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词 | 《梓人传》 |
类别 | 中英文字词句释义及详细解析 |
释义 | 《梓人传》《梓人传》
唐文篇名。柳宗元作。宋王应麟云本篇立意本于《吕氏春秋·分职》(《困学纪闻》)。黄震以为“喻为相者之道也”?(《黄氏日钞》)。明王世贞说:“子厚诸记,尚未是西京,是东京之洁峻有味者。《梓人传》,柳之懿乎?然大有可言。相识居简握要,收功用贤,在于形容梓人处,已妙。只一语结束,存万钧之力可也。乃更喋喋不已,夫使引者发而无味,发者冗而易厌,奚其文!奚其文!”(《艺苑巵言》卷三)唐顺之说:“此文体方,不如《圬者传》圆转,然亦文之佳者。”(《唐宋八大家文钞》卷四评语)清张伯行说:“相臣之道,备于此篇。末段补出以道事君不可则止意,是古今绝大议论。”(《唐宋八大家文钞》)储欣云:“分明一篇大臣论,借梓人以发其端,由宾入主,非触而长之之谓也。”(《唐宋文醇》引)爱新觉罗弘历说:“则以发抒己意,类庄生之寓言”,“非所为信以传信者也。”(评《宋清传》语)又云:“如弇州(王世贞)言,是认煞公为梓人立传,而触类相臣失厥指矣。”(《唐宋文醇》)今人黄中模认为这是一篇“概念化文章,充满了宣谕圣道的腐朽气味”,同韩愈的《圬者王承福传》一样,“宣扬‘劳心者役人,劳力者役于人’的思想,有类似的局限性。宋人说柳宗元的文章‘达于上者皆谀辞’,《梓人传》虽然不是为了 ‘达于上听’,实质上也应列入 ‘谀辞’一类”(《评韩愈、柳宗元的文以“传道”和文以“明道”》,载《重庆师范学院学报》1981年第一期)。高海夫不同意黄中模对本文的批评,认为说《梓人传》是“谀辞,”“是只见一偏,未见其全,完全背离了作品的实际的。在本文中,柳宗元借梓人之能以比相道,藉以讽斥了那些为相者之‘不知体要’”。“又以梓人之去就,暗讽那些为相者贪名嗜利,尸位素餐,不坚守为相之道,唯皇帝之命是听,置国家治乱于不顾,只知保住自己的乌纱帽的行径。”“试问,这是在‘谀’谁呢?”(《“文以明道”说和柳宗元的创作实践》,载《柳宗元散论》)。孙昌武认为本文讲“为相之道”,是针对“权奸当路,政出多门,吏治混乱,政治腐败”的社会现状。“他的着眼点在于从统治阶级中间举拔贤能,在理论上仍然肯定少数统治者的意志对于历史的决定作用。对于这个方面,我们虽不应苛责,但指出来是很必要的。因为明君贤臣终究是维护封建统治的工具,他们统治下的治世也只是封建时代人们的理想”(《柳宗元传论》)。范阳主编《柳宗元哲学著作注释》提要云:“其着眼点仍是为着维持封建统治秩序的长治久安,但其中也透露了一些人民大众的要求,如‘居天下之人,使安其业’,就是向封建统治者发出了要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的呼吁。”这是一篇带有寓言色彩的人物传记。文中的梓人有很大的虚构成份。立意具有政论性,以梓人“善度材”、“善运众工”阐明宰相治国之道。吴楚材、吴调侯论其写作特点,云:“前细写梓人,句句暗伏相道。后细写相道,句句回抱梓人。末又补出人主任相、为相自处两意。次序摹写,意思满畅。”(《古文观止》) 《梓人传》裴封叔之第,在光德里。有梓人款其门,愿佣隙宇而处焉。所职寻引①、规矩、绳墨,家不居砻斫②之器。问其能,曰: “吾善度材,视栋宇之制,高深、圆方、短长之宜,吾指使而群工役焉。舍我,众莫能就一宇。故食于官府,吾受禄三倍;作于私家,吾收其直太半焉。”他日,入其室,其床阙足而不能理,曰: “将求他工。”余甚笑之,谓其无能而贪禄嗜货者。 其后京兆尹将饰官署,余往过焉。委群材,会众工。