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女性生殖崇拜与相关汉字构形

当人类有能力探寻人口生殖的奥秘时，首先看到的一个基本事实便是人人都是母亲所生，都是在母腹中孕育，并通过母体阴道诞生出来的。这对于原始人类来说是一件非常奇特而又伟大的事情，先民崇拜她们的生育能力，因此，就自然地把崇拜的重点放在了女性身体的生育部位。^[3]于是把女性神圣化，把女性及其生殖器官当作生殖之神来崇敬，而这一信仰又为母系氏族社会尊重妇女的风尚所巩固。这种信仰观念，反映在汉字构形上，是甲骨文中一系列的汉字体现了先民对女性生殖器和女性生育的关注。
也，金文写为，小篆写为，像女阴之形。 《说文》：“也，女阴也。象形……”这个意义，今天的人已经不再使用了，但造字构形本身，却反映的是上古原始先民对女性、特别是女性生殖器的崇拜。关于这一点有一个印证的例子，蒙古族民间至今在表达惊喜情感时，还常常用女阴的称谓 “乌特格”作为感叹词，这与 “也”字在汉语言中被借用为语气助词如出一辙。 纳西族的东巴文中， 表示 “女性” 概念的词， 其字形，也是女阴之形，而母亲、岳母（丈母娘），妹妹，母亲和儿子，母亲和女儿等象形文字中， 都因生育关系而带有女阴之形。 从许慎时代的古文选中， “也”字的本义已经消失，现在假借用为虚词，但是从它用做构字符号来分析，仍然可以看到本义的影子，例如： “地”乃可以生殖之土，因此 “地”字从土从也； “池”，是水中滋生万物之处，因此从水从也。
包，甲骨文写成，金文写为，篆文写为，都像是母亲腹中的胎儿之形，实为“胞”字的初文。
身, 甲骨文写成，字形是孕妇的侧视之形。古文字中，身、孕一字，而后世“身”字泛指人的躯体，故另造 “孕”字为妊娠的专用字。但是至今人们指称妇女怀孕，仍常用 “有身”或 “有孕”来表示。(见图5—7)
毓, 甲骨文写为，金文写为，像妇人生产之状，为“育”的本字。婴儿顺产出生时，头先出现，故字形中婴儿头向下，呈 “倒子”形。“倒子”下方的点代表分娩时流出的羊水。据今人统计，夏商时期的新生儿，存活率为60～70%^[4]，那么更远古的母系氏族社会里，新生儿的存活率会更低，所以 “毓”字表示顺产的情况。从 “倒子”的疏、梳、流等字，也都有 “顺”意，成语 “钟灵毓秀”指的就是美好的自然环境能产生优秀的人物。 “后” 字， 由 “毓”字发展演变而来， 徐中舒谓母系氏族之酋长乃一族之始祖母，以其蕃育子孙之功，故以毓尊称之，后世承此尊号亦称君长为毓，典籍上皆写作 “后”字，如 《左传·崤之仗》中的 “其南陵，夏后皋之墓也”中的 “后”字就是帝王的称号。
帝，是一个会意字。甲骨文的帝字，上部是一个“▽”形的符号，乃女性阴部以及子宫的象形线描， 在此表示女性产门； 下部的“”， 表示繁衍分枝的子子孙孙； 中间的一横两短竖，乃是一个 “穿通”符号，表示血缘由此一脉相承。整个字形，以会意的方式表示族群的女性祖先。 金文 “帝”字中间的一竖有所减短， 使女性符号 “▽”更为明晰；其上增加的一短横， 与三角形上的一横构成一个古文 “上” ()字， 表示最初、 最早之义。小篆在演变过程中发生一点错误： 将金文 “帝”字的下部讹变为一个 “巾”，其实，“帝”字与 “巾”在形义上并无联系，变异只是为了书写上的匀称美化。楷书从小篆而来，写作 “帝”。“帝”的本义为族群血缘上可以追溯的女性始祖。在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群婚和对偶婚阶段，人们仅仅知道自己是从母亲肚子里生出来的，母亲是每一个人生命的根，生命之源的形象便是 “产门”。甲、金文的 “帝”字正是对这一生命繁衍方式的概括。中国的文献古籍中，保存了 “帝”字作为始祖或祖先这一定义，如 《礼记·郊特牲》： “牲孕弗食也，祭帝弗用也。”孔颖达注疏曰： “因其生育之功谓之帝，帝为德称也。”黄帝是传说中的中华民族的始祖。《史记·天宫书》 曰： “黄帝，主德，女主象也。”这是说： 黄帝主生育，故为女主之象。中国人是黄色人种，用 “黄帝”一词指称中华民族的始祖，深刻地说明了 “帝”字的生殖意义。《史记·殷本纪》则说： 简狄 “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这个吃了燕子蛋而生下契的简狄，便是商民族的女性共祖，是殷商人的 “帝”。本为女性始祖，随着历史的演进而成为抽象的神祗^[5]。后来，当王权逐渐膨胀，便被引申用来尊称部落或王国死去的首领。殷商一代，从成汤到武丁之前，历代君主皆称 “王”，而武丁用 “帝”字来称呼，称之为 “帝丁”。随后，经过几代复古反对，到了帝乙、帝辛时期，又开始称王为 “帝”。这一改制，使 “帝”由女性共祖从此变为男性君王的称号。周人灭商以后，他们称自己的君主为 “王”而不称 “帝”。自认功高盖天地的秦王赢政在统一中国后，重新启用了 “帝”字这一称谓，自封为秦始皇帝。
也 《说文》：“也，女阴也。象形……”这个意义，今天的人已经不再使用了。

