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逵斗张顺

《水浒全传》一共描写了一百零八位好汉，每位好汉的出场都是各不相同的： 鲁智深是史进在茶馆里“引”出来的； 林冲和鲁智深是在菜园子里偶然相识的； 公孙胜是自己找到晁盖门上，要给晁盖等人送上“十万贯金珠宝贝”做进见礼的； 阮氏三雄是吴用亲自上门去请的……。在多样中求统一，是长篇小说中人物出场的一般要求，而在出场中能一下子就表现出人物性格的基本特征，使读者如见其面、如闻其声，则是对长篇小说中人物出场的更高要求。可以说，《水浒全传》 中“性格化”的人物出场确实是俯拾皆是的，而“黑旋风斗浪里白跳”这组表现李逵人物出场的镜头令人过目不忘，在这方面颇有代表性。
作者是怎样做到“性格化”的人物出场的呢？
首先，作者在“李逵斗浪里白跳”——也即李逵出场的这一段文字特别注意抓住李逵性格的主要特征，通过不同的场面反复渲染，最后达到“定影”的艺术效果。严格说来，“李逵斗浪里白跳”，实际上包括了 “李逵见宋江”、“李逵赌钱”、“李逵和张顺打斗”等三个小场面。这三个小场面都贯穿在李逵初次和宋江见面的情节线索上，时间不过半日； 然而就在这不过半日的时间里，作者让李逵一连惹了三场祸真可谓是“惹祸的太岁”了！我们先来看李逵惹的第一场祸。
作者要写李逵闯祸，却偏偏不让李逵出面，只写宋江和戴宗在楼上喝酒时听到的吵闹声。不仅写吵闹声，而且还写那卖酒的人急急忙忙地对戴宗说：“这个人只除非是院长说得下他，没奈何烦院长解拆则个！”李逵人还没有露面，闹声却那么厉害地闯了上来，真可谓先声夺人矣！ “虚笔”渲染过去之后，一条“黑凛凛”的大汉才被人引了上来。——闹得那么凶，究竟所为何事呢？原来，只是因为李逵赌输了钱，要找主人家借钱，人家不象他那样“爽快”，他才闹了起来。在这“虚笔”和“实笔”的强烈对比中，李逵那种“爽快”人的性格便初步展现在读者面前了。他要打架便打架，要吃酒便吃酒，自己是个“爽快”人，就要求别人也得象他一样爽快，否则就要和人家“放对”，打得他家“粉碎”！
他要的是银子，宋江给了他，按理说该没事了吧？谁能想到，李逵得了银子，马上又惹出第二个祸来——他不但抢了赌徒们的银子，而且把那伙赌徒打得“没地躲处”，连伤了好几个人！原来，这又是他“爽利”的性格惹的祸：他急于用钱想请宋江的客，可偏偏又赌输了。找人家借回本钱来，人家不肯，他抢了银子便走。等宋江跑来平息了这第二次风波以后，他马上又惹出第三场更大的祸来——找渔家去要鲜鱼。渔家不“爽利”，要等主人来才开舱，李逵急不可耐，自去把竹笆篾拔了，“将那一舱活鱼都走了”。这还不算，他还要和人家打架，最后被张顺骗到水里，差点儿淹死。李逵不到半日的功夫连着惹了三场祸，三场祸都是由他那爽利的性格引起的。正是在这种反复使用笔墨的渲染中，李逵才一出场就吸引了读者，一出场就鲜明地展示了自己的性格。
在“黑旋风斗浪里白跳”，也即李逵出场的这组镜头中，作者不仅抓住了李逵的主要性格特征反复渲染，而且还注意写出李逵的其它一些性格侧面，烘托他的主要性格。如李逵虽然是个爽快人，但也有李逵式的狡诈。请看李逵是如何拜见宋江的：
李逵一见宋江的面就问戴宗： “哥哥，这黑汉子是谁？”
当戴宗告诉他这便是宋江时，李逵道： “莫不是山东及时雨黑宋江？”当戴宗让他快些下拜时，他说： “若真个是宋公明，我便下拜，若是闲人，我却拜甚鸟！节级哥哥，不要赚我拜了，你却笑我。”
最后，宋江做了自我介绍后，李逵才拍手叫道： “我那爷，你何不早说些个，也教铁牛欢喜？”扑翻身躯便拜。
李逵虽然早就要去“投奔”宋江这个“义士哥哥”，但见了宋江却开口闭口地叫“黑汉子” “黑宋江”。这“黑汉子”叫得是有情可原的，而“黑宋江”则是他那种李逵式的狡诈在起作用了——他不信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会突然来到眼前，总怀疑戴宗又在耍笑他。甚至当戴宗叫他下拜时，他还是不肯轻易相信： “若是闲人，我却拜甚鸟！”表面上看来，李逵这样的“精细”是和他那种爽利的性格相矛盾的，但仔细一想，李逵之所以会这样的“不爽利”，正是因为他平日太爽利了，不知被人“赚过”多少回才积累下这一点经验。而这点经验，又完全是那种李逵式的，甚至在他文绉绉地说“宋公明”时也忘不了了 “我却拜甚鸟”的粗话！ 特别耐人寻味的是，作者虽然着意在表现李逵爽利的性格，却在李逵的这次 “不爽利”之后又连着两次写了李逵的 “不爽利”。一次是宋江问他为什么和人吵闹，他明明是赌输了钱，却说是为了借钱赎银子！ 一次是输了钱耍赖，不但不给人家银子，还动手打人。真可谓 “兵不厌诈”！ 为什么作者反复用这种 “不爽利”的行为来表现李逵 “爽利” 的性格呢？这是因为，李逵的这些 “不爽利”的性格都是和他的 “爽利” 密切相关的。就拿他骗宋江来说，他之所以要这样做，并不是想给自己弄点儿什么好处，而是想赌了钱赶紧请宋江吃一顿，所以才不择手段要来了银子。至于要来银子后是否真能赌赢，他便不去多想了。正因为如此，他才又表现出第二次不爽利： 想用 “赖帐”和抢的办法把银子都 “爽利”地拿走。从以上分析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 作者虽然写了李逵的其它性格侧面，但这些性格侧面确实对李逵 的基本性格特征起到了很好的烘托作用。正因为如此，李逵这个人物才在一出场时便栩栩如生，活在读者心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