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説】
中庸一書,只是一個天理。始言‘天命之性’,是言君子之道出於天;或問:‘天,專言則道。’朱子曰:‘如云“天命之〔謂〕性”,便是説道;如云“天之蒼蒼”,便是説形體。’據此,則天命之性,天字專以理言可知也。或曰:‘此天字專以理言,則理命之謂性,其可乎?’‘理命之謂性’,固未嘗不可,而捨理而言,則氣也,‘氣命之謂性’,其果成説乎?○又按楚辭天問注曰:‘所謂天者,理而已矣。成湯所謂“上帝降衷”,子思所謂“天命之性”是也。’其説尤明白矣。中言修身、齊家、為政之事,是皆君子所以事天而代天工者;終言‘浩浩其天’與‘上天之載,無聲無臭’,是言君子之德與天為一也。
讀此篇可見古人作文之妙。首章言性、道、教三字,是命題也。其下十九章皆敍此三言之義,即首章之傳義也,如詞家所謂鋪敍也。二十一章復提出性、教二字,以明體道者,有所性而有者,有由教而入者,是回題也。其下十二章皆反復推明此章之意,即一篇之演義也。末章復自下學之始,推言以至於□□之極功,是再講其題也,如詞家所謂重鋪敍也。讀此篇而不知此義,則亦不知其味也。
自誠明者,全其性而立是教者也;自明誠者,由是教而復其性者也,其為體道則一也。此章所全之性,所由之教,所體之道,即首章所謂性、道、教者也。則所謂回題者,然也。
誠者,道之本體,真實而無妄者也;神者,道之大用,妙運而不測者也。不言夫誠,無以見道之亘萬古而不可易也;不言夫神,無以見道之體萬物而不可遺也。誠為神之體,神為誠之用,而誠、神非二物也。故二十六章曰:‘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其為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測。’天地之道即中庸之道,而不貳,誠也;不測,神也。中庸一書之指,其果外於誠、神二字乎?
此篇神字,本以陰陽之氣之靈者言之,然誠之妙用實不外此,故十六章直以‘誠之不可掩’結之。以神為誠之用,其然乎!
此書言誠,乃在中間散為萬事處,乃所以明一以貫萬事之妙。自此推而上之,以至於天命之性,是誠之源;源,以天言。推而下之,以至於‘上天之載,無聲無臭’,是誠之妙也,蓋居中而統上下者也。朱子以為一篇之樞紐。户之樞,衣之紐,皆居中而挈四外者也。
中庸一篇,有可以一言而蔽之曰‘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始言中和,是言道之在己而不可離;中言費隱,是言道之在事物者至廣而不可離;終言天道、人道,是言人之不離道者有此二等也。一篇之内,凡言下學工夫者,皆所以求不離道者也。
朱子曰:‘中庸工夫密,規模大。’工夫密,謂戒懼慎獨,動静有養,齊明盛服,表裏俱正,擇善固執,知行兩進,工夫無滲漏是也;規模大,謂學而至於聖人天道,修身至於位天地、育萬物是也。
序文曰:‘此書之指,支分節解,脈絡貫通,詳略相因,巨細畢舉。’欲讀此書,當從此言求。欲知此言,又當分合看。分看,見其支分節解與詳略巨細;合看,見其脈絡貫通與相因畢舉。此外又當知一篇有一篇之綱,一節有一節之綱,一章有一章之綱。其所以為綱者,或以一言一句,或以全章全段也。如誠之一字為一篇之綱,而首章又為一篇之綱之類。
支分節解,謂一書分為四大節,又分為三十三章,一章又分為幾段。脈絡貫通,謂篇端至篇終,章首至章末,文義皆相屬。詳略巨細亦當如此推之。
先儒言中庸、大易相為表裏。蓋在易六十四卦,其理則天命之性也,其用則率性之道也,而聖人設卦繋辭,使民卜筮,以趨吉避凶而歸於中正者,修道之教也。先天之卦,天地定位,日月對明,風雷相薄,山澤通氣,即中庸天地位之事也;後天之卦,五行循環而成造化之功,男女相與而致生養之事,即中庸萬物育之事也。自姤至坤,陰之静者,即中庸未發之中也;自復至乾,陽之動者,即中庸已發之和也。邵子論易曰:‘圖皆從中起。’又曰:‘先天圖,心法也。’程子論中庸曰:‘放之則彌六合,卷之則退藏於密。’又曰:‘孔門傳授心法。’然則中庸、大易同一心法也,豈特相為表裏而已。其有讀庸而不知易,讀易而不知庸者,亦不讀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