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宋晦可】
汎論歲字,則兼豐凶説方備,故曰‘歲,謂歲之豐凶也’。至曰‘罪歲’,則是專以歲之凶者為言,故又曰‘歸罪於歲凶’。上下所釋之異,亦各有其義耳。
救‘征利’則義為重,論‘保民’則仁為主。其專言仁、專言義,固各有所當,非有意於互説也。
耕耨固壯者事,亦非壯者之所獨也。至於‘修其孝悌,事其父兄’,‘撻秦楚之堅甲利兵’,則方專是壯者事。
‘浩然’章集注程子曰:‘心有主,則〔能〕不動矣。’〇心有以氣言者,有以道義言之者。孟子與黝舍同是‘心有主’,而孟子之心,浩氣兼道義,則保有心之全體矣;黝舍之心只是粗氣,則得心之一半矣。答叔父時觀。
此只説‘不動心’,未説到得其心。且黝舍血氣之勇,何可謂‘得其心之一半’乎?如黝舍者,謂之‘不動心’則可,謂之‘得其心’則不可。
無暴其氣,善養浩氣。〇此二者前日看作兩件事,以為欲語學者養浩氣,而借常人暴氣動志之事以明浩氣之不可不養矣。近日始覺其不然,養浩氣即是‘無暴其氣’。蓋蹶趨,常人之暴氣;不能集義,即學者之暴氣。當其大任,欲有所為,而疑惑恐懼底心勝,終不做成初志,是亦‘氣壹則動志’。
養氣與‘無暴其氣’,猶養而無害之義。無害固亦所以為養,而細言之,則既養矣,而又不可以害之也。今曰養即是‘無暴’,無乃太少曲折乎?且以蹶趨為常人之暴氣,不能集義為學者之暴氣,亦未安。蓋蹶趨之説,汎言夫凡氣之動志者如此耳,非必排定為此是常人事,彼是學者事也。暴氣與不能集義亦有闊狹之殊,不可言不能集義是暴氣,細思當自有見。以當大任而疑懼不能做為‘氣動志’,則得之矣。
集注程子曰:‘氣動志者什一。’此指學者,故曰‘什一’;常人則氣動志者,似不止於什一。
此亦不分常人、學者,汎言人之由志動氣者常多,而由氣動志者常少耳。深體認之,可見實是如此。
集注‘充塞無間矣’,小注新安陳氏看作無有間斷之意,愚意則是無空缺之意。
此‘間’字是間隔之間,所喻‘無空缺’之意者極是。陳氏所謂‘無有間斷之’者,若只説無作為之害以間斷之,則亦不妨。如以此直釋‘無間’之間,則誠有病。
‘欿然而餒’,欿字與歉字音釋相似,而字體不同耶?或是異字耶?
‘欿’與‘歉’是異字。
‘浩然是無虧欠時’,時字當釋之耶?似是語録不釋,何以讀之為宜?
此時字與上文‘心得其正之時’之時同,蓋謂無虧欠時節便是浩然也。
‘配義與道’,義與道雖有全體、零碎之異,實則事之合義處便是道,似不分别言之。而道義之間著‘與’字,分别太甚,可疑。
朱子曰:‘道與義别而言(之),則道是體,義是用’,‘如父〔當〕慈子〔當〕孝是義,所以慈(所以)孝是道’[1]。據此則道與義一體一用,既有可以别言之者,著‘與’字於二字之間,何足疑乎?
小注【夾注】 ‘揠苗’下小注。朱子曰‘(未)〔不〕至於浩然,便作起(命)〔令〕[2]張王,謂已剛毅,無所屈撓,要發揮去做事,便是助長。’云云。詳味集注,則蓋憫其氣之不充而欲充之也,‘(未)〔不〕至於浩然而便作起(命)〔令〕張王,謂已剛毅,〔無所屈撓〕,〔要〕發揮去做事[3]’,其果有益於充其氣乎?養浩之君子非若宋人之愚,則必不為是,於助其長似不襯貼。愚意則以為助長者只是欲速,凡事之似義近名者費力為之,而多出於有意之私。以此看之,未知如何?
