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词 | 水调歌头 |
类别 | 中英文字词句释义及详细解析 |
释义 | 水调歌头 水调歌头词牌名。相传隋炀帝开汴河时曾制《水调歌》。唐人演为大曲。大曲有“歌头” (乐曲首章),此乃截取其“歌头”而成,故名。又名《元会曲》、《凯歌》等。双调九十五字,上下阕皆四平韵。亦有上下阕两六言句夹叶仄韵者,或平仄互叶几于句句用韵者。参见“常用词谱”类。 ☚ 天香 凤凰台上忆吹箫 ☛ 水调歌头 水调歌头别一体或于上下阕两六言句夹叶仄韵。或通首句句用韵,平仄互叶。 ☚ 满江红 凤凰台上忆吹箫 ☛ 水调歌头 水调歌头又名《元会曲》、《凯歌》、《台城游》、《水调歌》。见宋苏轼《东坡乐府》。隋炀帝将幸江都时,制有《水调歌》。唐大曲亦有《水调歌》,属商调。《词谱》谓《水调歌头》乃宋人裁截唐《水调》大曲之歌头另倚新声,并据《碧鸡漫志》注中吕调(夹钟羽)。《词律》卷一四列苏轼一体。《词谱》卷二三则列录八体。撮其要者有三:一以毛滂“九金增宋重”词为例,双调,九十五字,上片九句四平韵,下片十句四平韵,《词谱》视为正体;一以苏轼“明月几时有”词为例,双调,九十五字,上片九句四平韵两仄韵、下片十句四平韵两仄韵,平仄韵不同部错叶。《词谱》亦列为正体;一以贺铸“南国本潇洒”词为例,双调,九十五字,上片九句四平韵五仄韵,下片十句四平韵五仄韵,平仄韵同部三声通叶,《词谱》视为变格。无论正体或变格,宋人填此调,于上片起首两句及五、六两句,下片第六、七两句,多用对偶。本调曲调源流参见《水调歌》条。据《全宋词》,此调使用频率较高,达七百四十三次,以刘潜词为首出。五画 ☚ 水龙吟慢 五画 ☛ 水调歌头关于这首词的作年问题,需要作一些考证性的说明。此首中 “非是经年别,一岁两中秋”,与作者另一首 《水调歌头·和芗林居士中秋》 所云 “闰余有何好,一岁两中秋”相同,当为一时之作。芗林居士,指向子諲,字伯恭,自号芗林居士。张元干为向子諲外甥,关系密切。据向子諲所作 《水调歌头》词序: “大观庚寅闰八月秋……绍兴戊辰再闰,感时抚事,为之太息。”按: 戊辰为绍兴十八年 (1148) 。是年因闰八月,故有两次中秋。可见此词亦作于绍兴十八年中秋。张元干在福州和芗林居士中秋词后,意犹未尽,深情的眷念使他举笔再写了这首词作。 词的开头用苏轼《江月》五首之四: “今夕定何夕,梦中游化城”的诗句。这是从《诗经·唐风·绸缪》中“今夕何夕?见此良人”点化而来。起两句表明了时地环境。紧接着“悲凉”两句由外界物象的描述转入内心世界的宣泄。一个“还”字,表示转折的语气,透露出作者胸中郁积的愁绪比去年更加浓重。这里曲折地反映了张元干身处政治逆境的忧患意识。 “万里碧空如洗”三句,描绘楼上眺望的夜景,自远而近。远处长空万里,没有一丝浮云,中秋的圆月显得格外明亮。近处卷起珠帘,只见楼下水波在月光泻照下,碧波粼粼。多么优美的水光月色,尤其是人生难逢的一年两次中秋,这样美好的日子而不能团聚,正是良辰美景奈何天,其情何堪! 换头“坐中庭”三句,承上转下,由景及情。从上片的碧空明月转向庭院风露,既写秋夜之景,又写月下之人。随着物景转换,呈现出一幅秋夜独坐庭中的凄冷画面。“素娥无语相对”以下五句,进一步渲染这种氛围。词人遥望明月,嫦娥寂寞而又为何无语相对?这是心中向月亮的发问。举杯独酌,弹琴消愁但又不堪音调幽怨。这位人间飞到天上的仙女大概没有想到在福州的今秋月夜,还有人独自倚楼赏月吧!这种凄苦情思,正是不能团聚的愁苦心曲的倾吐。 结末“矫首”两句,笔力空灵,神思深邃。他举首凝望云霄天河,原来是万里如洗的天空,渐渐地涌起像海一样的白云,仿佛阻隔的路程更遥远,更令人惆怅不已。 这首中秋怀人词写得很有特色,通篇写景,亦静亦动,随着画面的转换,使时地、人物、感情相互交融一起。画面的焦点是,难逢的闰八月中秋,竟然月下独酌,而不能与亲人共赏清光,更显示出哀怨凄苦的情调。这样把一个常见的怀人主题写出独特的个性风貌,具有耐人咀味的“词家佳境。” 水调歌头偶为共命鸟,都是可怜虫。泪与秋河相似,点点注天东。十载楼中新妇,九载天涯夫婿,首已似飞蓬。年光愁病里,心绪别离中。咏春蚕,疑夏雁,泣秋蛩。几见珠围翠绕,含笑坐东风? 闻道十分消瘦,为我两番磨折,辛苦念梁鸿。谁知千里夜,各对一灯红。 作者长年漂泊在外,每每想起家中的妻子,旅途中坐在船上,遥望天空,不知不觉,夜幕已经降临,看到那灿烂的银河,不免黯然伤神,因此写下这首词,表达自己对妻子的深情厚意,为不能与妻子厮守而难过。 上片用“偶为共命鸟,都是可怜虫”领起,先说明感发情怀的缘由。据《翻译名义集·杂宝藏经》解释,共命鸟是一种一身两头鸟,生活在雪山之上。诗人这里用它来比喻他们夫妇二人,是说他们之间情意笃厚,命运已紧紧地联系到一起。然而,因为某种原因,他们又不得不分离了,失却了甜蜜的夫妻生活后的作者,觉得他们好象从圣洁的共命鸟突然变成了一对可怜虫。梁《企喻歌》中曾说:“男儿可怜虫,出门怀死忧。”男儿生来多磨难,夫妻别离,作者也许还能忍受一点,但给他的妻子则带来巨大苦痛,使她受尽了折磨。以下几句即写妻子在分别后的遭际,自丈夫离家出走,她在家中日以泪洗面,流落不断的眼泪好比秋夜银河中的繁星,不断东流注入天际。“秋河”就是秋夜的银河,这里用“秋河”作比喻有两层意思,其一,银河星星无数,妻子落泪也无数,说明她悲切的程度。其二,银河年年岁岁证明着牛郎织女的永恒爱情,牛郎织女还能在秋天鹊桥相会,他们何时才能团聚呢?这又表示了作者的相思之苦和妻子怀远人的殷切心情。仔细阅读,可见作者之深刻用心。妻子嫁过来已经有十年了,丈夫十年中倒有九年流落天涯,妻子绝大多数时间只好独守空房,孤孤单单呆在楼中,行止仍是新妇一般。“十载”与“新妇”对比强烈,给人以深刻印象。那么妻子到底是如何熬过这些日子的呢? 头发不再梳理了,有如蓬草之乱。是啊,丈夫远走他乡,妻子日夜思念,没有闲情去打扮了,即使打扮了又能给谁看呢? 这句是从《诗经》“自伯之东,首如飞蓬”一句演化而来的。描写过妻子憔悴的外貌后,作者又深入地展现妻子为别情所困扰的身心状态。原来,她自丈夫离家而去,一年一年的光景都是在愁和病中度过的。而心绪则一直没能摆脱别离的感伤。上阕交待过夫妻别离后,主要描写了妻子在家空守新房的孤独情形,实际上都是作者的“遥想”。但他很了解妻子,这些想象基本上符合实际,遥想中作者还带着无限的恋情,因而读来十分感人。 过片“咏春蚕,疑夏雁,泣秋蛩”进一步选取典型细节描写妻子想念丈夫至深动人的情景。春天里万物复苏,思念之情也倍增,禁不住咏起李商隐“春蚕到死丝方尽”这类词句,“丝”与“思”同音。夏季里凝望天空,眼前出现鸿雁捎书的景象,可大雁南飞秋天才能见到,幻象因情深而至,她是在期盼丈夫早日归来,所以说“疑夏雁”。蛩,就是蟋蟀,秋天遇寒时发出鸣叫,其声感伤,妻子的哭泣大概也象它差不多,这些也都是作者合情合理的推测。“珠围翠绕”是形容生活富足,“含笑坐东风“则表示精神上十分自得。作者夫妇姻缘美满,生活本该可以达到这种境界,然而,由于天各一方,这样美好的日子几曾见到过呢。在叙述痛苦的别离生活后,紧接着勾画出一幅雍容华贵的景象,对比的效果非常明显。作者因为自己不能使妻子心情舒畅而深感歉疚。满怀深情作了一番推想后,作者又用别人所传情况证明自己的推想。妻子确实十分消瘦,为了我几经折磨,至今仍苦苦思念着丈夫,如同孟光对待梁鸿一样。梁鸿,后汉时人,家贫尚节,博览而无不通,娶妻孟光后一起隐居到霸陵山中,以耕织为业,他们之间相敬如宾,孟光端饭时总是举案齐眉。作者以梁鸿自比,是要说明自己对妻子的忠诚,更要表现妻子情意之重。最后,作者选取了一个富表现力的情景结束这首词:在这静静的夜晚,我们虽然相隔千里,但是当你独对着一盏灯时,我也在对灯思念着,我们想的是同一内容——何时相聚。“灯红”就是“红灯”,为押韵而颠倒过来,但是用这个平声“红”作句尾,显得更加悠扬,留下不绝余韵,同时,强调这一新人新房的色彩,表现了作者的无限眷念。 《水调歌头》《水调歌头》
陈亮 送章德茂大卿使虏 不见南师久,漫说北群空。当场只手①,毕竟还我万夫雄。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依旧只流东!且复穹庐拜②,会向藁街逢③。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④,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如许⑤,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⑥。 【注释】 ①当场只手: 独当一面,独立支撑。②穹庐: 北方一些少数民族居住的圆形帐篷,此指金统治者。③藁(gao稿)街:在长安城内,汉时外国使臣居住之处。④封:疆域。⑤腥膻:牛羊的腥臊气,这里指金人。⑥赫日: 火红的太阳。 【词大意】 不见南宋出师已久,不要说没有良才。你是独当一面、力敌万夫的英雄,只身赴金廷。自许堂堂汉使,犹如洋洋河水东流,永远自守尽忠。姑且再次拜金主,总有一天会把敌人首领活捉在藁街示众。 中原广大国土,其中定有人耻于向金称臣。祖国万里江山沦陷,我千古英灵何在?浩然正气何时通天地感鬼神?金国命运何须询问,我大宋前途定是如烈日当空。 【赏析】 此为陈亮代表作,写于淳熙十二年 (1185) 十一月。当时,宋室南渡已60年,“隆兴和议” 向金廷拜表称臣也已20余年,南宋君臣苟且偷安,不图恢复。淳熙十二年,宋孝宗命章德茂 (名森) 为正使,贺金主完颜雍生辰(万春节)。陈亮虽身为布衣,然时时以国家兴亡为己任,面对此辱国之行,颇为慷慨,借送友人章德茂之时,写此词壮其行,抒己志。全篇立意高远,气势磅礴,凛然正气溢于言表。 开头两句,以否定句式入题,有力地统摄全篇。“不见南师久” 勾出了南宋朝廷不图进取,龟缩江南的丑态,抨击了投降政策。“漫说北群空” 一句,引用了 “伯乐一过冀北之野而马群遂空” (韩愈 《送温处士赴河阳军序》) 的典故,着一“漫” 字,既指斥了金廷目无南宋狂妄自大之态,又驳斥了朝中的抗战无人的错误观点。这两句紧扣 “使虏”题意。“当场只手” 以下五句,是对 “漫说北群空”一句的具体化,以实笔写章德茂。这几句既是对他的赞扬,更是对他的属望。预祝他以万夫莫当的英雄气概,只身出入金廷,不辱使命,为国争光。因当时朝臣慑于金人淫威,不敢出使,而章德茂却毅然使金,故称颂他 “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毕竟”一词强调了章使臣的杰出。“自笑”是自许、自期之意。“且复穹庐拜”二句,一句是严酷的现实——暂时屈尊朝拜金主,一句是美好的理想——将来必会取得胜利。“会向藁街逢”,引典表达作者的必胜信念。《汉书·陈汤传》载陈汤斩匈奴郅支单于后奏请“悬头藁街”,以警来犯者。此句是本词主旨,借以激励友人与广大人民,这在君臣一片投降声中,是颇有胆识的壮语。这两句以一反一正,一实一虚的强烈对比,表现了作者的爱国之情。 过片之后,抒发豪情,继续激励友人。“尧之都”五句,以短促的排比句开头,犹奇峰突起,颇有气势,给人以强烈的感受。这里既是谈现实,又是追述历史。从现实讲,在敌人占领的广大中原地区必定有耻于向金朝臣服的人。南边的 “万夫雄”,与北边的 “耻臣戎”相呼应,那么恢复中原指日可待。从历史上讲,中原民族素有坚强不屈的精神,只要发扬光荣传统,抗金必定胜利。“尧”“舜”“禹” 既指中原,又指中原民族。词中的 “一个半个” 并非极言其少,而在于强调说 “于中应有”,以示肯定之意。“万里腥膻如许”三句,以问句表达忧患之意,慷慨之情——祖国万里江山沦陷,我千古英灵如今何在?浩然正气何时通天地感鬼神?这里以问句提顿蓄势,形成欲遏不止的态势,急切地表达了发扬正气,伸张正义,唤醒人们爱国强国的思想感情。在蓄势之后,最后以胜利的豪情——金国失败何须再问,宋朝定会红日当空,国运中兴——结束全篇,行文跌宕有力。结尾处与开头遥相呼应,使意境拓开,展示了未来的光辉图景。 陈亮是一位具有先进思想的爱国词人,很多词篇是直抒“平生经济之怀” (叶适《书龙川集后》),此篇表现了赞许出使者,揭露当权者,鞭挞侵犯者的主题,与广大人民的抗敌救国的思想感情是相通的,与时代脉搏一起跳动,故而立意高远。以论入词,亦是本词重要特色。陈亮在《上孝宗皇帝第一书》 中说: “南师之不出,于今几年矣! 河洛腥膻,而天地之正气抑郁而不得泄,岂以堂堂中国,而50年之间无一豪杰之能自奋哉?其势必有时而发泄矣。苟国家不能起而承之,必将有承之者矣。”他化论为词,直抒爱国之情,语质直而感人,其妙处正如陈廷焯所言“精警奇肆,几于握拳透爪,可作中兴露布读。” ( 《白雨斋词话》) 水调歌头明月照多景②,一话九经年。故人何在? 依约蜀道倚青天③。豪气如今谁在? 剩对岷峨山水。落纸起云烟。应有阳台女④,来寿隐中仙。 相如赋⑤,王褒颂⑥,子云玄⑦。兰台麟阁,早晚飞诏下甘泉⑧。梦绕神州归路。却趁鸡鸣起舞⑨。余事勒燕然(10)。白首待君老,同泛五湖船(11)。 宋孝宗乾道八年(1172)正月,陆游自夔州通判辟为枢密使四川宣抚王炎的幕府,奔赴抗金前线南郑。但因南宋小朝廷坚决主和,不到一年,王炎被召还都,陆游也于当年十一月被调回成都 冷落后方。拿云心事,不得舒展,极为苦闷。韩元吉闻讯后,于乾道九年作此词以寄。 韩、陆是一对情趣相投、志同道合的挚友。九年前,韩元吉以新番阳太守到镇江省亲,当时,陆游正在镇江通判任。挚友相会,道旧问朋; 共览江山,举酒相属; 互诉情怀,相得甚欢 (见陆游 《渭南文集》卷十四 《京口唱和序》 )。不久韩元吉以考功郎征。离别时,陆游与他月下举太白,依依话别情。韩元吉在 《念奴娇》 中曾记下了当时的离别情形: “壮怀浑在,浩然起舞相属。”以收复中原失地相勉励,豪情壮怀,慷慨昂扬。九年后,这话别情形记忆犹新,然而,抱负难以实现。“依约”一句,正以蜀中山水的险阻比喻抗金复国的艰难。“豪气”三句,为友人从戎杀敌之举受阻、“报国欲死无战场”的遭遇深致愤慨。因此,接着借用宋玉 《高唐赋》中的神话传说,聊相安慰。但是,作为挚友,作者深知陆游的心理和志向,而且双方的友情是建立在以报国疆场,收复神州为己任的基础之上的,在国事面前,绝不会退隐而袖手旁观。所以,下片以激扬奋发的笔调,互相鼓舞。转片的头三句,作者以知己情意,用司马相如为陈皇后作 《长门赋》 的故事,写对方内心的苦闷和希望,以王褒的 《贤臣颂》 、扬雄的 《太玄经》 ,表达对朋友志行的赞许和信任,并深信 “兰台麟阁,早晚飞诏下甘泉”,抗金的志向迟早会受到朝廷的赞赏,复国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梦绕”三句作进一步的鼓励:破敌功名的取得,要靠勤勉奋发,也即陆游 《汉宫春·初自南郑来成都作》中所说的: “君记取,封侯事在,功名不信由天。”最后两句,近承 “余事”而遥应 “隐中仙”,表现了作者与陆游共同的人生理想: 在民族灾难深重的年代里隐居安身之为,诚为血性男儿所耻,但追求利禄亦非你我所喜; 应该像越国大夫范蠡那样功成身退,待到统一祖国的大业完成之日,一起驾着小舟,在江湖深处互寿永年。全词的基调悲壮激烈,发奋扬厉,在深挚的友情之中,洋溢着时代的精神,震响着时代的强音。 水调歌头牡丹 春宵微雨后,香径牡丹时。雕阑十二,金刀谁剪两三枝?六曲翠屏深掩,一架银筝缓送,且醉碧霞卮。轻寒香雾重,酒晕上来迟。席上欢,天涯恨,雨中姿。向人如诉飘泊,粉泪半低垂。九十春光堪惜,万种心情难写,彩笔寄相思。晓看红湿处,千里梦佳期。 这首词的题目,《升庵长短句》标为《灵宝县赏牡丹》。灵宝县在河南,杨慎从四川家乡赴北京,要经过此地。嘉靖三年以前,他多次往返于京蜀之间,有可能在灵宝县停留,但往返时间都不是牡丹开放的季节。而谪戍云南以后,其行踪限于滇蜀黔三地,没有机会再到灵宝县。细玩下片“天涯恨”、“如诉飘泊”等语,似不可能作于谪戍以前。杨慎有一组专写“滇南月节”的《渔家傲》,其中一首写道:“三月滇南游览竟,牡丹芍药晨妆靓。”这首《水调歌头》,也可能作于滇南。 杨慎在滇南,虽是一名政治犯,但由于他过去的地位、身份和社会关系以及他的博学和文才,仍有一些官员文士与之往还,或来问疾,或聘请写作,或邀游胜境,诗酒唱和。这首词,或许是与当地士人同赏牡丹时所作。 上片写春雨过后,牡丹盛开。“春宵微雨”,不是“帘外雨潺潺”的大点子雨,更非“雨横风狂三月暮”那种狂风暴雨,而是“润物细无声”的蒙蒙纤雨。花王牡丹,经一夜春雨的滋润,越发丰艳动人。“香径”,花间小路。“牡丹时”者,牡丹盛开之时也。起二句点明时令,引出牡丹,为赏花前应有之文字。以下即写剪枝掩屏、作乐宴饮的赏花情事。雕阑十二、六曲翠屏、银筝、碧霞卮等,显示赏花人家居处陈设富丽,乐器高雅,酒具精美。通过环境气氛的描绘渲染,烘托出牡丹雍容华贵的气象。“红花虽好,还须绿叶扶持”,画家画牡丹,一定要同时画上绿叶。这词所写的环境,就起着“绿叶”的作用。上片结韵,以轻寒、香雾、酒晕等语,或烘托,或描状,写牡丹之神,牡丹之色,是赏花人眼中的花王形象。 过片以下,另换一副笔墨,不再述牡丹的雍容华贵和天香国色,而言其有飘泊天涯之感,有彩毫难写之情。词人把牡丹人格化,说她虽在歌筵上承欢,却以泪洗面。“雨中姿”,如“梨花一枝春带雨”,喻美人哭泣,泪流满面。牡丹粉泪扑簌,花枝低垂,好象在向人诉说飘泊沦落之苦。这无疑是杨慎谪戍云南以后内心感情的写照。词人移情于物,于是,不具备人类喜怒哀乐的牡丹也就有了“天涯恨”、“飘泊”感,会流泪,会诉说痛苦。这里,词人和他所歌咏之物——牡丹,已经达到物我同化的境界。“九十春光”数句,同样既是写花,也是写人。整个春季三个月,九十天,所以称“九十春光”。宋人词句有“九十日春都过了”(李之仪《临江仙》)。春光一旦临近九十日,就将逝去,所以说“堪惜”。好花不能常开,即使是群芳之首的牡丹,也免不了花飞花落。留春不住,惜春伤春,万种心情,难以抒写,相思之情,当然也难以彩笔传寄。“晓看红湿处,千里梦佳期。”上用杜甫《春夜喜雨》成句,“红湿处”专指微雨湿润的牡丹花。雨中牡丹,含泪而泣,她在梦想着千里之遥的家乡,梦想着和亲人团聚的佳期。这也是当时杨慎自己的心态、意念。 这首词,咏物而不粘滞于物,不在描绘牡丹的形色性状方面多花笔墨,而着重写她的神情,同时把自身的遭际和情绪融透进去,故有鲜明的个性,与一般泛泛咏物的作品不同。杨慎选择牡丹来抒情写意,大概是因为牡丹的高贵最能象征他出身的门第和杜会地位,而开放在滇南的牡丹及其含露如泣的雨中姿,也和他飘泊天涯、投身荒远的处境心态相合的缘故罢。 水调歌头好雨正重九,不上海山门。螺岩却忆绝顶,霁色满乾坤。少得白衣一个,赢得翠鬟千叠,罗立似儿孙。独坐可忘老,何用更称尊。 龙山会,南徐戏,共谁论。古今画里,且道还有几人存。便拂六铢石尽,重见四空天堕,此处不交痕。远水吞碧落,斜月吐黄昏。 这是咏重九两首之一。第一首题为《重阳喜雨》,上片开头云:“今日是何日,春色向秋开。凭栏早起,一望深雨涤浮埃”,写重阳遇雨; 过片前三句: “况田家、谣甘泽,更悠哉”,极写农家久旱逢雨的喜悦。而词人却因重阳有雨不能登高眺远,僧舍孤坐,浮想联翩,因有此词之作: 回忆昔日登丹霞山绝顶——螺岩的情景。 丹霞山在广东仁化县南十七里,重岩绝𪩩,踞锦石岩之巅, 绕山有海山门、长老峰、紫玉台、海螺岩、天然岩、天柱山诸胜。词题《忆螺岩霁色》之螺岩即丹霞山之海螺岩。作者的诗词集中多首写海螺岩诗词均作螺岩,盖属诗词中字数所限。龙榆生《近三百年名家词选》题作“忆翠岩霁色”,以“螺”为“翠” ,是校对之讹(按:《词学季刊》时转载不误)。后来选本沿此误注为“翠岩当指翠屏岩,在浙江天台县南二十里”是根据地名辞典误注,紧接着又引伸:“因金堡与屈大均同时投靠浙江西湖名僧函是门下做和尚,后来移住广东韶州丹霞山寺做主持。此词可能是作者在广东忆浙江翠屏岩而作”,不知所据何书。屈大均与金堡投函是均在广东,而不在西湖。这个选本还将上片第二句之“海山门”注为“浙江台州海门山”,则纯属无根据之臆测。依照这些误注,对此词的理解也就陷入谬误,不得不在此予以纠正。 康熙三十八年(1669)廖燕所作《游丹霞山记》,对丹霞山形势有详细描述,兹摘有关海山门,海螺岩与金堡关系之句如下,帮助理解此词所写的内容。“……正气阁后峭壁插天,右望隐隐见海山门如在天半。予顾同游曰:‘明日从此登海螺岩’ ,众颇有惧色……二十四日晨起,复由松岭数折至绝壁下,攀铁练面壁而上,路益高而陡,至海山门神稍定。扶筑右行至海螺岩,澹师塔在焉。师为开山第一祖,予从之游,今别一十八年矣……左转为舍利塔,为丹霞绝项。”廖氏亲游所记,可知海山门、海螺岩均为丹霞山顶部景区,而不在浙江天台县和海门(今椒江市)。金堡本人亦有多首诗词描述海螺岩的景色,与廖氏所记吻合。辨明以上各点,我们就可以顺利地解释这首词了。 前片首四句,词人因雨孤坐,既为久旱遇雨而欣喜,又为因雨不能登高而遗憾。他已惯于登螺岩眺远,因今日不得登而神游。“少得白衣一个,赢得翠鬟千叠,罗立似儿孙。”是踞山巅下望群峰的景色。“白衣”似直写仁化江畔的观音岩,这里也不是深奥的典故,因从海螺岩俯瞰,看不到观音岩,只能见碧翠群峦环绕,似成群儿孙罗立。郑绍曾诗:“锦石(丹霞山别名)耸云端,岗峦势郁盘。”又李永茂诗:“孤留一柱撑天地,俯视群山尽子孙。”金堡化用杜甫“西岳崚嶒竦处尊,诸峰罗列如儿孙”诗句,十分自然,既合此地山川形势,又抒发了作者的清情逸致:“独坐可忘老,何用更称尊”,自叹自慰,自我陶醉。他生前极爱此境,死后建塔埋骨于此,借青山以共存。 过片用晋桓温九月九日燕僚佐于龙山,和宋公在彭城九月九日登项羽戏马台两个故事,回忆昔日与友人重阳聚会的情景。而今朋友四散,无人共与登高,更无志同道合者吟诗论文,孤栖寂寞,难以排遣。所谓“古今画里,且道还有几人存”是慨叹人事沧桑。他的同年、诗朋、战友,至今散的散、隐的隐、死的死; 而他自己一生更是“难挽天河洗是非,铁衣着尽着僧衣,百年如梦须全入,一物俱无只半提”(《鹧鸪天》),两袖清风,茕茕孑立,只有青山为伴。以下三句借用佛典,写海螺岩居群峰之巅,又抒发超脱凡尘之情致。《智度论》五曰: 佛以譬喻说劫义,四十里石山,有长寿人每百岁一来,以细软衣拂此大石尽,而劫未尽; 又《菩萨璎络本业经》下曰: 譬如一里二里乃至十里石,以天衣重三铢,人中日月岁数三年一拂,此石乃尽,名一小劫。“劫”为佛家表示不能以通常年月日时计算的长时节。“便拂六铢石尽”就是借用“盘石劫”之典说历时之长。“四空天”句表示“境界”之高。