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文公篇】
‘道性善,言必稱堯舜’,集注:‘性者,人所稟於天以生之理也,渾然至善,未嘗有惡。人與堯舜初無少異,但衆人汩於私欲而失之,堯舜則無私欲之蔽,而能充其性爾。’
按:人物之性,當以性善二字斷之。且道此二字,物亦可以當之否乎?使果當之,則不曰‘物所稟’,而必曰‘人所稟’,何也?蓋‘人與堯舜初無少異’者,以本然之性言也,又不成説人與禽獸初無少異也。雖以人之至愚與物之稍靈者比而同之,曰桀、紂、跖、蹻與麟、鳳、龜、龍初無少異,亦不成説,以其異體之理局於一定故也。古人有云‘鸚鵡猩猩,不離禽獸’,彼桀、紂、跖、蹻之不離人類,亦猶是也。但‘人汩於私欲’者,此正以氣質之性言之,而汩之之甚,乃有人性之近於物性者。以此而謂之人物性同,吾不信也。
‘人之有道也,飽食、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於禽獸。聖人有憂之,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别,長幼有序,朋友有信’,集注:‘人之有道,言其皆有秉彝之性也。’
按:‘秉彝之性’,即本然之性也。本文以‘人之有道’四字冠之者,正所以示人與禽獸之不同性也。且既云‘無教’之‘近於禽獸’,則其有道之遠於禽獸,自可知也。○又按:五倫即五常,而此本文之意,以禽獸為無五倫。豈有無五倫,而可有五常之理乎?○又按:古聖人説教,實自堯始。其始也,只憂人之或‘近於禽獸’,而設官教導,使之脱出於禽獸之科,以復其仁義禮智之性。此則堯、舜、文、武、孔、孟、程、朱千言萬事,初不外於此耳。人物性同異之論,其斷案果不在兹乎!蓋所近者,人之氣質之性也;所復者,人之本然之性也。若曰‘人物本然之性同’云爾,則人之氣質之性之有近於物者,不足多怪也。且終身為學以明善復初,而所復者只是人物所同之性,此又何快哉?
‘無父無君,是禽獸也’,‘仁義充塞,則率獸食人,人將相食’,集注:‘無父無君,則人道滅絶,是亦禽獸而已。’‘楊墨道行,則人皆無父無君,以陷於禽獸,而大亂將起,是亦率獸食人,而人又相食也。’
按:無父者,無仁也;無君者,無義也。此以無仁無義謂之禽獸,又烏在其為禽獸之有五常耶?
‘若仲子者,蚓而後充其操者也’,集注:‘必其無求自足如丘蚓然,乃為能滿其志而得為廉耳。然豈人之所可為哉?范氏曰:“天之所生,地之所養,惟人為大。人之所以為大者,以其有人倫也。仲子避兄離母,無親戚君臣上下,是無人倫也。豈有無人倫而可以為廉哉?”’
按:廉亦性中之一德也,蚓之無求有似乎廉矣,而既非人之所可為,則實非真廉也。以蚓之廉,推之於虎狼之仁、蜂蟻之義,則亦莫不然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