夫‘(未)〔不〕至於浩然,便作起(命)〔令〕張王,謂已剛毅,無所屈撓,要發揮去做事’,果無益於充其義矣。善養之君子固無是矣,或不能皆善而昧於用功之節度者,非怠而忘乎?則必欲速而助之長,亦不免於止説之患,陷乎宋人之愚,而反有害於其氣矣,豈徒無益而已哉!似義近名,又别是一事,不干助長之説。
‘敢問所安。’曰:‘姑舍是。’問答皆以地位所到言之,而天台潘氏以‘願學’與否答李氏之問,其説果如何?
潘氏説蓋謂孟子之所願學者,正在孔子。如顔子之‘不幸短命’,未及至於聖人者,不肯自期云爾。未見有疑。
‘無暴其氣。’曾以‘無暴其氣’為一項事,‘養浩氣’為一項事,‘勿助長’為一項事,以三者皆作别項事看矣。近日更考集注,則其所謂‘内外本末,交相培養’云者,正為孟子‘養浩氣’言之。而以此釋‘無暴其氣’之義,蓋養氣則其功可以不動心,而不養之則有所疑懼。易以‘動心’,是則蹶趨而動心者;不能養氣而動心者,其事雖異,氣壹動志則一也,故遂以為無暴氣可以兼包養浩之事矣。今見來書,以無暴專為無害之義,此則恐不然。若如左右之言,則集注所謂‘内外本末,交相培養’者,只言無害之義,而不干於養浩之事。因來書而更考之,則‘無暴其氣’不但養浩之事,亦為不助長之義。惟此兩片合成底義理,愚則全屬之養浩,左右則專屬之助長,可謂得其半而失其半。誤著之失,彼此可以分之耶?
‘無暴其氣’固亦為養氣之一事,而以養即是無暴為不可者,蓋養與無暴語意自不同。譬之為農養云者,如灌溉糞治之類是也;無暴云者,如去惡草之類是也。灌溉糞治之力雖勤,而苟不去其惡草,則苗受其害而終不得其養矣。然其實去其所以害苗者,亦所以為養苗之功,又非截然二事,此所以以無暴而論養氣,亦無不可者也。愚之初説亦何嘗以無暴為不干於養乎?但直謂養即是無暴,則為少曲折,且此言又有所甚不可者。蓋為養亦多術,如‘持志、集義’皆是也,非直去其為害者而可為養也。故無暴固所以為養,而養不止於無暴。今言養即是無暴,則疑若以無暴蔽乎養,亦豈非未安者乎?以‘無暴其氣’專屬‘助長’,愚未有此説,不知何所據而言耶?‘内外本末,交相培養’,非止釋‘無暴其氣’之義。‘今曰’云云,恐亦為語病。
常人氣動志者,不止什一。愚言如此者,蓋以學者‘持其志,無暴其氣’,故氣動志者常少。衆人無此功夫,故氣動志者常多,不止什一止耳。
以衆人而比學者,則氣動志者固多,而志動氣則尤多;以學者而比衆人,則志動氣者亦少,而氣動志則尤少。程子此言亦無論衆人學者,謂氣動志者視志動氣則為什一耳。
小注朱子曰‘未至於浩然’云云。詳考集注意,則此助長者似是由‘集義’以養氣者,而但有欲速之心,徑欲其‘浩然’,從集義上妄有作為,是所謂失其節度,故於小注朱子説不能無疑矣。告子之不能集義而强制其心以助長者,則似與此章所論‘助長’功程不同。集注言告子事者,豈亦因論由集義以養氣而失其節度者,而遂並及告子之助長而非直解本文正義耶?此段甚可疑。幸須明白説破,以解此惑也。
‘勿忘、勿助長’,朱子既言‘集義養氣之節度’,則今以此‘助長’為論,由集義而助長者,可謂當矣。若告子之助長,初不能集義而强制不動,則宜不得與此一律。然初不能集義而强制不動,與做一二合義而欲搏取浩然者,皆是一個助長耳。故此章正義雖若專論集義者之助長,而告子之助長亦隱然帶在,未嘗遺也,不可以此為直在本文正義之外也。
‘敢問所安’,集注之説分明是説造詣淺深,潘氏之説既如此,雲峯之説亦同,兩君子不容皆誤。無乃公孫丑以造詣問之,而孟子微有不願學顔子之意,而答之如此耶?
