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
孟子曰：‘天下大悦而將歸己。視天下悦而歸己，猶草芥也，惟舜為然。趙注曰：‘舜不以天下將歸己為樂。’○竊意：‘惟舜為然’，語氣上不當見他人不可能意，只當見以舜為準意。○以其所重且大者在此，故天下之悦而歸己莫重莫大，而其輕且小也如彼草芥，言至小且輕也。不得乎親，不可以為人；不順乎親，不可以為子。集注曰：‘舜視天下之悦而歸己如草芥，而惟欲得其親而順之也。’○竊意：得者，得其道也；順者，順其心也。就為親盡其道上言，故從而言之曰人；就以之順其心上言，故切而言之曰子。○人道無他，盡子道然後方盡人，故曰得親可以為人；子道無他，盡人道然後乃成子，故曰順親可以為子。大凡人之為人也，道受之親，故必盡此道方為得親，以此道格其心方為順親，所以聖門論孝必責備在人道全體耳，何嘗以小小奉養求為順之之道，淺淺承順求為得之之方乎？惟舜卻以不如此謂之非人非子，則其可謂得道理之實而盡事親之誠者也。
舜盡事親之道而瞽瞍底[1]豫，集注曰：‘瞽瞍舜父名。底，致也。豫，悦樂也。瞽瞍至頑，嘗欲殺舜，至是而底豫焉。書所謂“不格姦亦允若”者是也。’○正義曰：‘以瞽瞍為頑父者，尚書稱其父頑，而左傳云：“心不則德義之經為頑。”又孔安國尚書傳云：“無目曰瞽。舜父有目不能分别好惡，故時人謂之瞽。配字曰瞍，瞍，無目之稱。”“不格姦亦允若”者是也。’○竊按：‘盡事親之道’，盡字亦不是道理恰滿，無以復進之辭，只是如‘盡力’、‘盡心’之盡，蓋言其竭心竭力，惟恐不及的情懷耳。舜之此情，於何見之？即上‘不得乎親’二句是爾。故直接説‘舜盡事親之道’云云，而其所以為盡之狀可以想見矣，然後方説成底豫境界。或若自上二句謂之汎論，到此句只作為大舜贊至極之語，則吾恐‘瞽瞍底豫’句語還突起，殊不見其所以致之之功矣，可乎？
竊意：此章必言舜者，聖人固人倫之極，而舜特值至頑之父，見此猶底豫，則子道之至可想，而至行之範有據矣。○集注李氏曰：‘舜之所以能使瞽瞍底豫者，盡事親之道，共為子職，不見父母之非而已。昔羅仲素語此云：只為天下無不是底父母。了翁聞而善之曰：惟如此而後可以底豫。彼臣弑其君，子弑其父者，常始於先見其不是處耳。’竊按：若使於父母之不是初不見知，則聖人復何有匡救之訓、諫諍之劫乎？羅先生之言乍看有不甚通處，然究竟看來，父母之悦不悦，專係子道之盡不盡，惟當十分省己，無一毫歸咎父母意之謂不見父母之不是爾，曷嘗使之惟令是從、陷親不義乎？故注中‘不見父母之非’，見字當玩。蓋其心内眼中只是求索個父母不是處，而頓然無自反自省意者，是謂見其非也。凡為子之道，苟或一分見父母之不是，則必省己有一分欠闕，至於十分見得不是，則必有十分欠闕。此正底豫禍亂之所由分□□□乎。此一條發明，雖不是本文正解，是可為對救相證之端，讀者詳焉。
瞽瞍底豫而天下化，瞽瞍底豫而天下之為父子者定，此之謂大孝。’胤録曰：‘舜所以為事親之道者盡，則於凡天下之事無不盡矣，故親底豫便即天下化。“天下之為父子者定”者，人莫不視此為父子之道之準也。’
何以謂親底豫便即是天下化？竊意：此義於中庸論之詳矣。豈不曰‘天地位而萬物育’乎？父母，天地也。故‘宜爾室家，樂爾妻孥’，而夫子以為‘父母其順’。孟子於此總論其理，以立法舜之樣，此道理所以更無他惑而準的定矣。集注曰：‘為法於天下，可傳於後世，非止一身一家之孝而已，此所以為大孝也。’○李都梁曰：‘“此之謂大孝”，“此之謂”三字正從孔子稱舜大孝來。蓋孟子恐人即把得天下當了大孝，故窮極其所以得親順親之實，見其如此真誠純一，有不合天下而同歸於孝者乎？此所以為大孝也。’
竊意：此節當緊接上節看。上節其不曰‘盡事親之道而瞽瞍底豫’乎？盡之如何？必盡己盡物，使天下各得其道之謂盡也。以此致底豫，其所以盡者極矣。‘天下化’者，其所盡者已極之謂乎？故直接‘盡事親’而曰‘親底豫’，又接‘親底豫’而曰‘天下化’。蓋都將治天下事混化作事親事矣。然而復曰‘瞽瞍底豫而天下之為父子者定’者，見其將此道理錫類天下之為父子者，使之皆看着效成其為孝也，不其大乎？故説到此句，然後斷言其為大孝焉。集注‘為法於天下，可傳於後世，此所以得大孝’之云，正為此也。○李衷一曰：‘此節大旨與輕富貴無干，即是後章“天下之士多就之者”，“為不順於親[2]，如窮人無所歸”之意。’竊意：天下歸己，見其為聖德，況又歸之皆心悦所致，豈非聖德真境乎？然而舜視此直如草芥之輕，則聖人心下必其所重者有在也。即知舜之所以為舜者，不在天下悦而歸，而只在乎使瞽瞍底豫耳。夫大莫如舜，而舜由是也；孝弟之外，有餘道乎？
竊意：上章言孝弟之為仁義，此即引舜從其心事之所主處及功化之所著者總提源委，以見五實所以為實之故焉。夫前後聖所以相傳相符以為道者，如此而已。故下章係之纔正言舜文之揆一，以明之夫所謂先王之道者自有個無窮真境、盛大致法，又不可易而言之曰如此如此而吾欲云云耳。盍於孟子此等發示語，反覆推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