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七章】
弘文館提學徐有鄰曰:‘忿懥、好樂自我發,使之有無,是誠在我。若恐懼、憂患,是自外至者,我惡能使之無此而心得其正耶?’鏞曰:‘忿懥等四情,其所以發之理初無異致,其所以節制之工又豈異道乎?蓋挑我忿,動我懼,蕩我好,撓我憂,是自外至者;挑而忍,動而毅,蕩而恬,撓而和,是在我者,又惡能使我不能免此而心不得其正耶?皆在我矣。’
有鄰曰:‘忿懥等四情於喜怒等七情,可以分排而了當耶?’鏞曰:‘分排之法,乃傅會之所以起,通儒恥之。然苟欲分排,則忿懥、恐懼自有所屬。好樂似屬喜愛,憂患似屬哀惡,欲則六情之所聽命,似無所不當矣。然分四屬七,終是苟且,不可為定論也。’
有鄰曰:‘程子曰“身當作心”,果何所據而如是質言耶?’鏞曰:‘此章即修身而先正心者也,下章即修身而後齊家者也,則修身一事當於是兩章求之。而此章之四“有所”者,只是正心工夫;下章之五“之其”者,已是齊家工夫,則修身一事便若中間消落。今若以舊本之身字為非錯誤,則忿懼憂樂為察心之工,而兼為修身之根基,且可以下文為印證。蓋“心不在”者,帖四“有所”;視聽食者,帖“身不正”也。’今案:末段誤。
有鄰曰:‘章句中“一有”之有字何義?’鏞曰:‘是留宿在里之意。若以念頭發起為解,則之字恐無當矣。’
有鄰曰:‘欲動情勝,則所行必皆失其正。今言“或不能不失其正”,或之下語,無乃弱乎?’鏞曰:‘是四情者,人之所不能無,而且在誠意之後,故如是宛轉為解也。’○今案:此對有誤。義見余公議。
有鄰曰:‘章句只釋忿懥,其餘三者皆無釋義,何也?’鏞曰:‘懥字稍僻,故釋之。他皆可以直解,故不釋也。’
有鄰曰:‘此章以下皆以“修身在正心”、“齊家在修身”起説,而獨“誠意”章不曰“正心在誠意”,而特以“所謂誠其意者”起頭者,何義?’鏞曰:‘誠意不獨為正心之本,修齊治平,莫不以誠意二字成始成終。故説者或以為舊本“誠意”章在三綱領之前,直接經一章之後。可見其表出之意也。’以今本□之,文例誠可疑也。
奎章閣直提學金憙曰:‘正心是誠意以後之工,則誠意之人豈有忿懥等四情,而有此勉戒之語耶?’鏞曰:‘大學工夫雖有次第,豈如讀書者,先了上篇,次讀下篇;逮讀下篇,更無事於上篇者乎?誠者,物之終始,修己治人,徹頭徹尾,豈唯正心以誠?雖至平天下,亦只是一誠字靠將去也。“齊家”章所戒,即親愛而辟,踐惡而辟也。既正心者,宜無偏辟之病,而猶戒之如此。此章之戒忿懥,何以異是?’東園云:朱子曰,‘自格物至平天下,聖人亦是略分個先後與人看,不成做一件浄盡無餘,方做一件,如此何時做得成也。’
憙曰:‘食於人為重,則何以先言視聽耶?’鏞曰:‘君子之教人,常以多聞多見相勉,而未以多食相勸。“視思明,聽思聰”嘗聞之矣,未聞以“食思飽”勸人也。’
憙曰:‘君子之教人以多聞多見者,以其視正事、聽嘉言也。此章之義,亦有此意耶?’鏞曰:‘此章則總論視聽之理,然人有恆言曰耳目口鼻,耳目固先於口矣。’
憙曰:‘視不見、聽不聞時候,此心卻在那裏?’鏞曰:‘逐鹿者不見泰山,心在於鹿,故視而不見也;坐禪者不聞雷聲,心在於話頭,故聽而不聞也;聖人聞韶不知肉味,心在於韶音,故食而不知其味也。’憙曰:‘心無四“有所”之病,則此心卻在那裏?’鏞曰:‘心有忿懥等四情,則不得其正;心不在所視聽,則不見不聞。自是二事,恐不必相連説。’
憙曰:‘心是何物?’鏞曰:‘有形之物,是吾内臟;無形之心,是吾本體,即所謂虚靈不昧者也。’
憙曰:‘虚靈不昧者是何物?’鏞曰:‘是無形之體,是不屬血肉者,是能包括萬狀、妙悟萬理、能愛能惡者,是我生之初,天之所以賦於我者也。’東園曰:大學初不言性命,明德是孝弟慈。
憙曰:‘忿懥則心不得其正,然則聖人無怒情乎?’鏞曰:‘聖人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人而無七情,奚其為人也?必以義發者也。且章句雖曰“忿懥,怒也”,忿懥與怒立言差異。’憙曰:‘然則朱子錯解耶?’鏞曰:‘不然。釋名之法,有專有總。如云江漢,水也,水則非江漢;恆岱,山也,山則非恆岱;忿懥,怒也,怒則非忿懥。水山,其總稱也;江漢恆岱,其專稱也,惡得謂朱子錯解也?’
憙曰:‘七情先喜而次怒,四情先怒而次懼,亦有意義而然耶?’鏞曰:‘七情次第,未有講究,而若此章,則語脈專在於心不正三字。蓋怱怱滚急之際,省察未到,邪情猋發,則心失其正。情之急發而難制者,莫如忿懥,而恐懼次之。其先後次第,灼有名義之可言矣。’
憙曰:‘夫正者,邪之反。人心本善,率性而行,未有邪曲,則復安用正之也?’鏞曰:‘論性之説甚長,不可倉卒既也。孟子主性善,荀卿主性惡。以秉彝好德而言之,則孟子之訓固無以易之;驗諸行事,則荀説之所由發亦可以言之。蓋人莫不有四端,慕善恥惡,雖御人者能之。但人於行事,從善如登,從惡如崩,勢之難易,境之順逆,不啻明白。此荀氏之意也。荀説有弊,固醇儒之所恥道。而大抵人性必賴克復之工,庶免壞敗之害。“正心”之正字實有千匀之力,恐不當謂無邪可正也。’○今案:性者,人心之嗜好也,如蔬菜之嗜糞,如芙蕖之嗜水。人性嗜善,行善集義則茁壯,行惡負心則沮餒。先儒言性,皆非孟子之本旨也。
憙曰:‘大學一部,只是敬字。則朱子之必於“正心”章始言敬字,何義?’鏞曰:‘敬字工夫本屬心上。敬以直内,則心斯正矣,所以於“正心”章必有此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