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路第十三】
凡三十章。
正義曰:‘此篇皆治國脩身之要,大意與前篇相類,且回也入室,由也升堂,故以為次也。’竊按:上篇論仁及政,此篇由政推本,正如學而之下編以為政之意。而其以顔淵、子路為二篇之首者,蓋為仁莫如顔淵,而子路則長於政事故耳。邢氏以‘入室、升堂’分次意似迂。○以身及人之關,施莫切於朋友,功莫切於朋友,故上篇末論朋友之道,此篇承之,所論皆人己肯綮,交接切務,與前篇相類之中,又當見細密詳盡之妙。李都梁曰‘學者當熟玩而自得之’,蓋以此也。次意見逐章下。
子路問政。子曰:‘先之,勞去聲。之。’竊按:先之者,有以倡率之謂;勞之者,有以勸勉之謂。
語類,或問:‘勞之,殆是以言語勸勉他?’朱子曰:‘若以言語勸勉他,不甚緊要,亦是淺近事。’又當如蘇氏自家勸勉意。佐録曰:‘若但云以言語勸勉意,果是淺近,然問者之意亦不可專棄。若蘇氏勤勞意,已包在“先之”之中。’愚意:勞,當‘綏勞’之勞,與‘放勳勞之’之勞同,似更穩妥,未知如何。
請益。曰:‘無倦。’大全:無,古本作毋。○孔注曰:子路嫌其少,故請益。曰‘無倦’者,行此上事無倦怠,則可也。○吕晩村曰:‘“無倦”不在“先、勞”外也,只“先、勞”便要“無倦”。“無倦”是徹始徹終事。’又曰:‘此與“修己以敬”章相似,下半節道理原包攝在上節中,賴他再問,又見得一書道理。不然也,無此分明。然須知縱不再問,道理原不曾虧欠。只為他一問,即見他病根在此。纔問“如斯而已乎”,便知他敬修不盡,故以“安人、安百姓”盡之;纔“請益”,便知他先勞必倦,故以“無倦”勉之,原不曾别增道理也。’
竊按:政者,正人也。凡所以整頓萬為,綱紀事務底,皆所謂政也。子路問所以為此之法,而夫子曰‘先之、勞之’,則所先、所勞底事幹所在,自可知矣。大自孝弟之教,小至農桑之養,及為公而力役之節,為私而勸課之際,皆當以‘先勞’意行之。然後可使不從之民從,無强從之心,影從風偃之效即在是爾。然則先勞二字,乃為政底要務大方也。千萬論政,其理要不出此二語中。故請益無他,而只云行此無倦而已。無倦者,有一事之遺,不成無倦;有一時之間斷,不成無倦;有終末之虧欠,亦不成無倦。‘先勞’非難,所難在‘無倦’上。總之,為政底要務大方專在‘先勞’,而‘先勞’底骨力成就又專在‘無倦’。不有子路請益,何得發明到此之備乎?
竊按:先之,所以為表正之本;勞之,所以為風動之機;無倦,所以為成終之力。先之者,為政之仁;勞之者,為政之知;無倦者,為政之勇。載物、覆物、成物之功,三言而盡之矣。以下論政之旨多矣,皆當於首一章包涵得實。
仲弓為季氏宰,問政。正義曰:冉雍為季氏家宰,問政於夫子也。
子曰:‘先有司,竊按:言當自有司有以身先倡率之也。集注曰:‘有司,衆職也。’竊按:先有司,只如上章‘先之’之意,而但語意加詳矣。蓋上章‘先之’只是統言倡率之理,而此則着言倡率須從百執事始,又是倡萬民之要道也。赦小過,正義曰:‘寬則得衆也。’集注曰:‘過,失誤也。大(過)〔者於事或有所害〕,不得不懲;小(過)〔者〕赦之,則〔刑不濫而〕人心悦〔矣〕。舉賢才。’正義曰:‘舉用賢才,使官得其人,野無遺逸。’大全陳新安曰:‘范氏以為舉在位之賢才,蘇氏以為舉未用之賢才。須兼言,其義方備。’○竊按:賢才者,只謂賢於人之才也。集注言賢有德,才有能,恐不當分。
