜进入了幽暗的隧道。装腔作势、佯为欢乐的郑庄公迈着方步也进入了隧道。他嘴里高声哼哼着“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的诗句。于是,母子团圆了。国君亦步亦趋地搀扶着貌似欢笑、朗诵着“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诗句的国母走出来了。这是令人喷饭的一幕。只有象武姜和郑庄公这样的统治者,才会象演戏一样扮演了“慈母”和“孝子”的角色,用以维护“神圣家族”的面子和道德的招牌。

 

大家知道,古往今来的历史学家,虽然各有其立场和观察问题的方法,但他们只能对历史的事实作出不同的评价,却不能违背历史的事实。这就是所谓“实录”精神。“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 (《太史公自序》引孔丘语)如果说,孔丘的《春秋》已经重在记录客观的历史事件的话,那么,《左传》同样做到了这一点。不仅如此,较之《春秋》的“郑伯克段于鄢” (《左传》原无题目,“郑伯克段于鄢”由《春秋》借用为篇目)这一句话,《左传》的内容大大的丰富了,而且倾向性更为隐蔽了。既然如此,有关郑庄公和共叔段的这段史实,左丘明怎么就写得这样精彩呢?首先,因为左丘明善于选择和识别历史故事。跟《春秋》相比,《左传》更加重视人民的痛苦和揭露统治者的卑劣。如 “隐公元年”五月以前,《春秋》仅记一件事:

 

“三月,公及邾仪父盟于蔑。”

 

而《左传》则记两件事:

 

“三月,公及邾仪父盟于蔑。朱子克也,未王命,故不书爵,曰 ‘仪父’ ,贵之也。公摄位,而欲求好于邾,故为蔑之盟。”

 

“夏,四月,费伯帅师城郎。不书,非公命也。”

 

《左传》多出的一条,明显突破了“旧史”和《春秋》的框框,旨在揭露“臣不臣”的史实。至于郑庄公事,《春秋》仅书一笔:

 

“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

 

它就事论事,“以事系日,以日系月,以月系时,以时系年” (杜预《春秋三传序》)。左丘明则深刻理解这段史实的典型意义,所以并未受时日的限制,而能追溯到二十二年以前的事件的源头,弄清了来龙去脉。这就为写好这段历史故事以及其中的人物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其次,左丘明善于安排和剪裁史实。就本文而言,只要与《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稍作比较,就能发现作者的谋篇布局的功夫。《公羊传》曰:

 

“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克之者何?杀之也。杀之,则曷为谓之克,大郑伯之恶也。曷为大郑伯之恶?母欲立之,已杀之。如勿与而已矣。段者何?郑伯之弟也。何以不称弟?当国也。其地何?当国也,齐人杀无知。何以不地?在内也。在内,虽当国,不地也;不当国,虽在外,亦不地也。”

 

《谷梁传》曰:

 

“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克者何?能也。何能也?能杀也。何以不言杀?见段之徒众也。段,郑伯弟也。何以知其为弟也?杀世子母弟目君; 以其目君,知其为弟也。段,弟也,而弗谓弟;公子也,而弗谓公子: 贬之也。段失子弟之道矣,贱段而甚郑伯也。何甚郑伯?甚郑伯之处心积虑,成于杀也。于鄢,远也。犹曰取之其母之怀中而杀之云尔。甚之也。然则为郑伯者宜奈何?缓追逸贼,亲亲之谊也。”

 

