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丑 上】
‘浩然’章
曰:是不難。
問:‘君子道明德立,而後能不動心,則此豈非難底事。而孟子謂之不難者,似專指告子而言也。’南溪曰:‘是。’
不動心
問:‘此段公孫丑汎問不動心,非問孟子、告子之不動心也,故孟子亦汎然以北宫黝、孟施舍、曾子之勇答之,以示其不動心有三段。至下文“敢問夫子之不動心與告子之不動心”,方始直舉孟子、告子而問也。’南溪曰:‘雖是汎問,黝、舍、曾、孟、告諸子不動心之道,皆包在其中矣。蓋此則統言,自北宫以下,方是分説其義。’
定性、不動心。
尤庵曰:明道之‘定性’,謂當動而動,當静而静,動静皆得其道者也。孟子之‘不動心’,謂當大任而道明德立,無所疑懼者也。明道言其專,孟子言其偏,此似不同。朱先生嘗曰‘定性當作定心看’。
守約
槐潭曰:守約云者,反求諸心之謂。孟舍反求其氣之勝與不勝,曾子反求其理之直與不直。
‘不得於言’止‘勿求於氣’。
問:‘孟子何以言告子之不動心,而不言自家之不動心乎?’尤庵曰:‘可也,亦未盡之辭。言告子之非,則孟子之求於心、求於氣自可見矣。使公孫丑而穎悟,則必不更問。而既又問“惡乎長”,然後不得已而曰“知言、養吾浩然之氣”。此“言、氣”字,與上言、氣二字相應,而獨心字脱漏。至“生於其心”,然後始又與上文心字相應矣。’
持其志,(毋)〔無〕暴其氣。
問:‘持志則氣自養,養氣更有甚工夫?’東巖曰:‘志譬如堯舜之君,氣譬如億兆之民。堯舜精一之工既極其至,則民必興起自新。然亦須有教導之政,方能“於變時雍”。’
‘志壹則動氣’云云。
問:‘栗谷曰:“春秋成而麟至,是志壹動氣;疾病之來,聖賢所不免疾病而心不寧,是氣壹動志。”其意如何?’尤庵曰:‘其意蓋云聖人經世之志至,故能動天地之氣而致此異瑞耳。又聖人猶不免疾病之來,而其痛楚之時心不能寧,是痛楚之氣能動其心爾。然此非栗谷説也。’○此一節只言氣反動其心之意,所謂蹶者、趨者,蓋借至近易見者以曉之也。以其大而言之,則太極為陰陽之主,而反為陰陽之所運用也。凡生於太極陰陽者,莫不皆然。故氣之動心與助其心,只在於得養、失養之間而已。健休按:志動氣、氣動志者,是持志未定、養氣未充之致。若志定氣充,則志之所向都合法度,而氣之所行無不聽命於志,各當其則,而動亦静,故曰不動心。何嘗以漠然無所動者為不動心,而氣之順理而動者亦謂之動心哉?今宋氏乃曰聖人經世之志能動天地之氣,又曰痛楚之氣能動其心,又曰太極為陰陽之所運用,其謬甚矣。但所謂‘氣之動心與助其心,只在得養失養之間’者,則得其旨矣。
知言
尤庵曰:‘“志,氣之帥也”至“無暴其氣”一段,非但救正告子之失,亦與下文“知言、養氣”相照。持志,是不動心之意;知言,是窮理明心之事,乃不動心之根本也。’○問:朱子以為‘知言,知理也’,所謂知言,即所謂詖淫邪遯之知其蔽陷離窮也。言之是非,自有其理則,似與窮理工夫稍異。而朱子又以為‘知言是末後合尖上事,如大學説“正心修身”,只合殺在“致知在格物”一句,蓋是用工〔夫〕起頭處’云云。知言之上更無一層工夫,而直以知言為起頭處,則未知學者將何所下手乎?南溪曰:‘朱子曰“知言便是窮理”,又與郭冲卿帖曰“孟子之學,蓋以窮理集義為始,〔不動心為效〕,〔蓋〕惟窮理故為能知言,惟集義故為能養〔其浩然之〕氣[2]”。推此二説則可知知言、窮理之分矣。然所謂“末後合尖上事”,以盡心知性而言;所謂“用工〔夫〕起頭處”,以致知格物而言。蓋盡心知性者,即致知格物之效,而致知格物者,即盡心知性之功,則本非二事,而其必以“末後合尖上事”為言者,誠以知言是衆理貫通之後能辨是非處,故如是下語。然則所謂致知格物者,乃做知言之實功,而亦不外於知言。安有别段工夫又能在於其前耶。’○問:‘知言二字,是就上文“不得於言”上發出來。蓋告子之病在不得於言,則是告子正為不知言,故孟子於此謂我能知言耳。饒氏所謂“孟子不欲以知道自謂”者,似非是。’曰:‘得之。’
浩然之氣
月川曰:‘浩氣之養,只從積累工夫中來。要待物欲銷鑠,義理昭融,然後仰不愧、俯不怍,自然心廣體胖。吾之氣剛大、浩然、無餒,雖曰充塞乎天地,可以漸次而言也。’○問:‘觀西銘能養浩然之氣?’大山曰:‘事事集義,自反常直,仰不愧、俯不怍,則此氣浩然而不窮。西銘一書,言與物同體以大無我之公,時保踐形以盡事天之道,天人合一,俯仰無愧。非能養浩氣者,而能與此哉?’○東巖曰:‘人皆有浩氣,本自塞于天地,但私意隔障,故局於一膜之内,而失其浩然之本體。苟能克去私意,則便能復本來之浩然。譬如水本清而被混濁了,然及其浄也,便依舊清。非舍那濁水去取這清水來也。’口授。
浩氣、血氣。
南溪曰:‘朱子曰“氣只是一個氣,但從義理中出來者,即浩然之氣;從血肉〔身〕[3]中出來者,為血氣之氣”云云。以此言之,正與道心人心、性命形氣之分相發,惟所謂義理出來之中,有自然底,如記言“清明在躬、志氣如神”之類。朱子有清明之氣與浩然之氣不同之説,此特借彼而明此耳。聖人之事也;有養而後得底,如曾子“自反而縮”,孟子“以直養而無害”者,大賢以下之事也。蓋其所謂自然底,雖不假集義之功,而義理從初完具,其氣浩然而不窮矣。’
浩氣、夜氣。
尤庵曰:‘夜氣與浩氣,雖本是一氣,然夜氣只是清明寧静者而言,浩氣主盛大流行者而言,其大小輕重懸隔矣。’○‘浩然’、‘夜氣’兩章,當參互發明。蓋‘浩然’章則義生浩然之氣,而其氣還以扶助道義;‘夜氣’章則夜氣能存仁義之心,而仁義存則反能使夜氣益清。蓋氣是氣也,仁義是理也,理氣二者,雖二物而不相離,故程子曰‘氣亦道,道亦氣’。程子此言,當與此二章參看。○大山曰:‘養氣之工,專在集義,而既養成,則其功用能配道義。夜氣之養,所以存仁義,而其用工專在操存。’此二章皆以義理為主,而以氣為助,不可以仁義為養氣之資,而以倒其賓主之勢也。
盛大流行
南溪曰:朱子曰‘浩然之氣,〔乃〕指〔其〕本來體段而言’,輔氏曰‘盛大言其體,流行言其用’。蓋本來體段,猶言性之本體;盛大言其體,流行言其用,猶言仁為體,義為用。就性中而分體用也,故輔氏又曰本體、本用,其義可見也。
養而無害
尤庵曰:無害二字,已是‘勿助長’意思。
配義與道
退溪曰:理氣雖異,而實不相離,故理充乎氣,則氣得以浩然;氣若不存,則理亦無掛搭處。若能配義與道,而至於浩然,則雖曰是氣,而實理之充盛使然也。○大山曰:道是自然當行之理,義是裁制他運用底。道是體,義是用,孟子此言是兼體用説。或以道義作二物,卻可疑。
配義、集義。
尤庵曰:上文所謂以直養者,以道養之之謂也。夫此氣始從道義而生,而養之既盛,則此氣還以扶助道義。正如草木始生于根,而及其枝葉暢茂,則其津液反流于其根,而其根亦以深長。其理一也。○大山曰:‘集義’之‘義’,就事事上所處而言;‘配義與道’之‘義’,就統體已成底而言。○養氣之始,有事於集義,自反常直,則此氣浩然而無窮,是集義以生此氣。而既能養成,則此氣能合乎道義而為之助,使之行之勇決而無所疑憚。蓋集義是養氣之工夫材料,配道義是浩氣之功效運用。
‘集義’節不言道。
