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問答
【題 解】
孟子問答作者任公烈,詳細生平無考。本書收録於其文集欽齋集卷三,對經義解釋不可忽略的四十七條目提出疑問,參考程朱及退溪、栗谷、尤庵、沙溪等學説,逐條批判並展開論辯。以畿湖學派之立場分析經義,且對沙溪之説提出疑問,頗有創見。(郭稹)
問:孟子篇首‘亦將有以’之‘亦’、‘亦有仁義’之‘亦’,此莫是各有對舉者乎?
曰:然。當時蘇張輩富强之説盛行,而惠王所大欲在此,故直曰‘亦將’云云。此‘亦’字,對蘇張富强之利而發也。孟子已知此意,故將説仁義之道而‘亦有’云云,此‘亦’字對惠王利國之言而發也。孟子平生之尊王道、黜霸功,蓋此類也。
問:首章注‘造端託始’云云者,何謂也?
曰:孟子一書,語雖千萬,而求其第一義,則不過遏人欲、存天理已矣。故特以‘何必曰利’、‘亦有仁義’之語造為遏存之端,託於一書之始,以為綱領以包之,其意不亦深乎?
問:惠王所謂利,在乎富强之急,而孟子直曰‘仁義而已’者,何也?
曰:當時人君只知以利為利,不知以義為利,故往往有弑奪之禍,則所謂富强者,將焉用哉?故孟子曰‘未有仁而遺其親、‘未有義而後其君’,此其所以為‘不求利而自無不利’者也。
問:仁義禮智是性之四德,而孟子於此只以仁義言之者,何也?
曰,朱子嘗有言曰:‘仁,仁也,而禮則仁之著;義,義也,而智則義之藏。猶春夏秋冬雖為四時,(而)〔然〕春夏皆陽之屬也,秋冬皆陰之屬也。故〔曰〕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是知天地之道不兩則不能以立,故端雖有四,而立之者〔則〕兩耳。’此於孟子本旨可謂一言蔽之矣。
問:惠王以移民、移粟為盡心,而孟子以為‘五十步笑百步’者,何也?
曰:王道不過曰得民,而惠王之移民、移粟者,特一小惠耳,安足以得民乎?苟欲得民,當如之何?如‘不違農時’云云者,王道盡心之先務;‘五畝之宅’云云者,是王道盡心之成功也。
問:孟子之論王道,必先制産而後教道者,何也?
曰:王政之第一急務,是保民之事,則不得不先制其産法。民無飢寒,然後教有所施,故乃爾歟?非但王政如此,至於私家,亦勤勞稼穡,資富能訓。若是飢寒之甚,則奚暇施教哉?
問:孟子對齊宣王,特舉易牛一事,以為是心足以王,此固無疑。惟百姓之以王為愛,此不過無知小民妄度上心之言,本不足有無,而必引起其説,反覆不已,此何義意?
曰:夫王道無他,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政而已。為民者不見其不忍人之政,而只見此以羊易牛,則豈不以愛財疑之乎?王亟推不忍物之心施之於民,則民疑乃釋,而王道自此始矣。孟子所以反覆者,其以此歟?
問:‘樂歲終身飽’、‘終身苦’者,何謂也?沙溪先生曰:‘終,極也。終身飽、苦者,極其身心之苦樂而無餘之意。’此言何如?
曰:樂歲,非止一年也;終身,平生之謂也。平生之中,每遇樂歲而飽苦,則得不為終身飽苦邪?沙翁説,吾亦尚疑之。
問:‘書曰天降下民’節‘曷敢有越厥志’,注言‘曷敢有越厥志而作亂者乎’[1],此與書注‘我何〔敢〕有過用其心’者不同,何也?
曰:此處將言其大勇,故以威人為主。書注只敍其事實,故以聽天為主耶。
問:‘天理人欲,同行異情’者,可得聞歟?
曰:以男女言之,則行媒執贄而相交,奉先傳嗣,此情之出於天理者也;悦血喜媚,不擇娼賤者,及雖正室,而衽席之上任情縱欲者,此情之出於人欲者也。以飲食言之,則當飲而飲,當食而食,天理也;不當飲而飲,不當食而食,人欲也。其相交也、飲食也,堯舜與桀紂同,故謂之同行;然堯舜則以禮以義,桀紂則不以禮、以義,故謂之異情。以此推之,天下莫不皆然。
問:孟子‘國君進賢,如不得已’,此言謹之至也。必欲謹之至,當由階梯而進,奈何?
