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雜著
【題 解】
孟子雜著作者林翰周,詳細生平無考。本書收録於其文集性軒文集卷五,摘選各家注解文義、口訣、字誤、音讀等方面有疑問之處,據退溪、沙溪、臺山之學説予以分析評論,共三十七個條目。(郭稹)
諸書存疑
才鈍而病甚,讀書不能多,所讀者亦不能着力研究。其會疑者,特小小文義及諺解舛誤通行處爾。
序説:索隱,司馬貞所作。
孔叢子,孔鮒所著。鮒,字子魚,一名申孔子之裔,魯人。秦時拜少傅,及李斯燔詩書,鮒隱嵩山,後陳涉聘為博士。
揚子雲之揚字,楊墨之楊字,印刊舛訛,未審誰為‘楊柳’之‘楊’,誰為‘抑揚’之‘揚’,亦未知二人姓字同異與否。○松泉筆談引陶谷漫録云‘東人心麤,甚至字畫亦多以相近而混用’云云,‘“謝朓”之“朓”誤作“眺”,“揚雄”之“揚”誤作“楊”’云云,此必有所見。
梁惠上篇第一章注所引刑法志内‘一封三百六十六里’。○一封之積為十萬里,其方為三百里有奇,此須用帶縱開方算法始得。‘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於王’二句,愚意雖并無二欲者,亦似合於文意。而但上文既有‘欲立’、‘欲耕’、‘欲藏’、‘欲出’許多‘欲’字,則承上着‘欲愬’之欲字已足矣。乃於‘欲愬’之上又着‘欲疾’之欲字,何歟?○‘疾其君’之語,豈可訓於為下者耶?特為君者虐之以為讎耳,故孟子不欲為直截之辭,又着‘欲’字也歟?
梁惠下篇第一章‘他日,見於王’之見字,音‘現’。夫均是王也,而於上篇‘見梁惠’、‘見梁襄’二三處,俱音如字,此獨音‘現’,何也?○‘見’字音異,以有‘於’、無‘於’之故也。下章‘見齊宣王’,音如字可見。
公孫丑上篇‘浩然’章‘曾子謂子襄’一節,‘自反’以下,以‘吾嘗聞’語脈推之,則固夫子之言也。或疑若果夫子之言,則似欠一個‘曰’字,因疑‘自反’以下是曾子所聞於夫子,而自家體以行之之事而舉以告子襄者。今考集注則只云‘此〔言〕曾子之勇’,而新安陳氏亦謂‘此曾子之大勇’,未知後説或然否。○雲峯胡氏明言‘孟子養氣之論,正自夫子所謂自反而縮來也’,此一據也。且看來看去,畢竟前説為是。
滕文上篇‘經界’章小注所引漢書食貨志内‘上中下’三説。○古者土廣人稀,容或如是説也。
滕文下篇‘彭更問曰’章‘傳食於諸侯’之‘傳’,注‘直戀反’,‘食,音似[1]’。今諺解并作如字,誤也。
離婁下篇‘文王視民如傷,望道而未之見’,集注曰:‘而,讀為如,古字通用。’又明之曰:‘詩云“垂帶而厲”,鄭箋“而,亦如也”,此以“而”為“如”也;春秋“星隕如雨”,左氏曰“與雨偕也”,此以“如”為“而”也,則其混讀而互用之久矣。’今諺解作如字,解為語助。○‘而’、‘如’,雖古字通用,今則二字音異,知其義同,而隨其音各讀亦無害也。
‘周公思兼三王’一節小注饒雙峯云‘施此四者之事,事或有不可行者’云云,則‘其有不合’云者,謂四事之不合耶?集注之‘其事’云者,似汎言所行之事也。○‘四事’則雖不可以‘不合’論,以此四事而施之於萬事,時異事變,其不合者難保其必無矣。
‘公都子曰匡章’章,匡章當是匡姓章名,而下云章子,非一。今以稱子例推之,則當曰匡子,而曰章子,何歟?抑匡非姓,而章是姓歟?然則匡者何也?抑别有舉名而稱子例歟?○若是章姓,則匡為地名。若漢之諸葛,為諸之葛氏也。然此不可考,但以齊威稱田盼為盼子者推之,亦有以名稱子之例矣。
‘禹、稷、顔回同道’章‘由己溺之’、‘由己飢之’二段,諺解解作‘如我溺’、‘如我飢’之義。以文義考之,則此語如所謂‘若己推而内之溝中’的意思,未知如何。
萬章上篇‘咸丘蒙問曰’章‘孝子之至,莫大乎尊親’一節,小注慶源曰‘上既言讀詩之法以破萬章之惑’云云,此非萬章也,乃咸丘蒙也。此等分明易見處誤刊至此,況其他乎?他本則未及考,視而率皆訛謬者,非特此本。若其義理幽賾處,一字之誤便成燕越者,必多矣。信乎,其不可容易看過也!