佛家认为,凡夫生死往来之世界分为三: 一欲界、二色界、三无色界。无色界最上有“四天”: 空无边天,识无边天,无所有处天,非想非非想天。此四天居三界之顶,又名为四空处,为修四空处定所得之正报。三句合起来是说不论历时数千万之“劫”,即使“四空天”堕,此地仍超然屹立,不涉尘世。此外,这三句也是写实景,丹霞山有十二景之一——“舵石朝曦”,鲁超有《颂舵石诗》云:“杲杲赤羽从东来,凡光照耀天为开。满空云气落沧溟,丹霞碧𪩩相昭回。盘石崚嶒云气上,瞳眬晓色看千状。须臾旭采丽中天,万里尘氛化清旷。”金堡生前极爱此景,常独坐此石观赏四空山色,并以“舵石”为号吟诗作画。其以此“盘石”联想到佛学之“盘石劫”亦属情理之中。结两句写海螺岩暮景。“碧落” 指天,《度人经》注:“东方第一天,有碧霞遍满,是云碧落。”薄暮从海螺岩远望,水天相接,茫茫一色,只有眉月一钩高挂天际。此词虽属追忆之笔,而登高、俯视、眺远仍能使读者如历其境。作者因景而发的感慨,“共谁论”、“还有几人存”等语,亦使不得志于世者产生共鸣。 水调歌头买田天生门外 买地近隍壑,十顷展平澜。相如漫说云梦,八九可胸蟠。已具扁舟放鹤,又且观鱼知乐,何忍利投竿?却恐避地下,鸥鹭怨盟寒。屋茨茅,蹊种竹,畹滋兰。天生此所宜著,素发飒垂冠。手苦弯弓难合,惟有招麾毛颖,筋力尚桓桓。携我二三子,日往将诗坛。 本词的情调、创作动机与辛弃疾《沁园春·带湖新居将成》近似。辛弃疾任江西安抚使时,在江西上饶带湖建别墅以作归隐之计。新居将成时,写《沁园春》词抒其对隐逸生活的向往和对官场生活的厌倦。姚燧亦在正式归休前,于天生门(其地不详)外买得良田数顷,拟筑室奠居。田买好后,写此词抒情。 开篇直接点题,写所买之田的位置及环境。“隍”,无水的护城河。“十顷”田地靠近城壕,交通出入便利,而且景色、环境甚佳。旁临小湖溪流,湖上水平如镜,波澜不惊。词人对所买之地很满意,“十顷”“平澜”足以拓展心胸,司马相如所夸谈的云梦泽已不足道,“我”胸次浩然阔大,九百里云梦十之八九已容纳于吾胸。司马相如,汉代辞赋家,所著《子虚赋》极力夸张云梦泽之大,说“云梦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后世写人的胸襟博大、气魄宏伟,常以“胸吞云梦”形容之。宋蔡絛《西清诗话》说:“洞庭天下壮观,自昔骚人墨客题诗众矣。……未若孟浩然‘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则洞庭空旷无际,气象雄壮如在目前。至子美(杜甫)诗则又不然,‘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不知少陵胸中吞几云梦也。”本词“胸蟠”云梦即写主体的胸襟气魄。“十顷”“平澜”既足以心旷神怡,还可以泛舟放鹤——扁舟早已预备好,更可以观赏游鱼以体验人生悠然自在之乐。“观鱼知乐”用《庄子·秋水》篇典:庄子与惠施同游于濠梁之上,庄子见鯈鱼出游而谓其乐。惠施说:“子(您)非鱼,焉知鱼之乐?”庄子答道:“子非我,焉知我不知鱼之乐?”庄子的辩难原是为说明一种哲理,本词只用其字面,说明湖上观鱼知乐,能怡情养性,故不忍心投竿垂钓,以之牟利。“却恐”句含意一转,说买到此地一切都令人满意,只是怕我从此“避地”移往新居,原来居住地的鸥鹭要抱怨我背叛早先的盟约、离它们而去。鸥鹭,在中国古典诗歌中,是无名利之心的自由人格的象征,写隐逸情调的诗词常常说到与鸥鹭结盟。辛弃疾有《水调歌头·盟鸥》词:“凡我同盟鸥鹭,今日既盟之后,来往莫相猜。”本词谓一向与鸥鹭相亲结盟,寓示自我忘怀物外、轻视功名利禄之意。上阕“平澜”二字是词眼,相如云梦、扁舟放鹤、观鱼知乐、鸥鹭盟寒,都是从“平澜”生发而出。 过片由买田写到筑室,构思近似于辛弃疾《沁园春·带湖新居将成》的过片:“东冈更葺茅斋,好都把、轩窗临水开。要小舟行钓,先应种柳,疏篱护竹,莫碍观梅。秋菊堪餐,春兰可佩,留待先生手自栽。”本词也是写买田之后设想盖几间茅屋(用芦苇茅草盖屋顶叫“茨”),在蹊径路边栽种翠竹,田畹地头植上香兰。“畹”,本是土地面积单位,此泛指田地。“畹滋兰”,语出屈原《离骚》:“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种竹、植兰,以象征主体高雅的人格。天生此地,环境清幽,正宜散发垂冠,以啸傲人生。头发虽白,身虽衰飒,但作者并不因此而颓丧感伤。手虽无力开满弯弓,但运笔尚左右如意,笔力尚健,可吟诗作赋以度晚境余生。“毛颖”,指毛笔,因韩愈的《毛颖传》而得名。“招麾”,谓笔极听使唤,招之即来,麾之则去。“桓桓”,威武健壮貌。语出《尚书·牧誓》:“勖哉夫人!尚桓桓。”结句说:从此以后,可携诸位诗朋词侣,日日前往新居结社唱和,点将诗坛。年老力衰,不能弯弓驰骋疆场,但文思未竭,尚可登诗坛为将,极写其豪兴。 中国古代文人士大夫,在久历仕途、倦游归来,或官场失意、挂冠归来之后,常常要买田筑舍以怡情养性,并往往形诸歌咏。以田园山水为人生最后而理想的归宿,这大约是以农业文化为主体的中国文化的典型产物。如果把魏晋以来这类题材的诗词作一系统的总结与分析,可从一个侧面看出中国文化的特质。 水调歌头张元干 举手钓鳌客,削迹种瓜侯。重来吴会,三伏行见五湖秋。耳畔风波摇荡,身外功名飘忽,何路射旄头?孤负男儿志,怅望故园愁。 梦中原,挥老泪,遍南州。元龙湖海豪气,百尺卧高楼。短发霜粘两鬓,清夜盆倾一雨,喜听瓦鸣沟。犹有壮心在,付与百川流。 作者壮年曾从李纲抗金,秦桧当国后致仕南归,绍兴中坐送胡铨及寄李纲词除名。此词题下原注“追和”,即若干年后和他人词或自己旧作。查集中《水调歌头·同徐师川泛太湖舟中作》一篇,其中有“底事中原尘涨,丧乱几时休”、“想元龙,犹高卧,百尺楼”及“莫道三伏热,便是五湖秋”等句,与此词句意相近,或即是本词所和之篇。张元干曾从徐俯(师川)学诗,徐亦应有同题的词,惜已佚。徐俯因参与元符党人上书反对绍述,被列入邪等,名上党人碑;高宗绍兴二年被召入都,赐进士出身。张元干绍兴元年休官回福建,因此“同徐师川泛太湖舟中”作词之事当在建炎年间。而此“追和”之词,从“重来吴会”两句看,应是辞官南归后约二十年某一夏日,重游吴地时作。集中《登垂虹亭》诗有云:“一别三吴地,重来二十年”,可证。 上片即自写心境,自画出一个浪迹江湖的奇士形象,着意写其豪放不羁的生活和心中的不平。首二句就奠定了全词格调。“举手钓鳌客,削迹种瓜侯”,皆以古人自譬。钓鳌种瓜,本隐逸者事,而皆有出典。《史记·萧相国世家》载秦时人召平为东陵侯,秦亡后隐居长安东种瓜,世传“东陵瓜”。这里用指作者匿迹销声,学故侯归隐。而“钓鳌客”的意味就更多一些。赵德麟《侯鲭录》:“李白开元中谒宰相,封一版,上题曰‘海上钓鳌客李白’。相问曰:‘先生临沧海钓巨鳌,以何物为钓线?’白曰:‘以风浪逸其情,乾坤纵其志。以虹霓为丝,明月为钩。’又曰:‘何物为饵?’曰:‘以天下无义丈夫为饵’,时相悚然。”作者借用此典,则不单纯寄意于隐逸,其恨不得‘以天下无义丈夫为饵”之意亦隐然句下,锋芒所指似在“时相”。“重来吴会”两句,吴会即吴县,地近太湖,是重游故地;“三伏”、“五湖秋”,拈用前词“莫道三伏热,便是五湖秋”字面,以说时令,也不无仍承前词上文“惟与渔樵为伴,回首得无忧”的那种在炙手可热的势焰下暂得解脱的寓意。以下三句愤言国事关心,而功名未立,请缨无路。“耳畔风波摇荡”,谓所闻时局消息如彼;“身外功名飘忽”,谓自己所处地位如此。“耳畔”、“身外”,皆切合不任事、无职司的情况。南宋爱国人士追求的功名就是恢复中原,如岳飞《小重山》词说的“白首为功名”。“旄头”为胡星(见《史记·天官书》),古人以为旄头跳跃主胡兵大起。“何路射旄头”即言抗金报国之无门,这就逼出后文:“孤负男儿志,怅望故园愁。”这里的“故园”,乃指失地;“男儿志”即“射旄头”之志。虽起首以放逸归隐为言,结句则全属壮心犹在之意。下片全从这里予以申发。 过片写想望故国百端交集的心情:“梦中原,挥老泪,遍南州。”“梦中原”是由“怅望故园愁”所导致。“挥老泪”,沾襟可也,何能“遍南州”?这是夸张,也是风雨入梦的影响。几句大有后来陆游“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之慨。因在睡中,故又得“高卧”二字,联及平生意气,遂写出“元龙湖海豪气,百尺卧高楼”的壮语。借三国陈登事,以喻作者自己“豪气未除”(《三国志》许汜议陈登语)。可见作者湖海闲游,实非心甘情愿。以下“短发霜粘两鬓 ”从“老”字来,“清夜盆倾一雨”应“泪”字来,正写中宵闻雨惊梦事。何以会“喜听瓦鸣沟”?这恰似陆游所谓“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滂沱大雨倾泻于瓦沟,轰响有如戈鸣马嘶,中为“一洗中原膏血”的象征,此时僵卧而尚思报国的人听了怎能不喜?是的,自己“犹有壮心在”呢!壮心同雨水汇入百川,而归大海,是人心所向,故云“付与百川流”。——末韵结以豪情,也是顺流而下。 全词就这样交织着壮志难酬而壮心犹在的复杂情绪,故悲愤而激昂,相应地,词笔亦极驰骋。从行迹写到内心,从现实写到梦境。又一意贯串,从“钓鳌客”、“五湖秋”、“风波摇荡”、“湖海豪气”、“盆倾一雨”、“瓦鸣沟”到“百川流”,所有意象都汇合成一股汹涌的狂流,使人感到作者心潮澎湃,起伏万千,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词中屡借古人酒杯浇自己块垒,言有尽而意无穷,故能豪放而不粗疏。词写风雨大作有感,笔下亦交响着急风骤雨的旋律。“芦川词,人称其长于悲愤”(毛晋《芦川词》跋),评说甚当。 水调歌头疏帘卷春晓,蝴蝶忽飞来。游丝飞絮无绪,点点碧云钗。肠断江南春思,粘着天涯残梦,剩有首重回。银蒜且深押,疏影任徘徊。 罗帷卷,明月入,似人开。一尊属月起舞,流影入谁怀?迎得一钩月到,送得三更月去,莺燕不相猜。但莫凭栏久,重露湿苍苔。 这首是组词五首中的第三首。如果说第一首是逢春起兴,第二首是当春抒怀,那么这一首便是感春遣思,是最传统的主题。张惠言饱学多才,颇有用世济时之志,但他的宦途却十分坎坷。在这春风拂煦、生机盎然之际,词人感怀万端,既有功名难遂、青春不再的惆怅,也有万物复苏、抱负再展的希冀。这组作品便完整地体现了这一主题。五首之中,主题由欢快高昂向低沉哀婉逐步过渡,这首词便是主题转换的枢纽。它比前二首来得哀婉,又比后二首来得开朗,体现了这组词的基本主题。 首句点出了春日拂晓、睡人初起、惊春忽现的情景: “疏帘卷春晓,蝴蝶忽飞来。”春日本是贪眠之时,前人诗中亦多有“春眠不觉晓”的美说,而词中主人公不但春晓不眠,还不安于阁中,疏帘卷上,驰目户外。这句平朴的描写已暗寓了主人公心绪不畅、伤春感春的内涵。蝴蝶飞来,意味着百花盛开,春色已深。一个“忽”字,写出了主人公的惊异之感。本已心绪不佳的主人公,惊春已深,光阴如梭,不觉更添几分难以名状的愁丝。“游丝飞絮无绪,点点碧云钗。”二句似是写景,又似写人。蒙蒙杨花,扑面而来,洒落一身。而杨花柳絮,在词中几乎成了愁绪的代名词,“撩乱春愁如柳絮,悠悠梦里无寻处。” (冯延巳《鹊踏枝》) “二月春风,正是杨花满路。那堪更、 别离情绪。” (晏殊《𣨼人娇》) “乱花飞絮,又望空斗合,离人愁苦。”(秦观《河传》)这里的游丝飞絮,正与首句春晓不眠呼应,暗暗衬出了主人公此刻的心境。柳絮无头无绪地乱飞,点点落到主人公的碧云钗上,极其形象地写出了主人公被笼罩在一片愁云中的情景。从上片的“疏帘”,此处的“碧云钗”,及下片的“罗帷”等饰物描写中,可以看出这位主人公是个妙龄佳人。“肠断江南春思,粘着天涯残梦,剩有首重回。”三句既写杨花空中飘舞、天涯回荡的情态,又把女子的春思巧妙地糅进了絮花的踪迹之中。断肠的春思和天涯的残梦,本是无可捉摸的抽象情感,而低回绵密、飘忽不定的柳絮,也是没有情感与生命的自然物,但是词人将二物合一而咏,竟使二者之间产生了神奇的转化。春思和残梦,犹如柳絮一般,缠绵悱恻,拂不去,理还来; 而柳絮也象是有情之物,垂垂欲下,如诉如泣,哀婉地陪伴着凄清的女主人公。这个“粘”字下得好,它把情与景粘到了一起,粘出了一个绝妙的意境。春思无涯,残梦又破,纵然会令人肠断,但又能奈其何! “银蒜且深押,疏影任徘徊”,正是表达了这种无可奈何的哀叹。银蒜是押帘之物,绣帘高挂,室外的柳絮依然漫天舞弄,少妇不堪春思之苦,然又不得不在这愁苦中煎熬,“任徘徊”三字,实在是不得已的叹息,表面上显得超脱和释怀,深层中反衬出愁苦之多,根本无法排遣。 过片以后,并不承叙上阕的春晓愁思,而直接将时光过渡到了明月高照的春夜,在另一种气氛中表现同一种主题。“罗帷卷,明月入,似人开。”点出了时间、地点和物象。罗帷卷起,暗写出夜深人不眠,明月流入,似人开户迎客,暗写出少妇不眠已久,月色泻入的整个过程皆已在目。三句不写人,但人的行止和情感又已经表现得非常明白了。“一尊属月起舞,流影入谁怀”二句,借用了李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下独酌》)和苏轼“把酒问青天……起舞弄清影” (《水调歌头》)的意境。古典诗词中,月亮一向是相思媒人,少妇借月思人是一境,向月诉怀是一境,在这孤寂的春夜,惟有明月才是可以交心的知己。“流影入谁怀”,意为流光能否照达我所思念的人,传递我的情思。“迎得一钩月到,送得三更月去,莺燕不相猜。”三句感叹道: 明月虽好,终究不如人之团圆; 然而竟连明月也不会永久相伴。我们只有遥相祈祷,永远相爱而不相猜。三更已过,月落西梢,寒露渐重,这位少妇犹自凭栏佇立,凝目夜空。“但莫凭栏久,重露湿苍苔”,作品以宽慰解脱之语作结,用心良苦。缠绵的春情和月夜的相思债,何以能了?这位少妇愁绪郁郁,从月上东山到三更月去,彻夜难眠,但是,这种愁情不是以几句宽慰话能解除的,相反,长时间的伤情只能使之更浓郁更强烈。这位少妇是否回避重露而不再凭栏佇立呢?作品没有点明,读者自会得出合适的结论。 张惠言是常州词派的创始人,“比兴寄托”是他论词的第一要旨,他在《词选序》中阐述道: “然要其至者,莫不恻隐盱愉,感物而发,触类条鬯,各有所归,非苟为雕琢曼词而已。”这首作品非常忠实地贯穿了这个原则。作品在词面上所描述的,是杨花的情态,月亮的来去。但是,作品隐隐道出的,却是少妇千回百转的相思柔肠和明月之夜的凭栏遥祝。然而,联系张惠言的创作宗旨和这组词中其它四首作品的主题内涵,可以清楚地看到: 词人感叹春辰,隐有青春老去的悲哀和一展怀抱的希冀; 词人对月起舞,向天诉情,渴求“莺燕不相猜”,正是希望当道者能重视,起用自己。这是更深一层的内涵了。仅仅是少妇怀春思人,这是张惠言所不屑一顾的,以比兴之法行寄托之实,这才是醉翁之意。常州词派的创作方法,大率如此。他们总以如此眼光评读古人,我们也以此方法赏析他们的作品,大致不错。 水调歌头苏轼 本篇是最负盛誉的一首中秋词,《水浒》“血溅鸳鸯楼”一回歌妓中秋侑酒即唱此词,作于熙宁九年即丙辰(1076)中秋。时苏轼因不合于新政,第次出任地方官知密州,时苏辙在济南,兄弟已有六、七年未能见面。词有小序云:“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上片写中秋欢饮达旦。首二句从太白《把酒问月》开篇“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化出。一起即入醉语,颇有谪仙风度,从这个意义上讲,紧接“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一问,便自有一为谪仙、恍如隔世之感。从另一角度讲,“今夕何夕”语出《唐风·绸缪》,是新婚诗,意为今晚之美无法形容,句即有此意(唐传奇《周秦行记》载牛僧孺诗“香风此到大罗天,月地云阶拜洞仙;共道人间惆怅事,不知今夕是何年”,则可能是此句直接出处)。月朦胧,醉朦胧,便有飘飘欲仙之感;既自拟谪仙,则自有“归去”一说;“琼楼玉宇”语出《大业拾遗记》瞿乾佑玩月事、“高处不胜寒”则暗用《明皇杂录》叶静能邀帝游月宫事,盖月中有“广寒宫”也。飘飘欲仙,只是一种感觉,并不能实现,词人却把原因归为“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便有味。关于此数语有无恋阙忠君之寄托,今人聚讼纷纭。不能排斥寄托的可能性。据说神宗皇帝读此词就说过“苏轼终是爱君”。只是不能坐实,也不必坐实。苏子于兴会到处、有意无意间发之,读者当以兴会于有意无意间求之。“起舞弄清影”云云,亦暗用太白《月下独酌》语:“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何似在人间”有两解,一解承上“又恐”云云,谓何如在人间也,则是议论,或解为入世胜似出世(袁行霈)、或解为在野胜似在朝(施蛰存);一解承上“我欲”云云,谓哪像在人间也,则是摅感,有不胜飘飘欲仙之致(缪钺)。正是佛以一义演说法,众生各各得所解也。 下片兼怀子由。过片数语,“转”、“低”云云,写出月夜时间的推移。“照无眠”即有“达旦”未睡意,但亦不局限作者一人,或亦悬想子由亦当如此,天下离人亦尽当如此,遂逼下问。本来月的圆缺和人的离合并无必然联系,奈何月圆之夕,特易启人离思。“不应有恨”二语,无理而妙。据司马光《续温公诗放》说,李贺“天若有情天亦老”,人以为奇绝无对,而石曼卿对“月如无恨月长圆”,人以为劲敌。石曼卿年辈甚先于苏轼,此或借石句而变化出之。“人有悲欢离合”三句纯入议论,脱口而出,自来未经人道,故为名言。最后的祝愿语出谢庄《月赋》“隔千里兮共明月”,直接是对子由而发的,也是代天下的所有的牛郎织女立言的。它表现了一种通达的人生观:现实人生尽管有缺憾,却依然使人留恋,让我们以对亲爱者的良好祝愿来弥补这一缺憾吧。 《苕溪渔隐丛话》说“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馀词尽废。”此词以咏月贯穿始终,然写景的句子只“转朱阁,低绮户”,并不重要,而词上片抒情中带议论,下片议论中有抒情,表现出词人富于憧憬而又直面现实、由把握现实而超越现实的自然观、人生观及人格美,给人以充分的审美享受和积极的思想影响。至于君国之思,尚可存而不论。此词行文明白家常,清空一气,读之无任何语障,然措语多有出处,大觉有书卷气即文化氛围在焉,只是作者信手拈来,得之不觉耳。 水调歌头与李长源游龙门 滩声荡高壁,秋气静云林。回头洛阳城阙,尘土一何深!前日神光牛背,今日春风马耳,因见古人心。一笑青山底,未受二毛侵。问龙门,何所似?似山阴。平生梦想佳处,留眼更登临。我有一卮芳酒,唤取山花山鸟,伴我醉时吟。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 这是一首山水纪游词。 龙门,即今河南洛阳市南的伊阙山,相传大禹治水在此疏流,两山对峙,夹伊水,望之若阙,故名。《方舆纪要》云:“阙塞山亦曰龙门,亦曰伊阙。宋祁曰:伊阙,洛阳南面之险也。自汝颍北出,必道伊阙,其间山谷相连,阻阨可恃。又有八节滩在龙门下。”闻名世界的龙门石窟就建筑在北山崖壁上。李长源是词人的好友,以才华卓绝、磊落有气节知名当世,两人相交很深,多有酬和之作。吴庠《遗山乐府编年小笺》编此词于元光二年(1223),似可从。 上片开头两句写龙门景色:“滩声荡高壁,秋气静云林。”两人联袂同游,拾级而上,但见林木参天,笼罩在一片静谧的秋气之中,惟有八节滩的流水声回荡在龙门山的峭壁之间。十字显示出山水的清幽。“回头洛阳城阙,尘土一何深!”这是词人对尘世功名的慨叹。回头北望画栋飞檐的洛阳城阙,多少人在为功名利禄日夜奔走,尘土飞扬,演出一幕幕人间悲喜剧。人世的喧嚣,正与龙门山水的幽谧相比照,表现出词人对功名的鄙视和对山水的留恋。“前日神光牛背,今日春风马耳,因见古人心。”意思是说,一切功名利禄都象神光照射牛背、春风吹进马耳那样,古人是无动于衷的。词人在淡忘功名、陶醉山水中窥到了古人旷达超尘的胸襟,从中得到启示。“一笑青山底,未受二毛侵。”二毛,指头发斑白。词人在大自然中暗自庆幸,自己年岁尚未衰老,正可与山水同乐。 下片换头自问自答:龙门象哪里?象山明水秀的山阴(今浙江绍兴)。山阴是古代著名风景名胜之地。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载晋人王献之曾云:“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此处暗用此典,说明龙门风光象山阴一样迷人多姿。“平生梦想佳处,留眼更登临。”词人平生梦想流连名胜,如今龙门美景,使他乐而忘返,于是忽发奇想:“我有一卮芳酒,唤取山花山鸟,伴我醉时吟。”词人愿终老龙门山中,让山花山鸟相伴,醉饮芳酒,吟诗作赋。结拍云:“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语本左思《招隐》:“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仅一字之差,浑化无迹。山水自有清音,何必还要管弦杂乐?那潺潺的滩声,悦耳的鸟啼,寂寂的松风,即为天籁,使人忘机,又岂是尘俗之丝竹所可达到的境界?! 《遗山乐府》中山水纪游词不多,此词写龙门佳景,只写山水,始终未及龙门石刻佛像,而写景又始终与抒情相交融,笔势空灵深蕴,堪称山水纪游词之杰作。 水调歌头周权是一个气质简淡平和的人,深契于老庄思想。道家睿智的人生哲学,常常渗透在他的创作中。出世、归隐,成为贯穿其晚年词篇的主导思想。这首词,就较密集地运用了《庄子》中的典故,自感情至语言修辞都多所承袭。 上片首两句,写自家供休息用的亭子极为简陋窄小,仅仅能坐下罢了。然而他对此表现得极为超脱,满不在乎,甚至有一点敝“亭”自珍。你不要鄙视它啊,它可是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鹩,即鹪鹩,是一种小鸟,常生活在低矮、潮湿的灌木丛中,窠以细枝、羽毛、草叶、苔藓等垒成,呈圆屋顶状,于一侧开孔出入,很精巧。用它来比自家的小亭,十分形象生动。三、四两句是由“亭小”生发出来的。老子,词人自呼。客人你来了,请不要惊怪这亭子的窄小拥挤,我是随适而安,不甚讲究的。这里一方面有生活贫困,不得已而如此的意思,但更多则是表明自己很放达,对生活没有过高的祈求。“凫鹤短长”,用《庄子·骈拇》:“长者不为多余,短者不为不足。