金氏直卿曰:先説‘氣配義與道’,後説‘集義而不及道’。蓋道是舉統體而言,則如父之慈、子之孝、君之仁、臣之敬,可統言道也。義是就一事所處而言,則如為孝、為慈、為仁、為敬,事事求合於義者,此便是集義也。故就道言,則於統體上不可下集字也;就義言,則其事事合義處方可下集字也。且上所謂配義與道者,就氣之已養成處,統言氣之功用如此,故兼道義説。此所謂集義者,是就養氣上單言始初用工夫處,故説集義也。而饒氏謂‘言用則體在其中,體上無用工夫處,故只説集義’,殊失本旨。
無是餒
問:‘“無是”者,言無此氣之配道與義一事也。若無配義與道一事,則是氣也,强底便粗暴,弱底便畏怯,而體不充矣。此體不充處,便是餒也。其意蓋曰:“無此,其為氣也,配義與道一事,則體不充而餒矣。”然則所謂無是者,非謂無是氣也,謂無是氣之配義與道一事也;所謂餒者,非道義餒也,謂氣餒也。’南溪曰:‘此説亦是道義餒之説,乃吕子約所主也。朱子嘗痛闢之曰:“所謂是者,固指此氣而言。若無是氣,則體有不充而餒然矣。”然則非但道義餒者為非,謂氣餒者亦非。集注所以以“體有所不充”當餒焉者也。’
不慊於心,則餒。
尤庵曰:此餒字與上餒字自是一義,而饒氏以為氣餒,似亦非是。蓋行有不慊於心,則有所愧悔而害其浩然之氣。既為所害,則其體之不充而餒,必矣。
告子未嘗知義。
尤庵曰:義者,性之具於心,而告子外之。故於言之得失,不復裁之於義,而一切放過;又不知集義以養氣,以配道義,而一切暴害之,其源皆出於‘義外’一句。故孟子言告子‘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氣’,而於此以‘義外’一句,挑出其病根,其意可謂明白矣。
有所作為而害之。
問:‘雲峯曰,“集義,即是以直養;義襲而取之,即是有所作為而害之。”雙峯説亦然。竊恐其不然。所謂“作為而害之”,是實有助長之事矣。若夫所謂義襲,則豈真有是事而自害其氣乎?孟子之意,不過言此以足上句之意而已,其語勢如云“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今若以為“仁由人”為一義,對“由己”為言,則果成義理乎?朱子曰:“江西人愛説襲義,不知如何襲,只是非以義襲取是氣。”蓋自内而生,非由外而入,其意可謂明白。而且就集注論之,“只行一事偶合於義”云者,是待集義而言之。而所謂集義者,亦其一事之積耳。“掩取[4]於外〔而〕得之”云者,所以反説以明夫義之生於内,而非所取之於外也。上句是實底,下句是虚底,是以虚對實,使上句之意自明。而若以義襲為作為而害之之事,則兩句皆是實事,而所謂“只行一事偶合於義”者,既釋“義襲”一句,則其語意果有“助長而害之”之云乎?’南溪曰:‘義襲而取,與集義所生相反,故饒胡兩説如此。然若謂正助是義襲之類,則猶或可也;謂正助是義襲,則恐亦非是。’
‘必有事’云云。
鶴峯曰:忘其田而不耘,與助之長而揠苗者,其心雖異,而為害則一也。○尤庵曰:此專言集義時用功之節度。孔子嘗戒以‘無所用心’,而又戒以‘欲速’,孟子於此合而言之耳。又朱子嘗以為孔子‘先難後獲’一言盡之,而自孟子以來説得轉險,至程子論以‘鳶飛魚躍’,則其為説益險,人不能知。○問:‘忘與助,其病均矣,而孟子獨詳於助者,何意?’南溪曰:‘此亦承上文言集義之節度,又以兼發告子之病。蓋“義者,心之制,事之宜”。今若不求其理於心,而强制之以速,夫所謂不動者,則是乃助長之尤者,故其言不得不然矣。大抵告子之學,於孟子一反一正,正與劉項智勇相似。是以孟子於此章必並論而微破之,以示萬世學者,其旨明矣。’○大山曰:孟子之所謂事者,指集義而言。言以集義為事而勿忘,又不可豫期其效而助之長也。程子轉作養心法,則所謂事者,固持敬之謂。事過而忘,未來而不迎,即持敬之法,而非集義之謂也。蓋孟程所言其用工節度則同,而其所事則異。
丹頭火法。
問:‘朱子曰“集義是養氣(之)〔底〕丹頭,必有事〔便〕是集義(之)〔底〕火法”,“丹頭、火法”是何義?’南溪曰:‘丹有内丹、外丹,道家以烹鼎金石為外丹,以吐故納新為内丹。’退溪曰:‘參同契言人之為體者,惟火與水。以易之坎水离火為萬物,以乾坤為鼎器,以六十卦分定三十日,每一日各定二卦,又以二卦十二爻分定十二辰。其於所當之卦、所逢之爻,念之無忘,無有所違,以天之氣使合吾氣,以月之盈虚抽添之,月盈則添之,月虚則抽之,無苟違天行之健。以火煉水,使凝聚於丹田,至於三年,則身輕骨清,白日飛升 ,此煉内丹法也。以此推之,丹頭者,猶言煉丹之大體;火法者,猶言成丹之要術。第所謂丹頭、火法,必道家修煉之方法,而不能詳耳。’又按通考黄氏四如曰:‘孟子工夫專在養氣上,以集義為主,勿忘是工夫,不可緩;勿助長,是又不可急。如煉丹有文武火,火冷則灰死,火猛則丹走。惟慢火常在爐中,可使二三十年化[5] 火,然後養得丹。孟子下工夫有節度如此。’此則似以外丹言,未詳孰是。
非其君不事。
問:或曰:‘其君其民,是伯夷之君、伯夷之民也。此則“其”字就伯夷身上看也。’或曰:‘其君其民,如中庸所謂“其人存則其政舉”之“其”字,此則“其”字以賢者言也。’兩説孰是?南溪曰:‘下説為是。只以伊尹“何事非君,何使非民”之意反折來相證,亦自可見矣。’○東巖曰:‘何事非君’之‘君’,是義所當事之君,而但不問其賢否而事耳。非謂事秦事楚,事此事彼,無非君也。如揚雄事王莽,正坐誤認此句。○問:‘伊尹所事,畢竟二國之君,如集注所引五就湯桀是也。’曰:‘先儒云:“伊尹就桀,非欲委質為臣,特因湯之朝聘而往來者五耳。”恐或然也。’口授。
並論伯夷、伊尹、孔子。
尤庵曰:論孔子必舉(伊)〔夷〕[6]、惠、尹並論之,蓋不如是,則無以以彼較此,以明偏全、大小之異也。今於此章將論己之不動心,而必舉告子;將論曾子之大勇,而必舉黝、舍、子夏。此蓋孟子一生語法然也,所以當時得好辯之名,程子亦以雄辯目之也。
通論
尤庵曰:‘浩然’一章,遣辭若斷若續,然血脈貫通,極其精密。公孫丑發問之初,特以一心字為眼目,極有意思。故全章説心字最多,而如直養、集義、知言、德行、説辭及伊伯等事,無非出於心者。○一心字是一章大旨,次以勇字、縮字為浩氣張本,而又次以知言。知言是窮理之事,故居後,正如大學之次序也,朱子所以極稱其善問也。至於知言,而又以心字為骨子,首尾相應,其縝密非後儒所可及也。自‘宰我、子貢善為説辭’以下,雖於此章似贅,然細看源委收殺之體,則因以此為孔子張本,終以有若之言結之,以為我豈止於不動心而已。如此串貫,則一章之意通透灑落矣。○南溪曰:‘至大至剛’一節,總言浩氣體段功效;‘其為氣也’一節,言氣配道義,以氣為主;‘集義所生’一節,言氣配道義由集義,以義為主。義者,即‘自反而縮、以直養’,乃一篇骨子;‘必有事’一節,言集義節度,乃實做工夫處。○問:‘賁、黝、舍皆血氣之勇,不足稱,而孟子必並論之者,何歟?’曰:‘孟子本意非欲言此,而特公孫丑先借言孟賁之事以贊之,故孟子又引黝舍之養勇以發曾子之大勇,恐非得已也。’○問:‘“〔敢問〕[7]、既曰”二段凡七言志字,而末段特言心字,何歟?’曰:‘特言心字者,抑以見志之本出於心,而終上文“不動心”之文也歟?心志一物,而於“敢問”、“既曰”二段,猶分之志氣二事,而於後“集義”則合之,其意各異。’○問:‘此章始以“不動心”起頭,則此實一章之骨子。而其言用工處,不若養氣之詳,且其所歸重又若在於養氣上者,何歟?且“不動心”之意止於何處,而心字脈絡亦止於何處歟?’曰:‘此章雖以“不動心”為主,而其所以不動心之功,專在養氣,則安得不於此致詳而歸重之乎?“不動心”及心字脈絡,恐皆止於“知言”條内矣。’○以一章言之,則‘不動心’為綱,而‘知言、養氣’為目,此固由告子‘勿求於心、勿求於氣’而正之也。以‘養氣’一事言之,則‘集義’為綱,而‘必有事焉而勿正、勿忘、勿助長’為目,此又由曾子‘自反而縮’而推之也。大抵不動心者,通乎知行之全體;集義者,全乎養氣之一塗,又其大體之甚明者也。○東巖曰:賁、告、黝、舍之氣,麤氣也;曾孟之氣,浩氣也。天淵懸隔,然推本而言之,氣一而已。四子之麤氣,即是兩聖之浩氣,但緣他養得來有善、不善耳,故朱子云‘項羽拔山之力,便是浩然之氣’。口授。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章
