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词 | 管晏列传 |
类别 | 中英文字词句释义及详细解析 |
释义 | 管晏列传 题解 原文 管仲夷吾者,颖上人也。少时常与鲍叔牙游,鲍叔知其贤。管仲贫困,常欺鲍叔,鲍叔终善遇之,不以为言。已而鲍叔事齐公子小白,管仲事公子纠。及小白立为桓公,公子纠死,管仲囚焉。鲍叔遂进管仲。管仲既用,任政于齐,齐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谋也。 管仲曰:“吾始困时,尝与鲍叔贾,分财利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吾尝三战三走,鲍叔不以我为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 鲍叔既进管仲,以身下之。子孙世禄于齐,有封邑者十余世,常为名大夫。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 管仲既任政相齐,以区区之齐在海滨,通货积财,富国强兵,与俗同好恶。故其称曰:“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下令如流水之源,令顺民心”。故论卑而易行。俗之所欲,因而予之;俗之所否,因而去之。 其为政也,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贵轻重,慎权衡。桓公实怒少姬,南袭蔡,管仲因而伐楚,责包茅不入贡于周室。桓公实北征山戎,而管仲因而令燕修召公之政。于柯之会,桓公欲背曹沫之约,管仲因而信之,诸侯由是归齐。故曰:“知与之为取,政之宝也。” 管仲富拟于公室,有三归、反坫,齐人不以为侈。管仲卒,齐国遵其政,常强于诸侯。 后百余年而有晏子焉。 晏平仲婴者,莱之夷维人也。事齐灵公、庄公、景公,以节俭力行重于齐。既相齐,食不重肉,妾不衣帛。其在朝,君语及之,即危言;语不及之,即危行。国有道,即顺命;无道,即衡命。以此三世显名于诸侯。 越石父贤,在缧绁中。晏子出,遭之途,解左骖赎之,载归。弗谢,入闺,久之。越石父请绝。晏子戄然,摄衣冠谢曰;“婴虽不仁,免子于厄,何子求绝之速也?”石父曰:“不然。吾闻君子诎于不知己而信于知己者。方吾在缧绁中,彼不知我也。夫子既已感寤而赎我,是知己;知己而无礼,固不如在缧绁之中。”晏子于是延入为上客。 晏子为齐相,出,其御之妻从门间而窥其夫。其夫为相御,拥大盖,策驷马,意气扬扬,甚自得也。既而归,其妻请去。夫问其故。妻曰:“晏子长不满六尺,身相齐国,名显诸侯。今者妾观其出,志念深矣,常有以自下者。今子长八尺,乃为人仆御,然子之意自以为足,妾是以求去也。”其后夫自抑损。晏子怪而问之,御以实对。晏子荐以为大夫。 太史公曰:吾读管氏《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及《晏子春秋》,详哉其言之也。既见其著书,欲观其行事,故次其传。至其书,世多有之,是以不论,论其轶事。 管仲,世所谓贤臣,然孔子小之。岂以为周道衰微,桓公既贤,而不勉之至王,乃称霸哉?语曰“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能相亲也”。岂管仲之谓乎? 方晏子伏庄公尸哭之,成礼然后去,岂所谓“见义不为,无勇”者邪?至其谏说,犯君之颜,此所谓“进思尽忠,退思补过”者哉!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 译文 管仲,名夷吾,是颖水边上的人。他年轻时常常和鲍叔牙交游,鲍叔知道他是很有才能的。管仲家中生活很贫困,常常占鲍叔的便宜,鲍叔始终对他很好,没有怨言。后来鲍叔侍奉齐国的公子小白,管仲侍奉公子纠。