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政第二】
凡二十四章。
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衆星共之。’
此章所稱諸説,皆以為無為而人服之之義,恐未然。唯朱子所謂‘德修於己而天下歸之’,范氏所謂‘所務者至寡而能服衆’,似合本旨,但皆不免以無為為歸。蓋‘為政以德’,先自治也,正己以正人,所以天下歸服;‘北辰居其所’,自治之謂也。
〇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思無邪’明是指詩而言之,非言其用之使人如此,或者之問亦知疑之,而朱子又答以‘是要讀詩者思無邪’。此蓋無他,只以為詩雜善惡,不當以此一言而蔽,故更就一轉,謂此非謂詩,謂讀者爾。然此章之指終恐不如此,蓋三百篇之言雖有善惡之雜,一皆出於情之所發,而無修飾虚僞之辭,即所謂‘思無邪’者也。程子曰:‘思無邪者,誠也。’可謂得其意矣。説者又亂之,至謂‘此論誠,非論詩’,不已謬乎!
〇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
齊,整齊之也;格,當從一説訓‘正’,是政刑治乎人,德禮修之己。無躬行觀感之效,所以民知畏法而不恥不善;有躬行觀感之效,所以民恥不善而克由夫正。以德則有恥,以禮則能格。
〇子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修己治人,非學不得,故君子務學,聖之所以為聖亦在於此。而已立則利害不能遷,不惑則疑似不能亂,知天命則能盡乎理,耳順則從外入者不忤,不逾矩則從内出者不悖。
〇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回也不愚。’
‘吾與回言’當為一句。
〇子曰:‘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
所以、所由、所安,皆必有善、不善,觀人者苟能於此加意,其情必可得,雖有巧者不能隱也。○勉齋黄氏謂:‘既為小人,何必復觀其所由?所由〔既〕未善,何必復察其所安?’夫聖人察人如此之密,而後儒乃反如此之疏耶?
〇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
己不好學,人不可教也。○注:‘言學能時習舊聞,而每有新得。’又云‘時時温習,〔覺〕[1]滋味深長,自有新得’。蓋謂就温故而能知新得,所以有記問之學無得於心之説。義固美矣,但此‘温故’正所謂月無忘其所已得,‘知新’正所謂日知其所未能。故常不忘,新日有獲,其好學之篤,亦足以為人師矣。
〇子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從師讀書,即是學;存心窮理,即是思。學而不致思,則空空而無所得,故曰罔;致思而不學,則或易流於邪,故曰殆。○注謂‘不習其事,故危而不安’。若訓‘學’為‘習’,‘學而時習’又當如何解説?其曰‘危而不安’,亦不甚晰。
〇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
范氏謂:攻,專治也。專治異端,為害甚矣。注從之。或謂:攻,伐也。已,止也。攻伐異端,害可以止。二説不同,而皆病於淺陋。夫治異端而為害與伐異端而害止,不待費説,愚夫猶知,聖人何為於此?且孰有知其為異端而欲專治之者乎?夫子嘗曰‘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也’,愚意恐此章之義亦如此。雖異端,而若攻擊之太過,則或反為害也,然亦不敢自信其必然耳。
〇子曰:‘由!誨女知之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凡人之病,在於以不知為知。以不知為知,故無由而可知,此天下之通弊也。苟自知其不知,則必慊然愧、懣然憤,竭其心之力,必求有以知之。此夫子誨由之意也。○今人讀書,自以為知,及欲以授人,便解説不出,此亦不知其不知之一驗也。天下之事莫不類是,趙括亦不自知其不知而以為知,故卒有長平之敗。人能於知之與不知之間使界分明白,方寸不迷,則進學之功豈有量哉?
〇子張學干禄。子曰:‘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則寡尤;多見闕殆,慎行其餘,則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此章之旨亦與前章同,疑、殆即其所不知也,闕之則不敢以不知者而為知也。
〇季康子問:‘使民敬、忠以勸,如之何?’子曰:‘臨之以莊則敬,孝慈則忠,舉善而教不能則勸。’
上不慢則民知敬,上用誠則民知忠,上好義則民知勸。躬率之效亦猶影之隨形、響之報聲也。
〇或謂孔子曰:‘子奚不為政?’子曰:‘書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於有政”。是亦為政,奚其為為政?’
‘奚其為為政’,言何必為此為政也。居家而修孝友之道,此亦一政也,不必治民事君以從政也。
〇子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輗,小車無軏,其何以行之哉?’
人之無信者,不過欲以詐負而成其一時之私,此直投人之不疑其不信耳,固不可人人而每欺之。則雖以求行,不亦難乎?
〇子張問:‘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
因舊禮而損益其過不及,此聖人治世之法也;明於既往以驗於今,此聖人知來之法也。
〇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諂也。見義不為,無勇也。’
勉齋黄氏曰:‘一則不當為而為,一則當為而不為。’可謂正得聖人之意矣。夫不當為而為者,妄希非分;當為而不為者,不盡其分。妄希非分,貪也;不盡其分,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