語類,問,三者‘各是一事。蘇氏、楊氏乃相須而言之’。朱子曰:‘論語中〔有一二處〕,如“道千乘(章)〔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雖各是一事,然有相須之理。[1]’陳新安曰:‘“先有司”一句是總腦,“赦小過、舉賢才”皆承“先有司”而言。’竊按:宰是衆臣之長,固當先有司,而後百為可以施行,此即上章‘先之’之事也。言‘赦小過’,則必有所不赦,赦不赦之間,勸懲寓焉;言‘舉賢才’,則必有所不舉,舉不舉之間,襃貶寓焉。勸懲襃貶之際,有以風動禁制,有使各自盡之妙,有同歸一體之妙,此則上章‘勞之’之事,語類‘各一事’之意如此。先有司又須赦小過方得,赦小過又須舉賢才方得,何也?先有司而不赦小過,則下不容;赦小過而不舉賢才,則過不止。舉賢才又須赦小過方得,赦小過又須先有司方得,何也?舉賢才而不赦小過,則無全賢;赦小過而不先有司,則事易懈。語類‘相須’之意如此。然此節歸重專在舉賢才。蓋先有司、赦小過,只得現前人盡力,直到舉賢才,將不限天下人才與共此事。孟子言好善優天下,以此也。故下節仲弓特申問發之,知歸重之所在也。○李都梁曰:‘首節三句俱要切定為宰説,故記者於首句便下為宰二字,最有關目。’竊按:此言‘為宰’二句為此章關目,則可矣,而其謂三句獨切定‘為宰’則恐未必然。蓋季氏者,一國之執政也,為其宰,施此三事固有其地,而況導季氏,聽國政也,亦以此理正其任也。故特書‘為季氏宰’,以見施三事底境地有在也。然則此直論治國政體爾,不堇切定為作宰之道也。
曰:‘焉於虔反。知賢才而舉之?’正義曰:仲弓聞使舉賢意,言賢才難可徧知,故復問曰:‘安知賢才而得舉用之也?’曰:‘舉爾所知,爾所不知,人其舍去聲。諸?’正義曰:舍,置也。諸,之也。夫子教之曰:‘但舉女之所知,女所不知,人將自舉之,其肯置之而不舉乎?’既各舉所知,則賢才無遺。○竊按:仲弓慮無以盡知盡舉,直欲公天下之賢而未得其道,故夫子告之以此。集注程子曰:‘人各親其親,然後不獨親其親。’竊按:但其道自‘舉爾所知’始耳。
大全饒雙峯曰:如聖人之言,則未嘗求其盡知,自無往而不知,雖合天下之賢才舉而用之,可也。○李都梁曰:‘夫子因仲弓問不能盡知而舉,故教其隨所知而舉之,其所不知亦必有人知而舉之,乃平渾説,非謂我以舉倡,人皆感以舉賢也。若以風示立言,便與破仲弓不能盡知之意隔卻一層。’竊按:聖人之意,信不是風示之言,亦未嘗是要破盡知之見,但説所以盡知之方,即在‘舉爾所知’云爾。夫苟好善,則四海之内皆將輕千里而來告以善。今於‘舉爾所知’上,其有必求知,知無不舉,休休有容,若己有之之實,即可見矣。剩有我不及知之賢人,必有輕千里而來告者。玩‘人其舍諸’語意,自是分明。如此,則我所知人又有所知亦不妨,況何妨天下人各有所知?人有所知來告我亦不妨,況何妨舉天下人各自舉?此方是程注所謂‘不獨親其親’之意。然必以‘舉爾所知’作始意填入程注意内,方見聖言着落,慎勿空空説公賢才之心,使人無施行階梯。
竊按:此章承上章,詳言事實。而於‘舉爾所知’一節上,前篇舉陶尹一段中,要法益彰見矣。
子路曰:‘衛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集注曰:‘衛君,謂出公輒也。’竊按:所以知衛君之必指謂輒者,當魯哀公十年,孔子自楚反乎衛,而是時,孔子弟子多仕於衛,而其於孔子亦致公養之禄,□□方盛,宜有是問也。正義曰:‘奚,何也。子路告於孔子曰:“衛君方欲待夫子而為其國政,若然,則敢問夫子往,將何所先行?”’