萬章下篇‘集大成’章末節小注朱子‘水母無鰕’之説。○退溪云:水母,水蟲之無目者,附鰕而行,若無鰕則行無方向。
‘班爵禄’章‘朱子曰“畢竟周禮〔底〕是”,南軒嘗謂“當以孟子為正,朱子恐非定説”’云云,新安倪氏云‘竊意南軒説為是’。
告子上篇‘湍水’章‘今夫水’一節,集注:‘水之過額在山,皆不就下也。然其本性未嘗不就下,但為搏擊所使而逆其性耳。’今按:‘擊’字當作‘激’字為好,而諸本皆作‘擊’字。
‘牛山’章‘操則存’一節,小注朱子曰‘孔子此四句’,‘大約汎言人心如此,非指已放者而言,亦不必要於此論心之本體也’,其下又有曰‘只此四句説得心之體用、始終、真妄、邪正無所不備’,二條説得無少異乎?
‘熊魚’章‘一簞食’一節,小注輔慶源云‘羞惡之本心,所惡有甚於生死者’云云,此正演解集注‘是其羞惡之本心,欲惡有甚於生死’之文義,而以‘欲惡’變為‘所惡’説者,何也?豈或刊誤之致耶?此未可知也。慶源又曰‘言羞惡而并及夫欲者,羞惡則固為惡矣,及反之而不羞惡焉者,則是所欲也’云云。夫既着‘生’字,則即便有‘欲’字在上,蓋生亦君子之所欲也。既曰生死,而單着惡者,恐不成文理。孟子亦言‘所欲有甚於生者’,而未嘗言君子欲死而惡生。此集注因此一節‘人皆有之’之言,而并及上節之意而合之也,則下字不得不爾。輔氏之説可疑。此章朱子章旨以‘羞惡之心,人所固有’八字該之,而集注則凡八節内前四節則以‘秉彝之良心’解之,其下則以‘羞惡之心’纍纍提綴解之,前後解之不同,何也?
‘天爵’章注‘天爵者,德義可尊,自然之貴也’。孟子以仁義言之,而朱子首著‘德’字,何也?下章引詩‘飽〔以〕德’,而曰‘言飽乎仁義也’,則德該仁義也,而必曰德義,何也?
告子下篇‘五伯者三王之罪人’章‘巡狩’、‘述職’之下,即云‘春省耕’、‘秋省斂’云云,此天子之事歟?諸侯之事歟?抑天子諸侯通行之事歟?‘小弁’章戚字,‘親戚’之‘戚’歟?‘哀戚’之‘戚’歟?○古人有謂父兄為親戚者,且孟子以‘疏’字對舉言之,則其為‘親戚’之‘戚’無疑矣。
盡心上篇首章第一節是説知天,次説事天,末節是總説知天、事天以結之。今諺解於‘事天’條吐五,則是事天不與知天為對,而乃與下立命對也。夫立命是知天、事天之至也。未知此吐果無害否。第二章‘正命’之説,朱子謂‘在天言之,皆是正命;在人言之,便有正有不正’云云。夫福善而罰惡,乃天之正命也。如顔子之夭、伯牛之疾,皆莫之致而至者,則固可謂修身而順受乎天者,此乃所以為正命也。故曰:‘比干雖諫而死,正也;盜跖雖永年,非正也。’然此以在人言之也,若以天言之,則顔閔之賢而短折而死,盜跖之惡而安(亨)〔享〕[2]遐壽,豈福善禍淫、栽培傾覆之意耶?此‘天地之大也,(而)人猶有所憾’者也。今曰‘在天言之,皆是正命’,何也?