公孫丑之問雖以地位為言,而乃若孟子,則方學聖人而未已,不肯安於數(字)〔子〕[4]之所至,故曰‘姑舍是’。蓋以顔子之幾於聖,猶‘不幸短命’,而有一間之未達,則不敢遽以是自願而已,非謂吾所至已高,不欲與之班也。程子之論顔孟曰:‘顔孟雖無大優劣,觀其立言,孟子終不及顔子。’朱子亦曰:‘孟子明則動矣,未變也;顔子動則變矣,〔未化也〕[5]。’由是觀之,顔子之於孟子固過之而無不及,亦可見矣。孟子乃謂吾勝於顔子,不肯比論,則是孟子亦妄人耳。未論其他,而此豈理耶?
養氣説。 來論所謂養亦多術,非直去其為害而可為養也者,極是,愚意亦如此。不但如此,又以為其中有大小始終之分。蓋以‘多言語、多動作’[6]等節比之‘不能集義’,則‘多言語、多動作’為小,而‘不能集義’為大;以‘不正、助’比之‘集義’,則‘不正、助’為終,而‘集義’為始故也。今見來書,似全昧愚本意。愚以為集義以養氣,即所以‘無暴其氣’。又以為孟子之養氣無大於集義,若言養氣,則雖無‘集義’字,人可以集義所生者見之也,故言養氣處輒遺‘集義’字。左右誤認愚意,以所言養氣者皆作寡言語、慎動作等事看之,則其疑之也因宜矣。然於第一書論無暴氣條有曰‘不能集義,乃學者之暴氣也’,則固以養氣為集義之事矣。左右偶未之察耶?
元行亦非直疑執事專以寡言語、慎動作為盡養氣之能事也,但養氣之術不止無暴一事,而今言養氣即所以無暴,則宜若‘以無暴一事而蔽乎養’者,是則為可慊耳。‘不能集義即暴氣者’亦然,‘不能集義’包得闊,不止暴其氣為不能集義耳。若改上説為‘無暴亦所以致養’,而下説則為‘暴氣亦不能集義之一端’云爾,則庶乎其可矣。若用此例,則今書所謂‘集義以養氣,即所以無暴其氣’者,亦改以‘無暴其氣,亦所以為集義養氣之功’,則得矣。‘集義為始,而不助長為終’,恐未安,何也?‘不助長’是‘集義’中之節度,則不可與‘集義’相對為始終也。
‘内外本末,交相培養。’内外交養,謂得於言者養其心,得於心者養其言,此則知言之事也。本末交養,謂得於心者養其氣,得於氣者養其心,此則養氣之事也。愚有見於此,而以為養浩氣即是‘無暴其氣’之事,所謂養氣亦是‘集義所生者’耳。然方論養氣而並舉内外,内外字當剛而不剛者也。左右所謂語時病者,亦指此耶? 近於‘(其)〔無〕[7]暴其氣’章【夾注】 章字應省。小注得潛室陳氏之説,正與愚見不謀而同。陳説所謂‘須以集義為本,又無正、忘、助長之弊’者,即愚所謂無暴其氣不但為養浩之事,亦為不助長之義耳。
内與本以心而言,外以言而言。獨末云者,是以氣言耳。今並舉‘内、外、本’三字,以為此釋‘無暴其氣’之義,故果以此為語病耳。今更詳之,又非獨此也,‘交相培養’,若致養其氣,亦非正釋‘無暴其氣’之義。蓋因語告子不求氣之失,而言氣之為助者亦大,則不可以暴之,故要當有以致養。而孟子則知其如此,故無暴而能培養之云爾。若謂致養其氣中已帶過無暴意,則可;以此謂專釋無暴之義,則不可。且致養之事不獨令無暴而已,致養是寬説,無暴是窄説,不可作一樣看。於此有契,則餘皆可以脱然矣。陳氏説與盛論一同者,可復聞其詳乎?
