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词 | 柳敬亭传 |
类别 | 中英文字词句释义及详细解析 |
释义 | 柳敬亭传后二十年,金陵有善谈论柳生,衣冠怀之,辐辏门,车常接毂,所到坐中皆惊。有识之者,曰:“此固向年过江时休树下者也!”柳生之技,其先后江湖间者,广陵张樵,陈思,姑苏吴逸,与柳生四人者,各名其家,柳生独以能著。或问生何师,生曰:“吾无师也。吾之师乃儒者云间莫君后光。”莫君言之曰:“夫演义虽小技,其以辨性情,考方俗,形容万类,不与儒者异道。故取之欲其肆,中之欲其微,促而赴之欲其迅,舒而绎之欲其安,进而止之欲其留,整而归之欲其洁。非天下至精者,其孰与于斯矣?”柳生乃退就舍,养气定词,审音辨物,以为揣摩。期月而后请莫君。莫君曰:“子之说未也。闻子说者,欢咍嗢噱,是得子之易也。”又期月,曰:“子之说几矣。闻子说者,危坐变色,毛发尽悚,舌桥然不能下。”又期月,莫君望见惊起曰“子得之矣! 目之所视,手之所倚,足之所跂,言未发而哀乐具乎其前,此说之全矣!”于是听者傥然若有见焉;其竟也,恤然若有亡焉。莫君曰:“虽以行天下莫能难也!” 已而柳生辞去,之扬州,之杭,之吴。吴最久。之金陵,所至与其豪长者相结,人人昵就生。其处己也,虽甚卑贱,必折节下之;即通显。敖弄无所诎。与人谈,初不甚谐谑,徐举一往事相酬答,淡辞雅对,一座倾靡。诸公以此重之,亦不尽以其技强也。 当是时,士大夫避寇南下,侨金陵者万家。大司马吴桥范公,以本兵开府,名好士;相国何文瑞,阖门避造请。两家引生为上客。客有谓生者曰:“方海内无事,生所谈,皆豪猾大侠、草泽亡命。吾等闻之,笑谓必无是,乃公故善诞耳;孰图今日不幸竟亲见之乎?”生闻其语慨然。属与吴人张燕筑、沈公宪俱。张、沈以歌,生以谈。三人者,酒酣,悲吟击节,意凄怆伤怀。凡北人流离在南者, 闻之无不流涕。 未几而有左兵之事。左兵者,宁南伯良玉军。噪而南,寻奉诏守楚,驻皖城待发。守皖者,杜将军弘域,于生为故人。宁南尝奏酒,思得一异客,杜既已泄之矣。会两人用军事不相中,念非生莫可解者,乃檄生至。进之,左以为此天下辩士,欲以观其能,帐下用长刀遮客,引就席,坐客咸震慑失次。生拜讫,索酒,诙啁谐笑,旁若无人者。左大惊, 自以为得生晚也。居数日,左沉吟不乐,熟视生曰:“生揣我何念?”生曰:“得毋以亡卒入皖而杜将军不法治之乎?”左曰:“然。”生曰:“此非有君侯令,杜将军不敢以专也。生请衔命矣。”驰一骑入杜将军军中,斩数人,乃定。 左幕府多儒生,所为文檄,不甚中窽会。生故不知书, 口画便宜辄合。左起卒伍,少孤贫,与母相失,请貤封,不能得其姓,泪承睫不止。生曰:“君侯不闻天子赐姓事乎?此吾说书中故实也。”大喜,立具奏。左武人, 即以为知古令、识大体矣。 阮司马怀宁,生旧识也,与左郄而新用事。生还南中,请左曰:“见阮云何?”左无文书,即令口报阮,以捐弃故嫌,图国事于司马也。生归,对如宁南旨,且约结还报。及闻坂矶筑城,则顿足曰:“此示西备,疑必起矣!”后果如其虑焉。 左丧过龙江关,生祠哭已,有迎且拜、拜不肯起者,则其爱将陈秀也。秀尝有急,生活之。具为予言救秀状。始左病恚怒,而秀所犯重,且必死。生莫行榰梧,乃设之以事曰:“今日饮酒不乐,君侯有奇物玩好,请一观可乎?”左曰:“甚善。”出所画己像二,其一“关陇破贼图”也,揽镜自照,叹曰:“良玉,天下健儿也,而今衰!”指其次曰:“吾破贼后,将入山,此图所以志也。”见衲而杖者数童子,从其负瓢笠,且近,则秀也。生佯不省而徐睨为谁,左语之,且告其罪。