等到小白立为齐桓公,公子纠被杀死,管仲也被囚禁起来了。鲍叔于是向桓公推荐管仲。管仲被任用以后,执掌齐国的政事,齐桓公的霸业得以成功。九次会集诸侯,使天下一切得到匡正,都是管仲的计谋。 管仲说:“我当初贫困的时候,曾经和鲍叔一起经商,分财利时自己常常多拿一些,但鲍叔并不认为我贪财,知道我是由于贫穷的缘故。我曾经为鲍叔办事,结果使他更加穷困,但鲍叔并不认为我愚笨,而是知道时机有利和不利。我曾经三次做官,三次都被君主免职,鲍叔并不认为我没有才干,知道我是没有遇到好的时机。我曾三次作战,但三次都失败逃跑,鲍叔不认为我是胆小,而是知道我还有老母的缘故。公子纠失败了,召忽为他而死,我被囚禁起来受屈辱,鲍叔并不认为我不知羞耻,而是知道我不拘泥小节,以功名不显扬于天下为羞耻。生我的是父母,但了解我的却是鲍叔啊! 鲍叔推荐管仲辅佐齐桓公以后,就情愿身居管仲之下。鲍叔的子孙世代都在齐国享受俸禄,十几代人都得到了封地,常常是有名的大夫。所以天下人不称赞管仲的贤能,却称赞鲍叔能够了解人。 管仲在齐国执政,辅佐齐桓公以后,使海滨的小小齐国,流通货物,积聚财帛,富国强兵,办事能够与百姓同好恶。所以他说:“仓库充实了,才能知道礼仪节操,衣食富足了,才能懂得荣誉与耻辱,君主如果能遵守法度,那么,父母兄弟妻子之间就会亲密无间。”“礼义廉耻得不到伸张,国家就要灭亡。”“国家颁布的政令,就象流水的源泉,畅通无阻,因为它能顺应民心。”所以道理浅显,容易实行。百姓所要求的,就顺应着他们的愿望提供给他们,百姓所不赞同的,就顺着他们的愿望抛弃它。 管仲治理国家,善于利用祸害而得福,把失败转变为成功。非常重视控制物价,谨慎地处理财政。桓公事实上怨恨少姬,于是南下袭击蔡国,但管仲却借这个机会去攻打楚国,责备楚国不向周天子进贡包茅。桓公事实上北伐山戎,但管仲却借这个机会,命令燕国实行召公的政令。桓公在柯地与鲁国会盟,后来又想违背同曹沫的盟约,但管仲借助这个盟约使桓公树立信义,因此诸侯都来归附齐国。所以说:“认识到给予就是索取的道理,这是治理国政的法宝。” 管仲的财富可以和公室相比,他有三座高台,又有反坫,但齐国人并不认为他奢侈。管仲死后,齐国仍然遵循他的政令法规,常比各诸侯都强大。 经过一百多年以后,齐国又出现了一位晏子。 晏平仲,名婴,是夷维人,曾事奉过齐灵公、齐庄公、齐景公。他尽力实行节俭,为齐国人民所推重。他辅佐三公时,不吃两样的肉食,妻妾不穿丝绸衣裳。他在朝廷上,国君有话问他,他即严肃地回答;不向他问话,他就严肃地办事。当国家有道的时候,就顺命行事;无道的时候,就权衡度量着去行事。凭着这种品德,在三世中能显扬名声于诸侯。 越石父是个贤能的人,犯了罪被囚禁。晏子外出,在路上遇见他,晏子就解下左边的马,赎出了石父,并让他上车,一同回家。晏子没有向石父告辞,就进入内室,许久不出来,于是越石父请求断绝交情。晏子大吃一惊,整理自己的衣冠道歉说:“我虽然没有仁德,但也帮助您脱离了困境,您为什么这样快地就要求断绝交情呢?”石父说:“不能这样说。我听说君子在不了解自己的人那里受屈,但在知己人的面前受到尊敬。当我在囚禁期间,那些人是不了解我的。您既然了解我,并且把我赎出来,这就是知己了;知己而待我无礼,当然不如在囚禁中。”晏子于是请他进来,待为上宾。 晏子做了齐国的宰相,一次外出,他车夫的妻子从门缝里偷看他的丈夫。她的丈夫替宰相驾车,坐在车盖下边,鞭打着四匹马,意气昂扬,表现出非常得意的样子。车夫回家以后,他的妻子就请求离去。车夫问她为什么。妻子说:“晏子身长不满六尺,却做了齐国的宰相,名声显扬于诸侯。今天我看他出来,意志深远,常常流露甘居人下的情态。现在你身长八尺,却给人家当车夫,但看你的心意却自以为满足,因此我要求离去。”从此以后,她丈夫就变得谨慎谦虚了。晏子感到奇怪,就问他,车夫如实作了回答。晏子推荐他做了齐国的大夫。 太史公说:“我读管氏的《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以及《晏子春秋》,书中说得详细极了。