毫无疑问,《公羊传》和《谷梁传》的作者,已经涉及到了武姜的阴谋,共叔段的下场,郑庄公处心积虑对付共叔段等史实,但因他们着眼于“传” 《春秋》,所以史实凌乱不堪,故事的叙述被作者的议论彻底淹没,根本谈不上安排和剪裁。《左传》则不同,它掌握了这一故事的发展线索,根据作者褒贬和立意的需要,从经历几十年的史实中清理出关键的要素,编排成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对于这几十年中发生的事情,作者删繁就简,去粗取精。如武姜憎恶郑庄公的原因,仅只强调了“寤生”这一关键;郑庄公的阴鸷和共叔段的野心,则突出了“请封”、“收贰”和“平叛”等三个环节,从而使仅有七百多字的作品叙写得合情合理、栩栩如生,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和文学价值。另外,作者还善于运用对比和烘托的手法。如郑庄公对待武姜“佗邑唯命”与置姜氏于城颍,发誓永不相见与“和好如初”等对比,活脱脱地表现了他的残忍和虚伪的个性。又如通过祭仲、子封等人的多次规劝,进一步烘托了郑庄公的阴险性格。等等。值得一提的是:左丘明在记叙史实,刻画历史人物形象的时候,摒弃了干瘪而又抽象的概念,采用了感性的、形象的细节。如郑庄公的“自毙”、“自及”、“自崩”和“可矣”等个性语言,隧道赋诗等典型动作,无不给人以深刻印象,使个性各异的历史人物的声容笑貌、言行举止跃然纸上。

 

应该说,从内容到形式,《郑伯克段于鄢》与《长勺之战》、《晋侯梦大厉》、《石言于晋魏榆》等《左传》中的其他精彩篇章一样,是我国古代史传文学的一块丰碑。它对司马迁的诸如《项羽本纪》、《廉颇蔺相如列传》、《淮阴侯列传》、《魏其武安侯列传》等史传文学的杰作,无疑产生了深刻影响。

 

当然,受历史和阶级的局限,本文也有不足之处。它虽然发扬了史学家忠实于客观事实的传统,暴露和讽刺了统治阶级的罪恶,但作者是从儒家的“正名主义”和“孝悌”观念出发来评述历史的。例如,在解释“郑伯克段于鄢”的时候,作品强调了“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庄公为“郑伯”是讥失教也。这段文字虽然未必出于左丘明之手,但全文的调子还是与此合拍的。又如作品最后的“君子曰……”一段,无疑是画蛇添足。这段评论集中表现了左丘明的儒家“纯孝”观点。诸如此类,我们都应投之于批判的眼光,决不能兼收并蓄。

 

字数:7248
 
 
 
谈凤梁

吴功正 执行主编.古文鉴赏辞典.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87.第1-9页.

古诗文《郑伯克段于鄢》原文|注释|赏析 - 可可诗词网

郑伯克段于鄢

 

《左传》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公曰:“制,岩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11)”。请京,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12)
 祭仲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13)。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14);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15)。君将不堪(16)。”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17)?”对曰:“姜氏何厌之有(18)?不如早为之所(19),无使滋蔓(20),蔓,难图也(21);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22),子姑待之(23)。”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24)。公子吕曰(25):“国不堪贰(26),君将若之何(27)? 欲与大叔,臣请事之(28);若弗与,则请除之(29)。无生民心(30)。”公曰:“无庸,将自及(31)。”
 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32),至于廪延(33)。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34)。”公曰:“不义,不昵,厚将崩(35)。”
 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36),将袭郑。夫人将启之(37)。公闻其期(38),曰:“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39)。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诸鄢(40)。五月辛丑(41),大叔出奔共(42)
 ……
 遂置姜氏于城颍(43),而誓之曰(44):“不及黄泉,无相见也(45)!”既而悔之(46)
 颍考叔为颍谷封人(47),闻之,有献于公(48)。公赐之食。食舍肉(49)。公问之。对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50),未尝君之羹(51)。请以遗之(52)。”公曰:“尔有母遗,繄我独无(53)!”颍考叔曰:“敢问何谓也(54)?”公语之故(55),且告之悔。对曰:“君何患焉(56)?若阙地及泉(57),隧而相见(58),其谁曰不然?”公从之。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59)。”姜出而赋(60):“大隧之外,其乐也洩洩(61)。”遂为母子如初。
 君子曰(62):“颍考叔,纯孝也(63),爱其母,施及庄公(64)。”《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65)。”其是之谓乎!(66)
 