是故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比喻凡事要顺乎自然。“鹏鷃逍遥”,用《庄子·逍遥游》。鹏是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大鸟,而鷃是飞得不高的小雀,庄子用来比喻事物有大有小,不相齐一,不能强求。五、六、七三句,连用《庄子》中的典故,表达自己从道家那里吸收来的人生见解,即任何生物都不能超越自己的本性和客观环境,应该各任其性,放弃一切大小、荣辱、死生、寿天的差别,做到逍遥自在。最后两句仍是议论。《齐物论》是《庄子》中的名篇,内容是以齐是非、齐彼此、齐物我、齐寿天为主,从“道未始有封”(即“道”是无界限差别的)这一命题出发,论证任何事物本无确定不变的标准。词人在这里反用其意,言“物难齐”,是对现实的社会、人生无可奈何的慨叹,于是只好抛开悠悠万事,到醉乡中去寻解脱了。上片以议论为主,下片则畅快地抒发自己的隐逸之情。开头三句写自己打算在家园中种梅、移竹、凿池。梅和竹,皆是高洁淡雅的象征,其傲霜斗雪,孤傲清高的品格,为历代有节之士所激赏。而池中鱼来回游荡,自由自在,从它们身上可以观照出词人的灵魂来。有了梅,有了竹,有了池,便增添了无穷的景致,在如此闲雅的环境里,尽可以咏诗吟词,自由奔放地抒发自己的胸臆怀抱,不受拘束地复归自己的本性。“世上黄鸡白日,门外红尘野马,役役付儿痴”,进一步作豁达超脱之语。《庄子·逍遥游》曰:“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野马”,指春天林泽中蒸发的游气,其浮动的样子有如奔马,故云。又《庄子·齐物论》曰:“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役役”,形容忙碌、劳苦不休。这几句,意在摆脱尘世的纷争,超然物外。最后两句“起舞一挥手,天外片云飞”,勾勒了词人遗世独立的形象。多么潇洒!多么超脱!多么豁放!语近情遥,蕴含丰富,耐人回味。 全词从自己的生活细节落笔,联系到庄子的哲学思想,进而自舒怀抱,愈转愈深,笔法脉络清楚,情理交汇,别有境界。 水调歌头这首词的题目 “舟次感成”不仅为我们提供了词人作词的具体环境,而且为我们理解全词提供了一个情感背景。十年来,词人宦游他乡,流寓异地,仿佛万顷波涛中的一叶小舟,随流播迁,久客难归。宦海沉浮的艰难困苦,形单影只的羁旅生活,使词人备感凄凉。于是,面对滔滔东注的江水,对妻子的拳拳之思和对家庭温情的渴望,便从心底油然而生。 起调“偶为共命鸟,都是可怜虫”总起一笔,将夫妇二人共同的悲苦命运揭示出来,“共命鸟”两首一身,喻夫妇二人感情十分融洽,形同一体。“可怜虫”则说明二人命运的悲苦,全词就是紧扣“共命”与“可怜”展开抒写,在全词起着提纲挈领的作用。 “泪与秋河相似,点点注天东”不仅暗点题目“舟次感成”,而且,就眼前之景下笔,借景抒情。“泪”是相思之泪,泪如秋河,足见思恋之深切。最妙的还在“点点注天东”一句。词人的家乡在江西,即天之东,此时此刻词人的相思之情,都随这一江秋水,点点滴滴都注入了遥在天之东的妻子的怀中,其情之深,其意之重,尽在“点点”之中。故“点点”二字确能收到以小胜大,以少总多的美学效果。 接下来的三句: “十载楼中新妇,九载天涯夫婿,首已是飞蓬。”是对他们夫妇生活的描述,从而坐实了起调的“可怜”二字。“十年”与“新妇”、“天涯”与“夫婿”,词人将这两组矛盾的字眼组合在词句中,突出了他们夫妇命运的可怜与悲苦。一边是独守空闺,望眼欲穿,误识归舟; 一边是流离颠沛,难驻萍踪,久客不归。本来“自伯之东,首如飞蓬”,更何况,十载分离,无情岁月,洗尽了少年风韵。“年光愁病里,心绪别离中” ,生活中相伴相随的只是愁病和别离,从而把 “可怜”二字展示得更加充分。 过片去暗承 “年光”二字,以不同的季节入手,转入对妻子的描写: “咏春蚕,疑夏雁,泣秋虫”。妻子的爱是那么坚贞 “春蚕到死丝方尽” ,妻子的盼望是那么热切、痴迷: 大雁为候鸟,春来秋去,夏日一般很难有雁,而词人用 “疑夏雁”来描述妻子这种与常理相违的行为,表现出妻子怀人的痴迷状态,非爱之至深,是很难达到这种境地的。妻子的心又是那么敏感脆弱: 每至秋日,“窗下独无眠,秋虫见灯入”,丈夫却久滞不归,秋夜如岁,秋情如丝,不觉悲从中来,潸然泣下。在她的生活中,没有珠围翠绕的荣华富贵,也没有东风和煦,笑颜如华的时日,“几见珠围翠绕,含笑坐东风”?这不仅表现了妻子人格的高洁,字里行间,也流露出词人自己感到很少能体贴妻子,给她带来幸福和温暖的负罪感。那么生活给予妻子的又是什么呢? “闻道十分消瘦,为我两番磨折,辛苦念梁鸿”,生活给与她的只有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的无尽相思,以及生活中的种种 “磨折”。“辛苦念梁鸿”一句,词人把妻子比作贤妇孟光。赞扬妻子不慕荣华,安于贫贱,温柔贤惠的可贵品质。这一段描述虽然从妻子着笔,但字里行间,充溢着词人对妻子内在品格的仰慕之情,突出了他们夫妇在人生意义上的共同理解,是紧扣 “共命”而来的。 但是,命运对这对恩爱夫妇并不公平,“准知千里夜,各对一灯红” ,他们只能各自对灯烛坐,形影相吊。全词便在这种理想与现实的尖锐矛盾中收束,留给读者的是一缕相思的苦涩。 全词紧扣 “共命”与 “可怜”二字展开抒写,向我们展示了一对情投意合的恩爱夫妇的命运悲剧。作为封建时代的士大夫夫妇,他们没有夫贵妻荣、珠围翠绕的物质欲,向往梁鸿孟光式的粗衣疏食,互敬互爱的平民生活,这种爱情,本身就超出了当时的现实水准。这首词出前代怀人诗歌之处还在于,它打破了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式的大团圆结尾,也没有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式的内心的合理化,而是以“各对一灯红” 的悲苦现实结拍,使得全词带有浓厚的命运悲剧色彩,使读者获得一种强烈的心灵震撼。这种审美效果,使以任何形式出现的虚幻的乐观主义都显得无足轻重。 水调歌头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2〕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3〕我欲乘风归去,〔4〕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5〕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6〕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7〕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8〕 〔1〕这首词写在神宗熙宁九年中秋节,作者在密州太守任上,欢饮到天亮,乘醉作此篇,寄给在济南的弟弟苏辙(字子由)。《水调》是隋炀帝开凿汴河时所制大曲,由几个乐章组成。《水调歌头》是截取《水调》开头一段所制的词调。双调,九十五字,上片九句四平韵,下片十句四平韵,词谱以苏轼此词为正体。苏轼(公元1037~1101),字子瞻,号东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人。仁宗嘉祐二年进士。神宗时因上书言王安石新法之弊,外放,历知杭、密、徐、湖诸州,复以“乌台诗案”被弹劾以诗讪谤朝廷,下御史台狱,贬黄州团练副使。哲宗时旧党执政,内调中书舍人,擢礼部尚书、翰林学士、龙图阁学士,又因反对全面废除新法,外放知杭、颍、扬、定诸州,复因哲宗罢斥旧党,被远贬惠州(今广东惠州市),再贬儋州(今海南儋县)。徽宗即位赦还,卒于常州旅舍。谥文忠。苏轼是北宋杰出的文学家、艺术家,诗开宋代新风,与黄庭坚并称“苏黄”;散文列为唐宋八大家之一,与其父、其弟合称“三苏”;书法为北宋“米、蔡、苏、黄”四大家之一,绘画也为一代名家,词作约三百首,一扫五代余风,开创豪放词派,扩展了词的题材领域,并敢于突破声律和以诗为词,树立了词史上的里程碑,大大促进了宋词的发展,使宋词进入鼎盛时期。 〔2〕把酒:端起酒杯。取意李白《把酒问月》:“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3〕天上宫阙:传说天上神仙居住有宫殿,这里指月宫。今夕是何年:取自托名牛僧儒所著传奇《周秦行纪》诗:“香风引到大罗天,月地云阶拜洞仙。共道人间惆怅事,不知今夕是何年。” 〔4〕乘风归去:《列子·黄帝》:“列子乘风而归,随风雨东……竟不知风乘我耶,我乘风耶?”李白被贺知章称为谪仙人,苏轼此处有自比之意,欲像仙人一样乘风而归天上宫阙。 〔5〕起舞弄清影:取意李白《月下独酌》:“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乱。” 〔6〕“转朱阁”三句:月亮转向红漆的楼阁,照进镂雕花纹图案的门窗,照着失眠的人。 〔7〕“不应有恨”二句:对月发问,月亮对人不会有什么怨恨吧,为什么常在人们分离的时候这么圆呢? 〔8〕婵娟:本指月宫仙女嫦娥,这里借指美好的月光。结尾这句说:分隔千里而共同欣赏美好的月色。取意许浑《怀江南同志》:“唯应洞庭月,万里共婵娟。” 苏轼这首中秋词,是他最著名的代表作之一,历代评家称为中秋词的绝唱。上片赏月,因月而引发对于天上仙境的遐思奇想,有政治失意的寥落的情怀,抑郁的心境,也有出世的思想,但又有对生活的热爱和旷达的人生哲理,终究是热爱人生的美好。下片怀亲,却又更进一层,提出自然和人生变动不居的规律,表现了随缘而适的豁达胸襟,对世间所有离别的亲人寄予美好的祝愿。因而,词中的抒情形象具有更为深广的内容,它不使人消沉悲观,而促人奋发向上。这是千年来此词普遍为人们传诵的主要原因。全词以中秋月为线索,把关于月亮的神话传说与前人流传最广的诗句融会,经过适当的改造与巧妙的安排,创造出完美而又崭新的艺术境界,情思缠绵,意象含蕴深长。 水调歌头偶厌玉虚住,屈作世间人。人生谁最快意? 良夜与良辰。我欲花开地下,更使水流天上,耳目一番新。倘荷化工允,宁俱俗流嗔! 又谁愿,朝列阙,叩群真? 百年三万多日,卧足几回伸?九野分铺列宿,五岳填平四海,从此罢扬尘。万事等闲耳,无鬼亦无神。 这首词作于1802年。这时,已是词人上书言事,获罪远戍,九死一生,退归乡里的第二年。他一方面闭门著述,一方面也遨游山水。吴江、常熟、京口、江宁、扬州、通州、苏州、杭州……都是他常去的地方。看来,他并没有从此远离社会,超脱现实。看破红尘,心如槁木,而是依然关心世界,热爱人生,虽在暮年,壮怀未已。他是乐观开朗,甚至还颇有点大胆幻想的。 先看词的上片: “偶厌玉虚住,屈作世间人。”玉虚是神仙所居之境,这里暗指自己在朝廷时曾任翰林院编修,曾“在上书房行走”,还住过“澄怀园直庐” ……算得上名列过仙班,现在却迁谪人间了。一个“厌”字,一个“屈”字,有点自傲,也有点牢骚。但下面写的正是“世间人”的畅想。“人生谁最快意? 良夜与良辰。”这里的“谁”不是指人而是指事,即“何”——人生中什么事最为舒心、快意呢(这个“快” 字,与“厌”、“屈”相对)?那就是欢度“良夜与良辰”。这是总说,笼统地指最爱美好的时光、理想的生活。下面就具体了。“我欲”两句可以说是美丽的想象,是理想的象征。使地底下花开烂漫,使天之上流水潺缓,这是多么神妙的景象啊! 唐代诗人李贺曾有“银浦流云学水声”的奇句。天上有银河的神话古已有之,但地下能开花则前所未闻,是词人的大胆幻想。“耳目一番新”言外之意是现实的生活不免使人感到陈旧,需要来一番改造。只要能得到“化工” (造物主)的应允,就不怕一些保守的、平庸的“俗流”的嗔怪。这里不禁使人联想到龚自珍的诗: “九州生气恃风雷……我劝天公重抖擞……”当然,他们都只能寄希望于“化工”和“天公” (即皇帝),但他们那种强烈的改变现状,开创新机的愿望,确是非常动人的。 词的下片换头处: “又谁愿,朝列阙,叩群真?”紧承过拍,遥应开头,进一步表现对朝中生活的厌弃和对自由、理想的追求。“阙”指天上宫阙,“真”就是仙人。李白诗:“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这里说: “百年三万多日,卧足几回伸?”也是类似的意思。人生有几时,怎能老是过畏首畏尾、缩手缩脚的生活?这里连用两个反问句式,语气强烈,反映了词人倔强的性格。下面提出了比上片 “我欲……”更宏伟的理想: “九野分铺列宿,五岳填平四海,从此罢扬尘。”让天上的列星分铺到地上的九野,令高耸的五岳去填平洶涌的大海,实现一个光辉灿烂、清明朗润的太平世界,那该多好啊! 当然这都是一种象征,而且这种理想毕竟很朦胧,但能出之于近二百年前封建社会的一位词人的口中是多么难能可贵啊! 结拍两句: “万事等闲耳,无鬼亦无神。”意即天下事都不妨作如是观。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既然没有鬼、没有神,那么希望就在“世间人”了。词人的畅想,也就是他“屈作世间人”以后的畅想。他没有消极、没有悲观; 他是大胆的,也是真诚的。尽管我们不能把他的认识看得太高,理想说得过妙,但他的积极精神与乐观情绪是无法否定,值得赞扬的。 这首词富有浪漫色彩,主要是抒豪情、寄畅想的。用的是象征手法,却绝不隐晦,显得明快而自然。他曾评自己的诗“如激湍峻岭,殊少回旋。”移用于词也很准确。大抵长处在于开阔、雄放、奇崛、粗犷,而短处在于“少回旋”,少曲折与含蓄,喜欢说尽,不耐深味。但总的讲来是以“气象”胜。这就是古人评说的“奇气” (赵怀玉)、“逸气” (恽敬)和近人评说的“胆气”(夏承焘)。这其实也正是他自己的艺术追求。他在《北江诗话》中说: “余最喜观时雨既降,山川出云气象,以为实足以窥化工之蕴。”又说: “余于四时,最喜二月,以春事方半,百草怒生,万花方蕊,物物具发生气象故也。”他的这首《水调歌头》不是就写得生气勃勃,颇有“化工”气象吗?这是一首词人的品格与词的风格完全统一的佳作,有起孱立懦,一扫颓风的作用,决不能以“魔道”视之,以“常州词派”的标准限之的。 水调歌头东风无一事,妆出万重花。闲来阅遍花影,唯有月钩斜。我有江南铁笛,要倚一枝香雪,吹彻玉城霞。清影渺难即,飞絮满天涯。 飘然去,吾与汝,泛云槎。东皇一笑相语: 芳意在谁家?难道春花开落,更是春风来去,便了却韶华?花外春来路,芳草不曾遮。 百年复几许? 慷慨一何多! 子当为我击筑,我为子高歌。招手海边鸥鸟,看我胸中云梦,蒂芥近如何? 楚越等闲耳,肝胆有风波。 生平事,天付与,且婆娑。几人尘外相视,一笑醉颜酡。看到浮云过了,又恐堂堂岁月,一掷去如梭。劝子且秉烛,为驻好春过。 《水调歌头》五首是张惠言的代表作,历来评价很高。谭献说: “胸襟学问,酝酿喷薄而出; 赋手文心,开倚声家未有之境。”(《箧中词》卷三)陈廷焯说: “皋文《水调歌头》五章,既沉郁,又疏快,最是高境。……热肠郁思,若断仍连,全自风、骚变出。” (《白雨斋词话》卷四)都是评得很恰当的。词题为“春日赋示杨生子掞”,这就说明是写春天,以春天为主题的。杨子掞是张氏的学生,是一个张氏认为“可与适道”的青年人。这五首词,作于清嘉庆元年(1769)。当时作者三十六岁,尚未成进士,在政治上还处于 “未遇”的阶段,但在词学研究与词的创作上,已到成熟的时期了。 这五首词可以称为“春的组诗”。关于写“春”的诗词,古人集中已属屡见不鲜,伤春、惜春、怀春……之类几乎成为陈腔滥调。如何赋予新意、别开生面並非易事。但另一方面,“春”的内涵非常丰富,除了确实写时序的“春”、自然的“春”外,还可赋予它以各种象征意义。如象征青春,象征爱情,象征欢乐,象征希望,象征蓬勃的生机、美好的生活、幸福的时光和灿烂的前景……总之是人们非常向往、努力追求的东西。这样就使尽管是古老、陈旧的题目,却可以寄托新鲜、深刻的意蕴。张氏这组《水调歌头》,便是绝好的例子。我们称它们为“组诗”,那是因为这五首词既独立成篇,又相互联系,所谓“若断仍连”,有着完整而缜密的构思。它们主要用赋体,但也有比兴,是寄托着封建社会一些有理想、有抱负、有学识、有才华的知识分子共同的希望与追求的一组抒情诗。分开来看,第一首写“迎春”、第二首写“留春”、第三首写“忆春”,第四首写“惜春”、第五首写“酿春”; 合起来看,便是“春的组诗”,或曰“春的赞歌”。 第一首上片开头就说: “东风无一事,妆出万重花。” 始则说“无一事”,再则说“妆出”,对现实的不满之情,隐然可见。清王朝“太平盛世”的繁荣景象,经此轻轻一卢,使人看到不过是虚假的点缀,任是花团锦簇,算什么真正的春天呢! 因此紧承两句,说有闲来“阅遍花影”的,只是那天边斜月,冷落之状不言而喻。下面却是一转: “我有江南铁笛,要倚一枝香雪,吹彻玉城霞。”表示抱负不凡,有志用世。朱熹的《铁笛亭诗序》谈到武夷山有个隐者,善吹铁笛,有穿云裂石之声。侍郎胡明仲与游,赠诗“更烦横铁笛,吹与众仙听。”这里显用其意。“香雪”和“玉城霞”都是指的花。前结又一转: “清影渺难即,飞絮满天涯。”原来上面的倚“雪”吹“霞”,还只是美好的愿望,实际上真正的花影,却是渺然难近; 而转眼间却将“飞絮天涯”,春天要过去了。这就是说虽有抱负,无从实现,机缘难得,时不我予……真所谓“热肠郁思”,却全用象征手法写出。 下片转入浪漫主义想象,带着乐观情调,写与杨生子掞一起,共泛云槎,访问东皇(春神),颇有《离骚》叩帝阍、求佚女、问灵氛的味道。“东皇一笑相语”以下,一直贯到此词后结,都是东皇含有好意的话。可以分为三层: 一是问——“芳意在谁家?”即问你们属意于何处,打算怎么办? 二是慰——“难道春花开落,更是春风来去,便了却韶华。”用反问来示意: 不要认为春花开落、春风来去,就韶光过尽了,希望还是存在的。三是告——“花外春来路,芳草不曾遮。”意即春天还在,春来的路并没有被芳草遮断,还是应该努力追求,去寻觅,迎接真正的春天。其实,“东皇”的话,正是词人自己的话。我们说第一首是写的“迎春”,就是基于上面的理解。表现上的曲折,反映情感的回荡,思潮的起伏。通篇意境优美,风格深挚而兼明快,确有旷远、高浑之致。 第二首基本用赋体,直接抒情,写的是要“留春”。上片首句慨叹人生短促而忧患良多,使人联想到曹操的《短歌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唯其如此,有志之士,更应互相勉励,互相鼓舞,及时地进德修业。这就是“子当为我击筑,我为子高歌”的意思。《 史记·刺客列传》: “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这里无非表现作者与杨子掞是那么志同道合,声气相应。接下去是虚写,让意境更开阔、更深远。“胸中云梦”,其实就是胸中块垒,是一肚子牢骚、抑塞之气,这是一层意思。但又说“云梦”也不过象“蒂芥”,显得怀抱宽广,心情旷达,把一些不如意的事,看成小事一桩,这又是一层意思。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中写到: 子虚夸楚有 “云梦”,方九百里,有山有水……但乌有先生却夸齐国“吞若云梦者八九于其胸中,曾不蒂芥! ”词中用这个典,是既承认自己胸中有“云梦”这样大的忧愤,又表示可以把它们看成“细故” (贾谊《鹏鸟赋》: “细故蒂芥,何足以疑! ” ),视如等闲。这当然有矛盾。因此前结两句就提到哲理高度来认识: “楚越等闲耳,肝胆有风波。”这是用《庄子》上的话:“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化为诗的语言就是说: 楚越虽为两国,存在矛盾,但就“同”的角度看,也就没有什么大了不起。肝胆同属一体,关系密切,但就“异”的角度看,也有矛盾和斗争( “风波”即不平,指矛盾、分歧)。这是一种哲理,一种思想方法,但实际上是一种聊以自慰的话。“肝胆有风波”不正暗指世上的风波险,行路难吗? 下片正面强调“成事在天” 而“谋事在人”,含有不汲汲于求取功名,而应当及时地充实自己之意。“几人尘外相视,一笑醉颜酡”是一种比较超脱的态度,也是另一种生活道路。作者似乎有意于此,但随即以“又恐”两字捩转。在“出世”还是“入世”的思想矛盾中,他还是取后者,因此说恐怕“青春背我堂堂去”(唐薛能句。“堂堂”即公然地),一事无成人渐老啊! 后结二句:“劝子且秉烛,为驻好春过。”点出本篇主旨。说秉烛夜游,就是要及时努力(曹丕《与吴质书》: “少壮真当努力,年一过往,何可攀援! 古人思秉烛夜游,良有以也。” ),唯有这样才能留驻春天,不让美好的春光很快地过去。本篇虽用赋体,讲哲理,但不离形象思维,兼用象征比喻,因此毫无枯燥沉闷之感,相反颇觉真气洋溢,沁人心脾。 张惠言是“常州词派” 的创始人。他推尊词体,与风骚诗赋同列;强调比兴寄托,主张“意内言外”;他以治经方法说词,“义有幽隐,并为指发”,“缒幽凿险,求义理之所安”……而他的《茗柯词》正是他词学理论的认真实践。《茗柯词》虽仅四十六首,但质量都较高,其基本主题是“感士不遇”,那种对于“春”天的憧憬、希冀和追求,以及“求之不得”的痛苦、怅恨和怨诽之情。这正是封建社会里广大怀才不遇、有志难伸的知识分子的共同感情。而在艺术表现上则正如陈廷焯所说 “既沉郁,又疏快”。在《白雨斋词话》中特别强调“沉郁”,指出“所谓沉郁者,意在笔先,神余言外。写怨夫思妇之怀,寓孽子孤臣之感。凡交情之冷淡,身世之飘零,皆可于一草一木发之,而发之又必若隐若现,欲露不露,反复缠绵,终不许一语道破。匪独体格之高,亦见性情之厚。” (卷一)我们把这一段话去对照、鉴赏张惠言的词,包括他的代表作《水调歌头》五首,是会有所启发的。 水调歌头赵秉文 四明有狂客,呼我谪仙人。俗缘千劫不尽,回首落红尘。我欲骑鲸归去,只恐神仙官府,嫌我醉时嗔。笑拍群仙手,几度梦中身。倚长松,聊拂石,坐看云。忽然黑霓落手,醉舞紫毫春。寄语沧浪流水,曾识闲闲居士,好为濯冠巾。却返天台去,华发散麒麟。 此词原有小序,作者说,有朋友称赞我像贾岛、李白、苏子美,这岂敢首肯呢?不过,细细想来,“若子美则庶几焉”,唯“愧辞翰不及耳”,因写此词寄意。苏子美即北宋著名诗人苏舜钦,人品甚高,因参加范仲淹为首的政治革新集团而被除名,流寓苏州,买水石作沧浪亭。