朱子小注説【夾注】 謂‘作起(命)〔令〕張王’説。不能無疑者,蓋愚意助長不過從集義上妄有所作為,而小注説以虚自張王者謂之助長故也。程朱之言亦多以助長為集義上病痛,朱子曰‘一向都以義為主,故失之’,程子亦曰‘志乎義理而心不安樂,正是剩一個助之長’,似皆以用心太過為助之長。若‘作起(命)〔令〕張王’者,則於作為之説有合焉,而其全文意思終有所不安於心者。夫集義以養氣者,其心本在於為善也,則雖未善養以至浩然,其病痛亦不過如程朱之所云,豈有妄自張王,未剛毅而謂已剛毅之理乎?此條若看作此等人集義以養氣,而但有等待之心,氣猶未充,徑欲自試於做事上,則亦無可疑者。注説不如此,此所以累蒙開喻,而未能解惑者也。朱子説【夾注】 謂‘一向都’以上為老子説。見小注‘作(氣命)〔起令〕張王’之下。
朱子所言‘一向都以義為主,故失之’者,詳玩全文語意,則似謂論‘集義所生’,則是主於義而言;論‘配義與道’,則是主於氣而言。今論‘配義與道’,而亦主於義而為言,則失之云爾,初非助長之説,則恐不當援而為言。程子説固足以發明助長之義,然助長亦非一事,如程子此言固助長,如朱子小注説【夾注】 作起(命)〔令〕張王。亦助長,不可執一而廢百。今來論所謂‘集義以養氣而有等待之心,氣猶未充,而徑欲自試於做事上’者,亦可謂極精確,而此固朱子小注之意,非有異也。請以朱子此語而證其無異於盛論,可乎?夫如‘一邊集義,在此等待那氣生’,是盛論所謂‘集義以養氣有等待之心’者也;‘氣未至於浩然’,是盛論所謂‘氣猶未充’者也;‘便作(氣命)〔起令〕張王,〔未剛毅而〕謂已剛毅,要發揮去做事’者,是盛論所謂‘欲自試於做事上’者也。惟‘未剛毅而謂剛毅’,是盛論之所不同然。夫所謂‘徑欲試於做事’者,要亦自謂能做而試之矣。既謂之‘徑’,則其强、其不及又可知矣,亦何以遠於彼哉?如曰其心不敢謂能做,而惟欲徑試,則其妄殆益甚矣。元行知執事不謂也。大抵此等雖有志於為善者,不能無欲速助長之心,則亦或有難免者矣。此與為惡不同,不可謂學者盡能不為也。其言之同於朱子,若合符節。而今以己説為無可疑,於朱子説猶以為不如此,何也?
程子曰‘今志于義理而心不安樂’云云,如此者只是‘德孤’。葉氏釋‘德孤’之意,恐未安。愚則以為用心太過,氣失其養,故不能‘配義與道’。氣不足而徒有德義,故曰‘德孤’耳。
葉氏説愚意未見有疑,程子此説雖有助長語,而不是論養氣事,則不必以氣失養諸説牽合之以釋其義也。
元行亦非直疑執事專以寡言語、慎動作為盡養氣之能事也。但養氣之術不止無暴一事,而今言養氣即所以無暴,則疑若以無暴一[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