生曰:“若负恩当死,顾君侯以亲信,即入山且令相从,而杀之,即此图为不全矣!”左颔之。其善用权谲,为人排患解纷率类此。 初,生从武昌归,以客将新道军所来,朝贵皆倾动;顾自安旧节,起居故人无所改。逮江上之变,生所携及留军中者,亡散累千金,再贫困而意气自如。或问之。曰:“吾在盱眙市上时,夜寒藉束藁卧,屝履踵决,行雨雪中,窃不自料以至于此。今虽复落,尚足为生,且有吾技在,宁渠忧贫乎?”乃复来吴中,每被酒,常为人说故宁南时事,则欷歔洒泣。既在军中久,其所谈益习,而无聊不平之气无所用,益发之于书,故晚节尤进云。 旧史氏曰:予从金陵识柳生。同时有杨生季蘅,故医也,亦客于左,奏摄武昌守,拜为真。左因强柳生以官,笑弗就也。杨今去官,仍故业,在南中亦纵横士,与予善。 柳敬亭是明末清初的一个著名说书艺人,除了吴梅村,那时为其立传的尚有黄宗羲、周容、沈龙翔等。此外,孔尚任、阎尔梅、张岱、钱谦益、陈维崧、杜濬等一批有名的文人在文章、诗词、戏曲中也对柳敬亭多有褒词。柳敬亭曾入名将左良玉的幕府,左良玉是明代赫奕一世的将军。崇祯年间他曾大败满族军队,福王立于南京,他被封宁南侯。后起兵征讨朝内奸雄马士英、阮大铖,可惜军至九江病死军中。马士英、阮大铖亦是东林复社人士的死敌,故东林复社中人对左良玉是很佩服的。柳敬亭本人也与一些东林党人关系甚密,清人夏荃在《退庵笔记》卷七中说:敬亭热肠侠骨,求之士大夫不可多得,故当时通侯上相,东林诸君子极重之。上面提到的那些文人,要么是东林复社人士,要么便是同情这一进步势力的。他们为柳敬亭著书立传,投赠诗赋,一半是因为柳敬亭的确是一位了不起的说书艺人,一半怕是因为他与左良玉及东林复社人士的关系。 张潮将此传辑入他的《虞初新志》中并说:戊申之冬,予于金陵友人席间与柳生同饮。予初不识柳生,询之同侪,或曰此即《梅村集》中所谓柳某者也。这便是说梅村是在柳敬亭生前就为其立传了,可见梅村的出发点并不是要详尽柳敬亭一生写出一篇正正经经的历史性的传记。细读本篇,不难知道,梅村写此篇的立意一是赞美柳敬亭的说书艺术与人品,一是寄托其对于国家兴亡的感叹。它的文学价值是高于其史料价值的。 柳敬亭的说术艺术,梅村的描写是很生动的。第一次说书他不过是“妄以其意抵掌盱眙(在今江苏省)市中,”却“已倾其市人”,可见他是很有说书的天赋的。后来他投师莫后光,聆听教诲后,“乃退就舍,养气定词,审音辩物,以为揣摩”。至于他如何刻若,梅村并未直说,但从“期月而后请莫君,……又期月……又期月”等也足以想见其勤勉了。梅村借莫后光之口道出了柳敬亭学说书的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使人“欢咍嗢噱”,不过博得听众大笑一场而已。第二阶段是使人“危坐变色,毛发尽悚,舌桥然不能下”,这便是说他已很能打动人心了。而到了第三个阶段,“莫君惊起”中一个:“惊”字十分生动地描摹出莫后光对柳敬亭说书高超技艺惊叹的神态。“目之所视,手之所倚,足之所跂,言未发而哀乐具乎其前,”“于是听者若有所见焉,其竟也,恤然若有所亡焉”。这真是到了连性情都不能自主的忘我之境了,说书人忘掉了自我,听书人也忘掉了自我,眼前的一切都似乎不存在了,物我合一,他们都全身心地沉浸在故事情节之中。于是,对于书中的人与事便已闻其声、见其人、入其境了。无怪乎莫后光赞曰:虽以行天下莫能难也!梅村的这段文字和《庄子养生主》一篇中写庖丁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真有异曲同工之妙。 