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哉回也章】
顔子樂處。
精義 明道曰‘簞瓢陋巷非可樂’云云。又曰‘昔受學於周茂叔’云云。並見集注。○又曰:樂莫大焉,樂亦在其中,不改其樂,須知所樂者何事。○伊川解曰‘顔子之樂,非樂簞瓢陋巷’云云。見集注。問‘顔子在陋巷’云云。見小注。又曰:‘仁者在己,何憂之有?凡不在己,逐物在外,皆憂也;樂天知命,故不憂,此之謂也。若顔子簞瓢,在他人則憂,而顔子獨樂者,仁而已。’鮮于侁問:‘顔子何以不改其樂?’曰:‘知其所樂,則知其不改,君謂其所樂者何也?’曰:‘樂道而已。’曰:‘使顔子以道為可樂而樂之,則非顔子矣。’侁以語崑陵鄒公浩,公曰:‘吾今始識伊川面。’○又曰:‘天下有至樂,惟反身者得之,而極天下之欲者不與存焉。’又曰:‘顔子簞瓢,非樂也,忘也。’朱子曰:前説至矣,後説非不善,恐看者不子細,便入老佛去耳。○楊氏曰:居天下之廣居,其樂孰加焉?豈陋巷簞瓢之貧所能改之哉!故夫子賢之。學者知顔淵之所以樂,則可與入德矣。
或問 ‘顔樂之説,程子之言詳矣,范氏疏淺,吕氏以理義悦心言之,非所以語顔子者。獨楊氏之説,為庶幾乎程子者耳!’曰:‘然則程子答鮮于侁之問,其意何也?’曰:‘程子蓋曰顔子之心無少私欲,天理渾然,是以日用動静之間,從容自得,而無適不樂,不待以道為可樂然後樂也。若范氏、吕氏之説,蓋皆未免乎侁之蔽,而王公信伯之論則又以為心上一毫不留,若有心樂道,則有着矣。道亦無可樂,莊子所謂“至樂無樂”是也。以是為説,則又流於異端之學,而不若樂道之雖淺而猶有據也。彼其及門升堂,親受音旨,而其差失有若此者,而況於後世之傳聞者哉!程子所謂“顔子之樂,仁而已”者,則胡氏、張氏發明之尤詳。’
大全 問:‘顔子所樂何事?近見一朋友講論,覺得説入玄妙,且又拘牽於鮮于侁之問。使顔子樂道則不為顔子之説,説入空寂去,因試妄意揣度以謂聖賢所以皇皇汲汲者,正謂欲求得本心而已。苟得其本心以制萬事,則天下之樂何以?區區貧窶豈足以累其心?顔子在陋巷,人不堪憂,而顔子獨樂者,正樂此而已,此與“求仁而得仁,又何怨”之意近似。’云云。曰:‘此等處不可强説,且只看顔子如何做工夫,若學得他工夫,便見得他樂處,非思慮之所能及也。’答董叔重。○問:‘程伊川答鮮于侁曰“若顔子而樂道,則不足為顔子矣”,如何?’曰:‘心上一毫不留,若有心樂〔道〕,即有即有,疑‘卻有’之誤。着矣。’愚按程子之言,但謂聖賢之心與道為一,故無適〔而不樂,若以〕道為一物而樂之,則心與道二,而非所以為顔子耳。某子之云乃老佛緒餘,非程子之意也。[1]記疑。
語類 伯豐問:‘顔子之樂,不是外面别有甚事可樂,只顔子平日所學之事是矣。見得既分明,又無私意於其間,自然而樂,是否?’曰:‘顔子見得既盡,行之又順,便有樂底滋味。’
。○叔器問:‘顔子樂處,莫是樂天知命,而不以貧窶累其心否?’曰:‘也不干那樂天知命事,這四字也拈不上。’淳録云:又加(此)〔卻〕樂天知命四字,又壞了這樂。顔子胸中自有樂也,雖在貧窶之中而不以累其心,不是將那不以貧窶累其心底做樂。義剛問:‘這樂,正如“不如樂之者”〔之〕“樂”?’曰:‘那説從樂天知命上去底,固不是了。這説從“不如樂之”上來〔底〕,也不知那樂是樂個什麽物事。樂字只一般,但要人識得,這須是去做工夫,涵養得久,自然見得。’因言:‘通書數句論樂處也好。明道曰:“百官萬務,金革百萬之衆,曲肱飲水,樂亦在其中。”