诗格雄健豪放,语言畅达,倾吐抱负,淋漓尽致。作者认为自己在品格上跟他相似,文采则不如。可是夏承焘先生认为,此词“词旨以谪仙自喻……上下两片即采取李白《梦游天姥吟》诗境,写入慢词”。李白也是一位蔑视权贵、追求自由、豪放旷达的诗人。从上可以判断,这首词是作者政治失意时所填。金哀宗即位时,他坚决恳求辞官,应当说事出有因,仕宦道路上曾遇过很大波折。 上片用李白诗意叙事。起4行写李白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而终不可得。“四明有狂客,呼我谪仙人。俗缘千劫不尽,回首落红尘。”四明狂客是唐代诗人贺知章自号,他是四明(今宁波市)人,李白初至长安,贺见其风流倜傥、文采斐然,赞扬他:“子,谪仙人也!”可是李白在长安却没有快活多少日子,就被逐出长安。在那一阶段,世俗人际关系一浪一浪地向他扑来,“千劫不尽”是处境的真实写照。如他在《短歌行》中叹道:“苍穹浩茫茫,万劫太极长。”他怎么也超脱不了,终于陷入红尘,甩不掉人世间的牵累、烦恼、痛苦与激愤。接三行写他想彻底避世,但又担心神仙世界也未必就好。“我欲骑鲸归去,只恐神仙官府,嫌我醉时嗔”。李白说过 “醉入东海骑长鲸” 的话,想回到自己来的那个地方,却又害怕神仙官府会摒弃自己,自己已浪漫成性,喝醉了酒会发怒骂人的。过拍二行,“笑拍神仙手,几度梦中身。”包容了 《梦游天姥吟》诗意,李白在梦中游览飞行的路线,千变万化热烈奔放,后面插进一了小段神仙出现的场面,最后是梦中惊醒,“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 。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上片写李白对现实不满,对政治失望,因此梦醒后还想去游山玩水,逃避那不合理的社会,不跟权贵们接触。 下片倾吐怀抱抒情。换头三行,“倚长松,聊拂石,坐看云。”接上片意,既然“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那么效法李白作逍遥游,三行即描写一幅悠闲的图画,勾勒一副不当权贵的神志,表达一番与世无争的心绪。接二行,“忽然黑霓落手,醉舞紫毫春。”兴致突然涌至,即写字题诗,墨色落在纸上,如黑色云霓一般; 乘着酒兴挥动紫毫笔,妙手生花,春意盎然。又三行,“寄语沧浪流水,曾识闲闲居士,好为濯冠巾。“又想到人品极高的苏子美沧浪亭下清清的流水,同是风骨高标,气韵飘逸,一定会认识我这个 “闲闲居士” 的,愿让我洗冠巾,“濯吾缨”的。煞拍两行,“却返天台去,华发散麒麟。”再回到 《梦游天姥吟》所写“四万八千丈”的天台山去,散开头发,披在肩上,自由自在地骑着麒麟到处遨游。收束有力,使上下片融为一体。下片写隐退后的闲居生活与恬静安乐的感情。 此词写于晚年,作者已返朴归真,皈依道教,追求道家绝对自由的境界。从这一角度展示作者对当时政治的不满,对自由幸福生活的向往。气势腾踔壮阔,铸语瑰丽,浪漫色彩极浓。可谓别开生面,令人有新奇之感。 这首词愤而成篇,作者和环境不一致,由主客观矛盾而产生不满,所谓 “不平则鸣”,即引起艺术创作的愿望与冲动。虽然我们尚不详其矛盾的具体内容,但强烈的愤懑之情溢于言表。宋黄彻 《䂬溪诗话》说: “士之有志于为善,而数奇不偶,终于不能略展素蕴者,其胸中愤怒不平之气,无所舒吐,未尝不形于篇而见于著述也。”读此词应着力于此点,方明奥妙。 水调歌头赋三门津 黄河九天上,人鬼瞰重关。长风怒卷高浪,飞洒日光寒。峻似吕梁千仞,壮似钱塘八月,直下洗尘寰。万象入横溃,依旧一峰闲。仰危巢,双鹄过,杳难攀。人间此险何用?万古秘神奸。不用燃犀下照,未必佽飞强射,有力障狂澜。唤取骑鲸客,挝鼓过银山。 三门津即三门峡,为黄河天险。《陕州志》:“三门,中神门,南鬼门。北人门。惟人门修广可行舟,鬼门尤险,舟筏入者罕得脱。” 这是一首写景抒怀之作。上片重在铺张描绘三门津景观的雄奇险峻,大笔重彩,酣畅淋漓,且反复着色,左右烘托,遂使境界广阔深邃。“黄河九天上,人鬼瞰重关”,起势奇横,只两笔,“险”象顿生。“九天上”,极言峡上黄河来势之高。“人鬼瞰重关”,即瞰人鬼重关,将“人鬼”前置,更能夺人心魄。瞰,下视也。关须“瞰”乃可见,可知其处势之深,而作者的立足点,正在“河”与“关”的上下之间。在视觉上,这两句一仰一俯,已是九天之上与万丈之下,从而形成极大的落差,势必造成世所罕见的河流奇观。因而,下文的“长风怒卷高浪,飞洒日光寒”已在人们的意想之中了。“长风”、“怒卷”、“高浪”,中心词前各缀一修饰词,用以强化其程度。正是由于河高、峡深、关重,才会有风长、浪高和“怒卷”。不仅令人如临其境,而且也如闻其声。“日光寒”,又将视觉、听觉转向触觉。日光本不当寒,其所以变“寒”,一是由于风大浪高,造成周围空气流速加快,便有“寒风嗖嗖”袭人;二是由于浪恶风险,令人惊心动魄,“不寒而栗”;另外,“飞洒”的浪涛在日光下银白耀眼,如同冰雪,从而让人生出“寒”的感觉来。也许作者立在峡山,风浪将衣服溅湿,确也有一些凉意。苏东坡《念奴娇·赤壁怀古》“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所写便是此类感受。词写至此,作者意犹未足,笔锋一转,写下两句比状之语:“峻似吕梁千仞,壮似钱塘八月。”吕梁飞瀑、钱塘秋潮,皆为天下奇观。作者以此二者来比拟三门津,不仅可以进一步烘托其气势,也可以调动起读者的记忆和联想。接下来,笔触再承前面的描写,更进一步:“直下洗尘寰。”其来也不可遏,其去也不可挡,大有“奔腾到海不复回”之势。“横溃”,是言浪恶湍急横肆泛滥。“一峰”是指砥柱山(现已被炸毁)。“万象”二句是说,横肆泛滥的急流把一切景象都搅得支离破碎,唯有中流砥柱,凝然屹立,视若等闲。这两句一动一静,相应相生。上片写黄河之势,若野马脱缰,而收之于一峰独闲,则野马之缰已为牧人所带住了。放得开,收得稳,确是大家手笔。 下片,作者的视线由自然转向人间,并进而生发感慨。词人再度俯仰环顾,看到在万仞峭壁之上,有鸟巢飞鹄。啊,太高了,太险了。对于鸟儿来说,这天险或者还能为它们增加些安全,但对人类来说,又有什么用呢?千百年来,这里隐藏了多少神奸呵!“不用燃犀下照,未必佽飞强射,有力障狂澜。”“燃犀”,传说晋人温峤曾至牛渚矶,水深不可测。听人说水下有怪物,便点燃犀角照之,不一会便看到水族明灭,奇形怪状(《晋书·温峤传》)。“佽飞”,汉武帝时官名,掌管弋射鸟兽。这三句是说:对于这些秘藏的“神奸”,用不着燃犀去照,更无须去射,因为即使有象佽飞那样的射手用力射它,也未必能力障狂澜,而能够力障狂澜的,还是屹立中流的砥柱啊!结尾两句,紧承“不用”、“未必”两句而来。李白自署海上骑鲸客;“挝鼓”,击鼓以壮声势;“银山”,即前面所写“高浪”、“狂澜”。作者寄希望于中流砥柱,因而纵笔抒写豪情:不用去照、去射击那些秘藏水下的妖怪,还是“唤取骑鲸客”,击鼓作乐,跨过银山,跨过三门津天险吧! 这首词,上片写天险“横溃”,而归结于“依旧一峰闲”;下片写人间秘藏“神奸”,而收束于“挝鼓过银山”。词人的怀抱,不仅视惊涛骇浪若等闲,更鄙视神鬼妖怪,气概豪迈,感情激越,信心充足,洋溢着阳刚之美。况周颐说:“遗山之词,亦浑雅,亦博大。有骨干,有气象。以比坡公,得其厚矣。而雄不逮焉者,豪而后能雄,遗山所处不能豪,尤不忍豪。牟端明《金缕曲》云:‘扑面胡尘浑未扫,强欢讴,还肯轩昂否?’知此,可与论遗山矣。设遗山虽坎坷,犹得与坡公同,则其词之所造,容或尚不止此。其《水调歌头·赋三门津》‘黄河九天上’云云,何尝不崎崛排奡。坡公之所不可及者,尤能于此等处不露筋骨耳。《水调歌头》当是遗山少作。晚岁鼎镬余生,栖迟零落,兴会何能飙举。知人论世,以谓遗山即金之坡公,何遽有愧色耶?”(《蕙风词话》卷三)这段话对于读者理解元好问的词是很有参考意义的。 水调歌头胭脂井。次汤碧山教授韵 他山一卷石,何意效时妆。天生偶然斑驳,兰麝不能香。甃作陈家宫井,浇出后庭玉树,直使国俱亡。故邑久眢废,陈迹草茫茫。叹人间,才璇室,又阿房。丽华鬒发如鉴,曾此笑相将。一旦江山瓶坠,犹欲夫妻同穴,甚矣色成荒。五色补天缺,万世仰娲皇。 胭脂井的故事,见于《陈书·后主纪》。后主祯明三年(589),隋兵进攻陈国都金陵(今江苏南京),已入台城;后主闻兵至,从宫人十余出后堂景阳殿,“自投于井,冀以苟生”。《南史》记此事更为生动,说后主逃于井,“军人窥井而呼之,后主不应;欲下石,乃闻叫声。以绳引之,惊其太重,及出,乃与张贵妃、孔贵人三人同乘而上”。井在景阳殿,因称“景阳井”或“景阳宫井”,成为亡陈的历史见证。它又称“胭脂井”。李白《金陵歌送别范宣》“天子龙沉景阳井”句,清王琦注云:“其井有石栏,上多题字。旧传云栏有石脉,以帛拭之,作胭脂痕。或云石脉之色类胭脂,故云。”宋葛立方《韵语阳秋》卷五则说:“井有石栏,红痕若胭脂,相传云后主与张、孔泪痕所染。”这自然是出于后人的好奇增饰,却也赋予这一古迹以香艳的色彩,恰符合陈后主“溺于嬖宠,惑于酒色”(《资治通鉴·陈纪》章华谏后主语)的情境特征。 词咏胭脂井,即从井栏的胭脂色石入手。起四句谓砌作井栏的石头之鲜艳颜色本自天生,并非有意趋慕妇女时妆而作此点染,也不会去惹上化妆品的兰麝香气。起首即为胭脂石树立高标格,有如苏轼《红梅》诗所云“故作小红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首句熔铸《诗·小雅·鹤鸣》“它山之石”与《礼记·中庸》“今夫山,一卷石之多”而成。“卷”通“拳”,“拳石”言其小。但是此小小山石,一旦被移入陈宫,砌成井栏,可就不得了了——“甃作陈家宫井,浇出后庭玉树,直使国俱亡”,俨然成为亡陈的祸首!“后庭玉树”,据《陈书·后主张贵妃传》后附史臣所云,“后主每引宾客对贵妃等游宴,使诸贵人及女学士与狎客共赋新诗,互相赠答,采其尤艳丽者以为曲词,被以新声,选宫女有容色者以千百数,令习而歌之,分部迭进,持以相乐。其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大指所归,皆美张贵妃、孔贵嫔之容色。”陈后主以荒淫失国,后世遂指《玉树后庭花》为亡国之音,如杜牧《泊秦淮》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词就山石变成井栏、井水浇出后庭玉树、《玉树后庭花》之曲导致陈氏江山断送之事,节节递进,构成山石罪状,亦具巧思。而细细体味,其中“甃作陈家宫井”二句,作者实已替胭脂石暗中开脱。盖“甃作”、“浇出”,事由人做,“直使国俱亡”也是唯人自召。井石虽有牵涉,实无责任。正如《红楼梦》中宁国府内虽是乌烟瘴气,但府门前那两个石头狮子还是干净的。这点意思,词的开头“何意效时妆”云云亦已埋下伏笔了。断案既明,过拍乃转写现场观感:“故邑久眢废,陈迹草茫茫。”历时七百多年,不但兴亡事已成陈迹,宫井也已荒废(眢,井无水也),没入草莱之中,徒留教训于后世,不言感慨而感慨自见。 换头深入探索荒淫误国的规,律。《三国志·魏书·杨阜传》载,魏明帝既新作许宫,又营洛阳宫殿观阁,杨阜上疏谏曰:“桀作璇室、象廊,纣为倾宫、鹿台,以丧其社稷,楚灵以筑章华而身受其祸,秦始皇作阿房而殃及其子,天下叛之,二世而灭。夫不度万民之力,以从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词云“叹人间,才璇室,又阿房”,似即举杨阜疏文引例之一首一尾以概括历代奢侈亡,国情事及其讽谕主意。一“才”字,一“又”字,并非虚下,点明那些亡国之君并不会接受前代的教训,覆辙之车,依然前后相继。词这样写,矛头自然又落在陈后主的身上。《陈书·后主张贵妃传》后史臣又云,后主“于光照殿前起临春、结绮、望仙三阁,阁高数丈,并数十间,其窗牖壁带悬楣栏槛之类,并以沉檀香木为之,又饰以金玉,间以珠翠,外施珠帘,内有宝床、宝帐,其服玩之属,瑰奇珍丽,近古所未有。……后主自居临春阁,张贵妃居结绮阁,龚、孔二贵嫔居望仙阁,并复道(天桥)交相往来。”物质生活既如此奢侈,精神生活之淫靡,则已如前文所引述。词以璇室、阿房代指其前者(阿房宫之奢丽,见杜牧赋),以“丽华鬒发如鉴,曾此笑相将”代表其后者,笔墨简省而内容包孕颇丰。后主所宠张贵妃名丽华,史称其“发长七尺,鬒黑如漆,其光可鉴”。“曾此笑相将”,“此”字承上璇室、阿房以指陈宫中之三阁,“笑相将”三字,说尽帝、妃于阁中多少欢娱逸乐情事。而乐往悲来,也逃脱不了前朝荒淫失国的历史命运。“一旦江山瓶坠,犹欲夫妻同穴”,话头又回到了胭脂井。“瓶坠”巧用白居易《井底引银瓶》诗“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丝绳绝,……瓶沉簪折知奈何”,复点出“井”字。“夫妻同穴”即指帝妃相偕入井,比之阁中“笑相将”时滋味如何?讽刺之意藏于字里行间。到这个节骨眼,“入井”不是陈后主战败殉国的悲壮行动,而是他荒淫失国的可耻结局。“甚矣色成荒”,是对他一生的最恰当的考语。《书·五子之歌》云:“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孔安国传:“迷乱曰荒。色,女色。”陈后主所犯者何止此一端,其亡也宜矣。 词最后云:“五色补天缺,万世仰娲皇。”又说到作井栏的胭脂石,以回应开头。这天生色彩斑驳的一拳石,应该是被女娲氏用以补天的,却被带到这“温柔富贵之乡去走一遭”(《红楼梦》第一回说青埂峰下顽石语),作了宫井石栏,成为亡国的见证。“补天”与“亡国”,出入极大,其中亦有作者的寓意,盖举出正面的目标以伤其不能至,这意思还是可以摸得着的。但就词的艺术性而言,一结似觉生硬,这可能因为是和韵之作而为韵字所拘,无法斡旋的缘故罢。 水调歌头吴山怀古 吴越几争斗,不改此江山。钱塘昔日西渡,风雪过江寒。回首宋家宫阙,试问万松何处,荒草有无间。落日牛羊道,虎迹自斑斑。兴亡事,芦叶岸,白鸥闲。英雄多少衣锦,大树已摧残。三折云峰尽处,七里滩头钓客,自在一渔竿。笑煞风波子,日日弄潮还。 怀古之词从来都是有为而发,这首词也不例外。作者怀古之地在吴山(今浙江杭州市西湖东南),这个地方在历史上曾演出过多少朝代更迭的悲喜剧,但作者的怀古非泛泛历数陈迹,而是重点选择最具典型意义或与伤今怀抱密切关联的史实。一开始,作者便选取了吴王阖庐、夫差父子与越王勾践之间进行的著名争战作为代表,以“吴越几争斗”加以概括。下面接以“不改此江山”,强调大自然并不因人事的更替而有所变化。在这变与不变的对比中,不仅揭示出大自然长久永恒、人事短暂这一客观规律,而且吊古伤今,慨叹物是人非、盛衰无常的主题在这里也得到了鲜明体现。词人另一首词《西河·金陵怀古次美成韵》的上片:“龙虎地,繁华六代犹记。红衣落尽,只洲前、一双鹭起。秦淮日夜向东流,澄江如练无际。”同样表现了“江山犹是昔人非”之感,可与此二句互相参证。“钱塘昔日西渡”二句再补写越王勾践失败后,栖于会稽(今浙江绍兴),卧薪尝胆,聚集力量,终于卷土重来,渡过钱塘江消灭了吴国。“风雪”、“寒”,除点明伐吴季节外,还显示出这次出征的艰苦。这两句一方面暗示了吴越之战的结句,另方面也含赞誉越王勾践之意,暗伏下片“英雄多少衣锦,大树已摧残”之感叹。以下仍是怀古,但时间上来了一个很大的跳跃,从吴越之战(公元前五世纪)到“回首”中的宋王朝覆灭(十三世纪),已近两千年。“回首宋家宫阙”三句即写宋亡后的荆棘铜驼之状。宫阙,乃宋天子所居之地;万松,指杭州南凤山之松林,因多松树,故有万松岭之名,为唐宋时名胜。作者立于吴山,寻觅旧时的遗迹,所见唯满目荒草,一片凄凉,黍离麦秀之哀溢于言表。上片末两句从宫殿、名胜转向寻常地带:“落日牛羊道,虎迹自斑斑。”作者的历史盛衰之感已蕴藏于景物的今昔对比之中。作者于吴山怀古,何以要特别拈出宋王朝?这是意味深长的。作者生于明末清初之际,广大江南国土已为北方少数民族统治者所占有,这和宋末元初的形势何其相似!不言而喻,作者对宋室的悼念,也就是对明王朝的哀挽。 词之上片侧重于吊古伤今,下片则转向对个人不与清统治者合作的清高情性的抒发。过片三个三字句承上启下:“兴亡事”是对上片的总结。虽然凭高吊古会有盛衰之叹,对故国有缅怀之思,但个人对这种历史的巨变有何能为!唯余无补于事的感喟而已,因此,至“芦叶岸,白鸥闲”,便陡然一转。芦叶、河岸、白鸥几种景物,构成了一个栖隐的幽静闲适环境,以为下面具写隐居生涯作铺垫。“英雄多少衣锦”二句承接“兴亡事”而来。衣,作动词用。多少英雄豪杰曾穿袍着锦,在历史舞台上演出过几多惊心动魄的戏剧因而显赫一时,而今都已成过眼云烟,如同栋梁之材的大树一样,为不断流逝的岁月所摧残。这两句与苏轼《念奴娇》“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寓意正自相同。“三折云峰”三句承“芦叶岸,白鸥闲”而来,写作者忆昔思今,痛定思痛后所采取的人生态度。“三折云峰尽处”用上古时许由辞谢尧帝让以天下,逃至箕山深处隐居,农耕而食的故事;“七里滩头钓客”用东汉严光(字子陵)辞别少年同学光武帝,披裘垂钓于富春江七里滩头的故事。前人说隐居常将二者并列,如唐岑参《宿关西客舍寄东山严许二山人》诗有“滩上思严子,山中忆许由”之句。在这里作者以古代的隐士自比,表示自己愿啸傲于山林,垂钓于水滨,绝尽尘想,悠闲自得地陶醉于大自然的怀抱中。这三句从正面写自己甘于淡泊的志趣,结句从另一个方面来表达自己洁身自好的情怀。“笑煞”的“煞”用于动词之后表极度之意。风波子,即弄潮儿。弄潮,于江河水面上作戏。钱塘弄潮古来称盛,宋代诗词中尤多描写,如潘阆《酒泉子》词:“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苏辙《竞渡》诗:“父老不知招屈恨,少年争作弄潮游。”但此词中之“弄潮”系用以比喻追名逐利于官场上的活动。“弄潮”前冠以“日日”二字,更见出风波子孜孜以求之状。这两句以“笑煞”二字领起,毫无掩饰地流露出作者的轻蔑鄙薄之情,视趋时附势为莫大的耻辱。 对明王朝灭亡的哀悼,对历史变迁的无能为力和无可奈何之情,对在新王朝矻矻以求功名利禄之徒的鄙薄,欲以隐居来逃避痛苦的现实,这种思想情感在明末清初的部分知识分子中,是具有深刻的典型意义的。 水调歌头海气扑襟袖,登眺亦雄哉。苍茫烟水无际,山势耸崔巍。人道越王当日,铁马金戈割据,曾钓白龙来。霸业已销歇,俯仰剩荒台。 残照里,草树外,角声催。沿江楼橹重叠,横海靖氛埃。一片银涛雪浪,千古蜗争蚁斗,谁是济时才。庾信最萧瑟,词赋只悲哀。 据丁绍仪《听秋声馆词话》卷四记载:“福州……城十里之南台,面江背山,市廛栉比。山巅建闽越王庙,庙有钓龙台。……登台四望,数十里风帆云树,历历在目。莆田林玉岩佥事有钓龙台怀古《水调歌头》。……佥事名麟焻,康熙初进土。时台湾未入版图,故有‘沿江楼橹’,‘蜗争蚁斗’语。”据此可知钓龙台的地理位置及林麟焻写此词的主旨。这里提到的闽越王,是勾践的后裔无诸。无诸于越被楚灭后,自立于闽中,称闽越王。楚汉相争时,佐刘邦击楚。汉高祖得天下,复立无诸为闽越王,占有今福建省之地。 上片先写登台远眺的景色,极有气魄。波涛滚滚,海气扑面; 茫茫烟涛,巍巍崇山,江山如此壮美险要。“人道”下三句,写出当年闽越王割据一方的气势,可是,曾几何时,霸业销歇,割据时,铁马金戈,眼前“俯仰剩荒台”,这是强烈的讽刺。 眼前的景: 钓龙台、崔巍崇山、苍茫烟水,自然把诗人的视线引向“苍茫烟水无际”中的台湾岛。台湾岛当时由郑成功占据。林麟焻似乎是把郑成功比作闽越王,这是缺乏历史意识的错误。诗人的着眼点不在对郑成功作出历史评价,而是在由登高远眺,怀古抒情。我们且看他抒发什么样的感情。“残照里,草树外,角声催”,写的是清朝军马备战;“沿江楼橹重叠,横海靖氛埃”,写清朝海军训练,一片战船,准备渡海收复台湾。林麟焻并无盛赞清朝海军的感情。“千古蜗争蚁斗”一句,用“蜗角虚名,蝇头微利”,表明他对争斗的双方都无好感。他只是针对世人好争名利发出的感慨,所以他说千古以来,“谁是济时才”,慨叹当时缺乏匡时济世之英雄。诗人针砭世人争名夺利是对的,但他对清初郑成功的历史作用,则认识不清。郑成功反清复明失败后,退据台湾,赶走荷兰侵略者,为后来的统一作出了贡献。“庾信”两句,运用杜甫《咏怀古迹》“庾信生平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句意。庾信梁朝人,出使北魏被留在北方,晚年作《哀江南赋》,抒发自己的悲感。这里,林麟焻以庾信自比,认为自己处在“蜗争蚁斗”、缺乏“济时才”的时代,只能写此悲哀的诗词。整首词描写了钓龙台前雄伟的景色,感慨闽越王割据一方,终归覆败。 这首词写得极有气势,由钓龙台眼前的景色追写闽越王,也显得自然贴切。 水调歌头其上天如水,其下水如天。天容水色渌净,楼阁镜中悬。面面玲珑窗户,更著疏疏帘子,湖影淡于烟。白雨忽吹散,凉到白鸥边。 酌寒泉,荐秋菊,问坡仙。问君何事,一去七百有余年?又问琼楼玉宇,能否羽衣吹笛,乘醉赋长篇?一笑我狂矣,且放总宜船。 五代时吴越王钱俶,在西湖边上建造望湖楼。“楼在昭庆寺前,一名先德楼” (《西湖游览志》)。宋代苏轼任杭州通判,登楼宴饮,留有《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五绝》。七百多年后,郭麟作《水调歌头·望湖楼》,萦绕心头的便是苏轼及其望湖楼诗,于是上片写景,以隐括《望湖楼醉书五绝》之一的诗意为主,下片抒情,以赞扬苏轼的旷放襟怀为主。写法相当别致。 苏轼《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五绝》之一云: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这是夏雨突如其来,倏忽风吹云散,长空一碧的动态。词从“望湖楼下水如天”意义发端,重在写静景。“其上天如水,其下水如天。”登楼展望,西子湖水天相接。“天如水”,雨过碧空如洗;“水如天”,雨后湖水盈盈。雨是水天相接的媒介,极富想象力,发展了苏诗的内涵。“天容水色渌净,楼阁镜中悬。”水天一色,清澈明净,望湖楼如在明镜之中。一片水晶天地,给人以爽朗之感。“面面玲珑窗户,更著疏疏帘子”,是望湖楼实景,而隔帘所见“湖影淡于烟”,则有虚幻色彩。“楼阁镜中悬”、“湖影淡于烟”,构成缥缈虚幻的氛围,与下片“问坡仙” “琼楼玉宇”相关连。“白雨忽吹散,凉到白鸥边”,点明水天一色正是雨后景色。