問:‘不言不忍於己,而必言不忍於人者,何歟?或曰“於己不當言不忍字”,其説然歟?子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此處何以言己也?孟子之獨言人,夫子之兼言人己者,可得聞歟?’東巖曰:‘不忍者,人;而不忍之者,己也。何以有言人不言己之疑也。蓋人於其所愛子弟親戚,皆有不忍害之之心,況於己乎?在他人則或忍之者,私欲害之也。精義吕氏説如是,而朱子是之。故孟子特言“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是所以祛其蔽而復其本心之正也。至論成己、成物處,則不得不以人與己對説。隨其地頭而觀之,自不相妨,恐不必牽引為説。’
心
退溪曰:心之全體,至虚至静,如明鏡照物,物來則應之而不滯,物去則如故而虚明。若一毫容物,則如泥點鏡,都不得虚明静一氣象。○敬堂曰:心之無所不具,如天之無所不包。天何嘗大,人何嘗小。○大山曰:此心與天地同其大,纔有些私吝在,便間斷隔閡。○心者,主乎身而管乎物。
仁義禮智
大山曰:人性只是一個理。孟子如何便開口説仁義禮智,仁義禮智如何便包得盡性字。若看不透,信不及,這上添一個也不覺多,減一個亦不覺少,亦是不曾看耳。○蓋此性是活底物事,便會動静,自動而静,自静而動,亦須有漸次微盛。方其初動時,便有温暖意思,這便是仁;温暖到極後,便宣著盛大,這便是禮;動極了便收斂向静上,這只是義;收斂到極後,便凝結無痕迹,這只是智。如春夏秋冬只是一氣動静,春便是動,初夏便是動極;秋便是静,初冬便是静極。所以説天人一理。○春日氣象最可觀,便認得仁底意思出來。四端,理之發;七情,氣之發。退溪曰:‘情之發,或主於理,或主於氣。氣之發,七情是也;理之發,四端是也。’○天下無無理之氣,無無氣之理。四端,理發而氣隨之;七情,氣發而理乘之。理而無氣之隨,則做出來不成;氣而無理之乘,則徒為狂妄底物,此不易之定理。若混淪言之,則以未發之中為大本,以七情為大用。如程子好學論、中庸首章是也。孟子此章則專以理言之,而氣亦未嘗不行乎其間也。○人心,七情是也;道心,四端是也,非有兩個道理也。○四端,情也;七情,亦情也。均是情也,何以有四七之異名耶?所就以言之者不同是也。蓋理之與氣,本相須以為體,相待以為用。固未有無理之氣,亦未有無氣之理。然而所就而言之不同,則亦不容無别。從古聖賢有論及二者,何嘗必滚合為一説,而不分别言之耶?且以性之一字言之,子思所謂‘天命之性’,孟子所謂‘性善之性’,此二性字所指而言者何在乎?將非就理氣賦與之中,而指此理原頭本然處言之乎?由其所指者在理不在氣,故可謂之純善無惡耳。若以理氣不相離之故,而欲兼氣為説,則已不是性之本然矣。夫以子思、孟子洞見道體之全,而立言如此者,非知其一不知其二也。誠以為雜氣而言性,則無以見性之本善故也。至於後世程張諸子之出,然後不得已而有氣質之性之論,亦非求多而立異也。所指而言者,在乎稟生之後,則又不得純以本然之性稱之也。故愚嘗妄以為情之有四端七情之分,猶性之有本性、氣稟之異也。然則其於性也,既可以理氣分言之,至於情,獨不可以理氣分言之乎?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何從而發乎?發於仁義禮智之性焉爾。喜怒哀懼愛惡欲,何從而發乎?外物觸其形而動於中,緣境而出焉爾。四端之發,孟子既謂之心,則心固理氣之合也。然而所指而言者,則主於理,何也?仁義禮智之性,粹然在中,而四者其端緒也。七情之發,程子謂之‘動於中’,朱子謂之‘各有攸當’,則固亦兼理氣也。然而所指而言者,則在乎氣,何也?外物之來,易感而先動者,莫如形氣,而七者其苗脈也。安有在中為純理,而纔發為雜氣,外感則形氣,而其發顧為理不為氣耶?四端皆善也,故曰‘無四者之心,非人也’,而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七情本善,而易流於惡,故其發而中節者,乃謂之和。一有之而不能察,則心已不得其正矣。由是觀之,二者雖曰皆不外乎理氣,而因其所從來,各指其所主而言之,則謂之某為理、某為氣,何不可之有乎?○昔者孔子有‘繼善成性’之論,周子有‘無極太極’之説,此皆就理氣相循之中剔撥而獨言理也;孔子言相近相遠之性,孟子言耳目口鼻之性,此皆就理氣相成之中兼指而主言氣也。斯四者,是就同中而知其有異者也。子思之論‘中和’,言‘喜怒哀樂’而不及於四端;程子之論‘好學’,言‘喜怒哀懼愛惡欲’而亦不言四端,是則就理氣相須之中而混淪言之也。斯二者,是就異中而見其有同者也。○高峯曰:情之發也,兼理氣、有善惡,而四端專指其發於理而無不善者言之,七情則固指其兼理氣有善惡者言之。若以四端屬之理,七情屬之氣,則是七情理一邊反為四端所占,而“有善惡”云者,似但出於氣。此於語意之間,不能無可疑者也。大山曰:‘七情,渾淪言則固兼理氣、有善惡,四端包在其中矣。若與四端對説,則理一邊當屬之四端,而七情之所謂善者,即形氣之得其正者耳。昔有問:“飲食男女之(得)〔欲,出於〕其正,即道心矣。又如何分别?”朱子曰:“這個畢竟是生於血氣。”又曰:“固未嘗直以形氣之發盡為不善,而不容其有清明純粹之時,〔如來諭之所疑也〕,但此所謂清明純粹,既屬乎形氣之偶然,則〔亦〕但能不隔乎理而助其發揮耳,不可便認以為道心也。[8]”據此則人心道心之分,即四端七情之對言者。謂四端占理一邊,而七情出於氣,何不可之有?孟子論四端,以為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夫有是四端而欲其擴而充之,則四端是理之發者,是固然矣。程子論七情,以為情既熾而益蕩,而欲其約之以合於中,則七情是氣之發者,不亦然乎?以是觀之,四端七情之分屬理氣,自不須疑。而四端七情之名義固有所以然,不可不察也。大山曰:此一端説分開底道理,極分曉。然而七情之發而中節者,則與四端初不異也。蓋七情雖屬於氣,而理固自在其中,其發而中節者,乃天命之性,本然之體,則豈可謂是氣之發而異於四端耶?’大山曰:七情,渾淪言則兼理氣,而分開言則主於氣。今以七情為屬於氣,則是對四端屬理者而言。其所謂中節者,即氣之順理而發,無一毫有礙者耳,不可便認以為四端也。若中庸所謂中節者,則固天命之性,本然之體,是所謂渾淪言之者,而四端固在其中矣。又安有屬氣、屬理之分耶?