觀他有扈游山詩,是甚麽次第!’陳安卿云:‘它那(時)〔昔〕也未甚有〔年〕。’曰:‘也是有個見成底樂。’義剛。○問:‘顔子之樂,只是天地間至富至貴底道理,樂去求之否?’曰‘非也’云云。程子謂:‘將這身來放在萬物中一例看,大小大快活!’又謂:‘人於天地間並無窒礙,大小大快活!’此便是顔子樂處!淳。○南升録曰‘周子所謂至富至貴,乃是對貧賤而言。今引此説恐淺’云云。○‘日用之間無非天理,豈不可樂?此與貧窶自不相干,故不以此而害其樂。’直卿云:‘與浩然之氣如何?’曰:‘也是此意。但浩然之氣説得較粗。’又問:‘“説樂道,便不是”,是如何?’曰:‘才説樂道,只是冒罩説,不曾説得親切。’又云:‘伊川所謂“‘其’字當玩味”,是如何?’曰:‘元有此樂。’又云:‘“見其大,則心泰”,周子何故就見上説?’曰:‘見便是識此味。’南升。○問‘自有其樂’之自字。曰:‘自字對“簞瓢陋巷”,蓋自有其樂耳。’節。○問:‘周子令程子尋顔子所樂何事,而周子、程子終不言。不審先生以為所樂何事?’曰:‘人之所以不樂者,有私意耳。克己之私,則樂矣。’同。○鮮于侁言顔子以道為樂,想侁必未識道是個何物,且如(何)〔此〕莽莽對,故伊川答之如此。必大。○問:‘昔鄒道卿論伊川所見極高處,以為鮮于侁問云云。伊川曰:“若有道可樂,便不是顔子。”豈非顔子工夫至到,道體渾然,與之為一,顔子之至樂自(然)〔默〕存於心,人見顔子之不改其樂,而顔子不自知也?’曰:‘正謂世之談經者往往有前所説之病,本卑,而抗之使高;本淺,而鑿之使深;本近,而推之使遠;本明,而必使之至於晦。且如伊尹耕於有莘之野,由是以樂堯舜之道,未嘗以樂道為淺也。直謂顔子為樂道,有何不可。’蓋卿。○或問:‘程先生不取樂道之説,恐是以道為樂,猶與道為二物否?’曰:‘不消如此説。且説不是樂道,是樂個甚底?説他不是,又未可為十分不是。但只是他語拙,説得來頭撞。公更添説與道為二物,愈不好了。’燾。○去僞録云:謂非以道為樂,到底所樂只是道。非道與我為二物,但熟後便樂也。○樂道之言不失,只是説得不精切,故如此告之。今便以為無道可樂,走作了。可學。○問:‘程子謂“使顔子以道為樂,則非顔子”,通書“顔子”章又卻似言以道為樂。’曰:‘顔子之樂,非是自家有個道,至富至貴,只管把來弄後樂,見得這道理後自然樂。故曰“見其大則心泰,心泰則無不足,無不足則富貴貧賤處之一也。”’節。○問:‘竊意伊川之説,謂顔子與道為一矣。若以道為可樂,則二矣,不知然否?’曰:‘大概得之,而未子細。’[2]榦。
溪訓 曰:顔子在陋巷,甘旨或闕,豈無慨然之憂?然别無枉己求禄以為孝之理,故只付之無可奈何,惟日孳孳於博約之事。雖云亞聖之資,當其未得也,豈盡無疑?豈無辛苦工夫?惟其有疑不置,忍辛不惙,真積力久而竭其才,故其樂自生焉。與甘旨之憂並行而不相礙也。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則居之安;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則取之左右逢其原。’又曰‘知之實,知斯二者不去是也’;‘樂之實,樂斯二者,樂則生矣;生則烏可已也,烏可已,則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夫顔子之樂亦取之左右逢其原,故不知手舞而足蹈,豈貧窶所能動其一髮哉!