用“凉”字与“荐秋菊”呼应,季节是秋天。“凉到白鸥边”,与“春江水暖鸭先知”同工异曲。而“春江水暖鸭先知”又是苏轼《惠崇春江晚景二首》中的名句。“白雨”“吹散”直接来自苏轼诗句,成为下片追怀苏轼的缘起。 “酌寒泉,荐秋菊,问坡仙。”以“寒泉”“秋菊”为荐,表示高洁。苏轼字东坡,称坡仙,是对他旷达的怀抱和清雄的文学风格的称赏。“问君何事,一去七百有余年”,为什么离开望湖楼七百多年没有重返?这与“坡仙”相承,问得合乎情理。苏轼曾在《水调歌头》中高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对月兴怀: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如今人间不见苏轼,想必回到了 “琼楼玉宇”。然而,当初诗人顾虑“高处不胜寒”,今天又令人挂念: “能否羽衣吹笛,乘醉赋长篇?”苏轼于“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时,写成了千古绝唱的中秋词《水调歌头》,这种情景还能再现吗?作者以此表示对苏轼的深切思念,对他豪放情怀的无限向往。“能否羽衣吹笛,乘醉赋长篇”的发问,也是苏轼词中“高处不胜寒”“何似在人间”思想的延展,是对“琼楼玉宇”的怀疑,乃至否定。结束“一笑我狂矣,且放总宜船”,所谓“狂”,狂在对坡仙的二问,狂在对人间的执着。“且放总宜船”,姑且陶醉在“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湖美景之中吧。这是用苏轼的旷达来观照自己。 全词用苏轼其人其事其诗,一脉相承,融会贯通,流转自如。 水调歌头偶为共命鸟,都是可怜虫。泪与秋河相似,点点注天东。十载楼中新妇,九载天涯夫婿,首已似飞蓬。年光愁病里,心绪别离中。 咏春蚕,疑夏雁,泣秋蛩。几见珠围翠绕,含笑坐东风?闻道十分消瘦,为我两番磨折,辛苦念梁鸿。谁知千里夜,各对一灯红。 这是首怀念妻子的词。从题目看,是诗人外出船行,途中夜宿停泊时,有感而作的。 上片写夫妻长年别离的悲苦。开头两句以对句出,自叙他们夫妻的感情和悲苦命运。偶,配偶,匹配。共命鸟,佛经中称雪山有神鸟,名共命,一身两头。以共命鸟作比,可见他们是一对相依为命的恩爱夫妻。可是第二句却陡然一折,说两人都是可怜虫,即可怜的人。从“都是”二字来看,诗人强调的是两人的共同命运; 从语气来看,表现了强烈的悲愤情绪。“共命鸟”、“可怜虫”,比喻贴切、新颖,且形成强烈对比,引起读者要探究根由的愿望。然而三四句,诗人却不作解答,而先承“可怜虫”,抒写悲苦之情。表明诗人谈及夫妻的命运时,悲痛已极,无法控制,泪如泉涌。这两句的写法是以秋天的银河作比,形容眼泪之多和接连不断。秋河,秋天的银河,当是“舟次”时的眼前景。秋天的银河特别明亮,引人注目; 而牛郎织女的传说又触及诗人的内心隐痛,怀念妻子之情越发强烈。于是,“十载”三句,叙写出悲苦的根由——离多聚少,跟牛郎织女“一年相会一夕”的命运差不多。“十”与“九”均非实指,却表现出聚少离多的严重性。“新妇”、“夫婿”的用词,似乎有点怪,但却反映了双方心中的对方形象,也反映了他们的感情始终如新婚燕尔时一样。“首已似飞蓬”,由《诗经·卫风·伯兮》: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而来,写妻子对丈夫的怀念,无心梳妆打扮,其中自然含有“谁适为容”之意。这三句侧重从妻子一方角度写,而这侧重又是丈夫一方所想象的。结二句,叙写丈夫的情况。他满怀离情别绪,年华都是在愁病中度过的。以上均为“共命鸟”、“可怜虫”的具体内容,是诗人“舟次”所“感”的第一部分。“感”至“心绪别离中”时,感情更加强烈,引出了下片的抒情。 下片抒写思念妻子的深情。 开头“咏春蚕”,用李商隐《无题》诗“春蚕到死丝方尽” 句意,表示对妻子的坚贞爱情和思念。“疑夏雁”,夏天无雁,无而疑,带有盼望之意。盼雁捎书信,而未见,故疑。“泣秋蛩”,思念而不见信,故泣如秋蛩。秋天的蟋蟀,鸣声特别凄厉,足见悲痛之深。这三句是上片“年光愁病里,心绪别离中”的具体化,把长年的思念之情,因季节转换而感觉有异的情况刻画得异常细腻、深致。三个短句,音节急促,表现出感情之强烈。思念至此,想到妻子的情况,不禁感叹: “几见珠围翠绕,含笑坐东风? ”“珠围翠绕”,形容豪华; “坐东风”,在春风中驰骋,言其得意。“几见”,意为哪里见过,也就是从未见过。对妻子的终年操劳,从未过上较富裕、顺心适意的日子,深表歉意和内疚。这也从侧面反映出诗人宦途的不得意。接下 “闻道”三句,进一步写妻子的贤淑和对自己的体贴思念。首先说妻子很消瘦,而这是听别人说的,可见两人又久未相聚了。“两番磨折”,据《清史稿》本传记,蒋士铨仕宦,曾两次因病乞归。“两番”可能即指此。妻子自己身体不好,而为诗人的两次大病担惊受怕,历尽折磨; 体贴诗人在外奔波的辛劳。梁鸿,东汉人,与妻孟光同隐霸陵山中,以耕织为业,夫妻相敬如宾。这里以梁鸿自比,以孟光比妻,写出两人互相体贴、敬爱的深挚感情。结二句与开头相呼应,写夫妻相隔千里,互相思念。这里以“各对一灯红”细节,刻画出他们各自对灯凝神,夜不能寐的愁苦情状;也给予读者以离恨绵绵不绝之感,感人至深。 梁启超曾用“对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赞柳永《八声甘州》词境(《艺蘅馆词选》) ,温庭筠的这两句词,用于本词亦可。诗人一笔绾千里,由此及彼,始终照应双方,蝉联而下; 柔情缠绵婉曲,笔意流动;结尾与开头相呼应,结构完整。 水调歌头紫陌风光好,绣阁绮罗香。相将人月圆夜,早庆贺新郎。先自少年心意,为惜 人娇态,久俟愿成双。此夕于飞乐,共学燕归梁。索酒子,迎仙客,醉红妆。诉衷情处,些儿好语意难忘。但愿千秋岁里,结取万年欢会,恩爱应天长。行喜长春宅,兰玉满庭芳。 此词见于元刘应李辑《新编事文类聚翰墨大全》乙集卷十七,是祝贺他人娶媳妇的应酬之作,格虽不高,但喜气洋溢,自有一股浓郁的生活情味。想来新人合卺之夕,当其亲朋云集、宾客满堂、举盏浮白、语笑喧哗之际,丝竹并起,歌者执檀板引吭唱此一阕,定然平添出许多的热闹。 “紫陌”二句,以“迎亲”开场。妙在并不说破,只是平列两幅场景,让读者自己去玩味。京城的大道上,风光正好;姑娘的闺阁中,罗衣飘香。——至于男家前往迎亲的一干人等如何吹吹打打,招摇而市过之:亲嫁娘如何羞怯而兴奋地换上精美的嫁衣,等待着香车或花轿(南宋时谓之“迎花檐子”,见吴自牧《梦粱录》卷二十《嫁娶》条)的到来,种种细节,都在言外,不语而语之。 “相将”二句,拍到自身,缴出词人以宾客身份“贺人新娶”的题意。“相将”犹言“相共”。“人月圆夜”,点明这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夜。北宋王诜有《人月圆·元夜》词(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六谓李持正作),曰:“年年此夜,华灯盛照,人月圆时。”此夕天边月圆,地上人双,真是“吉日兮辰良”(《楚辞·九歌·东皇太一》),愈加可庆可贺。 “先自少年心意,为惜 人娇态,久俟愿成双”三句,承上“新娘”二字,转入所贺对象之正面。由“新郎”而“宾客”而“新郎”,移步换形,三方兼顾,用意十分周至。然逐层笔法又各不相同,叙新娘时于空际传神,述宾客则就实处敷色,至此言新郎,又取逆挽之势,着意找补出他早就存有青年男子对于爱情的憧憬与渴望,因为爱怜少女那亲昵缠人的娇姿媚态,对于这“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的好日子企盼得很久了。佳节而结良缘,已是喜上加喜;偏此良缘又属当事人不胜 足翘首而待者,那就更美更甜。于是水到渠成,跌出“此夕于飞乐,共学燕归梁”二句来,折回目前,绾合男女双方。《诗·邶风·燕燕》云:“燕燕于飞,差池其羽。”此处借用其语,以双燕比翼齐飞,同归画梁,入巢相并,喻新婚之幸福美满。词中咏及双燕,每和以反衬恋人之孤独,如五代蜀欧阳炯《献衷心》:“恨不如双燕,飞舞帘栊。”南唐冯延已《采桑子》:“林间戏蝶帘间燕,各自双双。”(与“花前失却游春侣,独自寻芳”对比。)宋晏殊《蝶恋花》:“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与“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对比。)本篇可谓反其道而行之了。哀乐相形,其哀尤甚;乐乐同比,则其乐倍增。——两种写法,各有各的妙用。 换头后五句,仍然扣紧新郎、新娘,但随韵脚又分为两层。“索酒子”三句写新人行交拜礼毕饮“交杯酒”。合孟元老《东京梦华寻》及吴自牧《梦粱录》二著中有关记载而观之,其仪式盖由主持婚礼者命妓女执双杯,以彩缎同心结绾住盏底,而后男女双方互饮一盏,饮罢掷盏于床下,如两杯一仰一合,则为大吉大利(或以盏一仰一覆,安放在床下,人为地造取大吉利之意)。故三句分属三方。“索酒”者,主诗婚礼之人也。“迎仙客”之所谓“仙客”,指新郎。南朝宋刘义庆《幽明录》载汉代刘晨、阮肇入天台山,遇二仙女留为夫婿。此或用其事。又唐人传奇薛调《无双传》载王仙客与表妹(母舅之女)刘无双自小青梅竹马,后遭兵乱,无双被籍没,将入掖庭为宫嫔,而仙客之志,死而不夺,终得侠士古押衙之助,设巧计将无双救出,为夫妇五十年,白头偕老。如以为“仙客”云云系用此事,亦可通。“醉红妆”之应属新娘,一目了然,不必赘言了。“诉衷情处,些儿好语意难忘”二句,则按婚礼的顺序,叙小两口入洞房后,卿卿我我,倾诉心中互相爱慕之情,那些个海誓山盟,甜言蜜语,铭记于心,终生难忘。如果说新人交卺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以之入词,可谓实录的话,那么枕边絮语就非第三者所得而闻的了,因此后两句纯属悬揣之辞。但由于词人所写的是人之常情,符合生活的真实,故显得温馨、亲切,恰到好处。 行文至此,新人那一方面已无可再叙,遂及时将词笔拖转回来,代表众亲朋诸宾客表达衷心的祝福。祝辞亦分两层: “但愿”三句,祝新郎、新娘夫妻恩爱,地久天长。这是主意。附带言及“千秋岁”、“万年欢会”,兼祝小两口寿比南山,且形影相随,无离别之苦。三句中一句一意,并非叠床架屋,简单地堆砌吉祥休美的辞藻而已。 “行喜长春宅,兰玉满庭芳”二句,则是预言此人家春风长驻,将早生,多生贵子了。“兰玉”句用典,《世说新语·言语》载东晋名臣谢安问子侄们道:“为什么人们都希望自家的子弟们好? ”其侄谢玄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大意谓:这就好比人人都希望芝兰玉树那样的香花名木生长在自家的院子里、台阶边。)封建社会重男轻女,且不讲计划生育,贺人娶妇而以祝愿其“多子多福”作结,在当时是应有之义,极为得体。逢着这般识趣讨喜、善于迎合人意的宾客,主人必然心花怒放,眼笑眉开,“喜糖”双份发给,自不待言了。 这首词,对婚礼的正面描写与侧面烘托互相穿插;对此良缘的前因有追述,后果有展望;对新郎、新娘的情态或分写,或合叙:写得既花团锦簇又有条而不紊。更贯串着自己暨宾客们的欢快情绪和良好祝愿,虽然谈不上什么深刻的社会内容和思想意义,但至少它是以平等的人格去赞美生活中的美,而不同于那些为达官贵人乃至其老太爷、老太太或夫人们祝寿之类的应酬之作——那些作品多半充满着阿谀奉承甚至溜须拍马之辞,因而庸俗不堪。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本篇标明体例为“集曲名”,这在词中独备一格。词之全称为“曲子词”,“曲名”即其所配合的燕乐曲调之名,亦即今之所谓“词牌”。“集曲名”也者,盖谓通篇由许多“词牌”拼集而成。具体说来,此词每句之中,都暗藏着一个“词牌”,它们依次是《风光好》、《绮罗香》、《人月圆》、《贺新郎》、《少年心》、《殢人娇》、《愿成双》、《于飞乐》、《燕归梁》、《索酒》、《迎仙客》、《醉红妆》、《诉衷情》、《意难忘》、《千秋岁》、《万年欢》、《应天长》、《长春》、《满庭芳》,凡十九支。其中十八支曲今均有宋人作品流传,仅《愿成双》一调未见作者,当是散佚了(在元散曲中还有作品,属黄钟宫),幸亏有此词在,尚可补充有关词乐文献之不足。同类作品还有元刊本无名氏辑《新编通用启劄截江网》卷六所载宋陈梦协《渡江云·寿妇人集曲名》一首,嵌“词牌”多达二十三个,论技巧与本篇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格调逊之。“夔一足”矣,陈词我们就不再向读者详细介绍了。 水调歌头元好问 赋三门津 黄河九天上,人鬼瞰重关。长风怒卷高浪,飞洒日光寒。峻似吕梁千仞,壮似钱塘八月,直下洗尘寰。万象入横溃,依旧一峰闲。 仰危巢,双过,杳难攀。人间此险何用,万古秘神奸。不用燃犀下照,未必佽飞强射,有力障狂澜。唤取骑鲸客,挝鼓过银山。 这是一首赋写黄河三门峡(即三门津)的壮词。三门峡为黄河中游著名峡谷之一,在今河南三门峡市和山西平陆县间,旧时河床中有岩岛将水道分成三股急流:北为“人门”,中为“神门”,南为“鬼门”,故名。 词的上片在描写黄河雄壮气势之中着重渲染三门峡的险要。开篇就以夸张的手法,点出黄河源头之高。“黄河九天上”,与李白“黄河之水天上来”的名句先声夺人的效果仿佛。紧接笔锋一掉直取峡形,堪称竣快:“人鬼瞰重关”。言及“人”、“鬼”而不及“神”(门),乃举二以概三,这种省略,为格律诗体所习用。不过这里的省略还造成一种双关,即三门津这样的险关,是人见人愁、鬼见鬼怕的。句中不曰“看”而曰“瞰”,则照应首句得居高临下之势。“长风怒卷高浪,飞洒日光寒”二句承“黄河九天上”,标出一个“高”字。三门峡风高浪快,日色长昏的自然现象,在词人笔下被染上了神奇色彩:那长风怒卷着高浪,飞洒天宇,使得太阳的热力也为之消退。“峻似吕梁千仞,壮似钱塘八月”承“人鬼瞰重关”,再写峡形的险峻壮观。据载“孔子观于吕梁(山名,在今山西离石县东北),悬水三十仞,流沫三十里,鼋鼍鱼鳖之所不能游也。”(《列子·黄帝》)这里即用以此三门峡之险峻;又用了钱塘江八月潮水,来比峡中急流的壮观。以上结合河与峡写来,笔势奇横,既而总挽一句“直下洗尘寰”。于是这里的急湍横溢泛滥,可以吞没万象;而巍然屹立,不为所动者,唯中流砥柱而已。这里“万象入横溃”,形容黄河水势之大,“依旧一峰闲”,以见砥柱山势之稳,一动一静,相映成趣。至此三门峡的形势乃至声威可谓尽收笔底了。 过片仍承“依旧一峰闲”写起,但笔势由跳荡转为舒徐,写景由概括转为具体:“仰危巢,双鹄过,杳难攀。”似乎是一个舟中人的自言自语,给人以身历其境的感觉。这就自然过渡到抒发感慨:“人间此险何用,万古秘神奸。”这既是说三门峡险要如神鬼控御,奥秘莫测;又隐约暗示另一重意思,即天地设险,往往为大奸巨蠹所凭依,成为政治祸患。一旦势力养成,则难于制约。以下词人接连反用两个典故,一见《晋书·温峤传》:“至牛渚矶,水深不可测。世云其下多怪物,峤遂燃犀角而照之”;一据传说周代楚国勇士佽非,渡江遇两蛟夹舟,非拔剑斩蛟佽以脱险(“佽飞”又为汉武官名,掌弋射)。“不用燃犀下照,未必佽飞强射,有力障狂澜”,既是承上意言中流砥柱亦未必能力挽狂澜,然而接上政治借喻,又觉弦外有音。读到这里,不禁使人想起李白《横江词》中的兴叹:“白浪如山那可渡,如此风波不可行!” 词情至此已极悲壮激愤,大有抑塞不舒之气。不料末二句忽作积极振起之词,足以立懦起顽:“唤取骑鲸客,挝鼓过银山。”这里“银山”形容波涛的高大(张继:“万迭银山寒浪起”),“骑鲸客”意指作者理想之中能驾驭时势的风云人物。既曰“唤取”,则现实当中还未出现。这二句的含义倒与异日龚定庵“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的名句用意颇为相近。这一笔对全词至关紧要,它使读者感受到一种奋发向上,积极乐观的人生激情,从而精神上为之振作。 综上所述,此词前十七句层层设险,唯结句作石破天惊之语,力足扛鼎,在结构上很奇特。虽以“赋”为主,却又杂以抒情议论;明写山川壮丽奇险,实寄寓着现实的政治感慨,乃至理想的召唤。笔墨纵横恣肆,情感深沉浑厚。慷慨悲歌,大声镗鎝,而不流于叫嚣,故堪为苏辛之匹亚。 水调歌头辛弃疾 舟次扬州,和杨济翁、周显先韵。 落日塞尘起,胡骑猎清秋。汉家组练十万,列舰耸层楼。谁道投鞭飞渡,忆昔鸣髇血污,风雨佛狸愁。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 今老矣,搔白首,过扬州。倦游欲去江上,手种橘千头。二客东南名胜,万卷诗书事业,尝试与君谋。莫射南山虎,直觅富民侯。 此词约作于淳熙五年(1178),时作者由大理少卿出领湖北转运副使,溯江西行。舟次扬州时,与友人杨济翁(炎正)、周显先有词作唱和,此词即其一。周生平未详。杨为有名词人,其原唱《水调歌头》(登多景楼)存于《西樵语业》中,为忧愤时局,感慨“报国无路”之作。作者在南归之前,曾在山东、河北地区从事抗金活动,重过扬州,又读到友人伤时的词章,他心潮澎湃,遂写下这一首抚今追昔的和韵词。 词的上片是“追昔”。作者的抗金生涯开始于金主完颜亮发动南侵时期,词亦从此写起。古代北方少数民族统治者常在秋高马肥的时节犯扰中原,“胡骑猎清秋”即指完颜亮1161年率军南进事。前一句“落日塞尘起”则先造气氛。从意象看:战尘遮天,本来无光的落日,便显得更其惨淡。这就渲染出敌寇甚嚣尘上的气焰。紧接二句则写宋方抗金部队坚守大江。以“汉家”与“胡骑”对举,自然造成两军即将接仗,一触即发的战争气氛。写对方行动以“起”、“猎”等字,属于动态的;写宋方部署以“列”、“耸”等字,是偏于静态的。相形之下,益见前者嚣张,后者镇定。“组练(组甲练袍,指军队)十万”、“列舰”“层楼”,均极形宋军阵容盛大,有一种决胜的信心感。以下三句进一步回忆当年完颜亮南进溃败被杀事。 完颜亮南进期间,金上层统治集团内部分裂,军事上复受挫折,士气动摇。当完颜亮迫令金军三日内渡江南下时,却被部下所杀,中止了这次战争。“谁道投鞭飞渡”三句即书其事。句中隐含三个故实:《晋书·苻坚载记》载前秦苻坚南侵东晋,曾不可一世地说“以吾之众,投鞭于江,足断其流”,结果一败涂地,丧师北还。《史记·匈奴传》载匈奴头曼单于之太子冒顿作鸣镝(即“鸣髇”,响箭),命令部下说:“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之”,后在一次出猎时,冒顿以鸣镝射头曼,他的部下也跟着发箭,头曼遂被射杀。“佛狸”,为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的小字。他南侵中原受挫,被太监杀死。作者融此三事以写完颜亮发动南侵,丧于内乱,事与愿违的史实,不仅切贴,又出以问答,更觉有化用自然之妙。 宋朝军民敌忾同仇,而金国有“离合之衅”可乘,在作者看来这是恢复河山的大好时机。当年,这位二十出头的义军掌书记就策马南来,使义军与南宋政府取得联系,以期协同作战,大举反击。“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正是作者当年飒爽英姿的写照。苏秦字“季子”,乃战国时著名策士,以合纵政策游说诸侯佩六国相印。他年轻时曾着“黑貂裘”西入秦。作者以“季子”自拟,乃是突出自己以天下为己任的少年锐进之气。于是,在战争风云的时代背景上,这样一个“锦襜突骑渡江初”(《鹧鸪天》)的少年英雄亮相,显得虎虎有生气,与下片搔白首而长叹的今“我”判若两人。 过片即转为“抚今”。上片结句才说到“年少”,这里却继以“今老矣”一声长叹,其间掠过了近二十年的时间跨度。这里的叹老又不同一般文人喜欢叹老嗟卑的心理,而是类乎“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张孝祥《六州歌头》)属于深忧时不我待、老大无成的志士之苦。南渡以来,作者长期被投闲置散,志不得申,此时翘首西北,“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永遇乐》),真有不胜今昔之感。 过片三短句,情绪够悲怆的,似乎就要言及政局国事,但却没有,是“欲说还休”。此下只讲对来日的安排,分两层。一层说自己,因为倦于宦游,想要归隐田园,种树置产。三国时吴丹阳太守李衡在龙阳县汜洲种柑橘,临死时对儿子说:“吾州里有千头木奴,不责汝衣食,岁上一匹绢,亦可足用耳。”(见《三国志·吴书·孙休传》注引《襄阳记》)此处化用李衡语,既饶风趣,又故意表现出一种善治产业、善谋衣食的精明口吻。然联想作者“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水龙吟》)的词句,不难体味这里隐含的无奈、自嘲及悲愤的复杂情绪。说“欲去”而未去,正表现出作者内心的矛盾。 二层是劝友人。杨济翁原唱云:“忽醒然,成感慨,望神州。可怜报国无路,空白一分头。都把平生意气,只做如今憔悴,岁晚若为谋?”其彷徨苦闷,可谓与弃疾相通。作者故尔劝道:您们二位(“二客”)乃东南名流,腹藏万卷,胸怀大志,自不应打算归隐如我。但有一言还想与君等商议一下:且莫效李广那样南山习射,只可直取“富民侯”而已。《史记·李将军列传》载,李广曾“屏野居蓝田南山中射猎”,“广所居郡闻有虎,尝自射之”。《汉书·食货志》:“武帝末年悔征伐之事,乃封丞相为富民侯。”李广生不逢高祖之世,未尽其才,未得封侯;而“富民侯”却能不以战功而取。此谓朝廷“偃武修文”,放弃北伐,致使英雄无用武之地,其意不言自明。无论说自己“倦游欲去江上,手种橘千头”也好,劝友人“莫射南山虎,直觅富民侯”也好,都属激愤语。如果说前一层讲得较为平淡隐约,后一层“莫射”、“直觅”云云,语意则相当激烈明显。分两步走,便把一腕愤懑尽情发泄出来。 词前半颇类英雄史诗的开端,然而其壮词到后半却全无着落,反添落寞之感,通过这种跳跃性很强的分片,有力表现出作者失意和对时政不满的心情。下片写壮志销磨,全推在“今老矣”三字上,行文腾挪,用意含蓄,个中酸楚愤激,耐人寻味,词情尤觉沉着。愤语、反语的运用,也有强化感情色彩的作用。 水调歌头拍碎双玉斗,慷慨一何多! 满腔都是血泪,无处著悲歌。三百年来王气,满目山河依旧,人事竟如何?