或执斧斤,或执刀锯,皆环立向之。梓人左持引,右执杖,而中处焉。量栋宇之任,视木之能,举挥其杖曰: “斧彼!”执斧者奔而右;顾而指曰: “锯彼!”执锯者趋而左。俄而斤者斫,刀者削,皆视其色,俟其言,莫敢自断者。其不胜任者,怒而退之,亦莫敢愠焉。画宫于堵③,盈尺而曲尽其制,计其毫厘而构大厦,无进退焉④。既成,书于上栋,曰“某年某月某日某建”,则其姓字也。凡执用之工不在列。余圜视大骇,然后知其术之工大矣。 继而叹曰: 彼将舍其手艺,专其心智,而能知体要者欤?吾闻劳心者役人,劳力者役于人,彼其劳心者欤?能者用而智者谋,彼其智者欤?是足为佐天子相天下法矣!物莫近乎此也。彼为天下者本于人。其执役者,为徒隶,为乡师⑤、里胥⑥;其上为下士;又其上为中士,为上士;又其上为大夫,为卿,为公。离而为六职,判而为百役。外薄四海,有方伯、连率⑦。郡有守,邑有宰,皆有佐政。其下有胥吏,又其下皆有啬夫⑧、版尹⑨,以就役焉,犹众工之各有执伎以食力也。彼佐天子相天下者,举而加焉,指而使焉,条其纲纪而盈缩焉,齐其法制而整顿焉,犹梓人之有规矩、绳墨以定制也。择天下之士,使称其职;居天下之人,使安其业。视都知野,视野知国,视国知天下,其远迩细大,可手据其图而究焉,犹梓人画宫于堵而绩于成也。能者进而由之,使无所德;不能者退而休之,亦莫敢愠。不衒能,不矜名,不亲小劳,不侵众官,日与天下之英才讨论其大经,犹梓人之善运众工而不伐艺也。夫然后相道得而万国理矣。相道既得,万国既理,天下举首而望曰: “吾相之功也。”后之人循迹而慕曰: “彼相之才也。”士或谈殷、周之理者,曰伊、傅、周、召⑩,其百执事之勤劳而不得纪焉,犹梓人自名其功而执用者不列也。大哉相乎!通是道者,所谓相而已矣。其不知体要者反此: 以恪勤为公,以簿书为尊,衒能矜名,亲小劳,侵众官,窃取六职百役之事听听⑪于府廷,而遗其大者远者焉,所谓不通是道者也。犹梓人而不知绳墨之曲直、规矩之方圆、寻引之短长,姑夺众工之斧斤刀锯以佐其艺,又不能备其工,以至败绩用而无所成也。不亦谬欤? 或曰: “彼主为室者,倘或发其私智,牵制梓人之虑,夺其世守而道谋是用,虽不能成功,岂其罪耶?亦在任之而已。”余曰: 不然。夫绳墨诚陈,规矩诚设,高者不可抑而下也,狭者不可张而广也。由我则固,不由我则圮。彼将乐去固而就圮也⑫,则卷其术,默其智,悠尔而去,不屈吾道,是诚良梓人耳。其或嗜其货利,忍而不能舍也;丧其制量,屈而不能守也;栋挠屋坏,则曰“非我罪也”。可乎哉,可乎哉? 余谓梓人之道类于相,故书而藏之。梓人,盖古之审曲面势者⑬,今谓之都料匠云。余所遇者,杨氏,潜其名。 柳宗元的人物传记,可说篇篇不雷同,一篇有一篇的面目。他的人物传记的基本格局,是史传、寓言、政论三位一体;但因在艺术构思上三方面因素时或有所侧重,便造成了表现形式的多样化。这篇《梓人传》,写的是一个作者亲见的真实人物,故属于传记文;但从人物行事引出大段议论,便具有了浓厚的政论色彩。人物行事与所发议论之间,又有着类比的关系,其讽谕时事的手法,又带有寓言的性质了。 这是柳宗元的早期散文,作于在长安为官时期。德宗贞元十四年(798),柳宗元以博学宏词授集贤殿正字,后调蓝田尉,其间曾在京兆府庭做过文书工作。他初入仕途,对当时朝廷政出多门、吏治混乱的状况有所觉察,深致不满,他认为要改变这种局面,关键在于执政者须明为相之道,即能够统揽全局,善于用人。宋代韩醇认为此文“端为佐天子相天下、进退人才者设也”(《柳宗元文集音释》),正确指出了《梓人传》的写作意图。这是我们阅读此文的一把锁钥。 本文的传主是梓人杨潜,这是一个识见卓拔、才能超群的人物。