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氏篇】
‘孔子曰天下有道’章
當時諸侯不知尊王之義,禮樂焉自出,征伐焉自專。故有以啓臣下僭竊之心,以至於見陵而莫之敢制,真所謂上行下效、出悖入悖也。齊桓、晉文所以號令於天下者,以其有召陵踐土之盟也。彼二君者,雖不過假其名而行之,猶能使天下諸侯風從影附,奔奏於玉帛冠裳之會,而況乎有其實者乎?惜乎桓文不能真知尊王之義,不能真行尊王之事,而其所作為多出於濟私而循利,故天下服其力而不服其心,畏其名而不畏其實。盟壇霸月,既圓即虧,執耳之業纔過數世,而諸侯侵畔,强臣跋扈,齊有崔慶之亂,晉有三郤之偪。至後世而莫能振焉,可勝嘆哉!如使二君者果能真知而實行,尊王之舉一出於至公血誠,則天下畏服,子孫傚則,以及於萬世無斁,夫孰敢侮余?如此而猶有侵畔跋扈之患,則即理之反處,非所當憂者。故曰:大夫之陵諸侯,由諸侯之昧尊王。
有周文武成康以後,皆非有道之世。齊晉之得失何足論?吕成公居浙江,主張史學,此浙學之所以見黜於朱子者,況如陳傅良、横浦之學耶?須看朱書百選答陳同父書也。
‘孔子曰益者三友’章
友則一也,而有損益焉;樂則一也,而有損益焉。一則擇其所與,一則慎其所習。所與在人,所習在己。資之於人以修己,修之於己以求人。同行並進,乃可以進德。雖然,所習不正則無以知人而取友。學者如欲‘擇其所與’,盍先‘慎其所習’。
聖人之使學者進德,必以朋友為先。蓋朋友居五倫之中,君臣之義、父子之親、夫婦之别、長幼之序,莫不講而明之,各得其宜,則人欲為善者,捨朋友而何以哉?故曰以友輔仁,曰取友必端,曰無友不如己,曰朋友相觀以善。今此‘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在於‘益者三樂、損者三樂’之上者,吾則以為有精義微旨。其友也直、諒、多聞,則使我自當有節禮、樂道人善、樂多賢友之益矣;其友也便辟、善柔、便佞,則使我有樂驕樂、樂佚遊、樂宴樂之損矣。子所謂擇其所與,吾以為政欲其‘慎其所習’也;子所謂‘慎其所習’,吾以為實由於‘擇其所與’也。似不可以所習、所與分而二之,謂以或資於人,或修於己,有若雙立對舉者然。然則凡忠告責善、麗澤切磋之義,乃在於自修之後耶?果如子説,則三樂中‘樂多賢友’又將何以區處乎?且所習不正,則無以知人,而‘欲擇所與,先慎其所習’云者,亦甚迂緩,須更就‘三友’、‘三樂’兩大文細加究索,則庶幾於吾言有犂然者。
‘孔子曰君子有三戒’章
少之戒色,壯之戒鬥,老之戒得,聖人各隨其偏勝時而為戒。非謂少之時只戒色而不戒鬥,得壯之時只戒鬥而不戒色,得老之時只戒得而不戒色、鬥也。好色,則壯、老亦少也;好勝,則老、少亦壯也;貪得,則少、壯亦老也。要之,三者,人之所不能無者,均可為戒於少、壯、老。如曾子之三省乃可。
來説所謂‘好色,則壯、老亦少也;好勝,則老、少亦壯也;貪得,則少、壯亦老也’,三層辨論不害為可備一説。而與聖訓本旨不襯貼,可謂别生閒意。血氣未定,則所戒當在於色;血氣方剛,則所戒當在於鬥;血氣既衰,則所戒當在於得。今此聖訓隨時垂戒,層節甚明,添一語不得,減一語不得,子乃欲合少、壯、老混同為言者,太欠簡潔。看經義不當如此,尤物移人,豈在老而忽之?好勇鬥狠,豈獨壯而有之?阿堵中物,豈以少而不戒乎?此則學者自當存警於言外,終身省察,使志氣不衰,義心常勝可也。至於本旨,則決不可囫圇為説。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章
九思專是動時工夫,未知静時作何樣工夫耶。小注張南軒持養之説似得之,而持養之道又當求之於思敬而已。
‘九思’章程子釋曰:‘九思各專其一。’專一云者,主一之義。觀於朱子説,尤可驗。九事雖屬於動時,九思純然是静邊,譬如‘正衣冠、尊瞻視’,未嘗非動後工夫,此心存在無所走作,其見於外者,‘儼然人望’而有可畏可象之容,以是敬齋箴先言威儀瞻視。許魯齋以後學者,生下來許大多枝葉,甚至存疑等書出而有九思動時工夫之説,誤人至此,可歎可歎。南軒持養之説與程子專一之釋、朱子主一之訓,同一意致。至於持養之道,不在他求,心專而志壹,則這個是主一,主一是敬也。
‘孔子曰見善如不及’章
臣意此兩層未甚有截然等級。見善、見不善,就德上説;隱居、行義,就事上説。有是德者必有是事,有是事者必有是德。但當時夫子有見有未見,故然耳。雖以集注觀之,顔曾豈不能為伊吕之事乎?三代以後,惟諸葛武侯庶或近之。
‘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與‘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雖似無甚截然,彼隱居求志、行義達道之人,已做上二句工夫者,而‘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之人,猶未抵下二句地位。聖人所以‘見其人、聞其語’與‘聞其語、未見其人’分析立言者也。孔門高弟未聞事功之塗人,見、聞則何必方其孰若、孰不若?至於武侯,則視伊吕似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