首章‘立命’之‘命’,兼理氣而言。至次章許多‘命’字皆以氣言,何也?
‘不恥不若人’注程子亦用後説,陳新安直以為‘前説不如後説之明順’,朱子之以前説為主,何也?○前段既曰‘恥之於人大矣’,則此謂廉恥之於人所係為甚大,此一章大顱也,至結辭亦當以此意結之。若如後説,則恥之義較輕,故朱子不從,而乃曰‘但無恥一事不如人,則事事不如人’。‘但’字之意宜詳味。
‘謂宋句踐’章‘囂囂’之説已於萬章上篇集注詳之,但彼則曰‘無欲自得’,此則曰‘自得無欲’,得無意歟?○‘囂囂’之義則一也,二字互换之意,則以本文推之可見矣。伊尹之辭湯幣也,囂囂然曰‘我何以湯之聘幣為哉?我豈若處畎畝之中,由是以樂堯舜之道哉’云爾,則‘何以湯幣’云者,無欲也;‘樂堯舜之道’者,自得也。孟子之答宋句踐‘囂囂’之問,則曰‘尊德樂義’,其下方言‘窮不失義,達不離道’二句。尊德樂義,則自得也;‘窮不失義’以下,則無欲之致也。
盡心下篇‘貉稽’章‘憎兹多口’,朱子從趙氏説,以‘憎’為‘增’。陳新安以為‘為士者往往見憎於此多口,如語之屢憎於人’云,此言亦通。然既曰‘多口’,則‘見憎’已在其中,終不若趙説之順。蓋言為士者,益多人口舌,非比他人之被訕也,如此方與貉稽所問‘大不理’之大字相應。
‘山徑之蹊’章‘介然’之介字,音戛,大學或問則音甲。考之韻書,則‘介’無音戛者,只音曷。戛本音謁,亦有音曷處。○‘介’字當音
,蓋華東之音多互異處,不可混合,不分其同異而疑之也。凡音既不能一從華音,則惟當以我國正音為定,生於我國故也。
‘如追放豚’之追字,非追豚之意,當作追咎之意看。考韻書,追者,上泝已往之謂也。
‘人皆有所不忍’章先言仁義,後專言義。朱子云‘仁只是一路’,‘義卻頭項多’。南軒云:‘人之不仁,以非義害之也。不為非義,而後仁可得而存。故反覆再三,〔推而言之〕[3],使人知所用力也。’此言較似明白,未知果如何。第一册册首史記列傳‘梁惠王不果所言,則見以為迂遠’云云。○以‘不果’為句,可乎?并‘所言’為句,可乎?
‘觳觫若無罪’,栗谷以‘觳觫若’為句。
‘為巨室’章。○金臺山曰:‘能勝其任,謂大木能勝棟梁之任;不勝其任,謂木既斲小,不勝棟梁之任也。’易大過程傳曰:‘不勝其任,如棟之橈’;‘能勝其任,如棟〔之〕隆起’,即此意也。蓋此章之旨,以巨室喻國,以木喻人。人之幼學壯行,大木之任巨室也;舍學而從我,木之斲大為小也。集注未曾説破,故人多汎看。若如小注饒氏之説,古注孫氏疏説亦與饒氏同。○宋孫奭有孟子疏。則以工師喻學者,以匠人喻玉,以勝任屬之學者,以不勝任屬之王,語意豈不齟齬乎?蓋此章内上段以木之大小喻學之汝我,而責王之謀國不如謀室也;下段以治玉之工拙喻治國之善否,而責王之任賢不如任工也。孫饒諸説皆以下段之意混釋上段矣。按:此語極精緻,孫饒可作,想必首肯矣。
‘養氣’章。○臺山曰‘吾不惴焉,趙注以為“不〔當〕[4]輕驚懼之也”。集注仍用其意,曰“惴,恐懼之也”。此似未穩,作“豈不恐懼”意看恐好。蓋此節“大勇”承上文二子之勇而言,“不惴”與“無嚴”、“無懼”語意政同,皆屬己而不屬人。二子不問曲直,專以不畏人為能事。此血氣之勇也。曾子之勇在於義理,而不在血氣;以直為貴,而不以無懼為貴,故曰‘自反而不直,則雖褐寬博,吾豈不惴乎’云云。顧亭林日知録曰:‘“吾不惴焉”,“不”上省一“豈”字。’政同鄙見。按:此語亦精緻。集注之意亦是如此。近日田掌令愚引俗語‘畏之如虎’一句,謂此‘之’字無甚意義。