据记载,柳敬亭说过《西汉演义》、《隋唐演义》、《水浒传》等,不少文人描绘了他讲这些故事时的情景,而《柳敬亭》却并未及此,吴梅村选取事件入传的原则似与其所要寄托的情感戚戚相关的。金陵说书一段是吴梅村着力描写的,有人问柳生,天下太平日,你所说的都是豪侠亡命之人,那时大家都不以为真,而现在怎么不幸竟看见这些了呢?梅村接着写道,“生闻其语慨然。属与吴人张燕筑、沈公宪俱。张沈以歌,生以谈。三人者,酒酣,悲吟击节,意凄怆伤怀。凡北人流离在南者,闻之无不流。涕。”这笔调真慷慨激昂、读来又真是痛心而又悲凉。晚明一代朝内腐朽没落、奸权当道,而同时异族虎视眈眈、民族危机十分严重。柳敬亭等人的借酒遣怀、说书演乐表达了国破家亡的沉痛心情,而梅村写这段文字也寄托了他自己对国家兴亡的感叹。黄宗羲的《柳敬亭传》也曾写道听柳敬亭说书“亡国之恨顿生,檀板之声无色”,比较起来,似乎吴传“凡北人流离在南者,闻之无不流涕”更委婉深沉,读起来也更震心摄魄。 梅村写柳敬亭是从少年时写起的,他年十五,犷悍无赖,名已在捕中;他妄以其意抵掌市中则以倾其市人;他过江休大柳下,抚其树称吾今氏柳矣。三个轶事,用墨不多却把一个少年气盛、聪明伶俐而又风流倜傥的少年形象勾画出来。这篇传记中写柳敬亭在左良玉幕府中的生活是占篇幅较多的,为左良玉口授文书、劝左良玉请天子为其母赐姓以及巧救陈秀三件事足已显示出他的聪明睿智。长刀遮客是写得很精彩的。面对林立的长刀,一边是“坐客咸震慑失位”,一边是“生拜讫,索酒,诙啁谐笑,旁若无人”,这情节是很有戏剧性的,真是把一个为人豪爽而又有胆量的柳敬亭写活了。吴梅村是很善于用对比手法的,柳敬亭在金陵成名后,“人人呢就生”是写他极受欢迎,而接下去便写他“其处已也,虽甚卑贱,必折节下之”;柳敬亭受左良玉之托南归,“朝贵皆倾动”是写高官显贵纷纷逢迎,而柳敬亭却是“自安旧节,起居故人无所改”;全篇最后一段,一方面写“左因强柳生以官”,一方面写柳“笑弗就也”,“强”与“笑”两字极是传神。上面几处都是用了对比的手法,更加突出了柳敬亭那种谦逊,不卑不亢、不为功名所动的个性。 左良玉与朝内阮大铖、马士英本有矛盾,但国难当头,他便请柳敬亭入朝表示自己揖弃故嫌、共图大事的意愿。但不久南明王朝却在南京西部的坂矶筑城防范左军,消息传来,柳敬亭“顿足曰:此示西备,疑必起矣!”“顿足”二字生动地表现了柳敬亭对此举的痛心疾首和对国事的忧虑。柳敬亭后来的生活是很窘迫的,但他“再贫困而豪气自如”。他复来吴中说书为生,这时的情状吴伟业在《为柳敬亭陈乞引》中有所描绘:入无居,出无仆,衣其敝衣,单步于吴中。日詄啁谐笑为人抚掌之资,而妻子羸饿不能名一线……这生活是十分悲惨的。在这篇传记中,吴伟业只写道:每被酒,常为人说故宁南时事,则欷歔洒泣”。不写生活如何贫困,只写其为人说左良玉事,这里吴伟业显然是有所取舍的。柳敬亭说左良玉事时涕泪满怀,吴伟业写此事时恐怕也是不无感慨吧。 传记文学在我国古代是有优良传统的,先秦时代《左传》、《国语》、《战国策》等历史著作中已见端倪,而汉代司马迁的《史记》可以说是开了传记文学的先河,垂范后世。以后的《汉书》、《三国志》、《后汉书》等历史著作中的传记作品也都成就卓著,但到了后代官方史书日趋庞杂粗浅,文学性便渐渐减弱了。倒是韩柳等一批古文家的人物传记还写得生动活泼、形象鲜明,到宋、元、明、清还有不少文人继承了这一传统,为我们留下了不少佳作,梅村的这篇《柳敬亭传》写得个性鲜明、情真意切,可算是其中优秀之作。 《柳敬亭传》