 〔注释〕
 ①本篇选自《左传·隐公元年》,题目为后人所加。②郑,郑国。武公,姓姬,名掘突,郑桓公子。申,姜姓国,故址在今河南南阳。武姜,武公妻姜氏。姜是她娘家的姓。③庄公,郑庄公,即郑伯。郑属伯爵,故称郑伯。公,是国人对其君之尊称。共(gong恭)叔段,庄公之弟,名段。他在兄弟间排行第三,故叫叔段(古人用伯、仲、叔、季作为兄弟的排行)。叔段后失败出奔共,所以称共叔段。共,国名,在今河南辉县。④寤(wu悟)生,即难产。寤,通“牾”,逆。婴儿出生时两足先出母体。⑤惊姜氏,使姜氏受到惊吓。恶(wu悟),厌恶。⑥欲立之,想要立他(作太子)。亟(qi泣),屡次。⑦及,到。即位,就任国君。⑧请制,请求把制地作为封邑。制,地名,在今河南荥阳东北。⑨岩邑,多山而险要的城邑。⑩虢(guo国)叔,东虢国国君。死焉,死于此。制原是东虢领地,被郑武公所灭,成为郑地。(11)佗,同“他”。唯命,“唯命是听”的省略语。(12)京,地名,在今河南荥阳。大,同“太”。(13)祭(zhai债)仲,郑国大夫。都城,都谓都邑,城谓城垣。雉,量词。古代城墙长三丈高一丈为一雉。(14)参国之一,国都的三分之一。参,同三。国,国都。(15)不度,不合法度。非制,不是先王的制度。(16)不堪,受不了。(17)焉辟害,怎么能躲避祸害。辟,通“避”。(18)何厌之有,怎么满足得了,厌,通“餍”,满足。(19)早为之所,早给他安排个地方。(20)滋蔓,滋长,蔓延,喻指共叔段不断发展势力。(21)图,图谋。这里是对付之意。(22)毙,仆倒,倒下去。自毙,自取灭亡。(23)子,尊称对方。姑,姑且。(24)鄙,边邑。贰,两属,臣属于二主。(25)公子吕,字子封,郑国大夫。(26)国不堪贰,国家受不了两属的情况。(27)若之何,拿他(共叔段)怎么办?(28)事,侍奉。(29)“若……则”,表示因果关系的连词。(30)无生民心,不要使人民产生贰心。(31)无庸,用不着担心。庸,用。将自及,将会自己赶上灾难。及,赶上。(32)收贰以为己邑,收取原两属地作为自己的郡邑。(33)廪延,地名,在今河南延津北。(34)子封,公子吕的字。厚,指势力雄厚。(35)不义、不昵,共叔段对君不守臣节,则众也不亲附叔段。崩,崩溃。(36)完聚,修葺城郭,聚集粮食。缮甲兵,整修铠甲兵器。具卒乘,准备好步兵和车兵,犹言兵士满员的意思。具,备,足。(37)夫人,指武姜。启,开门。(38)其期,指共叔段袭郑的日期。(39)帅,率领。车二百乘,战车二百辆。古时战车一乘有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40)鄢,郑地名,在今河南鄢陵西北。诸,“之于”的合音词。(41)五月辛丑,隐公元年五月二十三日。(42)出奔,指逃亡到国外。(43)置,这里是放逐的意思。城颍,地名,在今河南临颍西北。(44)誓之,向她发誓。(45)黄泉,地下的泉水,这里指墓穴。这句意为这辈子不再见面了。(46)既而,不久。(47)颍考叔,郑大夫。颍谷,郑国边邑。封人,镇守边境的地方长官。(48)献,进献的东西。(49)舍,放在一边。(50)尝,这里是“吃”的意思。小人,颍考叔的谦称。(51)羹,带汁的肉食。(52)遗(wei胃),赠送。请以遗之,请让我拿去送给我的母亲。(53)尔,你。繄(yi医),句首语气词。(54)敢,大胆、冒昧。何谓,谓何,说的是什么。(55)语,告诉。故,缘故。(56)患,忧虑、担心。(57)阙,通“掘”,挖。(58)隧,隧道。此处意为挖隧道。(59)融融,和睦快乐的样子。(60)出,走出隧道。(61)洩(yi意)洩,一作泄泄,舒散畅快的样子。(62)君子,《左传》作者下论断时自指。(63)纯孝,大孝。(64)施(yi易)及,扩大到。(65)《诗》,即《诗经》。匮,竭、尽。永锡尔类,永远赐福给你(孝子)的同类。锡,通“赐”。(66)是,此,这。
 