萬章上篇:夫公明高以孝子之心,為不若是恝,我竭力耕田,共為子職而已矣,父母之不我愛,於我何哉?○池運浩曰:‘集注解此為舜怨慕之意。然觀“而已矣”三字,則至矣,無以加之辭也;“於我何哉”四字,則已矣,無可奈何之辭也。合兩句觀之,則乃是恝底意思。且舜之心常負罪引慝,恐不應曰我竭力共子職,又不應以是為至而曰“而已矣”。此節之義似當解曰:“舜不若是無愁,而曰我只竭力耕田以盡子之職而已,父母之不我愛,我當奈何哉。”如是,則我自我,父母自父母,不以父母之不愛為己憂,所以為恝也。舜之心豈如是哉?是以至於號泣耳。如是看,然後“若是”字、“恝”字及下文“而已矣”、“於我何哉”皆有歸著。特以先言“若是恝”三字,故其義為難曉耳。此節文法與“我豈若是小丈夫然哉”一節正相類,先言“豈若是小丈夫”,然後乃言小丈夫之事也。’池説止此。此與集注所訓有異,然集注之説承用古注,則商量講質亦或無妨。此出臺山集,闕餘散筆。按:池説極有意義,學者當玩味焉。
‘王子有其母死’章。○‘趙岐注:“王之庶夫人死,迫於嫡夫人,不得行其喪親之數。”集注蓋用趙説。然儀禮有父厭子之文,無適厭妾之文,趙説既失之於前,朱子復襲之於後’云云。○按:臺山此語出於徐氏讀禮通考,詳之。
‘鄉原’章。○臺山曰:‘“過我門而不入我室”一節,集注蓋以“孔子”以下皆作萬章問。細考之,有合商量者。章首萬章所問不過狂士一種,而孟子添説獧者,以明孔子所取不獨狂士也。既説了狂狷,又添説鄉原,以明孔子之所不取有此一種人,益見狂獧之為可取也。於是萬章有“何如斯可謂鄉原”之問,而起下文難疑闢破之端也。蓋狂狷、鄉原,一則非中而可與入道,一則似中而不可與入道。散言之,則各項而不相襯帖;合言之,則對頭而正相反背。萬章之見未必及此,問狂聞獧,已是料外,又安能徑舉遥遥不襯帖之鄉原,緊緊發問於答狂獧之下乎?’按:此亦極有意義。
公孫丑上篇:文王何可當也。○此句文義有二解:謂文王不能當紂之時勢者,退溪意也;謂後人不敢當文王之德者,沙溪意也。以下文‘由湯以來’云云之説觀之,則退溪為是;以上文‘文王不足法與’之問觀之,則沙溪為是。然大凡答問之體,先答其問之之意,而且解其所以然之故,或説其餘意,或及於他義。如論語子路問:‘君子亦有窮乎?’夫子即答以‘君子固窮’,然後乃及於小人之濫。此事理之當然,人情之必然也。然則沙溪意為勝。
告子上篇:將(臧)〔戕〕賊杞柳而後以為桮棬也。○此句句訣,當以牙為是。蓋‘也’、‘耶’二字,古人或以一義用之也。
盡心上篇。○首章‘知天矣’、‘事天也’二處,句訣當交换看,此不待解説也。詳考朱子注説,則可知矣。
三經文字,則以病亢遂輟筆。然人苟能用意看書,則有疑者自多悟解;若全不用意,則於翰周所解者,亦不能領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