前人指出梓人的立意来自古代典籍,或曰采自《吕氏春秋》,而《庄子》郭象注的两句话: “工人无为于刻木,而有为于运矩;主上无为于亲事,而有为于用臣”,似与本文文意最为近似。柳宗元确实会从古代典籍中汲取思想营养和类比方法,但谓此文就是循前人之途辙敷衍而成,则大谬不然。杨潜实有其人,文中所述行事也有现实依据。且看作者一开头的交代: “裴封叔之第,在光德里。有梓人款其门,愿佣隙宇(空屋)而处焉。”裴封叔名瑾,是宗元的姐夫,家住长安光德里,梓人就借宿其家。“其后京兆尹将饰官署,余往过焉”。宗元曾任蓝田尉,蓝田为京畿属县,与京兆府为上下级,并屡代京兆尹作各种文字,过从宜密,当然也会亲睹杨潜施工的场景。为强调人物的真实性,作者特地在文末注明: “梓人,盖古之审曲面势(犹言总体设计)者,今谓之都料匠云。余所遇者,杨氏,潜其名。”身分、姓氏,凿凿有据。作者这样写,固然是出于人物传记的体式框架要求;但更重要的是,越是把传主写得真实有据,后面的类比和议论越见得基础坚实,令人信服。这是作者用心用力之处。 柳宗元善于把握人物的性格特征,然后精心选择反映人物特征的思想和行动,加以集中的表现。写梓人,他并未一般地铺叙其行事,而是集中笔墨写他的特殊识见和才能。其识见,用人物自述道出,就是“吾善度材”。他向人们自夸: 自己擅长统盘筹划建筑的总体构架(“栋宇之制”),擅长组织、指挥各类匠人进行具体施工(“吾指使而群工役焉”),对于自己所处的地位和作用,他极为自信和自负: “舍我,众莫能就(建成)一宇。”与他的自信自负形成有趣对照的是,他居室中没有一件木匠的工具,连自己的卧床断了一条腿,他也不会动手修复。然后,又以细腻工致的白描手法再现梓人在京兆府署指挥施工的场面,使其特殊才能得到生动展现。他俨然是施工全局的中心: “梓人左持引,右执杖,而中处焉”;指挥众工时令行禁止,胸有成竹: “举挥其杖曰: ‘斧彼!’执斧者奔而右;顾而指曰: ‘锯彼!’执锯者趋而左。”他赏罚分明,裁断果决: “其不胜任者,怒而退之,亦莫敢愠焉。”总之,他是施工中的绝对权威: “既成,书于上栋(正梁),曰: ‘某年某月某日某建’,则其姓字也。凡执用之工不在列。”而众工服从指挥的态度,又如绿叶之扶红花,更突出了梓人的形象。对梓人的自述和实绩,作者是先抑而后扬,当其自夸时,“余甚笑之,谓其无能而贪禄嗜货者”;一旦亲见其施工实绩,方才由嘲笑转为惊骇和敬服: “余圜视大骇,然后知其术之工大矣。” 作者对梓人才能如此夸赞,谓“其术之工大”,乍看似觉小题大做,不免太过郑重。然而正是在这种郑重其事的描写和夸赞中,透露出作者另有寓意的端倪。以上是文章的前幅,处处预伏着下文,末句“其术之工大”,则是转入后幅议论的关钮。“继而叹曰”以下为议论部分。“彼将舍其手艺,专其心智,而能知体要者欤?吾闻劳心者役人,劳力者役于人,彼其劳心者欤?能者用而智者谋,彼其智者欤?”三句总锁上文,三个“欤”字声情摇曳,赞叹备加。其中特别点出的“体要”二字,是全篇之纲绳。“体要”者,全局、宏观、总体、根本之谓。梓人才能,即在能知体要,“足为佐天子相天下法”,也就贵在能知体要。有此二字作纲,后幅议论就如缰辔在握,虽气势宏放如骏马注坡,却不会奔逸支离,明人唐顺之评语所谓“如黄河之流,九折而入海”,一路委曲而悉归本旨。以下将梓人之道与为相之道节节相应,以“犹梓人……也”的句式层层回抱,若综其文意,实指出了为相者的职能。这就是: 上至公卿,下至胥吏,内之朝臣,外之方伯连帅,均应归于宰辅指挥,按一定纲纪法制加以管理;统揽全局,运筹帷幄,使百姓各安其业,百官各司其职;举贤授能,识拔人才,力避事必躬亲,更忌越俎代庖。唯有这样,“夫然后相道得而万国理矣”;唯有这样,则可以天下诚服,后世景慕。这一段议论,写来文势层叠,而次序井然,所归即在“体要”二字。