看了他们所著的书以后,还想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因此,编写了他们的传记。至于他们的著作,世上已有很多,所以不再论述,传里只讲述他们的轶事。 世人都说管仲是贤臣,但孔子却轻视他。难道是因为周室衰微,桓公既然很贤明,而管仲不勉励他去谋求王道,却辅佐他完成了霸业吗?古语说:“帮助发扬君主的美德,纠正他的过错,所以上下就能互相亲近。”说的就是管仲吧? 当晏子伏在庄公尸体上痛哭,尽到为臣的礼仪以后,才肯离去,难道这是所说的“见义不为,就是没有勇气”的人吗?至于他的直率的规劝,冒犯君主的威严,这就是“在朝廷上要竭尽忠心,下朝则反省补救过失”的人啊!假若晏子现在还活着,我就是替他执鞭效劳,也是我喜欢和羡慕的事。 赏读 《管晏列传》在写作上有一个很大的特点。这在文章最后的赞语中说得非常清楚。“吾读管氏《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及《晏子春秋》,详哉其言之也。既见其著书,欲观其行事,故次其传。至其书,世多有之,是以不论,论其轶事。”因为管、晏二人的成就大家都知道,因此在“次其传”时重点放在“论其轶事”。这种安排,可谓恰到好处。如果把大家熟知的内容加以絮叨,毫无意义;而遗闻轶事,正可让这个轮廓性的形象添注生动的内容,使之有血有肉有感情。这种写法,很值得效法。 司马迁在写这篇列传时,笔锋常常挟带着自己的感情,慨然言之。大家知道,司马迁遭李陵之祸被定为腐刑。他如果有钱,按当时法令是可以用钱来赎罪的。可是,他家贫无力办到。而他的朋友们在这关键时刻,也都考虑各自的身家性命和仕宦前程,不肯伸出救援之手。最后不得不“就极刑而无愠色”,为了他那伟大的理想——完成《史记》的写作而“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受的迫害愈残酷,反抗者的战斗精神也会愈坚强。其发之于笔墨的思想感情,即使是写历史人物,也必定会倾注其中。《管晏列传》就是七十篇列传中突出的一篇。你看他,写管仲,却以浓重的笔墨同时写鲍叔。写管仲也就是写鲍叔:“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鲍叔不以为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一层层排比如江河直下,使抒发的感慨形成无限气势。最后总结二句:“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读者试与《报任安书》中有关章节对照,就可以体会出司马迁确是含着眼泪来为管晏二人立传的。 《管晏列传》管仲夷吾者,颍上人也①。少时常与鲍叔牙②游,鲍叔知其贤。管仲贫困,常欺鲍叔,鲍叔终善遇之,不以为言。已而鲍叔事齐公子小白,管仲事公子纠③。及小白立为桓公,公子纠死,管仲囚焉。鲍叔遂进管仲④。管仲既用,任政于齐,齐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谋也。 管仲曰: “吾始困时,尝与鲍叔贾,分财利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⑤,知我不遭时也。吾尝三战三走,鲍叔不以我为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鲍叔既进管仲,以身下之。子孙世禄于齐,有封邑者十馀世,常为名大夫。天下不多⑥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 管仲既任政相齐,以区区之齐在海滨,通货积财,富国强兵,与俗同好恶。故其称⑦曰: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⑧则六亲固。”