黄宗羲 余读《东京梦华录》《武林旧事》(1),记当时演史小说者数十人(2)。自此以来,其姓名不可得闻。乃近年共称柳敬亭之说书。 柳敬亭者,扬之泰州人(3),本姓曹。年十五,犷悍无赖(4),犯法当死,变姓柳,之盱眙市中为人说书(5),已能倾动其市人(6)。久之,过江,云间有儒生莫后光见之(7),曰:“此子机变(8),可使以其技鸣(9)。”于是谓之曰: “说书虽小技,然必句性情(10),习方俗(11),如优孟摇头而歌(12),而后可以得志(13)。”敬亭退而凝神定气(14),简练揣摩(15),期月而诣莫生(16)。生曰:“子之说,能使人欢咍嗢噱矣(17)。”又期月,生曰:“子之说,能使人慷慨涕泣矣。”又期月,生喟然曰(18):“子言未发而哀乐具乎其前,使人之性情不能自主,盖进乎技矣(19)。”由是之扬,之杭,之金陵(20),名达于缙绅间(21)。华堂旅会(22),闲亭独坐,争延之使奏其技(23),无不当于心称善也。 宁南南下(24),皖帅欲结欢宁南(25),致敬亭于幕府(26)。宁南以为相见之晚,使参机密。军中亦不敢以说书目敬亭(27)。宁南不知书(28),所有文檄(29),幕下儒生设意修词(30),援古证今(31),极力为之,宁南皆不悦。而敬亭耳剽口熟(32),从委巷活套中来者(33),无不与宁南意合。尝奉命至金陵(34),是时朝中皆畏宁南,闻其使人来,莫不倾动加礼(35),宰执以下俱使之南面上坐(36),称柳将军,敬亭亦无所不安也。其市井小人昔与敬亭尔汝者(37),从道旁私语: “此故吾侪同说书者也(38),今富贵若此! ” 亡何国变(39),宁南死。敬亭丧失其资略尽(40),贫困如故时,始复上街头理其故业。敬亭既在军中久,其豪猾大侠(41)、杀人亡命、流离遇合、破家失国之事,无不身亲见之,且五方土音(42),乡俗好尚(43),习见习闻,每发一声,使人闻之,或如刀剑铁骑,飒然浮空(44);或如风号雨泣,鸟悲兽骇,亡国之恨顿生,檀板之声无色(45),有非莫生之言可尽者矣。 〔注释〕(1)《东京梦华录》: 南宋孟元老著,十卷,著者追忆北宋都城汴梁(今河南省开封市)的都市生活和风土人情,其中有关于当时的瓦肆(游乐场所)和在瓦肆中表演的杂耍、说书等伎艺的记载。《武林旧事》: 十卷,南宋周密(署名“泗水潜夫”)著,是作者入元以后追忆南宋都城临安(今杭州市)的旧事而作。其中详细记载了当时各色伎艺和艺人的名单。武林: 山名,即今杭州市西灵隐,后多用来代指杭州。(2)当时演史小说者数十人: 宋时说话(说书)有小说、讲史(又称平话)、说经等名目。据《东京梦华录》 “京瓦伎艺”条记载,北宋时讲史有孙宽等五人,小说有李慥等六人; 《武林旧事》 “诸色伎艺人”条记载,南宋时演史(即讲史)有乔万卷等二十三人,小说有蔡和等五十二人。(3)扬: 扬州府,府治在今江苏省扬州市。泰州: 今江苏省泰州市,当时属扬州府。(4)犷悍: 粗犷凶悍。(5)之:往。盱(xu)眙(yi):县名,今江苏省盱眙县。(6)倾动: 使人倾倒动容。(7)云间: 松江府的别称,今上海市松江县。(8)机变: 机敏灵活。(9)以其技鸣: 以他的演技而闻名。鸣: 扬声名。(10)句(gou)性情: 勾画、描摹人物的性格感情。句: 同“勾”。(11)习方俗: 研习各地的风土人情。(12)优孟摇头而歌: 语见《史记·滑稽列传》。优伶名孟,春秋时楚国人。楚令尹孙叔敖死,他的儿子穷得以砍柴为生。于是优孟穿着孙叔敖的衣冠,模仿其动作神态,摇头而歌,为楚庄王祝寿。庄王以为孙叔敖又活了,想仍任他为相。优孟述说孙叔敖儿子贫困,庄王遂给孙叔敖之子以封地。(13)得志: 遂心,达到目的。