末又以“不知体要者反此”作正反相形之笔,以“不亦谬欤”一句反结,结得十分有力。 “或曰”以下一段又对为相之道再作开拓,议论仍不离梓人行事: 为相者不应贪嗜禄位,屈从君王,能用则留,不用则去,大道决不可变。这不是旁涉、泛及之笔,而是就文章本旨再作申论,使立意更趋深化、提高。故张伯行评曰: “末段更补出以道事君不可则止意,是古今绝大议论。”(《唐宋八大家文钞》评语) 此文的结构颇有规矩绳墨。前幅叙事,后幅议论,前幅叙梓人,后幅议相道,两者是类比、对应的关系。“前细写梓人,句句暗伏相道;后细写相道,句句回抱梓人。”(《古文观止》评语)两个部分犹如铜山西崩而洛钟东应,宕开复回,曲折尽意,构成了一个有机整体。然而,对此行文格局,后人颇有疵议指摘。明代王世贞、清代何焯、近代林纾认为,后半议论是个累赘,使文意发露无余,不如写到梓人事迹处煞住,方有引而不发、意味深长之佳趣。其实他们是把此文当作《蝜蝂传》那种单纯的寓言读了,而未能把握柳宗元的文心。宗元写此文时正当英年,“俊杰廉悍,议论证据今古,出入经史百子,踔厉风发,率常屈其座人”(韩愈《柳子厚墓志铭》)。作为年轻的政治家,他以卓荦的人格、锐敏的识见,指斥时世,议论朝政,才发为这一篇虎虎有生气的《梓人传》,所以文中议论乃是他高度自信心和政治责任感的表现,我们何尝又不可以认为,他实是以相才自许、自励呢?所以,还是清代的储欣能窥其作文之壸奥: “分明一篇大臣论,借梓人以发其端,由宾入主,非触类而长之之谓也。”(《唐宋八大家类选》评语)叙事是宾,议论是主,作者就是要写得意旨分明,而不要引而不发。读文章若不能知人论世,拘于就文论文,就会像扣槃而识日,不免差以千里了。 字数:4371 方智范 上海辞书出版社文学鉴赏辞典编纂中心 编.古文观止鉴赏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 《梓人传》裴封叔之第①,在光德里。有梓人款其门②,愿佣隙宇而处焉。所职寻引、规矩、绳墨,家不居砻斫之器③。问其能,曰: “吾善度材,视栋宇之制④,高深圆方短长之宜,吾指使而群工役焉。舍我,众莫能就一宇。故食于官府,吾受禄三倍; 作于私家,吾收其直太半焉。”他日,入其室,其床阙足而不能理,曰: “将求他工。”余甚笑之,谓其无能而贪禄嗜货者。 其后京兆尹将饰官署,余往过焉。委群材⑤,会众工。或执斧斤,或执刀锯,皆环立向之。梓人左持引,右执杖,而中处焉。量栋宇之任,视木之能举,挥其杖曰: “斧!” 彼执斧者奔而右; 顾而指曰: “锯!” 彼执锯者趋而左。俄而斤者斫,刀者削,皆视其色,俟其言,莫敢自断者⑥。其不胜任者,怒而退之,亦莫敢愠焉。画宫于堵,盈尺而曲尽其制,计其毫厘而构大厦,无进退焉。既成,书于上栋曰: “某年某月某日某建。”则其姓字也。凡执用之工不在列。余圜视大骇,然后知其术之工大矣⑦。 继而叹曰: 彼将舍其手艺,专其心智,而能知体要者欤⑧?吾闻劳心者役人,劳力者役于人,彼其劳心者欤?能者用而智者谋,彼其智者欤?是足为佐天子相天下法矣,物莫近乎此也。彼为天下者,本于人。其执役者,为徒隶,为乡师里胥⑨。其上为下士,又其上为中士,为上士。又其上为大夫,为卿,为公⑩。离而为六职,判而为百役(11)。外薄四海,有方伯连帅(12); 郡有守,邑有宰,皆有佐政。其下有胥吏,又其下皆有啬夫版尹(13),以就役焉。犹众工之各有执伎以食力也。彼佐天子相天下者,举而加焉,指而使焉,条其纲纪而盈缩焉(14),齐其法制而整顿焉,犹梓人之有规矩绳墨以定制也。择天下之士,使称其职; 居天下之人,使安其业。视都知野,视野知国,视国知天下,其远迩细大,可手据其图而究焉。