自注來書謂孟子之喜、舜之怒、孔子之哀與樂,是‘氣之順理而發,無一毫有礙’,及‘各有所從來’等語,皆覺未安。夫發皆中節謂之和,即所謂達道也。若如來説,則達道亦可謂是氣之發乎?大山曰:朱子曰:‘性主於理而無形,氣主於形而有質。〔以其〕主理〔而無形〕,故公而無不善,而其發皆天理之所行;〔以其〕主形〔而有質〕,故私而或不善,而其發皆人欲之所作。〔此舜之戒禹所以有人心道心之别〕。蓋自其根本而已然,非謂氣之所為有過不及,而後流於人欲也。[9]’勉齋曰:‘發於此身者,如喜怒哀樂是也;發於此理者,〔則〕仁義禮智是也。若必謂兼喜怒哀樂而為道心,則理與氣渾然而無别矣。故〔以〕喜怒哀樂〔為人心者〕,〔以其〕發於形氣之私也;仁義禮智〔為道心者〕,〔以其〕原於性命之正也。[10]’據此,則四端七情推其向上根源,豈無所從來乎?既有所從來,則其發而中節者,烏可便認以為純理乎?中庸所謂達道,即兼理氣渾淪言,固不可謂是氣之發,而又安得謂屬於氣乎?今曰屬於氣矣,而謂不可謂氣之發,不幾於自相矛盾乎?夫既有是心,而不能無感於物,則情之兼理氣者,可知也;感於物而動,而善惡於是乎分,則情之有善惡者,亦可知也。而喜怒哀樂發皆中節者,即所謂理也,善也,而其發不中節者,則乃由於氣稟之偏而有不善矣。渾淪説。四端發於理而無不善,謂是理之發者,固無可疑矣。七情兼理氣、有善惡,則其所發雖不專是氣,而亦不無氣質之雜,故謂是氣之發,此正如氣質之性之説也。蓋性雖本善,而墮於氣質則不無偏勝,故謂之氣質之性。七情雖兼理氣,而理弱氣强,管攝他不得,而易流於惡,故謂之氣之發也。分别説。然其發而中節者,則乃發於理而無不善,則與四端初不異也。大山曰:以發而中節者為發於理,則所謂氣之發者,即發不中節而流於惡一邊耳。若其與四端初不異,則朱子又何必與四端是理之發者對舉而互言之耶?蓋以渾淪底道理賺説於分别言時,所以有此差耳。○問:‘四端何情?七情何情?’久庵曰:‘以形氣之發而謂之七情,以義理之發而謂之四端。四端,道心是也;七情,人心是也。蓋人之一身,酬酢萬變,只有七情,非七情之外别有四端。只就七情中不雜於形氣者而拈出此四端,如惻隱本不離於愛而行,然尋其苗脈,自有不可亂者。如見孺子匍匐入井,私意未及安排,本心忽焉呈露,故孟子指而言之,欲使學者察識而擴充之也。’○大山曰:人稟天地之氣以為體,得天地之理以為性,而理氣之合則為心。故其寂感動静之際,相須而為體用,未發而一性渾然,已發而七情迭用,是乃此心之全體大用。而孟子所謂四端者,亦包在其中矣。此中庸、喜怒哀樂未發。大學、所謂修身在正其心。樂記人生而静,天之性。之旨,而周、太極圖説。程、好學論。朱氏答張敬夫書。相因而為説,退陶先生所謂渾淪言之者是也。○理墮在氣中,而有性之名,其動静又乘氣而流行,則固未嘗相離也。然理公而氣私,理無形而氣有迹,理無不善而氣易流於惡,故觀其所感之有邪正,而究其所發之有賓主,則亦不能無分耳。蓋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端,發於仁義禮智之性,其所資而發者,氣也,然所主則在乎理;喜怒哀樂愛惡欲之情,發於聲色、形氣之私,其所乘而行者,理也,然所主則在乎氣。四端必理發未遂而為氣所掩,然後流而為惡;七情必發而中節,然後為善。而其所為善者,亦只是順理,而無一毫有礙焉耳。此朱子理發、氣發之説,而退陶先生著圖為書,以發明其説,所謂分别言之者也。○夫人有一心,心具一性,性之發而為情,則亦一而已矣。今判而貳之,不幾於二歧乎?且既貳之矣,則亦不可以復渾淪言歟?曰:非然也。性之在中也,固因氣以為地,而其動而為情也,又挾氣以為資。故統以未發者為大本,已發者為大用,則言七而四在其中,即其合而析言之,則一情之中,其原乎性命之正者,粹然而無不善;其緣乎形氣之境者,私而或不善。其邪正之分,自其根本而已然,雖欲渾而雜之而不可得也。雖然,四端之所隨,即七情之氣,而七情之所乘,即四端之理也。妙合渾融,元不相離,則又豈有彼此之間隔哉?就異而見其有同,故渾淪言之者有之;就同而見其有異,故分别言之而無不可。所謂一而二,二而一者也。且二情之發,非齊頭俱動,並轡偕出,又非各占一邊,自為動静也。隨事而感,互相資乘,而但於其中見其有主理、主氣之分耳,亦何有二歧之凝哉?彼見理氣之不離,而謂四端亦氣發者,固見其一而不知其二,其弊也鶻圇無别。而其或專主分開,不相統一,至謂七情不可謂性發,則又見異而不知同,其弊也疏闊不精。須是平心易氣,四平放下,合之會于一而無間,析之極其精而不亂,然後方是周徧亭當,不落於一偏之弊矣。○竊觀李先生説渾淪處,就理氣相成之中,以未發為性,已發為情,言七而四在其中,説分開處就性有本然、氣質之異,見其所發有所主、所從之分。○性之未發,氣為之田地;性之已發,氣為之材具。體用相循,動静不離,其相須之妙然也。而方其動也,如孺子、宗廟之事,感則是觸那天理之正而發焉;如聲色、臭味之事,感則觸那形氣之私而發焉,此所謂互發者也。然理發而氣未嘗不隨,氣發而理未嘗不乘,蓋相須而不能無互發之分,互發而其相須者又自若也。○人得天地之理以為性,得天地之氣以為體,理氣之合則為心也。其寂感動静,固有自然之機,而性情之名立焉。性為體而情為用,性者,其本根,而情者,其端緒也。故中庸、樂記皆以性為大本,情為大用,言喜怒哀樂,而四端之理固渾然於其中矣。孟子悼性善之説不明,就見成性中指其純粹至善者,而以言其本體。其言性既如此,則發而為情者,又不可以和泥帶水者當之,故剔其粹然不雜於形氣者,而四端之名於是而立。祖中庸、樂記,而周、程太極説、好學論作焉;祖孟子,而朱子理發、氣發之説起焉;兼中庸、樂記、孟子之義,而李先生渾淪分開之圖與書出焉。蓋其言或同或異,或詳或略,然要其歸,則亦一而已矣。蓋嘗論之,人之一心只有一理,乘氣而有動静爾。不問所感之何事,所應之何主,而概以未發為性,已發為情,則喜怒哀樂之中節者,即本性之流行,天命之全體。就其一理之中而究其分,則如孺子、宗廟之事感而應者,粹然天理之公而無涉乎形氣之累也;外物緣境之觸而動者,一身形氣之私而不純乎天理之正也。四端非無氣之隨也,而天理為主而氣為客;七情非無理之乘也,而形氣為主而理為客。其主客之所形,其分又焉得以不殊哉?合而為一,而不害其未嘗雜;分而為二,而不害其本不離。渾淪言,而其分開者固自若也;分開看,而其渾淪者又未嘗或損也。徒知理之一而欲廢分開,則是知一而昧夫二,如無星之秤、無寸之尺,而其弊也,失之鶻圇含糊;徒守分之殊而厭説渾淪,則是見其異而昧其同,如無榦之枝,無源之派,而其弊也,失之支離疏闊。二者恐胥失而不達於道矣。○妄以‘人乘馬’之説推明四七,蓋人有造詣幹當等事,乘馬而就道,其遠近行止皆人為之主,故不至於奔放失軌,而見者亦謂之某人有某行,此四端之説也。又如馬有齕草、浴河等事,人固乘之而出,而其行專主於馬,故遇草則放、遇水則止,防範不嚴,易至於奔逸,而見者亦謂某馬放場,某馬浴河,此七情之説也。然言人而馬在其中,言馬而人乘其上,故或不分賓主,而概言馬行,此七情所以有渾淪説也。○問:‘以七情為出於性,恐未安。’曰:‘不自性發,不名為情。既名為情,畢竟是性發。以七情為非純然本性之發則可,謂非性之發則不可。蓋纔説性時,便已帶着氣,故嘗妄以“人乘馬”云云。’○李忠立曰:‘退溪先生曰“情之有四端七情,猶性之有本然、氣質”云云。