(14)凝神定气: 神情专注,聚精会神。(15)简练揣摩:在技艺上刻苦磨练,研求探索。简: 选择、取舍。(16)期(ji)月: 一整月。诣: 前往。(17)欢咍(hai): 欢快。嗢(wa)噱(jue): 大笑。(18)喟(kui)然: 叹息的样子。(19)进乎技: 技艺已到了精妙的程度。(20)金陵: 南京。(21)缙(jin)绅: 也作“搢绅”,插笏于绅,旧时官吏的装束,因用以指官绅阶层。缙: 插。绅: 大带。(22)旅会: 大聚会。旅: 众人。(23)延: 请。(24)宁南: 指左良玉,字昆山,明末山东临清人。早年在辽东与清军作战,后在河南一带与李自成、张献忠起义军作战多年。崇祯十五年,被李自成大败于朱仙镇。崇祯十七年,封宁南伯,驻武昌。福王立于南京,又进封为宁南侯,拥兵至八十万。弘光元年,以清君侧为名,起兵讨马士英,船至九江,病死。(25)皖帅: 指提督杜宏域,他和柳敬亭是故交。结欢:交好,讨好。(26)致:送,介绍。幕府: 军队出征用帐幕,因此称将军的府署为幕府。(27)目: 名词作动词用,看待的意思。(28)不知书: 没有读过书,没有文化。《明史·左良玉传》说他“目不知书” 。(29)文檄(xi): 古代用以征召、晓喻或申讨的文书。(30)设意修词: 加意修饰词句。(31)援古证今: 引用古书古事来证明当前。(32)耳剽(piao)口熟: 耳里常听到的,口里经常说的。(33)从委巷活套中来: 从偏僻小巷里俗语常谈中来。活套: 口语俗套。(34)尝奉命至金陵:这是福王即位于南京后南明朝的事。(35)加礼: 以恭敬之礼接待。(36)宰执:掌政的大官。宰: 宰相。执: 执政官。南面: 面向南,这是尊位。(37)市井小人: 街坊上地位低微的人。尔汝: 你我相称,指关系密切亲昵。(38)侪(chai); 辈,类。(39)亡(wu)何:同“无何”,不久。国变: 指明朝覆灭。(40)略尽:差不多光了。(41)豪猾:强横狡猾而不守法纪的人。(42)五方: 东南西北中,各处。(43)好尚: 爱好、崇尚。(44)飒然: 爽利的样子。飒:风声。(45)檀板之声无色: 意思是把伴奏的乐声都压下去了。檀板: 檀木制的拍板,古代歌舞时用来打拍子或伴奏。 〔鉴赏〕晚明时期名噪一时的说书艺术家柳敬亭,为之作传的有吴伟业(《柳敬亭传》)、周容(《杂忆七传·柳敬亭》)和黄宗羲(《柳敬亭传》)等。记述他说书艺术的,有张岱(《柳敬亭说书》)、钱谦益(《书柳敬亭册子》)等。在这两类作品中,《柳敬亭说书 》和黄氏《柳敬亭传》可谓翘楚之作。张岱的《柳敬亭说书》系描述之作,以亲目所见、亲耳所闻,纪录摹态,逼真动人。而黄氏《柳敬亭传》系传记体,勾勒人物一生际遇,是纵向建构,而非横直截取。柳敬亭虽属说书艺人,一生道路却也波澜跌宕。他不是在承平时代生活,而是经历了两朝更迭的巨大忧患。为柳敬亭作传,吴伟业所写最为详实,但黄宗羲却颇不中意。他认为吴传“言其(柳敬亭)参宁南军事比之鲁仲连之排难解纷。此等处皆失轻重……皆是倒却文章家架子。”他之为柳敬亭另立传记,是为着“使后生知文章体式耳”。黄宗羲的这句话值得注意。他从“文章体式”的角度来写传,这奠定了他的传记的特色。“文章体式”也就是结构,是意象到艺术事实的中介。黄传的表层结构是由柳敬亭生涯所构置而成,作者把柳敬亭始终作为一位名艺人来对待、认识。即使写柳敬亭“参宁南军事”也不是比之为策士说客的鲁仲连。他所显示的是对象最基本的自然质和本体质。这样,也就有了人物属性的规定性。而结构的深度层次中凝结着的是黄宗羲这位民族志士勃郁激愤的时代、民族思想。