犹梓人画宫于堵而绩于成也。能者进而由之,使无所德; 不能者退而休之,亦莫敢愠。不炫能,不矜名,不亲小劳,不侵众官,日与天下之英才讨论其大经(15),犹梓人之善运众工而不伐艺也。夫然后相道得而万国理矣。相道既得,万国既理,天下举首而望曰: “吾相之功也。” 后之人循迹而慕曰: “彼相之才也。” 士或谈殷周之理者,曰伊傅周召(16),其百执事之勤劳,而不得纪焉。犹梓人自名其功,而执用者不列也。大哉相乎! 通是道者,所谓相而已矣。其不知体要者反此,以恪勤为公,以簿书为尊,炫能矜名,亲小劳,侵众官,窃取六职百役之事,听听于府廷(17),而遗其大者远者焉,所谓不通是道者也。犹梓人而不知绳墨之曲直、规矩之方圆、寻引之短长,姑夺众工之斧斤刀锯,以佐其艺,又不能备其工,以至败绩,用而无所成也,不亦谬欤? 或曰: “彼主为室者,倘或发其私智,牵制梓人之虑,夺其世守而道谋是用(18),虽不能成功,岂其罪耶?亦在任之而已。”余曰不然。夫绳墨诚陈,规矩诚设,高者不可抑而下也,狭者不可张而广也。由我则固,不由我则圮(19)。彼将乐去固而就圮也,则卷其术,默其智,悠尔而去,不屈吾道,是诚良梓人耳! 其或嗜其货利,忍而不能舍也; 丧其制量,屈而不能守也。栋桡屋坏(20),则曰: “非我罪也。” 可乎哉? 可乎哉? 余谓梓人之道类于相,故书而藏之。梓人,盖古之审曲面势者,今谓之都料匠云(21)。余所遇者杨氏,潜其名。 【注释】 ①裴封叔: 裴瑾,柳宗元的姐夫,曾任长安县令。②梓(zi) 人: 古代木工之一,专造饮器、箭靶和钟磬的架子。文中指搞建筑的木匠。款: 叩,敲打。③寻引:古代的长度单位,八尺为一寻,十丈为一引; 此处借指木工度量长短的工具。规矩: 画圆形、方形和直角的工具,如圆规、曲尺。绳墨: 墨斗,用以定直线的工具。居: 放置。砻(long):磨东西。斫: 砍削。④度 (duo): 衡量、计算。栋宇: 房屋的脊檩和屋檐,泛指房屋。制: 规模,式样; 古代长度单位,合一丈八尺。此指房屋的结构样式和尺寸要求。⑤京兆尹: 管理京都及附近属县的地方长官。唐开元元年改雍州为京兆府,以亲王担任雍州牧,雍州长史称京兆尹,治所在长安。委: 堆积。⑥俟(si): 等待。自断: 自作判断、决定。⑦圜 (huan): 围绕。工: 巧妙、精深。⑧体要: 大体、概要。⑨徒隶: 本指在狱中服役的犯人,此指下层劳动者。乡师里胥: 古代社会行政组织最下层的官吏,分别为一乡或一里之长。⑩《孟子·万章下》谈到周朝规定的官爵、俸禄制度时说,“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11)离: 分开。六职: 指礼、户、吏、刑、兵、工六部。百役: 百工。(12)方伯连帅: 古代一方诸侯的领袖称为方伯,十国诸侯的领袖称为连帅。见《礼记·王制》: “千里之外设方伯,五国以为属,属有长。十国以为连,连有帅。”(13)啬(se) 夫: 秦汉时的乡官,掌管诉讼和赋税。版尹: 乡中掌管户籍的小吏。版,版籍,指户籍。(14)纲纪: 法制、典章。(15)大经: 重大方针、根本的法则。(16)伊: 伊尹,商初大臣,曾辅佐商汤灭夏。傅: 傅说 (yue),殷王武丁的大臣。周: 周公,姓姬名旦,武王之弟,辅佐成王平乱封侯,制定典章制度。召 (shao): 召公,名奭 (shi)。他和周公都是周初开国功臣,都曾辅佐武王灭纣,武王死后又共同辅佐成王治理天下。(17)恪 (ke)勤:勤恳认真地做一些小事情。听听 (yinyin): 笑声。(18)道谋是用: 典见 《诗经·小旻》: “如被筑室于道谋,是用不溃于成。” 