以性之本然、氣質,情之四端七情,雙關對説者,其不以性有本然,故發而為四端;性有氣質,故發而為七情乎?不然,本然、氣質之性何關四七之發,而為此對待説耶?’柳誠伯曰:‘竊謂言者疑四七不可分言,故先生以性之分理氣,證情亦可以理氣分言。其有關於四七之論也,以此,非於性中分本然、氣質為二性而發也。’曰:‘心統性情,圖既言本然之性主於理,氣質之性兼理氣,而其下即係以“循理而發為四端,合理氣而發為七情”,則所謂“循理而發”者,非主理之性之發者乎?“合理氣而發”者,非兼理氣之性之發者乎?’曰:‘性之有本然、氣質,固也,而但曰“循理而發為四端,合理氣而發為七情”,而不言四端發於本然之性,七情發於氣質之性者,非偶然也。’曰:‘四七同出於本然之性乎?氣質之性乎?抑不分本然、氣質,只可曰出於性耶?’曰:‘理賦於氣而為性,性一而已,而其發有所主、所從之分。然謂兩性相對,各自出來則不可耳。’曰:‘徒知性之一,而不知就一性之中分而為二性,則“未發為性”一句足矣。孟子剔撥理,程朱兼説氣,未幾於贅剩乎?理氣分合須周徧匀停,不落一偏,方可論性情之妙。’曰:‘見其有本然、氣質之異,則無不明、不備之患;見其為渾然一性,則無兩物相對之礙。如是看,不害為周徧匀停。若必分之為二性,則界辨雖若匀停,而義理反成剗割,或欠於周徧也。大抵四七自有所主、所從之分,即理與氣也。其理即性之所謂本然也,其氣即性之所謂氣質也。然而但曰四端發於理,而不曰發於本然之性;七情發於氣,而不曰發於氣質之性者,以性一而已,非本然自為一性,氣質自為一性故也。程張發氣質之性之説,蓋人性本善,而其有聖凡之異者,以氣有清濁故耳,初非有意於劈作兩片為對立底關鍵也,故旋自謂不是性中元有兩物相對而生也。今沿情泝性,謂四端發於本然之性,七情發於氣質之性,則多一性字矣。又直謂就一性之中,分之為二性,則是乃劈開為兩片相對而各自出來也。剔撥與分開相似,而實不同。剔撥説者,就理氣相成之中,而挑出其理之謂也;分開説者,就四七互發之處,而劈作兩片之謂也。以理發、氣發而遂以為二性,以剔撥而遂以為分開,無乃非義理之正、立言之旨乎?’
渾淪説
栗谷曰:‘四端專言理,七情合理氣,非有二情。後人遂以理氣為互發,不可不辨。’大山曰:‘四端專言理,七情合理氣,非有二情’,此言固是。退陶先生説此義不啻多矣。以其專言理,曰理之發。雖兼理氣而對專言者,則謂之氣之發。所謂‘各有所主,而言或不一’者也。如人心非無理也。朱子曰:人心是理之屬乎血氣者。而對道心而言,則曰生於血氣。謂之有二發,豈不可哉?四端猶性之言本然之性也,七情猶性之合理氣而言者也。氣質之性實是本性之在氣質者,非謂有二性,故七情實包四端,非二情也。須是有二性,方能有二情。大山曰:退陶先生曰,‘情之有四端七情之分,猶性之有本性、氣稟之異。其於性既可以理氣分言,至於情獨不可以理氣分言之乎?’栗谷既言四七之分有本性、氣稟之異,則於性既可以分言,而謂情之獨不可以分言,何也?夫單説性字,則如程子所謂‘生之謂性’,張子所謂‘合虚與氣有性之名’者,固包本性在其中。然就其中别出本性而對言,則所謂氣質之性即清濁粹駁之不齊者耳,故曰氣質之性。君子有不性者焉,豈可以本性之不離於氣質,而不可以分言耶?四七之分,亦猶是也。故退陶又曰:‘天地之性固專指理,此際非無氣而只有理,然猶可以專指理言,則氣質之性雖雜理氣,寧不可指氣而言乎?一則理為主,故就理言;一則氣為主,故就氣言。四端非無氣,而但云理之發;七情非無理,而但云氣之發,其義亦猶是也。五性之外無他性,七情之外無他情。孟子於七情中剔出其善情,目為四端,非七情之外别有四端也。大山曰:退溪曰,‘渾淪言,則七情為大用,而四端在其中。孟子四端專以理言,而氣未嘗不行乎其間也。’又曰:‘雖不可謂七情之外復有四端,若遂以為非有異義,則不可也。’先生之言如是,四平放看,兩下普説,而栗谷每以前段説攻後段説,不患無其説矣。然有一而無二,有同而無異,則豈足為道體之全哉?情之有善惡,孰非發於性乎?其惡者本非惡也,只是揜於形氣,有過不及而為惡,故程子曰‘善惡皆天理’,朱子曰‘因天理而有人欲’。然則四端七情果為二情,而理氣果可互發乎?大山曰:‘退溪以七情亦發於仁義禮智,為就異而見同。’又曰:‘朱子謂七情是氣之發者,亦以七情為性外之物耶。’據此,則情之發於性可知耳。渾淪而言,情之善惡,則如中庸之喜怒哀樂發而中節、不中節,樂記之好惡形而有節與不節是也。此時何嘗分此是理,彼是氣。若就夫同而見所謂異,則四端自純善無惡,理發未遂而揜於氣,然後為惡;七情亦無有不善,若氣發不中而滅其理,則放而為惡也。然則栗谷所以言善惡者, 只説得渾淪底道理,而於理氣邪正之分有未及也。’凡情之發也,發之者,氣也;所以發者,理也。非氣則不能發,非理則無所發。大山曰:朱子曰,‘自見在事物而言[11],則陰陽涵太極;推原其本,則太極生陰陽。’今就氣上看,則氣為之機,而理固乘之而為動静。然就理上看,則義又自别,故朱子曰‘性為之主,而(陰陽)〔二氣〕五行(為)經緯錯綜〔於其間也〕。[12]’又曰:‘理有動静,故氣有動静。若理無動静,氣何自而有動静乎?’蓋理則只是一理,在人所見如何耳。今就太極動而生陽處,何得謂發之者氣也?又豈可以太極之有動,而疑其不資於氣而孤行乎?今按:理氣之妙,人與天地同一機緘,故引朱子説以證之。蓋四端之發,所乘而動者固氣也,而主理言時在所畧也。非氣則不能發,亦恐有商量。北溪問‘動静者,氣也;其所以能發者,理也’。朱子曰‘善’。退溪曰:‘理發為四端,所資而發者,氣耳。其所以能然,實理之為也。’又論太極生〔陰〕[13]陽曰:‘無情意,無造作,本然之體;能發,能生,至妙之用也。’如此乃是至論。然又須見得所謂能發能動者,非是用意造作,自行自止,如曰不宰之宰,無為之為耳。理氣渾融,元不相離。若有離合,則動静有端,陰陽有始。理者,太極也;氣者,陰陽也。今曰太極與陰陽互動,則不成説話。太極、陰陽不能互動,則謂理氣互發,豈不謬哉?大山曰:朱子曰‘太極非有(以)離〔乎〕陰陽也,即陰陽而指其本體,不雜乎陰陽而為言’,又曰‘若無陰陽,太極那裏收附。然要得分明,又不可不拆開説’。蓋理固不離乎氣,然亦不囿於物,故雖在陰陽五行之中,而亦不雜於陰陽五行之中。今專説不離,則有認氣為理之失矣。太極、陰陽不能互動,亦有説焉。理氣相須,固不為各自動静,然所就而言之不同,則亦不能無别,故朱子曰‘太極生陰陽,理生氣也’,又曰‘理有動静,故氣有動静’,此言理動而氣生也;又曰‘氣行則理亦行’,又曰‘氣既有動静,則所載之理亦安得謂〔之〕無動静’,此言氣行而理寓也,故蔡節齋有主太極、主陰陽之説,黄勉齋有理動、氣動之論。而退溪亦曰:‘理動則氣隨而生,太極動而生〔陰〕[14]陽是也;氣動則理隨而顯,復見天地之心是也。’由是言之,各就其所主而謂之理氣有互動,為不可也。然亦非各在一邊,自為動静也。其相資相須之勢,固無頃刻之離者,而但於其間隨其所發地頭,而有主理、主氣之分耳。昔有問未發之前,心性之别,朱子曰‘心有體用,未發〔之前〕是心之體,已發〔之際乃〕(是)心之用。[15]’,以此觀之,心性無二用可知。心性無二用,則四七豈二情乎?大山曰:退溪曰‘渾淪言之,則以未發為大本,以七情為大用,而四端在其中’,即朱子之説。然豈可以是而謂無分開底道理乎?