讀書録 未能盡顔子之學,則不能知顔子之樂。
説統 ‘夫子有曲肱飲水之樂,顔子有陋巷簞瓢之樂,曾點有浴沂詠歸之樂,曾參有履穿肘見、歌若金石之樂,周程有愛蓮觀草、弄月吟風之樂。學道而至於樂,方能真有所得。大概於世閒一切嗜好洗得浄、看得破,然後快活意思方自此生。或曰“君子有終身之憂”,又曰“憂以天下”,又曰“莫知我憂”,又曰“先天下之憂而憂”,此義又是如何?’曰:‘聖賢憂樂二字並行不悖,故魏鶴山詩云:“須知陋巷憂中樂,又識耕莘樂處憂。”’
增訂曰:因周程引而不發,後人遂謂孔顔樂處不可見之言説。然孟子曰:‘仰不愧天,俯不怍人,二樂也。’又云:‘仁義禮智根於心,其生色也睟然,見於面,盎於背,施於四體,四體不言而喻。’其言豈不深切著明邪!但周程□□□,令人深思自得,惟恐其只作口頭禪,須當以實理體之。
困勉録 緣他做得博文約禮工夫,所以有其樂;緣他博文約禮工夫始終不輟,所以能不改其樂。
孔顔之樂。
語類 行夫問‘不改其樂’。曰:‘顔子先自有此樂,到貧處亦不足以改之。’曰:‘夫子自言疏食飲水,樂在其中,其樂只一般否?’曰:‘雖同此樂,然顔子未免有意,聖人則自然。’賀孫。○‘聖人自然是樂,顔子僅能不改。如云得與不失,若説不失,亦只是得。但説不失,則僅能不失耳。終不似“得”字,亦有内外賓主之意。’或問:‘與“不違仁”如何?’曰:‘僅能不違。’同。○孔顔之樂,大綱相似,難就此分淺深。惟是顔子止説‘不改其樂’,聖人卻云‘樂亦在其中’,‘不改’字恐與聖人略不相似,亦只争些子。聖人自然樂,顔子僅能不改。○顔子之樂平淡,曾點之樂已勞攘了。至邵康節云‘真樂攻心不奈何’,樂得大段顛蹶。學蒙。
程子之言引而不發。
或問 顔樂之説,程子之言詳矣。然其言皆若有所指者,而卒不正言以實之,所謂‘引而不發,躍如也’,學者所宜詳味也。若必正言以實之,則語滯而意不圓矣。○西山真氏曰:程朱二先生若有所隱而不以告人者,其實無所隱而告人之深也。蓋道只是當然之理而已,非有一物可以玩弄而娱悦也。若云“所樂者道,則吾身與道各為一物,未到渾融無間之地”,豈足以語聖賢之樂哉?顔子工夫乃是〔從〕博文約禮上用力。博文者,欲於天下之理無不窮究而用功之廣也;約禮者,以(理)〔禮〕檢束其身而用功之要也。博文者,格物致知之事也;約禮者,克己復禮之事也。内外精粗,二者並進,則此心此身皆與理為一,從容游泳於(一)〔天〕理之中,雖簞瓢陋巷不知其為貧,萬鍾九鼎不知其為富,顔子之樂也。朱程二先生恐人只想像聖人、顔子之樂而不知實用其功。程子全然不露,只使人自思而得之。朱先生又恐人無下手處,特説出博文約禮。今學者從此用力,真積力久自然有得,至於欲罷不能之地,則顔子之樂可以庶幾矣。[3]
溪訓 曰:孔子稱顔子不改其樂,其旨深矣。而周子之於兩程令尋其樂處所樂何事,固非懸空坐悟之謂也,亦見兩程之學已幾及於其樂,故令尋而得之耳。若在他人,豈能一朝强探而得之耶!故程子不露,而朱子只以博文約禮微露其用力之端而已。然求顔子所以到此地位,亦不過從事於此二事,而至於欲罷不能處仍不離此,而胸中自有樂耳。今乃曰‘博約非吾之所望,而欲别求醫病之藥’,則誤矣。答金而籍。
從事於博文約禮。
語類 堯卿問:‘“不改其樂”注“克己復禮”,改作“博文約禮”,如何?’曰:‘説博文時,和前一段都包得。克己復禮,便只是約禮事。今若是不博文時便要去約,也如何約得住!’義剛。
【通 論】
精義 先生伊川。在講筵,嘗於文義之外反復推明,歸之人主。及當講此章,門人皆疑將何以為説。及講,既畢文義,乃復言曰:‘陋巷之士,仁義在躬,忘其貧賤。人主崇高,奉養備極,苟不知學,安能不為富貴所移?且顔子,王佐之才也,而簞食瓢飲;季氏魯國之蠧也,而富於周公。魯君用捨如此,此非後世之監乎?’聞者嘆服。○范氏曰:夫處貧賤而能樂,則處富貴而能憂。博施濟衆,修己以安百姓,堯舜猶以為病,此富貴之憂也。
或問 范氏富貴能憂之説,則亦得乎言外之意也。范氏曰云云當雙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