曰:禮王制篇,‘命鄉〔論〕秀士,升之司徒,曰選士。司徒〔論〕選士之秀者升之學,曰俊士。升(之)〔于〕司徒者,不征於鄉;升(之)〔于〕學者,不征於司徒,曰造士。’‘大樂正論造士之秀者以告於王,而升諸司馬,曰進士。司馬辨論官才,論進士之賢者以告於王,而定其論。論定〔然〕後官之,〔任〕官(之)然後爵之,位定然後禄之’[2]。夫國君之用人也,誠遵此法而為之,惟賢而後可得以進矣。用賢如此,然後可以論治國之道矣。
問:孟子對滕文公,必勸之以效死之義,而不勸之以興復之事,何也?
曰:保國者,惟在保民而已。滕君平時苟能愛民如子,而民心之固,誠如太王之得民,則遷國圖存可也,與民守國亦可也。今不有其德,不得其民,而齊楚之逼如彼,則無可奈何矣。故孟子所勸者如是歟。
又問:其效死有道乎?
曰:昔漢後主之降也,其子北地王諶怒曰:‘若理窮力屈,則便當父子君臣背城一戰,同死社稷,以見先帝,奈何降乎?’明國之亡也,李自成逼闕,而毅宗皇帝登萬歲山壽皇亭,從容就殉,此之謂‘國亡君死’之正。
問:孟子之不動心,必在義理之勇,而何以并論賁黝舍血氣之粗邪?
曰:賁黝舍皆血氣之勇,而賁黝則血中之尤粗者,舍則略精而亦未離於血氣也。故乃舉‘曾子謂子襄’云云者,收殺以義理之勇,掃去血氣之麤,而只以一‘縮’為根本。此‘縮’字即下文‘以直養’之直字,如下文浩然之氣,根本血脈已具矣。於此不復言不動心,而其不動心所以然,則已躍如矣。
問:丑問夫子之不動心與告子之不動心,而孟子只舉告子之病者,何也?
曰:告子所謂‘不得於言’者,是不明所言之理;‘勿求於心’者,是惟恐心為言動,不反求理於心;‘勿求於氣’者,是惟恐心為氣動,不更求助於氣,此所以固守其心而不動之失也。聖賢之學則不然,何也?蓋言出於心,則固不可不以心為主,然亦不可恃此而不慎言也。故大易以‘修辭’為立誠之要,孔子以‘非禮勿言’為為仁之目。然則言與心豈非所以相關而相助乎?志為氣帥,則固不可不堅持,然氣失其養,則反害其志。故曾子之三貴,只在於正顔色而近信,動容貌而遠暴慢,出辭氣而遠鄙倍,此之謂養氣。若任其暴慢、鄙倍之氣,而不能於正與動之養,則其志果不為所害乎?故孟子之學固主於心,而於言與氣未嘗放過,必曰‘知言’、必曰‘養氣’,此其内外本末之所以一致而不動心者也。故朱子曰:‘孟子〔是〕活底不動心,告子〔是〕死底不動心。’
問:浩然之氣,何氣也?
曰:此氣稟得於天地,本自浩然,被人自壞了,今集義方能生,故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
問:既曰‘以直養’,而又曰‘配義與道’者,何也?
曰:始以道義養浩然,而養之既成,則此氣還以扶助道義,正如始以父母養其子,及其長成,則還以養父母者也。
問:‘以直養’之直字,即上文‘自反而縮’之意,此非浩然之氣乎?
曰:不可以此‘縮’字作浩然也。方其縮時,此心無所愧怍,故雖千萬人,吾往而不懼,至於此而養成浩然,則塞于天地,不但千萬人而已。
問:‘必有事焉而勿正’之義,可詳聞之歟?
曰:此專言集義時用功之節度。昔孔子嘗戒以‘無所用心’,而又戒以‘欲速’。孟子合而言之也。
問:程子以為‘鳶飛戾天’與‘勿忘’、‘勿助’之義同,何謂也?