若如栗谷之論,則朱子曰‘人心(主)〔生〕於形氣〔之私〕,道心原於性命〔之正〕[16]’,其為心性之二用大矣。分人道,辨原生,而不害為心性之一致,則四七雖分二發,而亦何遽有二用之嫌乎?問:‘人心道心,既是二心,而四端七情,豈可不謂二情乎?’曰:‘心一也,豈有二乎?特以所主而發者有異名耳,故朱子曰“〔人心之〕危者,人欲之萌也;〔道心之〕微者,天理之奥也。心則一也,以正不正而異其名耳”,“非以道為一心,人為一心也。[17]”觀此,則心之非二,可知矣。’大山曰:此言人心道心則是,而言四端七情則有不然。情一也,豈有二乎?特以所主而發者有二名耳,故朱子曰‘四端〔是〕理之發,七情〔是〕氣之發’,情則一也,以主理、主氣而異其名耳。然栗谷必欲發明心無二發,以人心道心為〔一〕[18],以正不正而異其名,則亦未安。朱子曰‘人莫不有是形,故雖上智不能無人心’,又曰‘固未嘗直以形氣之發〔盡〕[19]為不善,而不容其有清明純粹之時’。然則豈可概以人心為不正哉?須知人心之得其正者,畢竟是生於血氣,不可便認以為道心,而又須見得形氣性命之不同,而不害其為只是一心,方是該徧周洽,絶滲漏,無病敗耳。四端,偏指道心;七情,人心、道心之總稱也。大山曰:中庸、樂記、好學論皆渾淪為説,而栗谷之論固本於此,然所就而言之不同,則不能無異,故朱子曰‘人心,喜怒也;道心,惻隱、羞惡之類也’,黄勉齋曰‘人,指此身而言,如喜怒哀樂是也;道,指此理而言,仁義禮智是也’。若必謂兼喜怒哀樂而為道心,則理與氣渾然而無别矣。然則又安可概以七情為人心、道心之總稱乎?退陶蓋合兩意而為説曰:‘七情不可專指氣言,當兼理氣渾淪説。惟對四端言,則有屬理屬氣之分耳。’又曰:‘四七非有二義,某非不知,惟以七情對四端,則不得不分而言之耳。’○中庸、樂記皆以渾淪言七情,非如人心之分説,而强與四端相對,偏屬於氣,何也?曰:‘七情固兼理氣、合善惡,渾淪而立名。然與四端之粹然者相對而言,則此理而彼氣,此純善而彼兼惡,其賓主對待之勢,烏得不有彼此之分哉?如人心二字,本與道心對立之名,則固專屬乎形氣。然朱子嘗曰:“人心有分别説底,有不恁地説底,如單説人心都是好,對道心説便是勞攘物事。”夫以對待立名之人心,而亦可移以單説,則豈可以七情之渾淪言,而得無分開説底道理乎?’○‘七情’之説,起於中庸、樂記,既以渾淪而得名,則今强為分開,其如定理之不可移易,何〔也〕?’曰:‘天下只有一理渾然而已。然其中又自有粲然者,故隨其所就而有專言、偏言之異,有離看、合看之别。如元包四德,而偏言則只是一事。仁固人心之全德,而對義禮智則為愛之理。夫七情渾淪言,則固兼理氣、合善惡。然分開而與四端對待,則其理與善為其所剔撥出矣,豈不屬於形氣之一邊乎?然即分開而不害有渾淪,故不與四端對言,則又是兼理氣而合善惡。蓋横看竪看而不相礙,合説分説而不相悖,豈可專就一邊而不容其有異説哉?’問:‘理氣是一物,是二物?’曰:‘考諸前訓,則一而二,二而一者也。理氣渾然無間,元不相離,不可指為二物,故程子曰“器亦道,道亦器”;雖不相離,而渾然之中實不相雜,不可指為一物,故朱子曰“理自理,氣自氣,不相夾雜”。合二説而玩索,則理氣之妙,庶可見矣。’大山曰:退溪嘗曰‘理氣相循不離,相須以為體,相待以為用’,又曰‘未有無理之氣,亦未有無氣之理,即所謂二而一者也’,又曰‘就同而見異,即渾淪而見分開,即所謂一而二者也’。栗谷必欲主彼而斥此者,何也?論其大概,則理無形而氣有形,故理通而氣局。大山曰:朱子曰‘(觀)〔論〕萬物之一原,則理同而氣異;觀萬物之異體,則氣猶相近而理絶不同也’。然則理通氣局四字,只就一原之理,而恐未該乎異體之妙也。理無為而氣有為,故氣發而理乘。大山曰:朱子曰‘動静非太極’,而所以動静者,太極也。又曰‘太極只是理,理不可以動静言’,‘理寓於氣,不能無動静’,此即栗谷所本之説也。然又嘗曰‘理有動静,故氣有動静。若理無動静,氣何自而有動静乎’?又曰‘未動而能動者,理也’,蓋理是活物,雖乘氣而為動静,而其發揮運用之妙,則乃其至神之用耳。故無為而為,非泯然無為也;不宰而宰,非冥然無宰也。今須見得雖是無為而自有主宰之妙,雖有主宰而其本體之無為者自若,然後方可與語夫道體之全矣。人心道心雖二名,而其原則只是一心。其發也或為義理,或為食色,故隨其發而異其名。其發也為義理,則推究其故,何從而有此義理之心乎?此由於性命在心,故有此道心也。其發也為食色,則推究其故,何從而有此食色之念乎?此由於血氣成形,故有此人心也云爾。非若互發之説,理發、氣發而大本不一也。若謂理氣互發,則是理氣二物,各為根柢於方寸之中,理發則為道心,氣發則為人心。然則吾心有二本矣。大抵發之者,氣也;所以發者,理也。非氣則不能發,非理則無所發。無先後,無離合,不可謂互發也。但人心、道心,則或為形氣,或為道義,其源雖一,其流既歧,固可分兩邊説下矣。若四端七情則有不然者,四端是七情之善一邊,七情是四端之總會者也一邊。安可與總會者分兩邊相對乎?朱子發於理、發於氣之説,意必有在,其意亦不過曰四端專言理,七情兼言氣云爾。非曰四端則理先發,七情則氣先發也。葛庵曰:栗谷以朱子理發、氣發之説為意必有在,而釋之曰:‘是不過曰四端專言理,七情兼言氣云爾’,則其言闊疏無情理。若朱子之意果出於此,則其命辭措語必不如此。安有欲説四端專言理、七情兼言氣之故,而謂四端是理之發,七情是氣之發乎?蓋或原或生,理發、氣發之説,分外明白,終不可作别意看,故羅氏以為有二歧之見,高峯以為偶發而偏指,是雖不得其理而猶不失其言之本旨。今栗谷乃欲驅率前言以從己意,並與其言而失之,可謂惑之甚矣。退溪因此而立論曰:‘四端,理發而氣隨之;七情,氣發而理乘之。’所謂‘氣發而理乘之’者,可也。非特七情為然,四端亦是氣發而理乘之也。何則?見孺子入井而惻隱者,氣也,此所謂氣發也;惻隱之本即仁也,此所謂理乘之也。若理發氣隨之説,則分明有先後矣。若曰理發氣隨,則是纔發之初,氣無干涉,而既發之後,乃隨而發也。此豈理耶?葛庵曰:栗谷以理發氣隨一款為決定公案,持之不置。然不能盡乎人言,而遽為之鍛鍊羅織者也。夫所謂‘理發而氣隨之’者,猶‘太極動而生陽,静而生陰’之謂也。理纔動,氣便隨之,豈有先後之可言乎?如屈伸在臂,反覆惟手。屈之伸之,臂便隨之;反之復之,手便隨之。又如人乘馬,馬隨人,人纔動著,馬便隨出,非謂人已出門,馬尚在廄,待驅策牽引而後從之也。朱子曰:‘太極動而生陽,静而生陰。非是動而後有陽,静而後有陰,截然有[20]兩段,先有此而後有彼也。’朱子説止此。此其為説較然明甚。其於理發氣隨,無離合、無先後之義,可不為明證乎?且栗谷必以四端為氣之發,欲與七情配合為説,則孟子説出四端發明人性之善,而大有功於聖門之意果安在哉?勉齋黄氏之言曰:‘方其未發,此心湛然’,‘及其感物而動,則或氣動而理隨之,或理動而氣挾之。’實與理發氣隨、氣發理乘之説同條而共貫也。勉齋之學,精微縝密,其於義理源頭處,不應亂道而誤人。今若以退陶之説為非,則又將指摘勉齋追論而並案耶。○愚潭曰:天地之化,雖是氣化理乘,而亦皆先言理,後言氣。周子曰‘太極動而生陽,静而生陰’,朱子曰‘理有動静,故氣有動静。若理無動静,氣何自而動静乎’?以此觀之,天地之化,理動而氣動,理静而氣静者,果有異於理發氣隨之説,而亦可謂之分明有先後乎?
