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答申明允
天命之性,蓋是專言理。以下‘率性之道’泝之,率天理之性方可謂之道,則其專言理之意不啻明白,而或者有以天命之性為兼氣質而言者,似失子思立言、朱子解釋之本旨也。且所謂‘率性之道’,此道字本具性圈之中,而初非性外之物,故循其性而謂之道,則如言‘從性中自然流出之謂道’也。此循字是自然流出之意,而自不容人為用力之可待也。然則道即理也,理即道也,不可以工夫擬於循字矣,必至所謂修道而有所品節方為工夫,而所謂修道只是遵性之所固有,因道之所當行以為防範維持,而品節其氣稟過不及之差,合乎道,復乎性,則方見氣質二字始見於言教之時,而無預於言性道之時矣。今以天命之性混氣質而言者,果為謬矣。又以循字與修字同作工夫説者,亦不得為是矣。
或者‘兼氣質’之説,恐失本旨,不可從也。左右駁之,誠是。‘率性’之説,盛説恐得之。
‘一陰一陽之謂道’,既着‘所以’字,則其為形而上也無可疑。而‘率性之道’,則章句既曰‘率,循也’,又曰‘道,〔猶〕路也’,則路是有形象之可見,況其日用當行云云,皆是有事有物,有節文儀則之可指,而不可為無形無眹之物也。然則此道字,謂之道之用則可,謂之道之體則不可,恐不可與‘一陰一陽之道’一般境界。伏乞證教。
易曰‘一陰一陽之謂道’,中庸曰‘率性之謂道’。‘一陰一陽’與‘率性’雖異,其曰‘之謂道’則同也。恐不可分作二物看也。況細推之,則一陰而一陽之者,是亦莫非循陰陽自然之道者,恐不可以循字致疑也。章句所謂‘道,猶路也’者,此只言道字得名之義,中間下得一猶字,其義可見也。何可以路之一字而便作形而下看也?高明‘所謂道之用’云云者,此又恐從一循字説出來也。然朱子既曰‘不是用力’,則是即本來自然之體,恐不可謂之用也。曾以此道字或體或用稟于尤丈,則曰是體也。曾看旅軒集,亦以此為體。望乞於此更為仔細思量而回教之也。
答申明允
戒懼,汎言則固是兼動静説。今就此章,以戒懼對慎獨言,則戒懼自是静時存養工夫,慎獨自是動時省察工夫,考之朱子諸説,可知也。只以章句有‘常存’之一‘常’字,故言者或兼動静説,沙溪辨疑亦有其説,然所謂‘常存敬畏’者,是言不睹之處、不聞之時常存敬畏也,恐不可以一‘常’字把作兼動静看也。至以慎獨亦兼動静云者,尤似未安。獨字,章句曰‘迹雖未形而幾則已動,人雖不知而己獨知之’,既曰‘幾則已動、己獨知之’,則此分明是動時事,恐不可謂兼説静時境界也。
或曰‘天下之達道’與‘率性之謂道’,二‘道’字有小異。率性之道字,對性教言,而為義理之總稱者也。‘達道’之‘道’字,對‘大本’言,而為和字之名狀者也。其言未知如何?且致字是推而極之,更無去處之謂,而致中和時其效便見位育,則此致字之功較諸戒懼、謹獨似有先後生熟之分,未知然否?
率性之道與達道之道,初非二道也。但‘率性之道’以人物之各循其性者言也,達道之道以天下古今之所共由者言也。其言雖似少異,而其理未嘗不同也。戒懼、謹獨是致中和、位育之工夫也;致中和、位育,是戒懼、謹獨之功效也。此只當以工夫、功效言之,恐不必以生熟分言也。
答宋基孫
以‘天命之性’章句觀之,人物皆稟五常之德無疑,天之生萬物只是渾然一個理也。總言則一理,分言則五常,初無件數面貌之不同。然則天之生物,物之稟賦,寧有擇其優劣貴賤而有間哉?特以既生之後拘於形氣,人則氣清而理全,物則氣塞而理亦偏。自外面觀之,則蜂蟻之君臣,虎狼之父子,似乎各得一理之偏,而論其本原,則寧有多少分數乎?朱子所謂‘論萬物之一原,則理同而氣異’者,政指此也。近來諸家皆以為人則稟五常之性,物則只稟一理云。願聞的確之教。
來示甚是,足以破近來一種紛紜之説也。
答李汝恢廓。
‘天命之謂性’注,人物‘各得所賦之理,以為健順五常之德’云,然則草木禽獸亦有五常之德乎?
凡天地間人物之生,莫不受天地之氣以為形,稟天地之理以為性,此則人與物同,初何嘗有異也。只是人則受氣之清者,故其心虚靈,而於其所稟之理昭然洞徹,無所蔽隔,此所以無不知、無不能也。禽獸則受氣之濁者,故其心昏塞,其中稍有知覺者,於其所稟之理不過粗通一路。如虎狼有父子之仁,而其餘則蔽隔不通;蜂蟻有君臣之義,而其餘則蔽隔不通之類是也。草木則其受氣又濁之濁者,故其心全塞,於其所稟之理一切蔽隔而不通,只是冥然漠然而已。然則禽獸之粗通一路,草木之全然蔽塞者,是為氣質所拘而然。若當初所稟之理,豈有人與物之異哉?斯義也,朱夫子已詳言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