 〔分析〕
 本篇位居《左传》之首,记叙了春秋初年郑国统治集团内部的一场纷争:母子兄弟为争权而不惜骨肉相残。
 全文可分四段。首段写矛盾的起因:姜氏因恶庄公难产而偏爱叔段,为叔段争得了“京”这个“非制”的封邑。姜氏的偏爱,潜伏了兄弟矛盾激化的恶果。次段叙矛盾的发展:姜氏的偏宠和溺爱使叔段有恃无恐地扩张势力,庄公则佯装不闻不问,欲擒故纵。三段述矛盾的激化:一切就绪后,叔段准备袭郑,姜氏甘愿作内应;庄公露出了真面目出兵讨伐,消解了隐患,还把生母逐出国都,发出不到黄泉不相见的恶毒誓言。末段为矛盾的结局:庄公放逐生母后后悔了。颍考叔出了个主意,于是母子和好如初。
 文章记叙的这场骨肉相残让我们了解了春秋时期统治集团内部斗争的复杂和激烈,而姜氏偏爱的行为,对我们今天的子女教育亦当有所鉴戒。
 在写作上,结构严密双线并进是本文的一个特色。开头、发展、高潮、结局,就像是一篇小说。作者巧妙地运用明暗交错的双线并进法来推动整个故事情节的发展。一条是叔段的明争,先由姜氏为其争封邑,然后是他自己争边邑,一步步地扩展,得寸进尺;另一条则是庄公的暗斗,他明知叔段在母亲的支持下野心不断膨胀,却视若罔闻,对臣下的进谏也摆出一种宽容和无奈的姿态,骨子里却十分关注,在等待时机。兄弟俩的明争暗斗,热闹的是叔段的明争,文章的主线却是庄公的暗斗,因为事情的发展是按着庄公的意愿进行的,叔段只是配合或衬托主线的一根副线。而明暗主副两条线索又都围绕姜氏展开。因庄公难产而偏爱叔段,是两条线索分头发展的起点,“公伐诸鄢”是两条线索的重合和交结;而“大叔出奔共”后明线消失,庄公这条暗线成了明线,又与另一对立方姜氏形成一条新的情节线索,直至最后的大结局。作者正是运用这几条明暗交替的线索来组织事件的,线索多而不乱,脉络清晰,结构严谨。
 运用人物语言和行动来塑造人物形象是小说的特点,也是本文又一个突出的艺术特色。这篇散文为我们刻画了六个历史人物形象,尤以庄公最为突出。
 庄公是本文的主要人物,他性格内向,城府很深,最明显的个性特点就是虚伪。姜氏在庄公即位之初为叔段求封邑,庄公以制地过险,担心日后难以收拾而改封“非制”的京邑。京大而不险,日后容易对付,且易于滋长叔段的骄狂之气。这正是庄公的险恶用心。果然,在母亲的纵容下,叔段不断扩张势力,祭仲等多次进谏,庄公都悠悠地要他们“姑待之”,还说什么“将自及”、“厚将崩”之类的话,这哪里还有什么手足之情?明摆着要让亲弟弟走向毁灭。诚如吕祖谦所说,是“纵其欲而使之放,养其恶而使之成。”叔段正是这样一步步走进庄公预设的陷阱的。“可矣”二字活画出庄公对所期盼的那天终于到来的欣喜之情,这不是“导之以逆而反诛其逆,教之以叛而反讨其叛”(吕祖谦语),又是什么呢?对叔段的所作所为,庄公并非不闻不问,骨子里早已视同寇仇,无时无刻不在密切注视着;之所以采取宽容的态度,只是因为叛逆的罪行尚未酿成,一旦罪行成立,不是立刻就“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了吗?叔段逃到鄢地,他还不放松,亲自带兵把他赶出国境,毫无手足之情可言!不仅如此,他甚至把生母也逐出了国都,“不及黄泉,无相见也”八字誓言,正是他发自内心的对从小不喜欢自己的生母的一次真情大流露,长期郁结在心底的不快终于得到了发泄的机会。然而怨气一旦发完,他立即意识到自己不免有点失态,他感到这将影响他的形象。所以一当颍考叔为他出主意,他就马上采纳了,并装模作样地扮起了孝子。这种行为令人作呕,而这种虚伪的表现恰恰正是他的本性。文章对他的刻画正是入木三分。
 叔段是庄公的对立面,虽说是亲兄弟,个性却完全不同。他性格外向,贪狂而又愚蠢。姜氏为他请到京邑后不久,他便明目张胆地命令两个边邑贰于己,后来又收为己邑,并把势力扩张到廪延。姜氏的溺爱促成了他的狂妄和贪婪,他明目张胆地“完聚,缮甲兵,具卒乘”,把兄长的宽以养奸误认为是软弱可欺,满以为有母亲的撑腰,庄公奈何他不得,贸贸然地准备袭郑了。如此狂妄而又愚蠢的人如何是老奸巨滑的庄公的对手呢?失败是必然的。文章对兄弟俩的交战一笔带过,固然是因为作者的着眼点不在战争,但似乎也暗示了叔段的不堪一击。
 姜氏是两兄弟的生母,却也是兄弟相争的根源。她因大儿子难产而把爱心偏向小儿子,以至到了昏聩的程度。正是她的溺爱助长了叔段的贪欲,使他狂妄得有恃无恐。叔段的悲剧完全是姜氏的溺爱造成的。
 文章还对祭仲、公子吕和颍考叔等人作了不同程度的描写,虽着墨不多,也都各有个性,或老成、或直率、或机敏,其中特别是颍考叔更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本文在语言表达上,除了文字简练传神之外,作者还运用了一些富有讽刺意味的反语以深化题旨。譬如祭仲在谏劝庄公时称叔段为庄公的“宠弟”,这个“宠”字大有深意。叔段于庄公何宠之有?祭仲是不了解他们兄弟间的感情,还是故有此说? 这不得而知。但庄公“多行不义,必自毙”的回答,却是对这个“宠弟”之说的有力嘲弄! 要说“宠”,只能是姜氏之“宠儿”,何来“君之宠弟”? 而母子隧而相见的情景更富有讽刺意味,他们简直像演戏一样各自客串了一次“孝子”和“慈母”的角色,一个是“乐也融融”,一个是“乐也洩洩”,又说“遂为母子如初”。这一对母子之间有何可乐?庄公寤生,姜氏恶之,两人的感情从来没有融洽过,何来这“如初”?! 这是左氏的春秋笔法,是一种皮里阳秋的修辞,作者寓批判于讽刺和嘲弄之中了。
 在写作技巧上,本文还有细节描写)如颍考叔的“食舍肉”)和以宾衬主的衬托手法(如以段的愚蠢衬托庄公的奸滑,以颍考叔的孝衬托庄公的不孝)等特色,这里就不赘述了。