七情非性外之物
問:若以七情徒為外物感觸而發,則七情為性外之物?九思堂曰:‘感之者,外物,而發者乃在中之性發也。’既曰發,而又曰非性外之物,何也?天下之物,果有離理而獨立者乎?理外有物,方可言有性外之物。物莫不然,況七情乎?不獨七情,雖外物亦不可謂性外之物。○大山曰:性中未嘗有所謂喜怒哀樂者,而其理則未嘗不具於性,豈惟喜怒哉?雖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亦非性中之所有,乃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理耳。仁義禮智,性之綱也,千條萬緒從此流出,則喜怒之類,何遽不為綱中之目、萬緒之一乎?私喜、私怒雖主於氣,而其中亦莫不有是理焉。當於理,則斯謂之道心,豈有道心而不為仁義之發者耶?
四七不同
蘭谷曰:四端七情,亦有不同處。四端即其所根之性,而名其所發之情,其脈絡來歷直截分明;七情則汎言其性發為情之際,有此許多般樣名目。四端之惻隱,只可謂仁之端,而謂義禮智之端則不可;羞惡,只可謂義之端,而謂仁禮智之端則不可。辭讓、是非亦然。七情之喜,固是仁發,而謂之禮發亦可。喜與樂對,則喜是仁發,樂是禮發。單言喜,則喜亦禮之發。哀固是義發,而謂之仁發,亦可。以凝結之貌象言之,則當為義發;以惻隱之意思言之,則當為仁發。其他五情亦於四性有互换配屬之理,此不同之一也。四端減一不得,添一亦不得,恭敬辭讓之外亦不可互换代易。而言七情之出於傳記者甚多,而有增減换變之不一。有以七言者,有以五言者,有以四言者,有以懼代樂者,有以樂代懼者,有不言哀樂愛惡欲而言憂思悲驚恐者,此不同之二者。朱子所以只曰固有相似處,且麤恁地説而不直曰同,只曰横貫過了而不為分配者,無乃以是故耶。分而為二,而不害其貫通之妙;合而為一,而不紊其條緒之别。
四七分配
退溪曰:以喜怒哀樂配仁義禮智,固有相似而未盡然。向者圖中亦因其近似而聊試分書,非以為真有定分配合,如四德之與仁義禮智也。○大山曰:四端,直遂底道理;七情,卻是横過底物事。如喜愛卻與惻隱相似,而惻隱是粹然天理直發出來,喜愛卻是觸形緣境從旁横過。○問:‘七情之目多於四端,何也?’曰:‘古今論情雖不同,而要不外乎陰陽五行之數。如樂記之言好惡,以陰陽言;中庸之言喜怒哀樂,以五行言;禮運極其詳而言七,然亦不過四個情,如喜愛屬木,怒惡屬金之類耳。’問:‘七情恐不可分配四端。’曰:‘朱門人有問:“七情〔論來〕亦自性發,只是怒自羞惡發〔出〕,如喜〔與〕愛欲〔恰都〕自惻隱上發。[21]’朱子曰:‘哀懼〔是那個發,看來〕也只〔是〕從惻隱發’,‘但七情不可分配四端,七情自於四端横貫過了。[22]’又問:‘七情分配四端。’曰:‘喜怒愛惡是仁義,哀懼主禮,欲屬水,則是智。且粗恁地説,但也難分。’又問:‘喜怒愛惡欲卻近似[23]仁義。’曰:‘固有相似處。’蓋上面分配四端,即渾淪而言,所謂就異而見其同也;下面不可分配,即分開而言,所謂就同而見其異也。今乃截去上一截,而專取下一截不可分配者而言。若果如此,則樂記言好惡出於人生而静之性,中庸言喜怒哀樂發於天命之性,烏在其不可分配四端耶?’○問:‘朱子曰“七情不可分配四端,自於四端横貫過了”,何謂也?’川沙曰:‘理氣不相離。七情雖是形氣之發,而必感觸此理,附看出來。四端則直自理發,故曰直遂。七情之感於理,有如木之旁榮側秀,如水之别派湊合於元流而入于海,所以曰横貫過了。’
七情雖中節,不可謂四端。
大山曰:奇高峯云,‘七情雖屬於氣,而中節則與四端不異。’此語未安。蓋不分理氣,渾淪而言,則七情之中,四端包攝在裏,此時何嘗言七情屬於氣哉?惟與四端對舉,然後有主理、主氣之分。今以七情為屬於氣,則已與四端屬理者對待,而以中節者為不異於四端,則恐於分析處有未精也。昔有問形氣之得其正,與道心何别?朱子曰‘這個畢竟是生於血氣’,今以此律之,則七情之中節者,即氣之順理而發,無一毫有礙者耳。惟不分四七而渾淪言之,然後方可以中節者為與四端無異也。○問:‘七情雖中節,不可謂四端;四端雖流惡,不可謂七情。’曰:‘自其根本界限而言,則固如此。然若錯而論之,七情之中節,即氣之聽命於理。斯理也,本性之發也;四端之流惡,即理發未遂而為氣掩。是氣也,即形質之累也。蓋通身只是一個理氣,故其分雖未嘗相離,而其理又未嘗不二。須是就同而知其異,就異而見其同,方是周徧精密。若一向如此分析,疏闊無情理也。’
四端亦有不善。
退溪曰:朱子曰,‘惻隱是善,於不當惻隱處惻隱即是惡;剛斷是善,於不當剛斷處剛斷即是惡。’蓋四端之情,自純善無惡,必理發未遂而掩於氣,然後流為不善。○九思堂曰:惻隱於孺子入井,而有内交要譽之心者,是乍見此事,良心即發,而旋復有私意攙入之謂。此愚所謂‘本發於理,而為氣所掩耳’。若先有内交要譽之心,則此但可强作顔色、矯飾言語而已,其情則不可僞也。其所謂惻隱非真惻隱也,何理發之可擬耶?但此惻隱之心,乃生人之所不能無也。自非病風喪心者,凡有所感,不待勉强而自然發出於霎然之頃。赤子之匍匐將入井也,目纔及而此心便動,許多計較未暇著得,此可見人之良心,天然自有不暇作為而自不能已也。蓋情之善惡無一時交併之理,若非天理,即是人欲。其心既欲内交要譽,則豈有以此私邪之心而為仁之端者哉?○蘭谷曰:朱子曰‘惻隱是善,於不當惻隱處惻隱即是惡’,退溪以為氣昏使然。平常於惡字每不快意,而所謂‘氣昏使然’,則誠然矣。氣昏則理不見,如人在簾箔裏看物樣,儱侗不明,以石看作玉,以鐵看作金者,有之矣。然未嘗涉於己私,則雖為氣昏使然,而不可直謂之惡。健休案:已上三條,言四端之有不善,以理發未遂而掩於氣也。○尤庵曰:四端專言善一邊,故後之論者皆以四端為純善。然朱子以為四端亦有不善者,夫四端何以亦有不善乎?四端亦氣發而理乘之故也。發之時,其氣清明則理亦純善,其氣紛亂則理亦為之所掩而然也。○朱子曰:‘惻隱、羞惡也,有中節、不中節。’又曰:‘惻隱是善,於不當惻隱處惻隱即是惡。’蓋聖賢言性,有專指本然之性者,有兼指氣質之性,則其發亦豈無善、不善之異乎?健休按:已上二條言四端之有不善,以氣發理乘之故也。○九思堂曰:四端亦有不中節者,然此特為氣昏耳。為氣所昏則氣為之主。然其理之本然者,未嘗不自在。○大山曰:按語類‘他原頭處都是善,因氣偏〔這〕性便偏了。〔然此處亦是性〕,如人渾身都是惻隱而無羞惡,都羞惡而無惻隱,(是)這個便是惡〔德〕’。問:‘善惡皆天理,何也?’曰:‘惻隱是善,於不當惻隱處惻隱即是惡;剛斷是善,於不當剛斷處剛斷即是惡’,‘本皆天理,只是被人欲反(平)了,故用之不善而為惡耳。[24]’竊謂孟子本意只就性善處論四端之發,元無不善,只要人充廣將去。朱子此數段,就凡人氣稟不齊、私意隔了上,論其所發有不中節處,既不中節便是惡。蓋别是一義,初非孟子本意。然亦其私意物欲使然,非四端本有惡也。