朱熹解: “如将筑室而与行道之人谋之,人人得为异论,其能有成也哉。”指采用过路人不负责任的建议。(19)圮(pi): 倒塌。(20)栋桡 (nao): 屋梁折断。(21)审曲面势: 审察木材的曲直和正面反面的形状。都料匠: 大木匠,总管木工和材料并计划用料和施工的匠人。 【译文】 裴封叔的宅院在长安城光德里巷。有个木匠去敲他的门,说是想租一间空屋居住。木匠带的工具只有长尺、圆规、角尺、墨斗,屋里没有放磨刀石和斧头、凿子、锯子之类器具。问他的技能是什么,他讲: “我擅长计算安排材料,根据房屋设计的结构图样,选择高矮、进深、方圆、长短相当的木料,指挥木工们按我的要求去做。离开了我,大伙儿连一间房屋也建不成。所以,在官府里干活,我获得的薪水是一般木工的三倍; 给私人盖房,我要收取全部工钱的一大半。” 有一天,我走进他的卧室,发现他睡的床缺了一只脚,自己却不会修理,说是要找其他人帮忙修。我很想嘲笑他,认为他是个没有本事而贪财,只会骗吃混食的人。 后来,京城长官要装修衙门,我有事到那里去。只见满地堆放着材料,各种工匠正在集合,有的拿斧头,有的拿刀锯,都围着他站成一圈听吩咐。那个木匠左手拿着长尺,右手拿着棍子,站在人群中间。他估量房屋栋梁的需要,根据木料的承受能力,举起棍子向右说声: “斧头上!” 那些拿斧头的木工就跑到右边去砍。他回头指着左边说声: “锯子上!” 那些拿锯子的木工快步奔向左边就开锯。一会儿,拿小斧子的也开始砍斫了,拿刀的也开始削割了,都是在看那个木匠的脸色行事,等他吩咐后动手,没有谁敢自作主张。那些不能胜任的,木匠一发怒,就撤换下来,也没有谁敢怨恨他。他将官衙的建筑蓝图画在墙壁上,大小不过一尺见方,却把整个建筑的结构要求,清清楚楚地展现出来,根据蓝图上的尺寸成比例地放大而构筑的高大宫室,落成后竟然没有一点儿走样。官衙建成后,就在栋梁上写上 “某年某月某日某人建”,落的竟是他的姓名,那些具体操作的工匠一概都没列名。我环绕这座建筑物仔细看过一遍后,不由得大吃一惊,此时才体会到这个木匠技艺的高深,个人价值之大啊! 接着我感叹道: 他大概是个抛开手艺,专门使用自己的脑筋,而能把握事物的主体和要领的人物吧? 我听说干脑力活的人役使他人,干体力活的人被人役使,他莫非就属于干脑力活的一类人吗? 有技能的人专门施展技能干活,而有智慧的人则出谋划策,他大概算个有智谋的人吧? 这是完全可以供辅佐天子治理天下的人效法啊,再没有比这更相似的事情了。那治理天下的根本问题,在于合理地任用人才。那些干具体事情的人,是差役,是乡长、里正。在他们上面是下士,再上是中士,是上士。再继上是大夫,是上卿,是诸侯。分开则为六部,细分则有各级各类上百种的官员。向处延伸直达四海,设有封疆大吏;郡有太守,县有县令,又都有辅佐政事的官员。他们之下有办理文书的小吏,再下面有掌管诉讼、赋税的乡官和掌管户籍的小吏,来承担各种差事; 犹如工匠们各自具有自己的技艺靠着劳动来换得衣食啊。那辅佐国君治理天下的人,荐举一些人委托一定的工作,指挥使用他们。使朝纲条目清楚而酌情增减,使法制统一而加以整顿。犹如木匠有圆规、曲尺、墨斗,用它们来确定房屋的规模一样。选择天下的人才,使他们担任相称的工作; 安顿天下的老百姓,使他们各自安居乐业。视察都城的情况就能掌握乡村的情况,视察了乡村的情况就能了解各个封国诸侯的情况; 视察了封国的情况就能明了天下的情况; 无论远近大小的地方,都可以手按地图完全掌握。犹如那个木匠在墙上画成房屋图样而按图完成工程一样。有才能的人就提拔上来加以使用,要让他不能自我得意;没有才能的予以辞退罢免,也没有谁敢怨恨。