百户尚牛酒,四塞已干戈。 千金剑,万言策,两蹉跎。醉中呵壁自语,醒后一滂沱。不恨年华去也,只恐少年心事,强半为销磨。愿替众生病,稽首礼维摩。 1894年6月,梁启超到北京参加会试。7月,爆发了甲午战争。面对日本的侵略,李鸿章卖国求荣,加之军事指挥荒唐可笑,致使中国的陆海军遭到惨重失败,並于第二年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当时的形势,一方面是侵略者已伸出血腥的魔爪,亡国危险迫在眉睫,一方面是以慈禧太后为首的清朝统治者却依然醉生梦死,歌舞升平。梁启超等爱国志士四处奔走,大声呼吁统治者激励军民,一致抵抗侵略。但当权者哪里听得进这些年轻举人的声音。梁启超悲愤填膺,挥毫写下了这首慷慨悲歌、充满爱国者血泪的《水调歌头》。 词的开头劈空而来,提挈全篇。“双玉斗”典出《史记·项羽本纪》。鸿门宴上刘邦逃席,留下白璧一双献给项羽,玉斗一双献给亚父范增。范增一愤刘邦狡诈,更愤项羽沽名纵敌,于是把这一双玉做的大酒杯 “置之地,拨剑撞而破之”。词作借用这个情节,取的是一个“愤”字,表达了作者悲愤填膺的感情,也为下文醉醒之语伏笔。作者的悲愤到了“满腔都是血泪”的程度。更其令人难以忍耐的是,“无处著悲歌”。作者的满腔悲愤得不到理解,慷慨悲歌无人理睬,难怪词幕一启,就把双玉斗给拍碎了! 清朝建立近三百年,满目河山依旧美好,而国家的形势却日见窘蹙。“人事”犹言国势,指政治局势。上片的末二句是对“人事”的概括: 边廷血腥,战火纷飞,可是将领们却还在椎牛呼酒,醉生梦死! “百户”为卫所之官,掌兵百人,元置,明因之。这里指统兵的将帅,也泛指满朝文武百官。词的上片揭露了朝政的腐败和国家民族面临外来侵略的严峻形势,表达了作者忧国忧时的激愤之情。 下片进一步抒写了作者报国壮志不能实现的痛苦,表达了作者为救国救民而不惜献身,为追求真理而百折不挠的决心。“千金剑”典出《吴越春秋》: “伍子胥过江,解剑与渔父曰: 此剑中有七星北斗文,其直千金。”贵重的宝剑,比喻报国的壮志豪情和学问本领。“万言策”指大臣给皇帝的上书。《宋史·王安石传》“安石议论高奇……慨然有矫世变俗之志,于是上万言书。”辛弃疾陆游的诗词中屡次出现“万字平戎策”等词语,均指为救国救民而向统治者贡献的宏谋伟略。梁启超在为国事而奔走呼号中,既有着救国救民的壮志,又献上强兵御侮的谋略,但是无人采纳,所以说“两蹉跎”。报国无门,只有借酒浇愁,醉中愤怒地责问天神,酒醒之后泪水如同滂沱的大雨。“呵壁”语出《楚辞集注》王逸《天问序》。传屈原被逐,彷徨山泽,见楚先王庙及公卿祠堂,壁间画有天地山川神灵及古圣贤等,因作《天问》,书于其壁,呵而问之,以泄愤懑。因为前句使用了 “蹉跎”一词,而这个词既含有事业无成、志愿受挫之意,又含有岁月流逝、年华不再之意,所以作者接着作了解释和发挥:“不恨年华去也,只恐少年心思,强半为销磨。”“少年心事”在梁启超的笔下是有特定含义的。他写有《少年中国说》,並且更以“少年中国之少年”为笔名发表过文章。所谓“少年中国”是指经过改造、充满活力、大有希望的中国,所谓“少年”是指为改造中国而奋发图强的人们。词中的“少年心思”就是指改造中国、富国强兵的理想志愿。如果因为统治者的昏庸苟安,而使作者的理想志愿销磨殆尽,付诸东流,那将是作者最不愿意、最不甘心、最为担忧的,所以说“只恐”。不愿罢休,不甘沉沦,怎么办呢?词的最后两句作了回答。“众生”是佛教用语,指天、人及其他有生命之物。“病”,苦难。“替”,可作代替解,愿意代替众生承受苦难。也可作消除解,以消除众生的苦难为己任。“维摩”是佛教人名,传说与释迦同时,曾向佛弟子久殊师利讲说大乘教义。词中的“稽首礼维摩”並非消极遁世、虔心向佛的套语,而是说为了解除众生的苦难,愿意以虔敬的态度去寻求真理。1895年5月,梁启超积极配合康有为,联合在京的一千多名举人,发动了著名的“公车上书”; 8月成立维新团体强学会,梁启超任书记,同时,还兼任著名的英国传教士李提摩太的秘书,向西方寻求真理,向西人寻求对于维新的支持。词中所说的“维摩”,指西方先进思想家。 这首词在艺术上的主要特色是直抒胸臆。感情强烈,不假修饰,因此较多借用现成的文学形象,使作者的感情倾泄而出。在语言的组织上,较多运用对举手法,如:“满目山河依旧,人事竟如何?” “百户尚牛酒,四塞已干戈”、“醉中呵壁自语,醒后一滂沱”、“不恨年华去也,只恐少年心思,强半为销磨”,等等。强烈的对比,适于表达强烈的感情。 水调歌头江浙贡院 尺一九霄下,华发起江湖。西风吹我衣袂,八月过三吴。十五西湖月色,十八海门潮势,此景世间无。收入砚蜍滴,供我笔头枯。七十幅,五千字,日方晡。贝宫天网下罩,何患有遗珠?用我玉堂金马,不用清泉白石,真宰自乘除。长啸吴山顶,天阔雁行疏。 元人得鹿中原之初,以为马上得天下,马上亦可治之,无心于儒家之礼乐教化,视文士如敝屣,当时社会阶层划分有“八娼九儒十丐”之说,可见斯文之扫地。自唐以来,儒生即以读书求取功名为人生正途,科举成了他们赖以实现个人价值的第一阶梯,但成吉思汗的子孙却长时间停止科举,无路可走的文人便只得厮混于勾栏之内,放旷于山水之间,发了些牢骚,说了些怪话,描了些山水,画了些风月,但到头来,功名还是忘不了。他们一边说着“菜根香”,一边却身不由己地徘徊在已关门打烊的羊肉铺子前——因为多少代文人的梦想都建筑在科举考试的基础上,这巨大的惯性远非一个急刹车所能中止。因此,当元统治者重新发布开科取士的命令时,这消息对于大多数文人来说,无异于久旱之甘霖,儒生应举从政的热情又一下子高涨起来,而且,受阻越大,压抑越久,开放后的奔流速度就越快。这首词写的就是参加江浙乡试时的兴奋、得意神情。作者其时已华发丛生,正悲叹生不逢时,老了英雄,忽听诏书特下,仕进之路复开,绝望之中有了希望,其喜悦之情自可理解,若援人称《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为杜甫生平第一快诗之例,我们不妨说,这首词是吴存生平第一快词。 上片以写景为主。“尺一九霄下,华发起江湖”。开头两句交代背景。“尺一”代指皇帝诏书。《后汉书·陈蕃传》:“尺一选举。”李贤注:“尺一,谓板长尺一,以写诏书也。”“九霄”代指皇宫。开科取士的诏书自上而下,白发书生即自下而上,离江湖而赴贡举。栖迟半生,终于有机会一展骥足,“假高衢以逞力”,时不可失,“鬓微霜,又何妨”?读书人别无所求,只希望能凭胸中珠玑、笔下锦绣开拓前程,因此闻诏即起,无须敦请。这两句交代简捷,写宾从主唤,召之即来。出语爽直,快人快语,毫无扭捏作态之意。“西风吹我衣袂,八月过三吴。十五西湖月色,十八海门潮势,此景世间无。”吴存为鄱阳(今江西波阳)人,由鄱阳到江浙贡院所在地杭州时,正值仲秋时分,沿途所见无非赏心悦目之景,天高地迥之境,令人神清气爽。这几句如行云流水,一气直下。西风拂拂,吹人衣袂,似乎有意相送,令人起飘飘欲飞之思。八月间的三吴之地,千里清秋,水天无际,又有落霞孤鹜,三秋桂子,正是良辰美景、清凉天气。杭州为三吴都会,西湖又是杭州的一颗明珠,三五之夜,素月生辉,蟾蜍浴水,静影沉璧,浮光跃金,在此做个梦,也比他方明净圆美。海门潮,指杭州钱塘潮,夏历八月十八是钱塘潮的高潮期,潮水将至时,远望一条白线,逐渐推进,声如雷鸣,越近高潮,声势越大,白浪滔天,山鸣谷应,水天一色,海阔天空,如沧海横流,一片汪洋。周密《武林旧事》载:潮水来时,“大声如雷霆……吞天沃日,势极雄健”。吴自牧《梦粱录》载:“每岁八月内,怒潮胜于常时。都人自十一日起,便有观者。至十六、十七日倾城而出,车马纷纷,十八日最为繁盛。”西湖中秋之月,钱塘中秋后三日之潮,皆天下奇景,故词人以“此景世间无”一句结束,以示唯有惊叹,无可夸美。以上数句主要是写赴杭所见壮美之景,行文飞动流畅,气势不凡。下面二句顺势一结,极为有力,犹如逼沧江而入急峡:“收入砚蜍滴,供我笔头枯。”砚蜍滴,指蟾蜍形状的水注,是用来给砚台加水的。西湖风月,钱塘大潮,词人虹吸于胸,因天地之灵秀而化成如泉才思,注入笔头,化出蔚然一片锦绣文字。“收入”二字笼天地入小小水注,好大口气,好大诗魄,好大才思!至此,人们也才明白,本为赴试赶考,如何一路流连风景?原来大手笔自有优裕从容之心胸,万物皆备于我,天地间景观皆能生化出妙文,只是看你如何陶冶锻炼而已,一路观赏山川风物,自可助我胸中藻思如万斛泉涌,不择地而出。即此已显出词人胸次高人一筹之处。 古人云:有第一等胸襟,第一等才思,方有第一等文字。下片写应试后自我感觉良好,自信有第一等文字,第一等功名,而字里行间又显出进退裕如,胸无芥蒂之第一等胸襟。“七十幅,五千字,日方晡。”晡,申时,即下午三至五点。古代科举考试时,若天暗后举子尚未成文,允许燃烛延时。但词人下笔走龙蛇,倚马五千言,七十张纸写完,天色还早。如此捷才,临场发挥又好,心中便十二分自信:“贝宫天网下罩,何患有遗珠?”贝宫,以紫贝为装饰之宫阙,谓海中龙宫。以天网搜罗海中明珠,自然是一举包罗,一网殆尽了。作者以此比喻朝廷开科举士,必定能网罗天下卓荦之辈,尽收杰出之才,群英毕聚,野无遗贤。这两句词表面称颂天网收罗之神效、片善无遗,而内在含意则是褒扬明珠之价值。此等词句充满了自信力,表现了对本体才能的充分肯定,大有太白遗风,真个是“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然而,词人所肯定的又不仅仅是才富五车之学识,俯拾青紫之前程,更可贵的是,他独标高帜,肯定了一种富有积极意义的独立人格,不媚俗,不求人,进亦是,退亦是:“用我玉堂金马,不用清泉白石,真宰自乘除。”玉堂本汉代宫殿名,宋以后翰林院亦称玉堂。金马是汉代宫门名,《史记·滑稽列传》:“金马门者,宦署门也。门傍有铜马,故谓之金马门。”汉代征召之士,待诏公车,其中才能优异者得待诏金马门。扬雄《解嘲》云:“今子幸得遭明圣之世,处不讳之朝,与群贤同行,历金门,上玉堂有日矣。”后多以上玉堂、登金马谓出入翰林,代圣立言。这是文人企羡的殊荣,非天下俊才,一时豪杰,孰能至此?词人自信凭胸中才思,笔下文章,定可蟾宫折桂,待诏翰林。但倘若明珠见遗,舆薪不见,亦自有山中清泉,涧边白石,洗我尘俗,慰我寂寞,砺我节操。进退回旋,行藏用舍,由造物安排,不必刻意相求,也不必矫情辞让。有如此怀抱,如此见识,于名利未数数然,于穷寒未戚戚然,故胸中坦荡,既无焦虑之心,亦无局促之感。“长啸吴山顶,天阔雁行疏。”立于西湖之畔的吴山,放声长啸,骋目四望,只见大雁高飞,天阔地宽,眼前是一个多么开旷的世界! 中国古代文人历来自视甚高,但又以委蛇谦让、自我贬低为美德,造成一种分裂性人格,即内在特傲,而外在却特卑。本词作者却不避狂狷之名,任情自恣,敢说敢写,自夸自赞,心口相应,表里如一,表现了一种野放的、健全的人格,这在奴化、驯化、柔化的旧时代文人群中,显得是那么刚健清新,富于生命的活力。因此,读此词就会令人产生耳目一新的感觉。 中国文学历来又以悲愁之声为主,欢愉之辞难工,穷苦之音易好,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这首词却跳荡着欢快之音,一路歌声,一路笑声。主人公形象俊爽潇洒,既有积极追求的志向,又能以通达为怀,不为帝王权势牢笼,拿得起,放得下,自由自在,既不虚骄,也不颓唐。与此相应,行文风格上豪而不粗,放而不尽,粗读到口即消,细品耐人咀嚼。这实在是一篇不可多得的豪放词。 水调歌头东海黄门老,疾革话悲酸。呼儿吾骨累汝,霜翦一灯寒。休返田横岛上,何用要离冢侧,莫恤道途艰。忆奉重华命,遣往敬亭山。 三十载,怜弱水,几回干? 铁衣生既未著,鬼亦戍其间。此地层崖沓嶂,正接蒋陵钟阜,紫翠涌千盘。若有人兮在,竦剑守重关。 姜埰,字如农,明朝莱阳(今山东)人。从小序中大致可看出其生平梗概。据《明史》卷258记载,他是崇祯四年(1631)进士,官至礼部给事中。因与崇祯一言不合,被送到锦衣卫,崇祯密旨令“潜毙之狱”。后经多方营救,才被拖到午门“杖一百”而幸免于死。第二年被保释。随后又一次入狱,直到崇祯十七年才出狱,命充军宣州(今安徽宣城),因李自成攻下了北京而“不克往戍”。福王政权覆灭后,长期流寓苏州,“几三十年”,直到癸丑年(康熙十二年)病逝。临死,姜埰叮嘱他的两个儿子: “吾奉先帝命戍宣州,死必葬我敬亭(宣州名胜) 之麓。”陈维崧有感于此事,“填词以代迎神送神之曲”,写下了这首慷慨苍凉的挽歌。 陈维崧的父亲陈贞慧是著名的明季复社文人,福王当政时曾被陷害入狱。南明灭亡,陈贞慧隐居十余年,死在顺治年间。姜埰的命运和陈贞慧颇有相似之处,而在清初,对前朝的一片孤忠特别能拨动遗老遗少们的心弦。因此作者写来感情十分真挚深切。 “东海黄门老”,首句交代姜埰籍贯和身分。“东海”相当于今之黄海,莱阳位于胶东半岛,临黄海。姜埰曾任礼部给事中,汉代设有“黄门宫”,给事于黄门之内,故这里称他为“黄门老”。“疾革”是病危之意。“疾革话悲酸”,临终时诉说内心的无限悲苦。以下就是他临终对家人的叮嘱,有两层意思: 第一层,“呼儿吾骨累汝,霜翦一灯寒”,似乎是向两个儿子表白歉疚的复杂心情: 我这把老骨头连累了你们,使得你们满头白发还在寒灯下苦读。第二层是为自己选择葬身之所。“休返田横岛上,何用要离冢侧,莫恤道途艰。忆奉重华命,遣往敬亭山。”田横是齐田氏的后代,韩信破齐,田横自立为齐王,率领从属五百人逃往海岛。刘邦称帝,遣使者往招降。田横羞为汉臣,遂自刭。留居海岛上的五百壮土,闻田横死,也都自杀。要离,春秋时著名刺客。吴公子谋杀王子庆忌,要离献策,先使吴断其右手,杀其妻子,然后诈以负罪出奔,见庆忌于卫,庆忌喜, 与之谋夺吴国。至吴地,渡江,要离于中流刺庆忌,庆忌释之,令还吴。要离至江陵亦伏剑自尽。田横为胶东不屈之士,魏征《李密志铭》有云: “魂往齐都,不愧田横之冢。”而要离冢,据《百城烟水》记载,在苏州专诸巷西城上。又据《后汉书》记载,梁鸿亦客死苏州,朋友们因“要离烈土而伯鸾(梁鸿字)清高而葬之于要离冢旁”(见《梁鸿传》)。田横岛上,要离冢侧,都是义士的归宿之地,而词中却用“休返”、“何用”等否定性词语,使之处于陪衬地位。姜埰既不愿象李密那样魂归故里,也不愿象梁鸿那样埋骨异乡,他理想的埋身之处则是崇祯指定发配的宣州敬亭山。“重华”是舜的名。崇祯对姜埰应该说是相当残酷的,而他却以贤明的“重华”冠之,至死不渝地向崇祯奉献忠心。这是封建意识铸成的悲剧,而这里可见悲剧中的一员——所谓忠臣的复杂心态。 下阕正面歌颂姜埰的形象。“三十载,怜弱水,几回干?”抒写时代遽变中的内在意绪。“弱水”,是传说中力不能负芥、不胜鸿毛之水。“忆弱水,几回干”,写反清复明力量的软弱,从反衬入手,以显示姜埰“铁衣生既未著,鬼亦戍其间”形象之高大。“铁衣”借指戎装;“其间”指敬亭山。姜埰生前没有去戍所,那么黄泉之下亦要效忠大明江山,可谓鞠躬尽瘁,死而不已。“此地层崖沓嶂,正接蒋陵钟阜,紫翠涌千盘。”“此地”紧承前句,也指敬亭山。据《嘉庆一统志·宁国志》记载,敬亭山“山高数百丈,千岩万壑”。敬亭山一带连绵不断的山峰正好和南京钟山连成一体。“蒋陵钟阜”都指钟山。东汉蒋子文死难于此,又名蒋山。南京为明朝陪都,明孝陵在钟山南麓。“紫翠涌千盘”,钟山岩层呈紫色,在暮霭中尤其鲜明;而佳木葱茏,盘旋起伏,似波浪涌起。此处与上片结尾呼应,从地理环境上进一步点明姜埰意欲遣往敬亭山的原因。“若有人兮在,竦剑守重关。”屈原《九歌·少司命》有“竦长剑兮拥幼艾”之句。“竦剑”就是执剑。在层崖叠嶂之中好象你的音容宛在,手执长剑,为明朝宗庙把守重重关隘。 这首词作者采用了纪实与虚写相结合的手法。上片的实写使得下片成为有水之源,而下片的虚写使全词的主题深化了一层,从而虚实相生; 并运用历史典故,多层次地表达姜埰的志节与遗愿,成功地谱写了这首挽歌。 水调歌头秋兴 秋兴高何远,爽气掬星河。雨晴山势飞动,楼外雁声多。丹桂香凝幕府,银烛光摇青琐,试问夜如何?天地大无外,老子尽婆娑。写兵机,修马政,咏铙歌。西风莫添华发,壮志未消磨。眼见帝都龙虎,人似仙洲麟凤,留我共銮坡。把酒暂舒啸,明月借金波。 这是颇为壮观的一首长调。“銮坡”即翰林院,唐德宗时移学士院于金銮坡上,后遂以为翰林院之别称。朱元璋政权于吴元年(1364)设翰林院,首召陶安为学士,本词应写于此后不久。作者当时深受器重,大展抱负,故能涌出此一腔豪气。 上片落笔切题:“秋兴高何远,爽气掬星河。”先声夺人,为全词定了豪放的基调。以下便围绕“秋”“夜”二字放笔绘写:“雨晴山势飞动,楼外雁声多。丹桂香凝幕府,银烛光摇青琐,试问夜如何?”“幕府”本指将帅行兵在外时的营帐,本处引伸为作者所处的衙署。“青琐”,刻镂情美的门窗。这几句从各个角度铺写秋夜景色:雨后天气晴爽,月色如洗,遥望远处的山势,如在飞腾奔涌。楼外群雁飞空,鸣叫而过,愈显天高地阔,动人豪情。李白有诗曰:“长空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正与此境仿佛。丹桂的扑鼻香味凝结弥漫于幕府之中,明亮的烛光摇动门窗,令人心旷神怡。经过如此描绘,境界已明,气势已足,故以下欣然放言:“天地大无外,老子尽婆娑。”“老子”,作者自呼,犹“老夫”。“婆娑”,舞貌。二句以直吐情怀作结,如此广阔的天地,老夫我将尽情放任地起舞于其间。真正是性情豪阔,神气飞扬。 “写兵机,修马政,咏铙歌”三句换头,初读似与上片写秋景夜色为二事,细玩则可知这正是“老子尽婆娑”的展开与深化,意脉似断实连。“写兵机”、“修马政”,即草拟军中文书,规划军队建设。“铙歌”,属古乐府《鼓吹曲》,为军乐,此泛指军歌。《陶学士文集》中,尚存有不少为出征将士创制的军歌,“咏铙歌”即指此。清况周颐《蕙风词话》曰:“换头另意另起,笔宜挺劲。稍涉曲法,即嫌伤格。”本词换头正合此语,大笔勾勒,排比有力,如异军突起,既是上片的延伸,又足以领起下片。“西风莫添华发,壮志未消磨”,紧承上数句而来。生老病死固是自然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但生活空虚、境遇窘蹙的人每觉未老先衰,而生活充实,抱负远大者则盼青春常驻,却也是人类的普遍心理。词人有着“写兵机,修马政,咏铙歌”的诸多大事亟待要做,正值壮志凌云之时,自然希冀能驻日回景,所以他简直要喝令秋风,不要添我白发,使我衰老。尤其是当他“眼见帝都龙虎,人似仙洲麟凤,留我共銮坡”时,豪气愈增。“帝都”即京城,此指南京。“龙虎”则指天子气象,《史记·项羽本纪》:“范增说项羽曰:‘(刘邦)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急击勿失。’”“仙洲麟凤”,喻出类拔萃的英才,当指与作者共事翰林的刘基、李善长诸人。封建时代知识分子的最高理想,莫过于辅佐帝王,治国平天下,陶安亦然。而今这理想就要实现,眼见得南京城已有天子气象,又合着一班英才与自己在翰林院共谋大事,怎不令人踌躇满志,豪气填胸!行文至此,作者再也按捺不住那一腔激情,于是乎脱口而出:“把酒暂舒啸,明月借金波。”“舒啸”即放声长啸。“金波”,月光。如此收煞,气度非凡。 在浩如烟海的古代文学作品中,对秋感怀之作不胜枚举。也许是古代文人命途多舛的缘故,自宋玉在《九辩》中写下“悲哉,秋之为气也”之后,文人悲秋,也就成了通用的模式。别的不谈,即拿以“秋兴”为题的作品来说,晋代潘岳的《秋兴赋》,正是悲秋叹老的典型代表,“潘鬓”一辞今已成为早衰的典实。如果说潘岳为人轻浮无行,不足为训的话,我们还可以举那个毕生挂念生民社稷的诗圣杜甫为例。他的《秋兴》八首,虽不以个人荣辱为意,身在夔州而心怀帝阙,却仍不免以“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的肃杀景象开始,以“彩笔昔曾干气象,白头吟望苦低垂”的凄伤情调结束。陶安的这首词却一反前人程式,显得爽气勃发,胸襟开阔。当然,在诗词创作中,沉郁委婉和酣畅淋漓本为不同的审美格调,二者不可偏废,我们也决无厚此薄彼之意。况且,陶安也决难与杜甫相提并论。但必须承认,象这样不叹老嗟贫,不感伤凄凉的秋兴之作,在古代诗词中并不多见。它那阔大的境界、明朗的格调、进取的态度和意气风发的精神,无疑是比较健康的,诵之令人振奋,如披襟当风,欲呼“快哉”。 水调歌头送章德茂大卿使虏[1] 不见南师久,谩说北群空。〔2〕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3〕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依旧只流东。〔4〕且复穹庐拜,会向藁街逢。〔5〕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6〕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7〕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8〕磅礴几时通?〔9〕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10〕 〔1〕本篇的标题《送章德茂大卿使虏》,章森,字德茂,广汉(今四川县名)人,进士出身,于孝宗淳熙十一年、十二年两度出使金国。陈亮此词当写于其第二次出使时。大卿,是尚书的代称。当时章森的实职是大理少卿,因为出使,给他“试户部尚书”衔。据宋金两国的隆兴和议条约,除南宋割地(淮河中段至大散关以北划归金国)、纳贡(每年贡献巨额金银绸缎),南宋皇帝尊金国国主为叔父,执子侄礼,所以每逢过年和金主生辰(万春节),要派使臣前去祝贺。这里说的“使虏”,实际是前去朝拜。这是国家的耻辱。从本篇内容看,章森上次出使既不辱国格,又能完成使命,这是很不容易的,所以作者以词送行。(《水调歌头》词调介绍,见苏轼词)陈亮(公元1143~1194),字同甫,世称龙川先生,婺州永康(今浙江永康)人。南宋哲学家、政论家,爱国词人,浙江学派后期代表人物。布衣伏阙上书,申论富国强兵之道,力主抗战救国,终生为呼吁抗金而奔走,三次下狱。晚年应光宗策进士,擢状元。未几病卒。辛弃疾至交,志同道合,词风也相近。其《龙川文集》为哲学政论著作,后人辑有《龙川词》七十四首。 〔2〕“不见”二句:南师,指南宋北伐军队。南宋偏安江南,中国形成南北分治,故称南师。谩说,胡乱说。北群空,韩愈《送温处士赴河阳军序》:“伯乐一过冀北之野,而马群遂空。”原意为无良马,以喻没有人才。