“四维⑨不张,国乃灭亡。”“下令如流水之原,令顺民心。”故论卑而易行。俗之所欲,因而予之;俗之所否,因而去之。其为政也,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贵轻重,慎权衡。桓公实怒少姬,南袭蔡⑩,管仲因而伐楚,责包茅不入贡于周室⑪。桓公实北伐山戎,而管仲因而令燕修召公之政⑫。于柯之会,桓公欲背曹沫之约,管仲因而信之,诸侯由是归齐⑬。故曰: “知与之为取,政之宝也⑭。”管仲富拟于公室,有三归⑮,反坫⑯,齐人不以为侈。管仲卒,齐国遵其政,常强于诸侯。后百馀年而有晏子焉。 晏平仲婴者,莱之夷维人也⑰。事齐灵公、庄公、景公,以节俭力行重于齐。既相齐,食不重肉,妾不衣帛。其在朝,君语及之,即危言;语不及之,即危行。国有道,即顺命;无道,即衡命。以此三世显名于诸侯。 越石父⑱ 贤,在缧绁中。晏子出,遭之途,解左骖赎之,载归。弗谢,入闺。久之,越石父请绝,晏子戄然,摄衣冠谢曰: “婴虽不仁,免子于厄,何子求绝之速也?”石父曰: “不然。吾闻君子屈于不知己而伸于知己者。方吾在缧绁中,彼不知我也。夫子既已感寤而赎我,是知己;知己而无礼,固不如在缧绁之中。”晏子于是延入为上客。晏子为齐相,出,其御之妻从门间而窥其夫。其夫为相御,拥大盖,策驷马,意气扬扬,甚自得也。既而归,其妻请去。夫问其故,妻曰: “晏子长不满六尺,身相齐国,名显诸侯。今者妾观其出,志念深矣,常有以自下者。今子长八尺,乃为人仆御,然子之意自以为足,妾是以求去也。”其后夫自抑损。晏子怪而问之,御以实对,晏子荐以为大夫。 太史公曰: 吾读管氏《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⑲,及《晏子春秋》⑳,详哉其言之也。既见其著书,欲观其行事,故次其传。至其书,世多有之,是以不论,论其轶事。管仲世所谓贤臣,然孔子小之㉑。岂以为周道衰微,桓公既贤,而不勉之至王,乃称霸哉?语曰: “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能相亲也㉒。”岂管仲之谓乎?方晏子伏庄公尸哭之,成礼然后去㉓,岂所谓“见义不为无勇㉔ ”者耶?至其谏说,犯君之颜,此所谓“进思尽忠,退思补过㉕ ”者哉!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 《史记》的列传,通常是正文叙事,后加论赞,《伯夷列传》则通篇以议论为主,篇末没有论赞;《管晏列传》形式上没有《伯夷列传》那样特殊,但叙事极力概括,而抒情谈话独多,写法也很特别。 管仲和晏婴,是春秋时齐国的两个名相,其生平行事和言论,见于《管子》、《晏子春秋》、《左传》、《国语》等书的,材料丰富,可写者多。《管晏列传》对于有关两人的著作(非尽出本人之手),只提书名和若干篇名,而于管仲略为摘引《牧民》篇的几句重要言论,其余以“详哉其言之也”一笔带过。因为著作既在,无烦详细介绍,《史记》对于老子、庄子、孟子、荀子的著作,也是这样处理。文中说: “既见其著书,欲观其行事,故次其传。”似乎要详写两人的行事,其实不然,对两人行事写得很概括,取严舍多。 传文的第一段,介绍管仲的出身。着重写他因鲍叔牙的推荐而任齐桓公之相的事,为后文管仲详谈他和鲍叔的关系作发端;于管仲的煌煌相业,则以“任政于齐,齐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谋也”几句带论断性的、概括性极强的话了之。头绪集中,笔力极劲健。 第二段,集中显示了本文的特点。借管仲之口,尽量抒发存在于他与鲍叔之间的典型的人生知遇之情。“分财”多取而非“贪”,为人“谋事”陷于“穷困”而非“愚”,“三仕”都被逐而非“不肖”,作战退走而非“怯”,被囚降事新主而非“无耻”,管仲的一连串不容易为人原谅、得人理解的行动,鲍叔都能原谅,都能理解,丝毫不动摇对管仲的信赖,其见事之明,知人之深,真是别无可求,不能有加。