他在《谢皋羽年谱游录注序》中说: “夫文章,天地之元气也。……逮夫厄运危时,天地闭塞,元气鼓荡而出,拥勇郁遏,坌愤激讦,而后至文生焉。”在他看来,在“厄运危时”,也就是民族危机中,“元气”亦即情感才会鼓荡而出,铸为天地之“至文”。这一美学思想积淀在《柳敬亭传》的深层结构中。这是黄传超过吴传的根本原因,是黄传的精髓所在,也是我们鉴赏本文的一条重要线索。 按照传记的一般写法,理所当然地要在一开篇介绍对象的身价来历。但黄宗羲却绝去町畦,另开文路。他一开始写道: “余读《东京梦华录》《武林旧事》,记当时演史小说者数十人。自此以来,其姓名不可得闻。乃近年共称柳敬亭之说书。”这段话颇有史家的宏观眼光。自宋以后,著名的说书艺人湮没无闻,只是到“近年”柳敬亭的崛起,才算是填补了这段漫长历史中的一个空白。这就从中国艺术史的长河中考察并确定了柳敬亭说书的地位,一开始就显示出作者高瞻远瞩的宽阔视野。 到第二段才进入对柳敬亭的具体介绍。介绍他的籍贯、本来姓氏。由于是给人物作传,就不取张岱的描述笔法,绘写人物的肖像特征,而以“犷悍无赖”四字点出性格特点。因“犯法当死,变姓柳”,这当中有多少过程、细节需要交代,作者略而不提,比之吴传,这一特色就十分鲜明了。吴传对易姓一事记曰:“久之,渡江。休大树下,生攀条泫然。已抚其树,顾同行数十人曰: ‘噫! 吾今氏柳矣。’ ”颇有小说家言的味道了。对此,黄传略而不书,出之质直言词,一带而过,径入中心——柳敬亭一生最主要的活动——说书。因为说书是和柳敬亭联系在一起的,离开了说书,也就失去了柳敬亭,失去了为之作传的价值。在盱眙说书,是柳敬亭的崭露头角; 过江遇莫后光,是柳敬亭艺术生涯的重大转机; 杭、扬、金陵说书,是柳敬亭声名大噪的辉煌时期。说书是柳的生命线索,莫生指点,是柳技艺精进的关键所在。以说书技艺的发展作为轴线,以莫生指点作为结构的中心框架。不离本题,线条分明,而又中心突出,这正是黄传“文章体式”所包含的创作意蕴。基于此,作者于前后两阶段用墨俭省,独于中间阶段细刻深掘,这是根据总体构思在具体艺术传达中所建构的“文章体式”。循乎此,作者用“期月” 、“又期月” 、“又期月”,表时间概念的词语显示出三个递进的层次,写出柳敬亭说书的三个不同的境界。莫后光作为一介儒生发现了柳敬亭“机变”的天赋资质,可谓慧眼识人。他在第一个层次中的指点: “说书虽小技,然必句性情,习方俗,如优孟摇头而歌,而后可以得志。”这是富于实践内容和色彩的见解,在“句性情,习方俗”的基础上,达到“如优孟摇头而歌”的形神兼备。莫后光的教诲转化为柳敬亭的实践行为: “凝神定气,简练揣摩”。八个字写足了柳敬亭刻苦学艺的精神,于是他的技艺步入第一重境界: “能使人欢咍嗢噱矣”。但是柳敬亭没有就此满足,经过磨砺,技艺遂进入第二重境界: “能使人慷慨涕泣矣”,调动听众悲慨的情绪。一二两重境界所引发和调动的听众情感——哀、乐两面,互相补充。这就是说柳敬亭在把握听众的审美情绪时已进入全面的阶段,或者说他的技艺得到了全面的发挥。而由乐到哀的过程,又包含着柳敬亭由一种实践目标进入另一种实践目标的刻苦磨练的过程。尽管如此,柳敬亭还没有驻步不前,还是坚持艰苦探索,直入说书技艺堂奥。莫生的“喟然”包含着多么深长的感情、慨叹,亦是对柳敬亭技艺和精益求精精神的赞叹。这个阶段,他的说书“进乎技”,进入化工境界: “言未发而哀乐具乎其前,使人之性情不能自主”。这一境界是“未成曲调先有情” (白居易: 《琵琶行》)的超神入化,标志着柳敬亭说书已穿堂入室,炉火纯青。