二句意为久久不见北伐军队来,不要以为国家已没有人才。 〔3〕“当场”二句:只手,独当一面的里手。万夫雄,力敌万夫的英雄。二句意为在这里就有独当一面的人才,毕竟显示了我中华有力敌万夫的英雄。 〔4〕“自笑”三句:自笑,自喜,自豪之意。只流东:百川归海,喻心向祖国。三句意为我堂堂汉使值得自豪,意气如滔滔河水只会东流。 〔5〕“且复”二句:穹庐,北方游牧民族居住的圆顶毡帐,即俗称蒙古包。拜,指朝贺。藁街,长安街名,当时外国和少数民族政权使臣居住处。二句意为,姑且再去金国祝贺,总会让他们再来我京城朝拜。 〔6〕“尧之都”三句:尧的京都,舜的国土,禹的疆域。 〔7〕“于中”二句:戎,古人对西部少数民族的鄙称,这里指金。二句承上句意为其中总有人以向戎称臣为耻。 〔8〕“万里”二句:腥膻,牛羊身上的气味。金人为女真族,喜食牛羊肉,借以代指金国贵族集团。如许,像这个样。千古英灵,指自尧舜以来历代杰出的先圣先烈。二句慨叹万里山河为异族占领糟踏,我们的先圣先烈现在何方? 〔9〕磅礴:本义气势宏大广阔,这里指浩气。 〔10〕“胡运”二句:胡运,金朝的气数。当时汉人把北方异族泛称为胡。赫日,火红而光芒耀眼的太阳。二句意为金国的气数不必问(长不了的言外之意),我国一定会如红日当空。 词这种诗的别体,在作者笔下创作为政治抒情诗。作者通过对章森出使金国不辱国格,坚持民族气节和尊严,给予热烈的称赞和鼓励,赞美他显示汉族大有人才在,大长黄帝子孙的志气。词中热情地歌颂祖国的光辉历史和为民族献身的先圣先烈,号召有志之士奋起抗敌,预言祖国光辉灿烂的如日中天的前景,坚信祖国恢复大业必将胜利。全词气势磅礴,情辞慷慨,酣畅淋漓,是南宋爱国词的代表作。 水调歌头陈亮 送章德茂大卿使虏 不见南师久,谩说北群空。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依旧只流东。且复穹庐拜,会向藁街逢。 尧之都,舜之址,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唐代有政治诗,杜甫是一大宗,而宋代向无政治词,直到辛派词人,尤其是陈亮乃有之,据叶适说,他每作一词便叹道:“平生经济之怀,略已陈矣。”词以载道,这是新鲜事,又是陈亮的一大特色。《龙川词》压卷第一篇便是这首送章森使金的议论词。 自隆兴和议之后,宋金处于和平对峙阶段。和议规定双边为叔(金)侄(宋)关系,骨子里不平等,表面上却和平亲善。每年元旦和皇帝生辰,双方照例互派使者,但尊卑名份既定,礼数上便有微妙差别,“冠盖使,纷驰鹜,若为情”(张孝祥《六州歌头》)!淳熙十二年(1185)十二月,孝宗命章森(字德茂)以大理少卿试户部尚书衔为贺万春节(金世宗生辰)正使,出使金国,陈亮便写了此词为他送行。章森使金充当的是摇橄榄枝的角色,“使虏”这种说法是关起门讲的话。陈亮在著名的《上孝宗皇帝第一书》中沉痛地指出“南师之不出,于今几年矣”,但主张北伐的志士仍不乏人。“不见南师久,漫说北群空”就这意思。“北群空”出自韩文“伯乐一过冀北之野而马群遂空”(《送温处士赴河阳军序》),与“南师久”在字面上对仗工稳。当时朝廷不少人患恐金症,即使担任贺使,也避之唯恐不及,乐意接受使命也不容易。陈亮在书信中称赞章森为“英雄磊落,不独班行第一,于今大抵罕其比矣。”这正是“当场只手(只手支撑局面),毕竟还我万夫雄”的意思。但无论怎么说,这使命本身是并不光彩的,所以称赞只能到此为止,难道堂堂大宋使节就象河水永远朝宗于海那样,去向北方的穹庐(毡帐)施礼吗?不,那只能是权宜之计,不得已而为之。汉代的长安有一条外国使节下榻的藁街,汉将陈汤曾斩匈奴郅支单于悬着此街,以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之意。汉唐气魄到哪里去了呢,宋人就甘心情愿当孙子吗?不!——这是陈亮的回答:“且复穹庐拜,会向藁街逢。”宋人不能永远示弱,仇要报,耻要雪。 现实障碍是巨大的,但它不是外敌的强大,而是内部的软弱。言念及此,词人不禁热血沸腾,大声疾呼:难道产生过尧舜禹的民族,如今没种了吗!“尧之都,舜之址,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从绍兴和议起,宋每年向金纳贡称臣,连皇帝在名义上都由金册立,双方文书金称诏、宋称表,“臣戎”的说法乃是事实。“应有一个半个”云云则出以义愤,并不意味着有良心的国人就这么少,其目的在于唤醒国人的自尊心和同仇敌忾。陈廷焯评这几句“精警奇肆,几于握拳透爪,可作中兴布露读”,正是以论为词。紧接着,词人直面现实,正视危机,大声为民族精神招魂:“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最后以乐观的预言结束,言金必败,宋必胜:“胡运何须向,赫日自当中。”与陆放翁诗:“群阴伏,太阳升,胡无人,宋中兴”同具有我无敌气慨。赫日即光茫万丈的太阳,这是爱国者心目中的祖国的象征,词以这一意象结束,给人以信心和希望。 这是宋词中大发政论的典型词作,词中正气歌。它大气磅礴,有很强的鼓动性。尽管它反映的不是什么永恒的人性,也不追求含蓄凝炼的艺术魅力,却产生了巨大的精神力量,在当时和后世都能唤起读者的民族自尊心和历史责任感,自有其不可替代的审美价值和教育作用。陈亮自许有“推到一世之智勇,开拓万古之心胸”,毛泽东很赏识他的词,有一次赞美柳亚子讨词道:“尊作慨以当慷,睥视陈亮陆游。”把陈亮和陆游并提,并许似“慨以当慷”,就是一种高度评价。 水调歌头偶述 皇天万物祖,生气本冲和。忍令古今天下,治少乱常多。血溅中原戎马,烟起长江樯橹,沧海沸鲸波。割据十三载,无处不干戈。问皇天,天不语,意如何?几多佳丽都邑,烟草莽平坡。苔锁河边白骨,月照闺中嫠妇,赤子困沉疴。天意必有在,早听《大风歌》。 本词乃述志之作,据“割据十三载,无处不干戈”云云推断,当作于朱元璋吴元年(1364)。元末农民起义自至正十一年(1351)刘福通红巾军起事算起,到二十四年(1364)恰满十三之数,是年,朱元璋称吴王,立太子,建百官,征人材,政权已初具规模,故词人有“天意必有在,早听《大风歌》”之豪迈乐观语。 上阕是对元末纷纭动荡、战乱频仍局势的记述与感叹。“皇天万物祖,生气本冲和。忍令古今天下,治少乱常多。”“皇天”即上天。“生气”指使万物生长发育之气。“冲和”即冲虚和平,亦即和谐之意。古代儒家哲学对和谐极为重视,认为这是合乎天意的常道。因上天有好生之德,生气冲虚和平,故四时有序,万物以生,此谓之自然和谐。人类乃从大自然化育而来,故应合于自然,伦常有序,各依其位,此谓之人际和谐。二者皆和谐,最终必然体现为天下和谐。所以作者说皇天乃是世界万物的祖始,其生气本该是冲虚和平的,怎么忍心让古今天下治世少而乱时多呢!一开始便提出这样的疑问,当然不是要否定天人和谐这个大前提,而是为结句的“天意必有在,早听《大风歌》”提供依据,形成一个首尾呼应的词作构架。以下紧承“治少乱多”,具体描写元末的动荡局势。“血溅中原戎马,烟起长江樯橹,沧海沸鲸波。”看吧,辽阔的中原大地,战马奔突,刀光剑影,生灵涂炭,血肉横飞;宽广的长江江面,战舰云集,冲撞鏖战,烈火升腾,浓烟飞卷。这形势,这场面,真犹如大海沸腾起骇天巨浪(鲸鱼能鼓浪扬波,故巨浪称“鲸波”)。这几句虽用笔不多,却由北到南,突现了战乱之广,程度之烈,且形象鲜明,画面生动。最后一句总结上片:“割据十三载,无处不干戈。”干为盾,戈为戟,借指战争。即是说:十三年来,群雄纷纷占地割据,你争我夺,古老的中华大地再也没有宁静之处。 下片进一步写战乱所导致的恶果,表达对天下重新统一的愿望。以“问皇天,天不语,意如何”为换头,愤激之情可见。皇天你不是以化育万民为己任而生气和谐吗?可天下如此纷乱又作何解?对此质问,皇天却默不作答,用意究竟如何?宁不为天下苍生计!皇天若有眼,就请看一看吧:“几多佳丽都邑,烟草莽平坡。”有多少美丽繁华的城市,在战乱中残破毁灭,变为寒烟野草笼罩的一片废墟。作者先总此一句,然后笔锋一转,摄下几个颇有代表性的特写镜头:“苔锁河边白骨,月照闺中嫠妇,赤子困沉疴。”嫠妇即寡妇,赤子即婴儿。多少百姓于颠沛流离之中惨死荒郊野外,累累白骨抛却河边长满青苔;月光覆照着多少失去丈夫的闺中少妇在幽咽悲泣;又有多少无人照料的婴儿孩提,正被疾病折磨困扰而挣扎于死亡线上!千万百姓是无辜的,他们不该横遭劫难,如此惨象岂能永久持续?所以作者坚信:“天意必有在,早听《大风歌》。”汉高祖刘邦平定天下后,回到故乡沛地,召集故老亲友纵酒欢饮。席间刘邦击筑作歌曰:“大风起兮云风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此处借用这一典故,写出了自己辅佐朱元璋,为天下统一而奋斗的信心:战乱毕竟是暂时的,皇天的旨意必有显现之时,一个太平盛世定会早早到来! 读这首词,须注意以下几个问题:一是元末的战祸乃是统治者的腐朽堕落、社会的黑暗混乱导致的,而词中对此却未予揭示。二是作者站在朱元璋政权的立场上来看待征战各方,自然不能正确区别对待。元统治者对起义各方的残酷镇压,当然是祸乱之首,即令在各起义军中,也不乏只图自己称王称霸,不顾百姓死活,一味杀戮破坏的。但不加分别,对元统治者和其他起义军都加以贬斥,也未见得可取。三是作者在词中所表述的志向,无非是再建立起一个新的封建王朝,显然也算不得高明。但我们不能用今人的认识水平去苛责古人,在指出上述几方面的同时,又必须承认,战乱中受害最烈的确是千千万万无辜的生灵,当元末群雄在历史舞台上尽情表演或悲壮或滑稽的种种剧目时,无疑是以无数百姓的生命财产为代价的。因此,作者对当时那种“割据十三载,无处不干戈”局势的记述,对“苔锁河边白骨,月照闺中嫠妇,赤子困沉疴”惨状的描绘,应该说都是准确真实的,它为后人提供了一幅元末社会的形象图画,由此正可反观我们民族的苦难历程,其认识价值是不容低估的。尤堪注意者,是词人在叙写这些内容时,并非采取冷眼旁观的态度,而是始终带着一腔激情。他同情民生疾苦,感叹百姓不幸,希望结束生灵涂炭的现实而使人民得以安定休息。正是由于这种真挚情感的贯注,使作者对战争变乱的控诉、对天下统一的渴望具有了积极、进步的意义,以致弥补了以上提到的各种不足,今日读来犹能感人。若就艺术性而言,作者在百余字的简短篇幅中,大笔挥洒,高屋建瓴,将整个元末社会的动乱局势和万千生灵所受的种种苦难,全都囊括进去,予以形象地再现,的是斫轮老手。作者据以成功的艺术手段,似可归为二种:一是不作泛泛叙述,而是将历史事实尽量浓缩于画面之中,这样不仅内涵增多,而且具体可感。如下片描绘生灵涂炭的三个画面,一写死者,一写生者,一写病者,概括力极强。而且那苔锁白骨,月照嫠妇,病染赤子的艺术形象,极为鲜明突出,令人惨不忍睹。二是点面结合。上片以长江、中原南北二地为点,再以“割据十三载,无处不干戈”为面,便具体写出了十几年的动乱争战,此为由点到面。下片则先以“几多佳丽都邑,烟草莽平坡”写面,然后再分别用三个画面充实之,此为由面到点。这就收到了以少总多的艺术效果。 水调歌头黄庭坚 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无数,花上有黄鹂。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只怕花深里,红露湿人衣。坐玉石,倚玉枕,拂金徽。谪仙何处?天人伴我白螺杯。我为灵芝仙草,不为朱唇丹脸,长啸亦何为!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归。 黄庭坚,字鲁直,自号山谷道人。洪州分宜(今江西修水)人。生于宋仁宗庆历五年(1045),卒于宋徽宗崇宁四年(1105)。进士出身。擅长诗文,后被推崇为江西诗派领袖。又擅长书法,与苏轼、米芾、蔡襄并称为四大书法家。 黄庭坚生活的时代,北宋已陷于严重的政治危机,统治阶级腐化昏庸,残酷地剥削压迫人民;而对外又遭受辽朝及西夏侵袭,每年输送大量财物,这些负担都加在人民身上,因此,阶级矛盾日益尖锐,不断地引起农民起义。 黄庭坚一生坎坷,历任校书郎、《神宗实录》检讨官、著作佐郎等职,后贬涪州(今四川涪陵)、戎州(今四川宜宾)。“庭坚泊然,不以迁谪介意。蜀士慕从之游,讲学不倦。”宋徽宗时,黄庭坚又得起用,不久再贬永州(今湖南零陵),死于贬所。 他和古代的许多文人一样,尊奉儒学,但在遭遇挫折或情绪消沉时,则往往进入道家境界,期望避开扰攘的尘世。他本来爱好大自然的风光和恬淡幽静的生活,“游潜皖山谷寺,石牛洞,乐其林泉之胜,因自号‘山谷道人’云。”自以山谷为号,可见他早已与山水结下不解缘。这首《水调歌头》词有实写的部分,反映出作者对事物细致深刻的观察能力,文笔生动,已逐渐摆脱江西诗派的枯涩状态;有虚写的部分,文思驰骋,联想飘忽,处处为烘托出这一片仙境落笔。 上阕。“瑶草”二句说:一场春雨过后,像碧玉一般晶莹鲜美的芳草,已经暗暗地传来春到武陵溪边的消息。武陵溪故事见东晋诗人陶渊明《桃花源记》。故事说:武陵郡的一个渔人,有一天沿着溪水乘船漂流,穿过桃花林,进入桃花源。那里的男女老幼都自得其乐。他们看到渔人,都来问候,并说“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世绝境,不复出焉。”渔人住了几天,便告辞归家。但以后再也找不到这个地方了。此刻,黄庭坚所殷切向往的正是这个“小国寡民”地方,此次游,似乎已接近桃花源了。“溪上桃花无数”,描写桃花簇拥,铺天盖地,而花中黄鹂声声,使人有“鸟鸣山更幽”之感,同时又使人不觉寂寞。“我欲”三句,表示要穿行桃花林,寻觅小径,直入白云深处。“白云深处”大概采自唐杜牧《山行》诗:“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黄庭坚所说的“白云深处”当指桃花源而言,它的上空悬挂着彩虹。白云、彩虹相映成趣,美丽而有神秘感。词中认为彩虹是浩然正气的迹象,暗示作者也有不能与世浮沉的浩然正气,只是无法表达出来。 下阙。“坐玉石”三句申述,既不能进入桃源,就在此胜境徜徉流连,以石为凳为枕,弹奏起金徽古琴。徽是古琴上表示音高的标志。“谪仙”三句说,弹琴应饮酒,但不知谪仙何所往?唐诗人贺知章称李白为谪仙人。幸而有“天人”作伴对酌。《庄子·天下》说:“不离于宗,谓之天人。” 又说: “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谓之圣人。”所谓 “天人” 当是不离于自然之道,能取法乎天地的人。作者意在寻觅灵芝仙草,并不希望巧遇朱唇丹脸的仙女。古人以灵芝为瑞草。《晋书 ·乐志下》 记载: “神石吐瑞,灵芝自敷。”神石喷出瑞气,灵芝自然繁生。有的学者指出,“朱唇丹脸”是指天台仙女的故事: 东汉时,刘晨、阮肇二人入天台山,迷路不得返,偶尔遇到两个美女,她们邀刘阮至其家,一同生活了半年。刘阮返乡,子孙已历七世。这个故事本来不为黄庭坚所取,但词中似在无意中涉及,便增加了作品的游仙色彩。长啸,是古代的一种口技,蹙口作声。《晋书 ·阮籍传》: “籍尝于苏门遇孙登,与商略终古及栖神导气之术,登皆不应,籍因长啸而退。至半岭,闻有声若鸾凤之音,响乎岩谷,乃登之啸也。” 这里所说的“栖神导气之术”,大概都是道家的养生术。《晋书 ·葛洪传》: “游德栖真,超然事外。”栖真即栖神,保存元气。人已醉,手舞足蹈下山去,那依依不舍的明月紧跟着人们到了家门。 黄庭坚的思想情趣,有时向道家倾斜,也往往用浪漫主义的手法把道教一些说教引入作品,但他并不信道教。他是苏门四学士之一,苏轼的 《水调歌头》词 (明月几时有),可能对他有很深的影响,可以作比较研究。 水调歌头一事与君说,君莫苦羁留。百年过隙驹耳,行矣复何求?且耐残羹冷炙,还受晓风残月,博得十年游。若待嫁娶毕,白发待人不? 离击筑、弹铗, 粲登楼。 仆虽不及若辈, 颇抱古今愁。此去月明千里,且把《离骚》一卷,读下洞庭舟。大笑揖君去,帆势破清秋。 乾隆34年(1769),黄景仁乡试落第、生计艰难之际,应浙江观察潘恂的邀请,到了杭州。他与友人郑虎文、仇丽亭等,徜徉湖光山色之间,诗酒唱和。居住月馀,他提出“母老家贫,居无所赖,将游四方,觅升斗为养耳” (左辅: 《黄县丞状》),准备谒见湖南按察使王太岳,寻求出路。友朋一再劝阻,他在《思旧篇》中回忆道:“我时抱病将远游,公等苦为狂奴忧。”这首词就是谢绝他们的好意,决意奔赴湖南而作。仇二即仇丽亭,杭州人,作者好友。他在《寄丽亭》诗中自注云: “君门前桥名一桥。余之武林,每舣舟焉”。 “一事与君说,君莫苦羁留”,与小序相应,直截了当,揭出作词本旨在于谢绝友朋劝告,决心远赴湖湘。下面就他们的劝说作回答。“百年过隙驹耳,行矣复何求? ” 回答“怜余病”。时光匆匆逝去,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有病在身,更应抓住时光,及时追求,怎能因此止步? “行矣复何求”有义无反顾的气概。“且耐残羹冷炙,还受晓风残月,博得十年游”,则是回答“湖湘道远”问题。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 “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这里用个“耐”字,意味深长: 为了改变自己的坎坷境地,可以含垢忍辱。柳永《雨霖铃》名句“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这里的“还受晓风残月”,意蕴是:为了壮游,愿意忍受与亲朋的分离,忍受别离后的相思,忍受一路风霜雨雪的侵袭。反之,如果因病因远而蹉跎岁月,象东汉时向长(子平)等到“男女娶嫁既毕”,“遂肆意与同好,俱游五岳名山” (《后汉书 · 逸民传》),恐怕是时不待人,早生华发了。向子平是有名的高士,备受文人雅士的称赏。词人一反传统用意,表达了积极奋发的意气。上片回答友朋劝阻,平平道来却颇有深意。 下片开头提到历史上的三个人物,即高渐离、冯和王粲。“离击筑”,战国时代的高渐离,为挚友荆轲复仇,秦王弄瞎了他的眼睛。他以铅置筑内,在为秦王演奏时,乘机击秦王,未中,被杀。词人对高渐离反抗强暴的精神表示赞赏。 “弹铗”是讲冯弹铗的事。 战国时孟尝君的门客冯, 三次弹铗, “长铗归来兮,食无鱼”,“长铗归来兮,出无车”,“长铗归来兮,无以为家”。他的要求一一得到满足后,为孟尝君“市义”、“复位”、“立宗庙于封地”,营“狡兔三窟,万无一失”。词人借此表示向往“士为知己者用”的佳话,希望得到赏识,实现抱负。“粲登楼”指王粲登楼作赋,抒发忧国、忧民、怀才不遇之感。王粲的形象正是作者的写照。“仆虽不及若辈,颇抱古今愁”,总束一句,追踪古人,思展宏图。而远赴湖湘,谒见湖南按察使王太岳,正是为了实现这样的愿望。如果说上片是多侧面的展开,惜时、求仕、远游,而在下片,则集中理想的追求。用古人古事来表达,一是为了含蓄,二是在于带有豪言壮语性质。 回答了友人的劝说,抒发了自己的情志,兴高采烈,想象在明月之夜,手把《离骚》,直下洞庭。“大笑揖君去,帆势破清秋”,如李白的“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湖湘是屈原放逐沉江之地,《离骚》是屈原伤时感世、充满爱国激情的千古名作。直下湖湘,自然想到屈原,写得自然,又符合诗人气质。“仆虽不及若辈,颇抱古今愁”是理性的议论,是形象的刻划,互相映照,相得益彰。词人一生困顿,贫寒相继,但雄心不改,欲与历史人物相颉颃,“大笑揖君去”,正是表现此种壮志豪情。 水调歌头今日非昨日,明日复何如?朅来真悔何事,不读十年书。为问东风吹老,几度枫江兰径,千里转平芜。寂寞斜阳外,渺渺正愁予! 千古意,君知否? 只斯须。名山料理身后,也算古人愚。一夜庭前绿遍,三月雨中红透,天地入吾庐。容易众芳歇,莫听子规呼。 在一个明媚的春日,作者填写《水调歌头》五阕,给一个叫杨子掞(yàn彦)的学生,借以抒发对时光易逝的惋惜,对人生哲理的体验,对功业未成的慨叹。情调比较低沉,但艺术表现颇具特色。谭献评为“赋手文心,开倚声家未有之境” (《箧中词》)。这是其中的第四首。 孔夫子曾站在河边上说: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论语·子罕》)感叹时光象水一样流逝,一去不复返。本词作者开篇亦云: “今日非昨日,明日复何如?”可见慨叹岁月难留是古今人们共同的心理。作者关于昨日——今日(非昨日)——明日(复何如)的思维逻辑,虽然亦是感叹时间的不断变化; 但“明日复何如”一问,则又表现了对时间变化不可捉摸的感受,使感情益显怅惘、低沉。人生在时光的长河中只是一丝涟漪。作者面对飞逝的光阴,不能不反省自身的人生: “朅(qiè怯)来真悔何事,不读十年书。” “朅来”,尔来,如陆游《幽栖》:“朅来三十载,吾鬓固宜霜。”这两句是感叹自己读书未成、功业未就,油然而生“悔”恨之意,所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也。上四句以议论兼抒情,表现岁月不居与功业未成的矛盾,以及“真悔”的感情,语调甚为沉重。在揭示内心感受的内省基础上,作者又把目光转向对客观世界的外视上,寓情于自然景物的描写中:“为问东风吹老,几度枫红兰径,千里转平芜。” “为”,将。前两句以拟人手法向“东风”发问,问它曾几度吹老了江边枫树、路旁兰花,又使千里旷野几度转呈一片青绿。这是从秋去春来的季节景物变化写光阴的不断流逝。“问东风几度”,则寓有去日苦多,无法把握,难以追回之人生感慨。如果说写上面的景物作者是站在画面之外审视的,那么写下面的景物则把自己置于其间了: “寂寞斜阳外,渺渺正愁予! ” “斜阳” 即落日; “渺渺”,悠远貌; “愁予”,使我发愁。后一句乃化用《楚辞·湘夫人》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句。当作者孤独地远望着硕大的太阳即将沉入西方地平线时,心头不禁涌起一天光阴又要流逝的惆怅,生出自己仍碌碌无所作为的“愁”绪。这两句意与境浑,悲凉沉郁,深美闳约。 作者面对光阴易逝与功业难成的人生矛盾感到无法解决,心中之“愁”亦无法消除。他没有象岳飞那样发出“莫等闲” (《满江红》)之呼,而是表现出自然无为、超脱旷达来自我超越的态度。所以下片一开头就说:“千古意,君知否? 