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朱子曰:‘天命之謂性止一個原頭。’
此言萬物之性同得於天,故謂之一原,非謂萬物所得之性皆同也。蓋在天謂命,在物謂性,界分自别。故對言之,則謂之命同而性不同可也,朱子曰:‘賦與萬物之初,天命流行,只是一般,故理同’;‘萬物已得之後’,‘以其昏明開塞之甚遠,故理絶不同’。謂之性同而命不同亦可也。程子曰:賦於命者,所稟有厚薄清濁,然而性善可學而盡。天所賦、物所受,只是一理,故合言之則謂之命同而性亦同可也,謂之命不同而性亦不同亦可也。蓋自理之本體而觀之,則性命皆全;自理之乘氣而觀之,則性命皆有偏全。全者所以同也,有偏全者所以不同也。如是推之,然後性命之説可究矣。
西山真氏曰:‘朱子於告子“生之謂性”章止一而已矣。’
生之謂性,告子之言,而孟子之所辨也;若孟子所謂性,則以理言之也。故輯注特以性、氣二字分别孟子、告子言性之不同,其指不啻八字打開矣。西山乃以‘生之謂性’為孟子所言、朱子所釋之性,則其謬殆有甚於倒朔南而换冥昭矣。且孟子之言性善,實本於子思此章之指,而謂有不同,則又誤之甚者。蓋此章人物所率之性,非孟子所謂‘犬之性、牛之性、人之性’而果何性哉?
雲峯胡氏曰:‘一陰一陽之謂道止一太極也。’辨疑云云。
仲尼、子思所言道字雖是一物事,而所就而言則亦自不同。一陰一陽之道,兼陰陽而言,謂之統體太極可也;率性之道,是事事物物各具是道也,謂之各具太極可也。蓋就易而論之,以一陰一陽之道對繼善成性而言,則一陰一陽之道是統體也,繼善成性之理分屬陰陽者是各具也。又以繼善成性自相對言,則繼善屬天道流行,而於人於物,理未有偏,則又是各具中之為統體者也;成性屬人物稟受,而為人為物,理已有定則,又是各具中之為各具者也。就此章而論之,以天命率性直對説,則天命之性萬理渾具者,是統體也;率性之道隨事著見者,是各具也。又以天命率性横對説,則静而性之體具,動而道之用行者,又是各具;而一理貫通,無内外、無先後者,又是統體也。又以易與此章合而論之,則天命之性即‘成之者性’也,率性之道即‘繼之者善’也,不偏不倚、無過不及之中即一陰一陽之道也。如是推之,然後統體、各具之義,方見其盡矣。胡氏又言:‘易之先言道,後言性,以其道之為統體;此章之先言性,後言道,以其道之為各具也。’則恐未察乎性、道二字之名義。性、道之理一也,而以其流行而謂之道,以其定體而謂之性。一陰一陽,理之流行,故謂之道;成之者性,理之已立,故謂之性。天命率性,其意亦同。易先言流行而後言定體,故先言道,後言性;此章先言定體而後言流行,故先言性,後言道,非以統體、各具之有先後而言也。辨疑言統體、各具不可分先後者,恐亦推之未盡也。就天道流行而論統體、各具,則陰陽各一太極,而統體者又不外於陰陽之中矣;就萬物化生而論統體、各具,則萬物各一太極,而統體者又不外於萬物之中矣。此統體、各具之無先後也。然以天道萬物、人心已發未發對言,則天道流行是統體,而萬物各正性命是各具也;人心未發而一性渾具者是統體,而已發而萬事各止其所者是各具也。此則統體、各具又有先後也。大抵義理無窮,包括極大,而條理至精,不可以亂。故苟不縱横推見而四方八面都盡,則何以通其説哉?
雲峯胡氏曰:‘因率性之道而品節之,即時中之中也。’
率性之道,即時中之中也。自情之和者而謂之道,自君子之情之和者無時不然而謂之時中。品節者,即所以求得夫時中者也。若以品節為時中,則所謂時中者乃工夫之目,而非天理之本然也。且子思所取名篇中字之義乃兼教字,而遺卻無過不及之中也,豈其然哉?