曰:鳶之飛也,不期於戾天而自然戾天,其勿助之意可見矣;鳶雖不知其飛而自飛,亦未嘗不飛,其勿忘之意亦可見矣。然則程子之此譬,蓋取其無一毫私意、真實無妄而自然底氣象也。
問:‘忘’與‘助’,其病均,今獨詳於‘助’者,何也?
曰:告子之病專在於助,故於此痛説而破之,則前所謂‘先我不動心’者,至此而盡之無餘矣。
問:孟子前以‘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氣’為告子之病,反覆言之,而後只以‘義外’一句為其病者,何歟?
曰:蓋義者,性之具於心者,而告子外之,故於言之得失不復裁之於義,而一切放過;又不知集義以養氣,氣以配道義,而一切暴害之。然則其病源,皆出於‘義外’一句。‘義外’一句於此特挑出之,以示其病源之所自歟?
問:‘無是則餒’云者,莫是謂無道義,則氣餒者乎?
曰:昔吕子約説‘氣無是道義,則氣餒矣’。蓋以‘是’字屬道義,‘餒’字屬氣矣。朱先生力辨其非,蓋自‘其為氣至大至剛’至‘是集義所生’,此三節皆主浩然而言,則其兩‘其’字、兩‘是’字之為浩然者明矣。然則所謂‘無是則餒’云者,猶云無浩然之氣,則其體有所不充。所謂體不充者,即形體餒之謂也。如人久不食,則形體飢乏而餒矣。
問:‘行有不慊於心,則餒矣’,此‘餒’字小注饒氏以為氣餒,何如?
曰:此‘餒’字,與上‘餒’字自是一意。蓋行有不慊於心,則有所愧悔而害其浩然之氣。既為所害,則其體之不充而餒必矣。尤庵嘗以饒説為非是。
問:所謂詖淫邪遯者,果何以形容言之邪?
曰:天地之理具於心者,自正正實實,而被其心蔽於正理,故其辭為偏陂;心脱於正理,故其辭為放蕩;心離於正理,故其辭為邪僻;心屈於正理,故其辭為逃遯。學者必欲無此四者之病,詩所謂‘思無邪’一句,此其良劑乎?
問:孟子之言則先‘知言’後‘養氣’,而丑之問則先‘養氣’後‘知言’者,何也?
曰:朱子已有曰‘承上文方論志氣而言’,此則然矣。而其以大學工夫次序言之,知言是格致之事,養氣是誠正之事,由此霸王是治國平天下之事,此不可不知。
又問:既是論大學工夫,則此章已自霸王及養氣而來,最末收殺以知言,其與所謂‘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止‘致知在格物’之義,無乃相符乎?
曰:此言亦甚好。
問:‘善為説辭’、‘善言德行’,此於‘知言’、‘浩然’何如?
曰,沙溪先生曰:‘説辭、辭命屬知言,善言德行屬浩然之氣。’宰我問:‘君子尚辭乎?’孔子曰:‘君子以理為尚。博而不要,非所察也;繁辭富説,非所聽也。惟智者不失理。’嗚呼!夫子之戒尚辭者,果何如哉?
問:‘伯夷、伊尹何如’云者,其謂二聖於孟子何如者邪?
曰:不然。丑問二聖高下何如,以微觀孟子所安之意,孟子亦舉二聖不同處,微見其病乎偏,而仍言願學孔子之全,則其不安於二子之意可見矣。
問:‘浩然’與‘夜氣’,莫是有輕重之分乎?
曰:然。尤翁嘗曰:‘“浩然”章則義生浩然之氣,而其氣還以扶助道義;“夜氣”章則夜氣能存仁義之心,而仁義存則反能使夜氣益清。’又曰:‘夜氣與浩氣雖本是一氣,然夜氣只是以清明寧静者而言,浩氣主盛大流行者而言。’此兩語合而觀之,則其用功地頭與分等輕重者,自可解釋矣。
問:‘浩然’章變‘心’為‘志’,何也?
曰:心者,具體用兼動静,而志者只言其所之也,蓋言其運用處極有力。朱子云‘志(者)〔是〕心之方漲處’者,形容得真也。若云‘心者氣帥’,則‘心’字較‘志’字無力,未足以管轄卒徒,故方且説心之中突兀拈出此‘志’字歟?
問:‘所願學孔子’者何事邪?