七情為人心,四端為道心。
九思堂曰:朱子以七情為人心,東陽許氏以四端為道心,則不待分配,而七情與人心自是一物,四端與道心自是一物矣。情發於性不可直謂之心,然情即心之所以為用者,而人心、道心即心之已發者也。謂之情者,亦謂之心,故孟子於四端皆著心字,此可見矣。
人心道心,不可謂七情四端。
問:‘人心道心,不可謂七情四端。而今見李德弘録云:“人心,七情也;道心,四端也。”敢問其所以異。’退溪曰:‘人心為七情,道心為四端,以中庸序朱子説及許東陽説之類觀之,二者之為七情四端,固無不可。滉前日答李宏仲者,此也。但若各就其名實而細論之,則人心之名已與道心相對而立,乃屬自家體段上私有底。蓋既曰私有,則已落在一邊了,但可聽命於道心,而不得與道心渾淪為一而稱之。至如七情,則雖云發於氣,然實是公然平立之名,非落在一邊底。故如樂記、中庸、好學論中皆包四端在其中,渾淪而為説。是以子思謂“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則可;若曰“人心之未發謂之中”云云,則不可;程子曰“其中動而七情出焉,則可;曰“其中動而人心出焉”,則不可。若夫四端之與道心,雖與人心、七情之説不同。然道心以心言,貫終始而通有無;四端以端言,就發見而指端緒,亦不能無少異。所以答平叔云云也。善觀之,則亦不害其為同矣。’
心統性情。
退溪曰:心者,理氣之合而具寂感之道,故静而萬理具備,則這便是性;發而為用,萬變斯應,則這便是情。○問:‘心統性情。心如器也,性猶水也,情猶水之流也。’曰:‘此言無妨。但總而言之,性情皆心也。分而言之,性者,心之體也;情者;心之用也。性非心不得為性,情非心不得為情矣。情雖性之發,而實為心之所發。器則不得與水流,以此為比,少有未安者,莫若朱夫子所謂“心便是盛貯該載,敷施發用底”語也。’○南溪曰:孟子曰‘仁,人心也’,所以見心之主乎性也。又曰‘惻隱之心,仁之端也’,所以見心之主乎情也。○九思堂曰:心與性情,一而二,二而一。蓋心合理氣者也,性即理也,情即理動而乘氣者也;心兼未發、已發者也,性即未發者也,情即已發者也。即此而觀之,三者之非一物,曉然矣。而若心之所以為心者,則以其有此性以為之體,有此情以為之用耳。無此性情,則不得以為心矣。是其可判而二之乎?○‘心統性情’之‘統’,朱子釋之曰如‘統兵’之‘統’。愚以為,此説若錯看,則失其旨矣。如新安陳氏以心為將,以性情為軍,有若以心與性情判為二物,而各在一處者。然此但見其號名之殊,而不察其一而二、二而一之理也。夫合性與知覺,有心之名。知覺者,心之用,而心之用即情也。然則外性情而言心,其可乎?性即心之體,情即心之用,性情體用,無非心者,故曰心統性情。非若將帥之與軍兵,判然有物我彼此之别,截然有尊卑大小之分也。○后山曰:心之體固是性,心之用固是情,所謂心統性情者也。然謂之心,則是指主宰處而言,以其静而仁義具,曰仁義之心;以其動而惻隱形,曰惻隱之心。正如曰‘仁,人心也’,而實有仁與心之分。
通論
大山曰:人得夫天地生物之心以為心,是以其未發之前,涵育渾全,沖融温粹,固為一性之真體,是則所謂仁者也。及其感事觸物而有動焉,則藹乎生生之理,惻然有隱,全體呈露。譬如羣陰翕聚之中,一陽乍復,雖其端緒甚微,而天地生物之心居然著見,異時發育峻極,何所不有,然其發端啓始固在於此也。夫七尺軀殼之内,充塞普滿,憤然流動,只是一個惻隱之理,隨感即應,包蓄不住,特以所感有大小逆順之分,是以其發見有淺深緩切之異。然其為此心之大用,則一而已矣。孟子欲發明親切,直言孺子入井一段事,然此特舉一以見例耳。且此理渾然,舉起便是,即此頃刻之際、毫釐之間,便是良心發見之全,仁體流動之機。異時仁民愛物,發政施仁,其條緒固不一,而推原其本,不過擴此眇綿之端,充其本然之量而已,初無一毫增加於其外也。是以孟子首言‘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而繼之以‘惻隱之心,仁之端’,則曰仁、曰惻隱,而人之性情、心之體用,固舉全體而無遺。羞惡、辭讓、是非,又即夫統體之中而指其條理之粲然也。盛論蓋曰仁義禮智之用固多端,而四者特指其粹然而發者。如喜與愛,仁之用,而惻隱則專指其粹然;怒與惡,義之發,而羞惡則獨言其直遂。夫四端之與七情,以分開看,則此理而彼氣,此純善而彼有雜,不可概謂本性之發。若不對待立説,平論道理,則所謂七情者,固亦不外乎四端,而性之所流行,不可於此又求其粹雜横直之分也。且夫古人立言,自有法門,中庸但言‘四情’,則初不取準於禮運;孟子直言‘四端’,則亦不追考於中庸,别一議論,各成義理,而其歸則又未嘗不同。若使仁義之用果多端緒,而四端特其一段,則是仁義之用不免於汙雜,而僅有一段之粹然。且四端特情之一事,而不足以盡仁義之用,則又何得恃此而遽欲充廣,以保四海而運天下哉?盛諭又謂集注‘人之所以為心’,此人字對物而言,物但有七情,而人有此四端也。此義亦更有仔細處。蓋天地之間,只有一理,生生不窮,逼拶充滿,其所生之物,亦莫不具得夫是理。是以其涵育運用,自然之機,無絲毫欠剩,無頃刻停息,即人與禽獸渾同一體,何有分别。但氣有清濁,稟有偏正,則禽獸蓋有之而不全,或昏而不能推耳。今就人皆有不忍之心者而悉數之,則固不可牽連拖拽,然何必緣此而以人之一字為對物之稱,然後為得。若如所論,則七情之發而中節,又豈物之所得而有哉?恐須看得人與物俱得此理,而但有偏正通塞之不同,是以其發見流行,或氣清而理顯,或氣局而理揜,此其所以分者。而其偏正通塞,亦間有參差不齊處,是以虎狼螻蟻,雎鳩豺獺,或有彷彿於四端,而人之頑冥昏繆,循情而縱欲者,又去禽獸不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