在阶级社会中,人与人之间,充满计较利害、变换冷暖的情态,文中写鲍叔的对待管仲,真能使旧时一般缺乏援助、需要友谊的人,读了都感极而下泪。鲍叔知人,可令一般人如此感动,则管仲之高呼“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也”,自是出诸血诚,丝毫没有过分,一样令人共鸣,令人激动。文中这段抒情的谈话,都用排比之笔,重叠、连贯地写下来,恻怆悲凉,顿挫摇曳,情韵绵邈,一反上段的劲炼之概,使文章节奏变换,交错多姿。鲍叔之贤,得管仲相业而彰;管仲之污,得鲍叔智慧而除。司马迁在文中叙事那样节约笔墨,而放手去载管仲的抒情之言,目的固然是为了在管晏传中附写鲍叔,起合传中又有附传的微妙作用,因而后文又连带介绍鲍叔的子孙后世,并下一句抑管扬鲍、倒置历史人物的通常地位的断语: “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实际上其思想感情的根源,是司马迁因李陵事下狱受刑,得不到任何亲戚朋友的援助,任何朝廷显贵的主持公道的深切、惨痛的感受。有了这种根源,他往往自觉地或不自觉地在《史记》中抒发重视友谊、重视患难相助的感情。《游侠列传》中的“且缓急人之所需也”等议论写得那样哀痛;本传这段话又写得这样凄切动人,难道是没有来历的吗?本文写法的打破列传叙事的轻重主次、虚实详略的常规;它属历史传记而却突出抒情因素;它不正面写鲍叔,而鲍叔的形象却高大动人: 原因也在于此。 第三段,笔调又变化,以议论带叙述,近于今人的所谓“以论带史”。它用作者的评论及管仲自己的言论,带来对于管仲相业成功原因的补叙。目的主要不在表彰管仲一人,而在提供带有普遍意义的历史经验,供人借鉴。在史传中注意提供有意义的政治、经济等方面的经验教训,又是《史记》重大的思想价值之一。司马迁有儒家思想,又善于汲取道家思想中的重自然、重顺应民心的合理因素。他在《货殖列传》中,曾发挥极具卓见的发展经济的“因势利导”的思想;在本段中,又着重总结管仲相齐的“下令如流水之原,令顺民心”,“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的成功的政治经验。本段写完管仲的事迹,带出“后百馀年而有晏子焉”一句,显示两人的类同关系,为后面介绍晏婴事迹作承转,也是《史记》的常用手法。 第四段开始写晏婴,也以极简练的笔墨概括其生平。段中着重揭示晏婴的“节俭力行”与“危言危行”两种行谊,由于有重点,故叙述虽简而晏婴为人的特点很分明。本文的第二段可见《史记》不避琐细,善于用繁的功夫;这段和第一段,又可见《史记》善于驾驭重大,善于用简的功夫。 第五段又不避琐细,选择两个生动事例,写晏婴的知人和谦逊。其中“志念深矣”一句,借晏婴驾车人妻子的口,表现晏婴的大臣和思想家的重要品质,极为深刻。越石父与晏婴的对答,驾车人与晏婴的对照,着墨无多,生动且具有戏剧性。对史事本身的善于选择和剪裁,此史笔之所以工;描写的富有生动性,此文学价值之所以高。往往一事而兼具两善如此段,则《史记》之多多过人也固宜。 最后一段为论赞,多用反问句跌宕生姿,此亦《史记》所擅长。“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一结以自卑口气,备致对晏婴的倾倒之情,牵扯自己,真是出人意外的神来之笔。然幽默之中,固含有无限的体会世味辛酸、渴望知人之贤的悲痛心情。了解司马迁的为人和经历,才能领会这句话的严肃的思想与感情的分量。 这篇列传叙事简洁而生动,突出抒情和议论,特色显著。清人评为“通篇无一实笔,纯以清空一气运旋”。所谓“无一实笔”,当然不能以形迹论,谁也知道叙事处即是“实笔”;审其用意,乃强调文章以抒情、议论之“虚”,运叙事之“实”,故觉“清空一气”,为史传文中所少见。 字数:4785 陈祥耀 上海辞书出版社文学鉴赏辞典编纂中心 编.