曰:何必他求?知言、養氣以至不動心,即所以學孔子之節度也。知言、養氣,即孔子之博文約禮也,不動心即孔子之不惑也。
問:孟子勸齊梁以行王道,不知置周王於何處乎?其與孔子之尊周,何其不同若是?
曰:此處不但論天命之改與未改,亦可見孔孟氣象、韶武之分乎?孔子與文王意思一般,故以服事為至德;孟子與武王意思一般,故以救民為急務,此其所以不同乎?
問:孟子見齊王而有去之之意,而其去也,又曰‘王由足用為善’,何也?
曰,朱子曰:‘齊王無湯武之(資)〔姿〕,此孟子所以有去志也。然比當時之諸侯,則猶有可(就)〔取〕者。〔而〕況孟子居齊之久,又當有所啓發而增益於前者。且其君臣之義〔亦〕略定〔矣〕,所以將去而不能無眷眷之情也。’[3]據此朱子説,則孟子之去,已決於初見齊王之時,而其所以眷眷者,只以憂世之切而然也。且其去時,有‘王庶幾改之’之語,必有不是處,故去之歟。
問:齊王之敬孟子,蔑以加矣,有何不是處乎?
曰:王道之不行,功利之習害之也,故孟子所以勸齊王者,在乎仁政之行。而王終不改功利之習,豈為小小禮貌而肯留哉?
問:孟子於滕文公,嘗勸行仁政,而曰‘可為善國’者,何也?
曰:上世則俗樸風淳,惟仁義是先,湯能以七十里為政於天下。至於戰國,則惟力是恃,而文公之地雖絶長補短,猶不得比湯之地,則其不得王天下明矣。故終不以告齊梁者告之歟。
問:‘夏后氏五十而貢,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畝而徹’,此三代之制,分田之數參差不齊如此者,何也?豈土地之闢愈久而愈廣邪?抑人民之蕃,後不如前邪?
曰:設如所問之意,而土地愈廣則人民獨不愈蕃乎?朱子嘗疑此而未質言,觀小注可見矣。
問:三代之貢、助、徹三法雖殊,而其為惠民之意則宜無異同,而龍子謂‘莫不善於貢’,以禹之至仁行此不仁之政邪?
曰:所謂不善者,以不視豐凶而定為常式故也。以禹而行此,萬不成之説也。朱子所引蘇氏、林氏已言之詳矣。
問:孟子責陳相背師之罪,而必并舉子貢、曾子之事,何也?
曰:陳相之於陳良,以情則服事數十年,既死遂背之,而無一分顧戀之迹,此一罪也;以義則畔棄其師周公、仲尼之道,以學南蠻鴂舌之人,而無一分羞惡之念,此一罪也。彼既有此罪,則不得不舉古人之愛師尊師,而未有如子貢、曾子之至,故乃爾歟?
問:孟子於諸篇論政者多矣,而‘離婁’章又論為政者,何也?
曰:諸篇則或論心而不及法,或論法而不及心,其對舉兩端而叩竭精藴,則未有若此章者,實為邦之正經也。章末又懇懇為當時君臣言之,而至‘天之方蹶,無然泄泄’,則其志不亦切至乎?
問:‘舜禹益相去久遠’之遠字可疑。
曰:栗谷云‘遠’疑‘速’字之誤,沙溪亦以為然。
問:‘生之謂性’章章下注朱子既曰‘人物之生,莫不有是性’,又曰‘仁義禮智之稟,豈物之所得而全哉’,此何謂也?
曰:朱子答黄商伯,‘論萬物之一原,則理同而氣異;觀萬物之異體,則氣猶相近,而理絶不同。’尤庵劄嘗曰:‘“方賦與萬物之初,〔以其〕天命流行,只是一般,故理同;〔以其〕二五之氣有清濁(粹)〔純〕駁,故氣異”;萬物已得之後,“雖有清濁(粹駁)之不同,而同此二五之氣,故氣相近;以〔其〕昏明開塞之甚遠,故理絶不同”。“氣相近,如知寒暖,識飢飽,好生惡死,趨利避害,人與物都一般。理(絶)不同,如蜂蟻之君臣,只是他義上有一點〔子〕明;虎狼之父子,只是仁上有一點〔子〕明,其他更推不去。”’[4]今以‘天命賦與之初’、‘萬物已得之後’兩語,照看此注上‘人物之生’云云。下,‘仁義禮智之稟’云云。則語意無乃相通者邪?