其艺术魅力表现为“言未发而哀乐具乎其前”,情在言先的审美提前量的功能特点,从而“使人之性情不能自主”,摇旌心灵,不可自制。这不是以描态摹声的形似为指归,而是以催发情感为目的。莫生的指点,柳敬亭的努力,在根本上体现了中国艺术美学的特征。正是在这里产生了柳氏说书的最动人的艺术魅力,而作者黄宗羲又正是运用这一审美眼光去评判、选择素材的。由于样式的特点规范,黄宗羲没有象张岱的《柳敬亭说书》那样形态毕肖地去描写柳氏说书的动人情景,而只是从社会效应上去侧写说书艺术。“由是之扬,之杭,之金陵,名达于缙绅间。华堂旅会,闲亭独坐,争延之使奏其技,无不当于心称善也。”柳氏说书由盱眙小县进入江南江北的繁华都市,是其技艺精妙的侧面显示。“华堂旅会”的大场面,“闲亭独坐”的小场合,都“争延之使奏其技”,一个“争”字写出了柳氏的深得欢迎,“无不当于心称善”更是写出柳氏说书的社会反应。从逻辑层次上看,这是柳氏磨练技艺的必然结果,在文章结构上形成自然延伸。 和明末重要将军左良玉的交往过从,是柳敬亭一生的重大际遇,传记文不可节略不写。如吴传那样铺染过甚、夸饰过度,深不足取,反而模糊柳氏本来的面目形象,黄氏批评吴传此处有失“轻重”、“倒却文章家架子”正指此。黄氏只取致幕宁南和奉命金陵二事,抓住了最有表现力的事件。幕府生涯与说书技艺显然不相关合。但作者精当地解决了这一矛盾。他始终扣合柳氏说书的基本身分和经验,或明或暗、或隐或显地加以折光照射。左良玉对于柳敬亭大有相见恨晚之憾,“使参机密”,器重非凡。“军中亦不敢以说书目敬亭”一句,巧妙地点示出柳敬亭的本来身分。身为一方重镇,在明末军事中具有举足轻重地位的左良玉对“幕下儒生设意修词,援古证今,极力为之”的文檄,甚为“不悦”,而对柳氏所言,却无不“意合”,这种对比是对柳氏才干的充分肯定和表现,同时也说明柳敬亭非一般以说书为营生的艺人可比,他有着经邦济世的才能。他之所以能和左良玉意气相合,深得垂青,远胜幕下儒生,是因为“耳剽口熟,从委巷活套中来”,深察世情,深知民俗,对时局的洞晓具有经验世界的丰富内容和实践色彩。而这一点,作者又暗暗地联系了柳敬亭的说书身分。在奉命至金陵时,倾动朝野,“宰执以下俱使之南面上坐,称柳将军”,受到特殊的隆遇。这时作者抽出笔来,用“市井小人”的道旁私语“此故吾侪同说书者”,马上又把传记笔触回拢到写柳氏说书的主线上来了。 接着一段,“亡何国变,宁南死”,文意陡转。巨大的历史事变造成了柳敬亭际遇的重大转捩。如果说宁南幕府生活是柳敬亭一生最得意的时期,那么,清廷定鼎中原后则成为柳氏一生最辉煌的阶段。作者以悲慨的格调重墨写了这一生活阶段。这里,又需和上文联系参看。奉命金陵时,隆待殊遇,“敬亭亦无所不安也”,他不因说书人的贱业为贱,毫不卑微委琐,堂堂正正,意气自若。这正体现了他的人格的价值,对自身的充分肯定。而在“丧失其资略尽,贫困如故时”的窘境厄运中,他则安然“上街头理其故业”。这样便形成了以说书为中心的对称结构。在对称结构中所蕴藏的则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思想侧面。这就使柳敬亭的思想,性格内容完整和丰富了。如果再作深层次的分析,则体现了黄宗羲运用传统的民族道德、伦理观对人物所作的理性评判和审美赞颂。作者终于不可遏制地发为一个长达近百言的长句,把全文推向高潮,也把人物托上光彩的高峰。 敬亭既在军中久,其豪猾大侠、杀人亡命、流离遇合、破家失国之事,无不身亲见之,且五方土音,乡俗好尚,习见习闻,每发一声,使人闻之,或如刀剑铁骑,飒然浮空; 或如风号雨泣,鸟悲兽骇,亡国之恨顿生,檀板之声无色,有非莫生之言可尽者矣。 