古文观止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 管晏列传管仲夷吾者〔2〕,颍上人也〔3〕。少时常与鲍叔牙游,鲍叔知其贤。管仲贫困,常欺鲍叔,鲍叔终善遇之,不以为言。已而鲍叔事齐公子小白〔4〕,管仲事公子纠〔5〕。及小白立为桓公,公子纠死,管仲囚焉。〔6〕鲍叔遂进管仲。 管仲既用,任政于齐,齐桓公以霸,九合诸侯〔7〕,一匡天下,管仲之谋也。 管仲曰:“吾始困时,尝与鲍叔贾〔8〕,分财利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9〕,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10〕,知我不遭时也。吾尝三战三走〔11〕,鲍叔不以我为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12〕,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 鲍叔既进管仲,以身下之。子孙世禄于齐〔13〕,有封邑者十馀世,常为名大夫。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14〕。 管仲既任政相齐,以区区之齐在海滨,通货积财〔15〕,富国强兵,与俗同好恶。故其称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16〕。四维不张〔17〕,国乃灭亡。下令如流水之原,令顺民心。”故论卑而易行。俗之所欲,因而予之;俗之所否,因而去之。 其为政也,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攻。贵轻重〔18〕,慎权衡。桓公实怒少姬,南袭蔡,管仲因而伐楚,责包茅不入贡于周室〔19〕。桓公实北征山戎,而管仲因而令燕修召公之政〔20〕。于柯之会,桓公欲背曹沫之约,管仲因而信之〔21〕,诸侯由是归齐。故曰:“知与之为取,政之宝也〔22〕。” 管仲富拟于公室〔23〕,有三归、反坫〔24〕,齐人不以为侈。管仲卒,齐国遵其政,常强于诸侯。后百馀年而有晏子焉〔25〕。 晏平仲婴者〔26〕,莱之夷维人也。〔27〕事齐灵公、庄公、景公,以节俭力行重于齐。既相齐,食不重肉〔28〕,妾不衣帛。其在朝,君语及之,即危言〔29〕;语不及之,即危行。国有道,即顺命〔30〕;无道,即衡命〔31〕。以此三世显名于诸侯。 越石父贤,在缧绁中〔32〕。晏子出,遭之涂〔33〕,解左骖赎之〔34〕,载归。弗谢,入闺。久之,越石父请绝。晏子戄然〔35〕,摄衣冠谢曰:“婴虽不仁,免子于厄〔36〕,何子求绝之速也?”石父曰:“不然。吾闻君子诎于不知己而信于知己者〔37〕。方吾在缧绁中,彼不知我也。夫子既已感寤而赎我〔38〕,是知己;知己而无礼,固不如在缧绁之中。”晏子于是延入为上客。 晏子为齐相,出,其御之妻从门间而窥其夫。其夫为相御,拥大盖〔39〕,策驷马,意气扬扬,甚自得也。既而归,其妻请去。夫问其故。妻曰:“晏子长不满六尺,身相齐国,名显诸侯。今者妾观其出,志念深矣,常有以自下者。今子长八尺,乃为人仆御,然子之意自以为足,妾是以求去也。”其后夫自抑损。晏子怪而问之,御以实对。晏子荐以为大夫。 太史公曰:吾读管氏《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及《晏子春秋》〔40〕,详哉其言之也。既见其著书,欲观其行事,故次其传〔41〕。至其书,世多有之,是以不论,论其轶事。 管仲世所谓贤臣,然孔子小之。岂以为周道衰微,桓公既贤,而不勉之至王,乃称霸哉〔42〕?语曰“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能相亲也”〔43〕。岂管仲之谓乎? 方晏子伏庄公尸哭之,成礼然后去〔44〕,岂所谓“见义不为无勇”者邪〔45〕?