 〔评说〕
 孙复《春秋尊王发微》:“克者力胜之辞,因隐公与段,兄不成兄,弟不成弟,故经文交讥之。”
 魏禧《左传经世钞》:“此篇写姜氏好恶之昏僻,叔段之贪痴,祭仲之深稳,公子吕之迫切,庄公之奸狠,考叔之敏妙,情状一一如见。”
 金圣叹《天下才子必读书》:“通篇要分认其前半是一样音节,后半是一样音节。前半,狱在庄公,姜氏只是率性偏爱妇人,叔段只是娇养失教子弟。后半,功在颖考叔,庄公只是恶人到贯满后,却有自悔改之时。”
 林云铭《古文析义》:“通篇只写母子三人,却扯一局外之人赞叹作结。意以公等本不孝,即末后二着,亦是他人爱母施及,与公无与,所以深恶之。此言外微词也。”
 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郑庄志欲杀弟,祭仲、子封诸臣,皆不得而知。‘姜氏欲之,焉辟害’、‘必自毙,子姑待之’、‘将自及’、‘厚将崩’等语,分明是逆料其必至于此,故虽婉言直谏,一切不听。迨后乘时迅发,并及于母。是以兵机施于骨肉,真残忍之尤。幸良心发现,又被考叔一番救正,得母子如初。左氏以纯孝赞考叔作结,寓慨殊深。”
 李文渊《左传评》:“本叙庄公,却结考叔,倒宾为主,章法奇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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