宰相本人不炫耀个人的才能,不夸耀自己的名声,不亲自去做具体琐细的事务,不侵犯官员们的职权,每日和天下的杰出人才讨论治理国家的大政方略,犹如那位木匠善于指挥众木工而不去卖弄自己的技艺一样啊。这样一来,才算是掌握了当宰相的法则而使天下得到治理。既然掌握了当宰相的法则,国家得到了治理,天下的人都会抬头仰望说: “这是我们宰相的功劳啊!”后来的人才会根据他的事迹而怀着仰慕的心情说: “那人真是具有良相的才能啊!” 读书人有时谈到殷、周时出现的盛世,只提起伊尹、傅说、周公和召公的政绩,当时那些干具体事务的百官的辛勤劳苦,却没有记载下来。犹如木匠在屋梁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和功劳,而那些具体干活的木工却不能列上自己的名字一样。真伟大啊宰相,通晓这个道理的人,也只是起到所谓辅佐天子的宰相作用而已。那些不能识大体、抓要领的人却与此相反,认为谨慎勤苦便是一心为公,把处理公文当作崇高的工作,炫耀才能,夸耀名声,亲手干一些琐碎的事务,侵犯众官的权限,包揽了六部和百官的事务,在相府中洋洋自得,却丢弃了那些重大的原则和事关长远利益的问题,这就是所谓不明白为相之道的人啊! 犹如那位木匠不会用墨线画曲线直线,不会用圆规、曲尺来校正圆形、方形,不会用直尺来量长短,姑且夺过木工们手中的斧头、刀子和锯子来帮他们干活,却又不具备他们的手艺,以至于把事情做坏,因而不能有什么成就,这不是很荒唐的吗? 有人说: “那些主持修建房屋的人,倘若要表现他个人的聪明,牵制木匠的计划,违背他世代相传的守则,却采用过路人随便发表的意见,虽然不能成功,难道能算是那位木匠的罪过吗? 看来成败的关键,也在于任用是否专一啊!” 我说不是这样。墨线确实画好了,圆规、曲尺也确实量好了,应该高的就不能压低,应该窄的就不能加宽,根据我的意见办,房子就可修得坚固; 不根据我的意见修,房子就会倒塌。假如那人甘愿放弃修得坚固的方案而采用会造成房屋倒塌的主张,那我就收起自己的技术,藏起自己的才智,远远地离开,决不放弃我的原则,这样才真是一个优秀的木匠啊! 如果他贪图主人的钱财,忍受委屈而不能离开; 放弃自己的设计方案,委屈自己而不能坚持原则,等到屋梁断折、房子倒塌了,却说: “这不是我的过错啊。” 可以这样吗? 可以这样吗? 我认为这位木匠施工的方法和做宰相的方法很相类似,所以就将他的事迹写成文章收藏起来。这个木匠,大概就是古书上说的那种审视度量木材的曲直形状的人,就是现在所称的 “都料匠”。我遇见的这位木匠姓杨,名潜。 【鉴赏】 这是柳宗元初入仕途写的散文。他见当时朝廷政出多门、吏治混乱,认为要改变现状就要使执政者弄清为相之道,以便统揽全局,善于用人。为此,便借亲见的真实人物为喻,引出大段议论。因而,本文虽是人物传记却具有浓厚的政论色彩,人物行事和所发议论之间又有着类比的关系,其讽谕时事的手法带有寓言色彩。 本文善于抓住人物的性格特征,精心选择能反映主人公性格的思想言行加以集中表现。作者写梓人并没随意铺叙其行事,而是集中笔墨描述其特殊见识与才能,并通过人物自述道出; 然后又以白描手法细写梓人指挥施工的场面,使其奇才得到生动再现。作者在叙写和夸赞梓人之道中暗应了为相之道,点明了为相的职能。本文实是“一篇大臣论,借梓人以发其端,由宾入主”,叙事是宾,议论是主,富有革新精神的年轻的作者,实是以相才自许、自励! 字数:5169 傅德岷,赖云琪 主编.古文观止鉴赏.武汉:崇文书局.2005.第373-377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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