問:孟子所謂‘非才’之‘才’,是氣邪?性邪?
曰,尤庵嘗曰:‘程子所説才者固主於氣,孟子所説才者,雖主於性之能,亦不能舍氣而言矣。特孟子不言耳。’
問:孟子所引‘操則存’節小注范淳夫女子曰‘孟子不識心,心豈有出入’。伊川聞之,曰‘此女雖不識孟子,卻識心’,何謂也?
曰:心有真體實用。體如鑑之明,用如能照,此何嘗有出入?范女、伊川所以舉賢智之心而論其動静也。至於‘出入’二字,則朱子謂之有善有惡。方其舍時,此心忽然在四方萬里之外,安得不謂之出也?既謂之出,則其操而在此者,安得不謂入也?此通衆人心而論其操舍,孔孟本意已如此,而范女只論心之體用,而不及心之存亡,則宜乎伊川有此‘不識孟子,卻識心’之謂也。
問:‘不可磯’之意,何如?
曰,沙溪嘗曰:‘磯比母之過,水比之子。水不容一激石,猶子不能容母之小過也。微激,母之為也;遽怒,子之為也。’
問:四端之説,退溪以為四端理發而氣隨之,栗谷以為四端氣發而理乘之,此何所適從?
曰:‘退溪所主,只是朱子所謂“四端,理之發;七情,氣之[5]發”。栗谷解之曰:“四端純善而不雜於氣,故謂之理之發;七情或雜於不善,故謂之氣之發。”然於七情中,如舜之喜、文王之怒,豈非純善乎?大抵禮記及子思統言七情,是七情皆出於性者也。性者,理也。其出於性也,皆氣發而理乘之。孟子於七情中摭出純善者謂之四端,今乃因朱子説而分四端七情以為理之發、氣之發,安知朱子之説或出於記者之誤也?’又曰:‘退溪理發氣隨之誤,以太極觀之,則尤曉然。聞太極乘陰陽而行,未聞陰陽乘太極而行也,故朱子曰“太極者本然之妙(也),動静者乘之機(也)”,動静即陰陽也。當時牛溪深服氣發之論,後尤庵亦以為定論。’
問:‘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其‘反身而誠’者,當如何為之?
曰,朱子曰:‘(如)〔知〕君臣之義、父子之親,這道理本備於吾身,誠是實有此理,(點檢)〔檢點〕自家身上果無欠缺,事君真個忠,事父真個孝,莫不各盡其當然,而無一毫之不盡,則仰不愧天,俯不怍人,自然〔是〕快活。然反之於身有些子不實,則中心愧怍,不能以自安,如何會樂?’[6]今幸體此義而反身内省,盡其備我之理而真實無妄,則樂自餘矣。又用强恕工夫磨礱私欲,則仁自可得矣。
問:孟子所謂‘盡其心’者,莫是著力工夫邪?
曰:盡心非作工夫,工夫全在知性上。蓋性即理,而天即理之所從出。人能知性、知天,則天下之理無不明,而此心之體無不貫。苟不知性、知天,則一理不通而心即有礙,又何以及其廣大無窮之量乎?
問:‘形色,天性也;惟聖人,然後可以踐形’,何謂也?
曰:形色即耳目口鼻、四肢百體之謂也,天性即仁義禮智信之謂也。夫人只為耳目口鼻、四肢百體做得不是,壞了仁義禮智信;若做得是,便是仁義禮智信之性。孟子所謂踐形者是也。夫學聖之工,豈有外於此者乎?
問:‘養心莫善於寡欲’,此‘欲’字莫是私欲邪?
曰:不然。此是耳目口鼻四肢之欲,人所不能無者。然多而無節,則有害於養心,故所以言‘寡’也。若是私欲,則是人之不可有也,當言‘克’,而不當言‘寡’也。
問:‘堯舜性之’及‘湯武反之’,當如何説得其形容?
曰,語類云:‘堯舜性之,便是根已著土〔了〕;湯武反之,便是元來未曾著土,〔而〕今(始得)〔方〕移〔得〕來著土了。’[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