新安陳氏曰:‘元本止尤為明備。’
既曰‘豈率性之謂’云,則其為外物而非道之意已在其中矣,何待兩句兼存而後為明備哉?恐徒見其為疊牀而冗長耳。
戒慎恐懼,辨疑:‘戒慎恐懼通動静説,慎獨專以動處説。’
戒懼固當通動静説,又當專就静處説。蓋君子修己之功,自其有睹有聞之時已自戒懼,以至於無睹無聞之時亦不敢忽,而無時不戒懼也。不成只於不睹不聞之時戒懼,而有睹有聞處卻不戒懼也。此戒懼之所以通貫動静,而無時不然也。若只指其不睹不聞時戒懼,而與慎獨之加謹於動處者對言,則戒懼又自分為静時工夫,故章句兼此兩意而釋之。詳見上。
朱子曰:‘不睹不聞之時,便是喜怒哀樂未發處。’
若只以喜怒哀樂言,則不睹不聞固是喜怒哀樂未發處;若以昏昧散亂者言,則不睹不聞之時亦容有昏昧散亂之失矣。在聖賢,則喜怒哀樂未發固是為未發之中;而在衆人,則雖無喜怒哀樂之發,亦不能無昏昧散亂之失,而不得為未發矣。蓋以人心天理本然之正言之,則不睹不聞固為喜怒哀樂之未發,而喜怒哀樂之未發固為中,故子思以喜怒哀樂之未發為中。朱子以不睹不聞為喜怒哀樂之未發,此姑以本正者而言耳,在常人則未必能然矣。學者當於不睹不聞時,喜怒哀樂未發處,又須察其有昏昧散亂之失而敬以直之,以求至乎真個未發矣。不可但恃其有不睹不聞之時喜怒哀樂之未發,便認以為真個未發境界而大本之已立也。或曰:‘然則子思所謂喜怒哀樂未發之中,當專在聖賢分上,而常人則不能與耶?’曰:‘聖賢只道其常,固不暇語其反常者。而又有所不可畫而論之者,常人亦固有喜怒哀樂未發便為中之時,而但不能如聖人之必然也。且子思之論中和,承上戒懼慎獨而言。則毋論人之有聖凡,中之有久速,而其所以為中者,要皆以敬致之,固未有以不敬而致之者也。然則戒懼慎獨,既敬而後,喜怒哀樂未發,又豈或有不中者哉?’
雙峯饒氏曰:‘子思云止皆是此道。’辨疑云云。
饒氏説,退溪分解,雖似至矣,終是可疑。或者又引朱子説以證饒氏,恐亦未察。朱子説語雖似同,意實不然。朱子以‘不可須臾離’為道之廣大,以‘莫見乎隱,莫顯乎微’為道之精密者,此謂須臾之頃,隱微之間,皆道之所存云爾,非以須臾與隱微為道也。若饒氏直以隱微、顯見為道,則豈可援附於朱子説耶?
雙峯饒氏曰:‘大學只言慎獨止做工夫。’辨疑云云。
饒氏説非是。大學正心當戒懼之功者,栗谷説恐不可易,退溪説恐有所不敢曉。‘正心’章注察字,察其不正之病也;敬字、存字,正之之事也。敬而存之,即所以正其心,則正其心者,非戒懼之功而何?傳文二節雖皆言心不正之病,然反以結之曰‘在正其心’,則何謂戒懼之功在不言中耶?傳者只言正其心,而不言所以正之之術,故章句雖言敬字、存字以補之,而所謂敬、所謂存者亦只就正字上推出來耳,豈於正心之外别有所謂敬與存者耶?以此觀之,則此章之當屬戒懼,而大學之未嘗無静處工夫者,不啻明矣。朱子説‘古人涵養本源,小學已至,大學直以格致為先’云者,此亦大綱説也。學問之道,當以收斂為先,而大學之功實承小學之後,故直以格致為第一工夫也,非謂一入大學之後,便不復有静存之事也。學者若因朱子此言,而十五以上纔過小學者,便自謂涵養已至,只就動處做零碎工夫,而曰‘我為大學之事’云爾,則豈不為學問之大害?而朱子之目恐不瞑於千古矣。又謂‘大學雖不言戒懼,而有曰“顧諟”,曰“敬止”,則其中自兼戒懼’云者,恐亦推之未盡也。釋綱領略説處猶自兼戒懼,則釋條目細説處何反不言戒懼耶?且綱領條目工夫,其事一也,則又豈言於彼而不言於此哉?
雲峯胡氏曰:‘天命謂性止道之用。’
天命之性,道之體也;率性之道,道之用也;修道之教,所以立其體而行其用者也。道之體用,天理之自然者也;教之修為,人事之求道者也。道為所而教為能,若以教為道,則是認能為所,而道卻因人方有也,其可乎?
問‘寂然木石,感通馳騖’止朱子曰‘是’。
寂然則未發,而大本立矣,非木石也;感通則中節,而達道行矣,非馳騖也。朱子嘗曰:‘人固有無所喜怒哀樂之時,然謂之未發則不可,言無主也。’又曰:‘感而遂通,唯聖人能之,衆人卻不然。’以此揆之,則此問非是,而先生是之,恐偶未覺耳。
北溪陳氏曰:‘情之中節止物欲而動。’
情之善惡無非性之發,但因氣質有清濁,所感有邪正,而其發有善惡耳。若曰情之善者發於性,而惡者只由於外感,則是性外有物矣。陳説恐未瑩。
雙峯饒氏曰:‘四者皆中節止謂之和矣。’
饒説蓋本於子思皆之一字,而實有所未察於子思之指矣。子思之言,蓋舉全體而言和之極也,非謂四者中一有不中,而他情之正者亦不得謂和也。四者之中一有不中,而他情之正者亦不得謂和,則除聖人情無不中者外,賢者以下皆不得與於達道矣,其可乎?
陳氏曰:‘致中即天命之性止亦在其中矣。’
栗谷已辨之。
存養,辨疑云云。
存養,單言則固兼動静,孟子所謂‘存養’是也;與省察對言,則專屬於静,此注所謂‘存養’是也。
新安陳氏曰:‘中之大本原於天命之性。’退溪云云。
大本即性也,謂大本原於天命則可,謂原於性則決不可矣。
去外誘之私止之和也。
去外誘,兼戒懼、慎獨而言;充本善,兼大本、達道而言。陳氏專以慎獨釋去外誘,未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