金文

小篆

从许慎时代的古文选中，“也”字的本义已经消失，现在假借用为虚词，但是从它用做构字符号来分析，仍然可以看到本义的影子。例如：

地
“地” 乃可以生殖之土，因此 “地” 字从土从也。

池
“池” ，是水中滋生万物之处，因此从水从也。

身
甲骨文字形是孕妇的侧视之形。古文字中，身、孕一字，而后世 “身” 字泛指人的躯体，故另造 “孕” 字为妊娠的专用字。

图5—7 丰饶女神像 （辽宁喀左东山嘴红山文化遗址出土）

从上面这些例子可以看得出，人类对于自身繁衍和生殖的崇拜，是人类社会发展进入到母系氏族社会的重要原因。最早的生殖崇拜是对女性的崇拜，包括崇拜女性生殖器和崇拜孕妇，这从许多考古资料，比如辽宁省喀左县东山嘴红山文化遗址出土的两件孕妇裸体陶像中得到了印证。甚至现在许多少数民族以自然石、幽泉、岩穴等象征女阴，膜拜求育的例子，也在印证着这一古老的女性生殖器崇拜的朴素遗风。虽然，即使是母系氏族社会中，男性始终是社会生产力的主力军，但在对女性生殖器崇拜的信仰中，女人是人类生活中的太阳，而男人则被认为对生殖没有发挥任何作用。这种观念反映在汉字构形中，就是体现与妇女生育有关的汉字特别多。比如 “初”： 甲骨文字形象刀割断脐带之状，表示人生之始。“字”： 是母体产子的象形表意字，《说文》解为 “乳也”，从子的字大都有繁殖滋生意。“好”： 从女从子，古人以成年女子具有生育能力并多产为好，反映了生育崇拜的意识。“孔”： 高鸿缙谓 “孔”像小儿食乳之状。
另外，在我国原始考古发现的器物绘画形象中，蛙纹和鱼纹也是女性生殖器的象征，鱼或者双鱼的轮廓极像女阴，鱼又多子，繁殖力特强，所以先民崇拜蛙和鱼的生殖能力，产生功能转化效应，使女性也能多育多子。这种观念在汉字中也有表现。
鼋，金文写为从大(天、元)从黾，黾为蛙的象形，蛙以其浑圆的肚腹， 以及极强的繁殖能力，被先民们当作女阴来加以崇拜。《金瓶梅》 中称女性阴户为 “蛙口”，就是把蛙看作女阴的遗风，甚至今天的中医界，仍然把女阴称为 “蛤蟆口”或者 “蛙口”。
冓，甲骨文写为，金文写为似乎取象于两鱼相交对吻之形。以往学者认为，这是用雌雄鱼之间的相遇、相交，来表示男女两性之间的性交，即 “交媾”。这一构形的产生，源自上古先民认为。雌雄鱼相互接吻即可繁殖。金文的 “冓”字承接甲骨文，小篆一脉相承，楷书缘此写作 “冓”。仰韶文化的彩陶图案中的双鱼就被认为是表现女阴的。“冓”字的构形，许慎在 《说文》中释为： “冓，交积材也，象对交之形。”这里，隐晦地表明，“冓”字取象于男女四条腿相对交叉的性交姿态。其实，这是两汉后期今古经学争斗时。许慎在儒家道德压力下不得已的婉转说法。《易·屯卦》： “匪寇婚冓。”这里的 “冓”即指“交媾”，也就是男女两性的性交。这一意义，后来增女旁作 “媾”，来特指人类的性交、交合。如现代汉语中的 “交媾、婚媾、媾合”等。“冓”，则成为汉字中的组字构件，在“遘、觏、鞲、篝、溝”等汉字中起表义表声的作用。这表明，随着人类的进步，先民们已逐渐认识到生育不是女性的特异功能，而是要借助外部的神奇力量。因此，人类进入到了图腾崇拜的感生神话的时代，鱼就以其多子的特征而成为人类最常见的图腾之一。图腾崇拜虽然没能从根本上动摇女性的地位，但它将生育的最终根源由女性转移到了图腾身上，构成了女性衰落的起点，也成为母系氏族社会向父系氏族社会转化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