只斯须。” “君”指杨生子掞; “斯须”,短暂的一会儿。作者认为千古的历史也不过是须臾之光阴,言外之意是人的一生更是微不足道、转瞬即逝的刹那间了。因此大可不必为功名学业之成败而烦恼忧愁。在短促的人生旅途中,一切人为的努力都是无意义的,即是“名山料理身后,也算古人愚。”西汉司马迁《报任安书》尝云: “仆诚以著此书(按:《史记》),藏之名山。”在作者看来,生前即准备以“藏之名山”的著述传世,是古人不明达、欠超脱之处,似有为自己“不读十年书”开脱之意。(当然,这是作者“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相反,人生应该及时行乐,这个想法则是通过具体景物的描写体现的: “一夜庭前绿遍,三月雨中红透,天地入吾庐。”眼前是一派大好春光: “绿遍”写芳草遍地之美,“红透”写春花带雨之艳。作者要把这春日的天地纳入其庐舍中,为他所享受,襟抱似乎十分豪放,实际是欲借明丽的春色慰藉自己的心灵。他深知春光易老,不会长驻,正如他在同题另两首词中所说:“晓来风,夜来雨,晚来烟,是他酿就春色,又断送流年”,“堂堂岁月,一掷去如梭。”既然春光无法留住,那么只好无可奈何地说: “容易众芳歇,莫听子规呼。”因为子规(杜鹃) “常以立夏鸣,鸣则众芳皆歇” (《汉书·扬雄传》注),因此“子规呼”意谓着春天消逝而百花凋零,夏季已至。鉴于此,作者强调,还是趁 “子规呼”之前即“众芳歇”之前,及时欣赏这“绿遍” “红透”的大好春光吧! 此亦即同题另词“劝子且秉烛,为驻好春过”之意。 耐人寻味的是张惠言在学术研究与文学创作方面都颇有建树,实际上并未蹉跎岁月。但他仍为自己“不读十年书”而“真悔”,并嘲笑“名山料理身后,也算古人愚”。这不仅是他对自己要求严格,更因为他有更大的抱负与志向(这从他的散文中有许多批判黑暗政治、揭露社会弊端、关心民生疾苦的内容可以看出),但壮志难酬,故才有虚度年华之感。其中及时行乐之词自不妨视为因时不我待而说的反话。 全词语言清丽; 忽而直抒情怀,忽而描写景物,亦虚亦实,相辅相成;真中有假,乐中有愤,意境深远,词风沉郁; 堪称别具一格之作。 水调歌头次东坡韵 素女炼云液,万籁静秋天。琼楼无限佳景,都道胜前年。桂殿风微香度,罗袜银床立尽,冷浸一钩寒。雪浪翻银屋,身在玉壶间。玉关愁,金屋怨,不成眠。粉郎一去,几见明月缺还圆?安得云鬟香臂,飞入瑶台银阙,兔鹤共清全。窃取长生药,人月两婵娟。 张玉娘这首《水调歌头》,次苏东坡同调“明月几时有”一阕原韵而作。全词创造出一种充满想象的意境,透过这意境,我们可看到作者望月思人之际的苦极愁深之情。上片写伫立空庭井栏边贪看秋空新月之景,下片则因月而伤情,致欲摆脱尘寰去共嫦娥作伴。 上片起句“素女炼云液”,写月之光华皎洁,如素娥熔炼之云母。“素女”当指“素娥”,与下片“窃取长生药”遥应;李商隐《霜月》:“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云液”,《本草》:“云母,一名云液。”首二句描写在万籁俱静的秋空,晶莹皎洁的月光象是嫦娥在熔炼着云母。“琼楼”二句想象月中景象。《大业拾遗记》:“瞿乾祐于江岸玩月,或问此中何有?瞿笑曰:‘可随我观之!’俄见月规半天,琼楼玉宇烂然。”既然“佳景都道胜前年”,故引出下片“飞入”月宫的遐想。而“琼楼”正与“瑶台银阙”对举。“桂殿”句写月下微风起处,似闻月中桂子飘香。补足上句,进而折入人间,引出看月之人来。“罗袜银床立尽,冷浸一钩寒。”二句同作者《瑶琴怨》诗中首句颇相似:“凉蟾吹浪罗衫湿,贪看无眠久延立。”“银床”,井栏。“一钩”,喻新月。“雪浪”二句,形容身在月光中的感觉,谓月光如白色波浪翻腾倾泻,连屋宇都镀上了一层银色,置身其间,直如置于冰清玉壶之中。 下片见月伤情,引起对爱情的沉思。过片三句,写贪看秋月而不能成眠的原因。“玉关愁”,指意中人沈佺,其时已随其父宦游京师,形同远戍玉门关。“金屋怨”,是自身的闺中怨,怨的是自己的父亲张懋因见沈佺家计萧条,且无意于功名,竟想让自己改适别姓。有着如此深重的愁和怨,又怎能成眠呢?“粉郎”犹言“玉郎”,作者在她的另一首《玉蝴蝶》词里,就有“蓟燕秋劲,玉郎应未整归鞍”句。沈郎一去无消息,见几回月缺还圆。月缺尚有复圆时,人离却无相见期。值此深沉的愁怨无法解脱之时,面对当空寒月,自不免涉入遐想。“云鬟香臂”,暗用杜甫《月夜》诗:“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喻贪看月色已久。此下三句谓如何能飞入月宫中去,与兔鹤共其清全。“清全”,清白无瑕。《晋书·顾𫗱之传》:“心迹清全,独无所与。”结束两句则推进一层写愁深苦极之情思:与其在人间受这般爱情被折磨的生离永别之苦,倒不如学嫦娥偷吃长生不老之药,落得个“人月两婵娟”,人和月亮永远美好地伴守在一起。李商隐《嫦娥》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此反其意,貌似开朗豁达,实际上情深志切,内心自是苦不堪言。这种以丽辞写苦情的清新宛转之作,在宋、元女作家中是不多见的。 水调歌头辛苦此樽酒,恋恋说华年。有情天上明月,加意一轮圆。说甚风流文采,且把悲歌慷慨,都付四条弦。纵醉近来少,拚更饮君前。 慎颦笑,思缱绻,可人怜,料应有恨、低头时取鬓花拈。莫漫眉挑目语,生怕莺俦燕侣,未必有良缘。便不能真个,心恰落卿边。 水调歌头汜水故城登眺 牛羊散平楚,落日汉家营。龙拏虎掷何处?野蔓罥荒城。遥想朱旗回指,万里风云奔走,惨澹五年兵。天地入鞭箠,毛发懔威灵。一千年,成皋路,几人经?长河浩浩东注,不尽古今情。谁谓麻池小竖,偶解东门长啸,取次论韩彭!慷慨一尊酒,胸次若为平。 这首词作于金宣宗兴定元年(1217),元好问二十八岁(据吴庠《遗山乐府编年小笺》)。汜水即是成皋(今河南荥阳县汜水镇),刘邦、项羽争天下时,曾在此处激战。元好问登汜水故城眺望,作了这首《水调歌头》词。同时,他又作了一首《楚汉战处》诗,可与此词参看。诗云:“虎掷龙拏不两存,当年曾此赌乾坤。一时豪杰皆行阵,万古河山自壁门。原野犹应厌膏血,风云长遣动心魂。成名竖子知谁谓?拟唤狂生与细论。”(《遗山集》卷八) 金朝末年,国势衰微,蒙古南侵,中都(今北京)危急。金宣宗贞祐二年(1214),南徙汴京(今开封)。次年,蒙古攻陷中都。贞祐四年(1216),元好问自故乡秀容县(今山西忻州)避兵渡河,寓居于福昌县三乡镇(今河南宜阳县西六十里)。次年即兴定元年,元好问来到汜水,眺望古战场,有感,而作此词。 元好问看到当时强敌侵陵,国势衰弱,心怀忧虑,希望振奋,于是在眺望楚汉战场时,追念古代英雄以寄其壮怀。这首词辞意明显,上片追怀楚汉战场,虎掷龙拏,风云惨澹;下片则发抒自己凭吊时的感慨。最可注意的是“谁谓麻池小竖,偶解东门长啸,取次论韩彭”三句。这三句是用石勒的故事。石勒少时,曾与邻居李阳争麻池。他十余岁行贩洛阳,倚啸上东门,王衍见而异之,对左右说:“向者胡雏,吾观其声视有奇志,恐将为天下之患。”石勒晚年曾说:“若逢高皇,当北面而事之,与韩、彭竞鞭而争先耳。”(均见《晋书·石勒载记》)元好问作词凭吊楚汉战处,怎么会提到石勒呢?可能是这样联想的:昔阮籍登广武,观楚汉战处,叹曰:“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晋书·阮籍传》)所谓“竖子”,后人或认为是刘邦、项羽。元好问提出疑问:“成名竖子知谁谓,拟唤狂生与细论。”(见上文所引《楚汉战处》诗)他大概体会到,阮籍所谓“竖子”,并非指刘、项,可能是讥讽司马懿父子不能象刘、项那样光明正大地以兵戈争天下,而是用阴谋诡计窃取君位,所以不是英雄而是竖子。恰好石勒也曾说过:“大丈夫行事,当礌礌落落,……终不能如曹孟德、司马仲达父子,欺他孤儿寡妇,狐媚以取天下也。”(《晋书·石勒载记》)所以元好问联想到石勒,因而慨叹说,谁想到一个争麻池的小竖,居然能在洛阳上东门长啸,而又随便地评论古代英雄,自比韩、彭呢?(“取次”是随便之义。)这样放怀今古,联想丰富,寄慨遥深,能使词增加远势,是一篇中之警策。末两句发抒吊古的感慨,“若为”是“怎能”之义。 元好问这首《水调歌头》词,笔势纵横豪宕,这是元词的特长,因为他作词是取法苏(轼)、辛(弃疾)的。 水调歌头山色淡何处?都在渺茫中。白云千缕万缕,忽现又还封。如此风光休误,只合焚香煮茗,相对抚丝桐。古寺隐林杪,依约度疏钟。 倚危阑,舒远目,意无穷。乱鸦阵阵归去,鸟道暗相通。岭畔丹枫落去,陌上绿杨凋尽,晚节羡苍松。抚景一长啸,幽思付归鸿。 在唐宋词中,写登临远眺的已有不少名作,北宋有王安石的《桂枝香·金陵怀古》,当时被誉为“绝唱”;南宋则有辛弃疾的《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也传诵千古。前者是表现一位政治家对历史和现实的沉思,后者是抒发一位失路英雄理想未获实现的悲愤。出自于清代女性词人笔下的这首登临词,表现的又是何种情怀呢? 开篇写远望中朦胧的山色,构造出一种阔大辽远的时空境界。山色在视线的尽头,不是“历历在目”,故说“淡”而“渺茫”。唐代王维《汉江临泛》诗“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宋欧阳修《朝中措·平山堂》词“平山栏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境界相似。比较言之,还是王维的诗境界最阔大、最丰富,它将流入“天地”之“外”的大江和大江两岸的山色都囊括其中,就比欧词和本词单写“山色”要丰满得多。不过,本词虽受到王诗、欧词的启发,但以问句提起,一问一答,显得灵活自如,也有特色。而且与下文白云变幻的清淡之景正好相得益彰。俯视,山色渺茫;仰望,千缕万缕的白云时开时合,时隐时现,幻出千种姿态、万般形状。在对变幻无常而又悠闲自在的云霞的审美观照中,词人想到了人生。人生的悲欢离合,不就象那“忽现又还封”的白云一样吗?稍纵即逝的人生时光美好而多变,因而人应该珍惜人生、热爱人生,尽情享受大自然的赐予,饱览“如此”美好的“风光”。“休误”,既是词人心灵的独白,也是对世人的规劝。有“如此风光”,应该焚香就坐,煮茗品茶,或者弹琴听曲,与知心伴侣倾吐衷肠。这里表现女词人特有的生活情趣,她的人生追求自然不是象须眉丈夫那样向外开拓,在社会上建功立功业,而是回到内心,求得心灵的充实与愉悦。如果说,本文开头所举的王安石和辛弃疾的词表现的是忧患的人生,那么本词表现的是审美的人生、艺术的人生。在这里,没有惯常所见的那些仕途不遇的忧愤和生离死别的悲戚,有的只是澄澈的心灵,优雅的情趣。也许人们从社会性的角度,有理由责备她的逃避现实,但从审美的角度看,本词无疑象支小夜曲,熨贴着心灵,让你暂时忘却人生的苦恼与忧患。时代需要高亢激昂的号角,也需要舒缓优柔的曲调。 远处传来的钟声打断了词人的沉思与缅想,循声望去,原来钟声是从远山古寺上传来,这“依约”的钟声更增强了词中艺术境界的静谧感。从“构图”的形式美来说,“古寺隐林杪”又很有层次感,层层树杪林梢遮盖着山间古寺,不是钟声,几乎看不出山间还“隐”着一座古庙。侧笔写庙,构思颇巧。 过片“倚危阑,舒远目,意无穷”收束上片,至此我们才知道上片所写原来都是登高远眺之景,结构上颇有点“出其不意”。王安石《桂枝香》词开篇即点明“登临送目”,依次写所见所感; 辛弃疾《水龙吟》词则是开篇写所见之景“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后点出“遥岑远目”,而本词到过片才交代“舒远目”。从“景”与“意”的配置组合来看,王安石词是上片写景,下片写意;辛弃疾词也基本是这种格局,只是在上片写景中流露出较强的主体情思。本词则将 “景”与“意”穿插来写,上片起四句写景,中三句写意,后两句又是景,下片则是依意——景 意的结构来安排,布局错综变化,女词人仿佛是有意要与两位大丈夫一比高低。 “乱鸦阵阵归去”,是黄昏时分景色,这从宋代秦观《满庭芳》词“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可以看出。由乱鸦“归去”而思念“那人”应该归来,故接以“鸟道暗相通”。“鸟道暗相通”,也可以理解为是希望与自己所期待的“那人”通款曲。“岭畔”两句仍是望中之景。此二句不仅对仗工稳,而且主客体交融。丹枫飘落、绿杨凋尽是客观之景,而正与主体年华老大、红颜消逝之思相融合。青春虽逝,但柔情未断,仍想与心上人“暗相通”。但词意突然一转,说“晚节羡苍松”,表白自己“晚节”要象苍松一样“坚贞”,非礼勿为。这里,表现出主体心灵上情感与伦理道德之间的矛盾,一方面是情感的欲望,另一方面则是依据道德准则进行自我规范。心灵上情与理的矛盾和“幽思”无法排解,只能抚景“长啸”,托附给“归鸿”了。 上阕的境界是那样宁静、澄澈、悠闲,而下阕却反映出一种掩抑不住的苦闷。的确有些不协调,可人生本身就是这样的不协调,充满着矛盾。 水调歌头手执竹如意,晞发向沧洲。钓竿寂寞千古,云物自悠悠。忽尔歌声变徵,涌起一江寒濑,惊醒老羊裘。山鬼作人语,凄断暮猿愁。 西台泪,柴市血,恨同流。望中关水天黑,魂去不禁秋。剩有倚天长剑,分付平生知己,未便死前休。酹我一尊酒,孤月照山头。 在南宋灭亡之际,宋丞相文天祥在抗元斗争中兵败被俘,于元大都(今北京)就义。之后,曾任文天祥咨议参军的谢翱(字皋羽)登西台哭祭天祥,写下了千古不朽的名篇《西台恸哭记》。西台,相传是汉朝隐士严光隐居垂钓的地方,故又称钓台,在浙江桐庐富春山下。在谢翱的眼里,这里是一块圣土,所以要选这个地方祭奠他最崇拜的英雄。后代文人,为这件事写下了不少赞颂性、悼念性的诗文,丁子复的这首词便是其中之一。 词的上片是写谢翱西台哭祭文天祥。作者用浪漫主义笔法,把谢翱与严光、山鬼等纳入同一场景,同一画面,增加了词的凄壮氛围。开头“手执”两句,是写谢翱形象。谢翱在宋亡之后,以屈原为榜样,披发佯狂,自号“晞发子”;“沧洲”即隐居之地; “竹如意”是一种竹制的器物,长约二、三尺,柄端作手指状,用以搔痒或作其他指划之用。这两句仅十个字,兼写形象与志向,把一个悲天悯人、隐居不仕的谢翱写活了。“钓竿”二句,分笔写严陵钓台。严光之后,迄于谢翱西台之哭(1291年),历时已千余年,故云“千古”。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西台钓竿消歇,钓台寂寞荒芜,只有台上的“云物” (自然景观)悠然变幻,无拘无束。“云物”一句,深得唐崔颢“白云千载空悠悠”笔意。“忽尔”三句,写谢翱西台恸哭。“歌声变徵”,“变徵”即“徵”声的变声,为古七音之一(一般认为七音的第四个音级是增四度的变徵音) ,声情激壮。《史记·荆轲传》: “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所以在古代音乐上一般不用此声。据《西台恸哭记》,谢翱在西台荒亭之隅设天祥牌位,“再拜,跪伏,祝毕,号而恸者三”,并以竹如意击石,作楚歌招天祥之魂,“歌阕,竹石俱碎”,其情悲壮,故词中以“歌声变徵”概括之。“涌起一江寒濑,惊醒老羊裘”二句,是为渲染西台恸哭的悲壮气氛而设。西台在富春江畔,谢翱西台之哭也正值冬天,《西台恸哭记》中有“雪作风凛”、“风帆怒驶”诸语。词中 “涌起” 云云,盖据此而来,意思是说谢翱的哭声使富春江湍流汹涌; “老羊裘”指严光,严光曾披羊裘垂钓于此,谢翱之哭一破千古寂寞,似乎把沉睡在冥冥夜台的严老隐士也惊醒了。两句大笔渲染,一物一人,一现实一想象,“涌起”、“惊醒”,颇见力度。“山鬼”二句,“山鬼”是民间传说中的山中女神。作者借“山鬼” 、“暮猿”再深入一层渲染气氛,造境奇幻幽凄,读之如置身于悲凉凄厉的境界。 词的下片写谢翱为天祥招魂,并继承天祥的遗志继续战斗。过片“西台”三句,承上片对天祥的哭祭,指出谢翱西台的流泪与文天祥大都柴市的洒血,血泪同流,令人发恨。这个“恨”字中,既有流血流泪者的亡国之恨,也有此词作者对忠臣义士悲惨命运的深切同情。词人的立场、感情是相当鲜明的。“望中”两句,是写谢翱为天祥招魂。《西台恸哭记》记载,谢翱作楚歌为天祥招魂,歌辞有“魂朝往兮何极?暮归来兮关塞黑”等句。“关塞黑”出于杜甫《梦李白》 “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句。“望中”两句既包括了招魂这层意思,更有作者对忠魂在那天昏地黑的现实中不胜其愁的担心。“秋”,“愁”的意思,见《广雅·释诂》。这两句既是谢翱为天祥招魂,也未尝不是此词作者为谢翱招魄。“剩有”三句是写谢翱在文天祥就义之后,和知己友人仍然坚持斗争。“倚天长剑”,用宋玉《大言赋》 “长剑耿介,倚天之外”意。这里是指谢翱,谢翱的抗元斗争直至于死。结句“酹我一尊酒,孤月照山头”,是作者对谢翱祭奠,照应词题,收束全词。作者对谢翱的感情表达得真挚而强烈,同时孤月相照一景,也表现了作者的孤独。 丁子复在清代并不是多么重要的词人,词的作品也不多,但他这首词却写得很好。如上所述,词中歌颂了南宋亡国之际的忠臣义士,表现了作者鲜明的民族立场;而且全词格调沉郁凄壮,尽秾丽纤弱,大笔浓墨,直抒胸臆,吟读之下,催人感愤,自非一般吟风弄月者所可比拟。 水调歌头 水调歌头词牌名。又名台城游、元会曲、凯歌、江南好、花犯念奴。双调。《钦定词谱》:“水调,乃唐人大曲,凡大曲有歌头,此必裁截其歌头,另倚新声。”此词始见于宋刘潜词。 ☚ 玉漏迟 满庭芳 ☛ 水调歌头 水调歌头苏舜钦 沧浪亭 潇洒太湖岸,淡伫洞庭山。鱼龙隐处,烟雾深销渺㳽间。方念陶朱张翰,忽有扁舟急桨,撇浪载鲈还。落日暴风雨,归路绕汀湾。 丈夫志,当景盛。耻疏闲。壮年何事憔悴,华发改朱颜。拟借寒潭垂钓,又恐鸥鸟相猜,不肯傍青纶。刺棹穿芦荻,无语看波澜。 这首词是苏舜钦因“进奏院事件”削职为民居苏州时所作。作者通过写景、怀古、明志,借以排遣愤懑不平之气。全词境界阔大,气象宏恢,体现了一种雄健豪放的风格。 ☚ 蝶恋花 少年游 ☛ 水调歌头 水调歌头苏轼 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这是写景与抒情相得的名作。作者通过“长记平山堂上”的联想对照眼前的景物,故含蓄蕴藉,耐人寻味;通过“掀舞一叶白头翁”的景致展现胸中的浩然之气,故感性鲜明,撞人胸臆;更通过“杳杳没孤鸿”的画面体现人生的况味,故雄健中又自有一股苍凉之气。 ☚ 水龙吟 水调歌头 ☛ 水调歌头 水调歌头苏轼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本词展现了作者这样的心境:因政治的失意而向往天庭生活,又因天上的寂寞寒冷而回归人间。这种因痛苦而寻求超脱,又因不耐超脱之寂寥而回归尘世的精神历程,正典型地反映了士大夫文人在现实面前无可奈何的心态。故词中的旷达处正是萧瑟处,无情词却是有情语。这是作品的深刻所在。 ☚ 水调歌头 念奴娇 ☛ 水调歌头 水调歌头黄庭坚 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无数,花上有黄鹂。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 坐玉石,倚玉枕,拂金徽。谪仙何处?无人伴我白螺杯。我为灵芝仙草,不为朱唇丹脸,长啸亦何为?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归。 这首词描写了作者春游溪山的所见所感,反映了他出世与入世的思想矛盾。词的上片将秀丽的山水与神奇的仙境结合在一起,表现了作者对理想世界的向往;下片在刻划旷达、疏放的自我形象时,又写出了他缺少知音的苦闷。幽美的意境,清新的语言,与用典不隔的手法,使全词呈现出飘逸、豪放的风格。 ☚ 念奴娇 蓦山溪 ☛ 水调歌头 水调歌头辛弃疾 送杨民瞻 日月如磨蚁,万事且浮休。君看檐外江水,滚滚自东流。风雨瓢来夜半,花草雪楼春到,老子已菟裘。岁晚问无恙,归计桔千头。 梦连环,歌弹铗,赋登楼。黄鸡白酒,君去村社一番秋。长剑倚天谁问,夷甫诸人堪笑,西北有神州。此事君自了,千古一扁舟。 如果说《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和《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是激流和瀑布,那这首《水调歌头》就是清泉和小溪。南宋后期的刘克庄称辛词“大声镗鞳,小声铿鍧,横绝六合,扫空万古。”在这首清泉和小溪般“小声铿鍧”的词中,同样蕴含着豪情无数。洒脱摆不掉郁闷,慰人实则慰己。 ☚ 南乡子 最高楼 ☛ 水调歌头 水调歌头杨炎正 把酒对斜日,无语问西风。胭脂何事,都做颜色染芙蓉。放眼暮江千顷,中有离愁万斛,无处落征鸿。天在阑干角,人倚醉醒中。 千万里,江南北,浙西东。吾生如寄,尚想三径菊花丛。谁是中州豪杰,借我五湖舟辑,去作钓鱼翁。故国且回首,此意莫匆匆。 看破红尘之后,词人滋生了与世无争的隐退思想。可内心的郁闷和忧伤无法用表面的豁达所遮掩,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全词格调豪放、情真意切,不失词人赤子之心。 ☚ 水龙吟 昭君怨 ☛ 水调歌头 水调歌头戴复古 题李季允侍郎鄂州吞云楼 轮奂半天上,胜概压南楼。筹边独坐,岂欲登览快双眸。浪说胸吞云梦,直把气吞残虏,西北望神州。百载一机会,人事恨悠悠。 骑黄鹤,赋鹦鹉、谩风流。岳王祠畔,杨柳烟锁古今愁。整顿乾坤手段,指授英雄方略,雅志若为酬。杯酒不在手,双鬓恐惊秋。 起首二句直笔勾勒摩天胜景,以下则以抑扬之法,叙出“气吞残虏”之雄心壮志,再用“人事恨悠悠”绾收,悲愤难尽。下片承前,分三个层次抒写“古今愁”,跌出壮志难酬、岁月易逝之痛。全词联想丰富,感情饱满,风格豪迈悲壮,颇近稼轩。 ☚ 风人松 绮罗香 ☛ 水调歌头 水调歌头词牌名。又名《台城游》、《元会曲》、《凯歌》、《江南好》、《花犯念奴》。双调。《钦定词谱》:“《水调》,乃唐人大曲,凡大曲有歌头,此必裁截其歌头,另倚新声。”此词始见于宋·刘潜词。 ☚ 玉漏迟 满庭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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