至其谏说,犯君之颜,此所谓“进思尽忠,退思补过”者哉〔46〕!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47〕。 〔1〕本篇选自《史记》卷六十一。 〔2〕管仲夷吾:姓管,名夷吾,字仲。 〔3〕颍上:颍水边上。 〔4〕公子小白:即后来的齐桓公。 〔5〕公子纠:公子小白的同父异母兄弟。 〔6〕齐襄公死时,公子纠在鲁,公子小白在莒。小白抢先回国即位,是为齐桓公。桓公要鲁国杀掉公子纠,送回管仲。鲁国因畏齐而照办。 〔7〕九合诸侯:多次召集诸侯会盟。 〔8〕贾(gu):经商。 〔9〕贫困:窘困。 〔10〕不肖:不类,不贤。 〔11〕走:败逃。 〔12〕“召(shao)忽”二句:召忽原与管仲同辅公子纠。齐桓公令鲁国杀公子纠而送回召忽与管仲,结果召忽自杀,只有管仲被幽囚送回齐国。 〔13〕世禄:世代享受俸禄。 〔14〕多:称颂。 〔15〕通货积财:流通货物,积聚财富。 〔16〕六亲:父、母、兄、弟、妻、子。 〔17〕四维:四纲,礼、义、廉、耻。 〔18〕贵轻重:《管子》一书中有《轻重篇》,讲货币和物价高低,此处指管子重视经济问题。 〔19〕“桓公实怒”四句:桓公曾与蔡姬乘船,会水的蔡姬故意摇晃小船与桓公嬉戏,桓公怒,遣蔡姬归国。蔡侯亦怒桓公而将蔡姬他嫁。桓公大怒,兴师伐蔡。管仲考虑到齐国师出无名,因借口南楚不向天子进贡包茅,挥师伐楚。少姬:齐桓公夫人,蔡缪侯之妹。包茅:青茅,祭祀用品。 〔20〕“桓公”二句:公元前663年,山戎攻燕,齐桓公伐山戎救燕,命燕君重修召公仁政。山戎:春秋时期活动在河北、山东交界处的少数民族。召公:指燕国始封君姬奭,有爱民政绩。 〔21〕“于柯之会”三句:公元前681年,齐鲁盟于柯,鲁将曹沫手持匕首劫持齐桓公退还侵鲁之地,齐桓公被迫答应。事后桓公想反悔,管仲坚持要讲信义。柯:古地名,在今山东阳谷县东北。 〔22〕语出《管子·牧民篇》。 〔23〕拟:相比。公室:指诸侯。 〔24〕三归:娶三姓之女,女子出嫁曰归。一说管仲得到全国税收的三成。反坫(dian):放酒杯用的土台。 〔25〕百馀年:管仲下距晏子大约七十余年。 〔26〕晏平仲婴:姓晏,名婴,字仲,谥平。 〔27〕莱:古地名,在今山东东北部。 〔28〕食不重肉:只吃一种荤菜。 〔29〕危:正。 〔30〕顺命:服从命令。 〔31〕衡命:接到命令后衡量是非得失,再作处置。 〔32〕缧绁(lei xie):捆绑犯人的绳索,此处指被囚禁。 〔33〕涂:同“途”。 〔34〕左骖:左边的骖马。 〔35〕戄(jue)然:吃惊。 〔36〕厄:困境。 〔37〕诎:同“屈”。信,同“伸”。 〔38〕感寤:感觉醒悟,此处指发现越石父之贤。 〔39〕拥:紧靠。大盖:车上伞盖。 〔40〕《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都是《管子》中的篇名。《晏子春秋》:记述晏子言行的著作。 〔41〕次:编排。 〔42〕仁德感化为王,武力征服为霸。 〔43〕语出《孝经》。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说,“将”读为“奖”。 〔44〕“方晏子”二句:齐庄公与崔杼妻私通,被崔杼所杀。晏子枕庄公尸而哭之,尽人臣之礼而去。 〔45〕语出《论语·为政》。 〔46〕语出《孝经》。 〔47〕忻:同“欣”。 本传通过记述管仲、晏婴的几件轶事,推崇一种理想化的友情。管仲和晏婴是春秋时期杰出的思想家和政治家,但本传却没有写他们的历史建树,而是避重就轻,拾取管晏的轶事,以淡笔写之,略加点染,便勾勒出人物的精神境界,可以作为一首意味隽永的散文诗来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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