作者溅墨如雨,元气淋漓,高坂流注。以四字结构的句型为主导,间以其它句型,形成多节奏的滔滔文势,在铁骑银枪的鼓奋中伴之以声声悲角吹彻。这是柳氏说书的最高阶段,也是作者的最高评价。表层意象是柳氏说书的惊天地而泣鬼神,两个并列的比喻句“或如刀剑铁骑,飒然浮空; 或如风号雨泣,鸟悲兽骇”,设词苍劲峭拔,设色浓郁悲凉,这正体现黄氏的文学风格,精妙地摹写了柳氏说书的最鲜明特征。二度层次则是表现柳敬亭最值得称颂的情感: “亡国之恨”。“顿生”的勃然而发,足见其情其恨孕于胸臆,不可阻遏。“檀板之声无色”,又足见其情其恨一旦发露,何等壮、何等烈。这就显示出柳氏亡国之情的浓度、厚度和力度。而深度层次中所涵茹的作者黄宗羲的黍篱之思、亡国之情更不能忽略。在诸传蜂起,特别在名动一时的吴伟业面前,黄宗羲绝无“崔灏在上”之感,诚然有睥睨吴氏“倒却文章家架子”的因素,更重要的是,黄氏在柳氏身上找到了自己,在对象那里发现了自己,找到和发现了自身的民族情感,寄托了自身的亡国之情。在观照和把握对象的过程中发现和肯定了主体,使之对象化了。而屈节事清的吴伟业是无法理解并感受柳敬亭的民族哀思的。在这里,我们找到了黄宗羲另写《柳敬亭传》的根本原因,找到了黄传远胜吴传的根本原因。黄宗羲特意用“有非莫生之言可尽者矣”一句收束全文,是说当年莫生之言虽很有识见,但无法涵盖柳氏晚年说书的破家失国之事、之情,柳氏的实践已突破了莫生概括的外壳了,获得了更宽泛、更深邃的时代质和民族质。 传记文学可以千人共写一传,但因作者的思想、情感的不同,特别是深层意识的不同,就会带来传记文学水平高低的差异。这是黄宗羲的《柳敬亭传》给我们提供的文学构思上的经验。 黄宗羲力图使本传能让“后生知文章体式”。其“体式”除了表现为浅度层次和深度层次的有机建构,还表现为轻重详略得宜和结体的严密无隙。全文以说书作线索贯穿,轻点天资,重写后天磨练。写柳敬亭乃奇人,而非神人。先作说书艺术史的宏观扫描,再及身世介绍,第二节写演技历程,第三节转述致幕宁南,而“耳剽口熟,从委巷活套中来”,巧连第二节的说书艺术。第三节国破后理故业,又以“既在军中久”承接上文。最后以对莫生评价作结穴,又关合了第二节。整篇文章如云松劲举,不枝不蔓而又树荫婆娑,摇曳多姿。前有呼后有应,或明衬或暗映,丝丝入扣,结体绵密。这是本传给我们提供的文学表达上的经验。 字数:7005 裘取 吴功正 执行主编.古文鉴赏辞典.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87.第1399-1407页. 柳敬亭传 《柳敬亭传》清黄宗羲撰。柳敬亭,由明入清的说书艺人。封建时代,说书被视为贱业,宋元以后的说书艺人俱湮没无闻,而至柳敬亭出,一时文人如张岱、吴伟业、周容等俱有文叙及,足见其成就之高。本传主要记载了柳敬亭习艺的过程和他的后期经历。敬亭得人指点,潜心习业,终于名重一时;而身逢明末动乱,又久处左良玉军中的生活体验,更使他的技艺炉火纯青。文章记叙的是一位奇人和他的奇特经历,有浓郁的传奇色彩,而所记柳敬亭的学艺经过,又触类旁通,可以给人以多方面的启迪和教益。此传叙事生动,文笔甚工,史料方面的价值也是自不待言的。 ☚ 原君 芙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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