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武子邦有道則知章】
邦無道則愚。
或問 武子之事見於左氏之書者,可考矣。若曰邦無道而佯為喑默以免其身,則是無以異於張禹、孔光之徒,而夫子亦何取哉?大抵此章之説,皆不考其事實,故多失之,唯程子意圓而理備。伊川説見集注。若張子,則固以武子為喑默而罪之,范謝則直以喑默為當然。而謝氏‘幾流於為我’之意,則又甚矣。
大全 問‘今讀集注,參考左氏傳,乃知武子當衛成公無道失國之時,周旋其間,盡心竭力而不去。及成公囚京師,武子求掌橐饘,賂醫薄酖,免衛侯於死,終以復國。及元咺之訟,武子又獨以忠而獲免。其能保身以濟其君如此,雖謂之智可也,而夫子曰“其愚不可及”。夫子嘗曰“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以伯玉之事責武子,雖謂之愚不識時,亦可也。然武子惓惓忠君,不避險艱,能為人所不能為,抑亦難矣。故夫子曰“其愚不可及”,蓋閔之也。今觀論語一書,於有道無道之世屢致意焉,其稱南容曰“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免於刑戮”。武子之免者亦幸矣,然武子仕衛兩世,其君信任之義不可棄之而去。其幾於東漢王允乎,允又不免避害。云云。陳蕃漢代人豪,驅馳險阨之中,與刑人腐夫同朝争衡,卒以謀疏見殺,亦昧於免於刑戮之戒矣。然陳蕃、王允身居鼎軸,義當與國存亡,故程子曰:“亦有不當愚者,比干是也。”若無言責官守,則如東漢逢萌憤三綱之既絶,掛冠東都門,浮海而去’云云。曰:‘大概得之,但為蘧伯玉、南容之愚則易,而為武子之愚則難,所以聖人有不可及之嘆也。陳蕃、王允固不得為伯玉、南容之愚,然蕃事未成而謀已泄,允功未就而志已驕,則又不能為甯武子之愚矣,此其所以取禍也。然為逢萌則甚易,為二公則甚難,又不可以彼而責此,但當問其時義之如何與其所處之當否耳。’答廖子晦。
增訂 按:本注以盡心竭力、不避艱險為愚字正解,而又補之以保身濟君之説。明有兩層意思,合之乃見其不可及。語類中皆兼此兩層説。如所謂‘不全身退聽,卻似愚’,所謂‘他只管向前做那事去’,所謂‘冒昧向前不露圭角,只猝猝做將去’,所謂‘竭力其間至誠懇惻’,皆就不避艱險説也。如所謂‘又事事處置得去’,所謂‘又知能沈晦不露’,所謂‘少聞事,事卻做得了’,所謂‘卻能擺脱禍患卒得兩全’,皆就保身濟君説也。若程子所謂沈晦免患,卻似只在保身濟君上説,雖止説得一邊,必兼此意,愚字之解,方為完備。朱子謂‘無道時,要正救者每不能免患’,又謂‘若不能沈晦以自處,則必為人所害,尚何君之能濟’,又謂‘武子之愚,是不自表暴而能周旋成事,特又將保身濟君一邊意,另發揮一番’,其答廖子晦書謂‘陳蕃事未成而謀已泄,王允功未就而志已驕,則不能為甯武子之愚’,可見保身濟君意亦不可全抹倒也。艾千子皆只主不避艱險之説,以為縱使成公終不復國,武子卒及于亂,其愚終不可及,誠為絶頂正論,然終不若朱子之説更為完備。但説沈晦處,只當言其不露圭角,不自表著,其能委曲調護,周旋成事,蓋沈晦二字中自有正大道理,不可説入狡獪權謀上去也。
增訂 書説兼低頭。
比干不當愚。
語類 問:‘比干何以不當愚?’曰:‘世間事做一律看不得。聖人不是要人人學甯武子,但如武子,亦自可為法。比干卻是父族,微子既去之後,比干不容於不諫。諫而死,乃正也。人當武子之時,則為武子;當比干之時,則為比干,執一不得也。’時舉。
通考 仁山金氏曰:愚,謂迹之似愚也。患難不巧避,沈晦不招禍,而能委曲以濟君,此其不可及也。程子此段又是章外之意。蓋比干是王族少師,甯武子是九世公族,邦無道之時,皆當正救維持。甯子以沈晦維持,迄能有濟而且免患。但衛侯出入始終以亂,亦是甯子欠匡救之功,不無失諫之過。蓋文公不禮重耳之時,甯已自失諫;文公背華從楚,又失諫;其疑叔武,又失諫;已盟而疑,先期而入,又失諫;其再入也,賂殺元咺及子瑕,又失諫。夫君無道而不諫,但務沈默以兩全之,雖不可及,然君子濟世,一以愚為尚,亦有所不當者,故又出比干一條,以補此章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