蔡虚齋曰:‘為政二字屬衛君,不屬孔子。若屬孔子,不用“而”字,只曰“待子為政”,可也。’竊按:子路問意,不必言衛君使孔子為為政之卿,亦不必言使孔子為從政之大夫,只是云欲待夫子之言而為其國政云爾。此見其着一‘而’字處可見。則此時夫子之於衛君,特不過孟子所謂‘言將行其言’時節。而子路迎孔子而告之,遂問‘奚先’者,以其衛國方亂,萬無計策,意者聖人别有籌算,或可以拯溺故耳。
子曰:‘必也,正名乎!’馬注曰:言將先正百事之名也。○集注曰:是時出公不父其父而〔禰其祖〕,名實紊矣,故孔子以正名為先。謝氏曰:‘正名雖為衛君而言,然為政之道,皆當以此為先。’
竊玩:‘必也’語意,見衛之所先有不正名不得者。凡千百物事,初未有無名底。必須名正,方為致順致成的根本。然則正名者,實為政之大經,不獨於衛,何處不正名當先乎?然而惟此衛君則不父其父,非嗣為嗣,名之乖謬,莫此為甚。其孝弟忠順等道理教化上施行不去者,職此由耳。然則衛政受弊專在名不正,不可不自其根本而正之,方庶幾有為耳。故曰‘必也,正名’。正名之云,不堇為衛姑設之辭,亦不是汎然通救語,方有聖言斟酌。集注必以時務、通規兩存其義,容人自得其旨耳。讀者當於切時務上悟通規,論政體上證衛事,庶不失聖意所歸矣。若使聖人使之正名,則理當如何,説見總論。
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包注曰:‘迂,猶遠也。言孔子之言遠於事也。’集注曰:‘言非今日之急務也。’佐録曰:‘言其必不可為,不但非急務也。’
竊按:有是哉,猶言有若是。蓋本以為迂,而到此信然之辭。迂字有‘非急務、必不成’二義,故‘奚其正’亦有‘何必須正、何能得正’二義。蓋子路自有為政準的,要使是國之人有勇、知方,以之外禦則無敵,以之内衛則無貳。若是,可以小伯大王,為盡治道之能事耳,何必遠推到正名根本,乃爾張皇。此‘何必須正’之説也。蓋子路固知夫子正名規模原有所在,而律之當日事勢,必知於大倫乖謬處不較正不得,而直到勸人父不父之父,而舍已成之位。揆之時君,必無施行之理;揆之事勢,卻有難安之端。此‘何能得正’之説也。二義説來,意若云何其為必不可成之事於本未須為之地乎?正見信乎為迂處。而所未達之關,正在‘奚其正’一句上。○李都梁曰:‘子路只欲聖人就當下事情之所急而設施之耳。分明只理會下半截事,不理會上半截事。不知根本先揆,枝葉上如何裝掇得?’竊按:豈知根本上已乖,雖子路所欲為者亦必有施行不去者。
子曰:‘野哉,由也!正義曰:‘野,猶不達也。夫子見子路言迂,故曰:“不達理哉,此仲由也。”’竊按:野,質直之謂,言子路過於質直,不能深究所以然而遽迂我答也。君子於其所不知,蓋闕如也。包注曰:君子於其所不知,當闕而勿據。今由也,不知正名之義而謂之迂遠,不亦野哉!
蔡虚齋曰:‘夫為政必先正名,此子路所不知也,便當且闕其疑,未可便道孔子不是。今子路乃逕以為迂,故孔子責之曰:“野哉,由也。君子於其所不知,蓋闕如也。”闕如,疑之狀也,與“率爾”相反。君子則不野,何曾便率爾妄對,以他人為非乎?’李都梁曰:‘闕如,不是將此不知闕之而不問也,猶言此心闕然,皇皇抱歉之意。如此則必考究其所以然之理矣。’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去聲。下同。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正義曰:此孔子更陳不可不正名之義也。夫言由名舉,事以順成。名若不正,則言不順理;言不順理,則事不成遂;事不成遂,則上下不安,風俗不移,是禮樂不興行也;禮樂不興行,則有淫刑濫罰,故不中也;刑罰枉濫,民則蹐地局天,動罹刑綱,故無所措其手足也。○集注楊氏曰:‘名不當其實,則言不順;言不順,則無以考(其)實而事不成。’大全陳新安曰:‘集注於“正名、不正名”凡三以實字言。前云“名實紊”,此云“名不當其實”,又云“無以考其實”。蓋名當其實則名正,名實紊則名不正。“實”字於“名”最緊切。’
伊川曰:‘凡物有是形,則有是名;有是名,則有是理。’竊按:順是理而行是為事成。事,猶道也。不順是理則其事有施行不去者,故曰事不成。○集注范氏曰:‘事得其序之謂禮,物得其和之謂樂。事不成則無序而不和,故禮樂不興。’孔注曰:‘禮以安上,樂以移風,二者不行,則必有淫刑濫罰矣。’○李光地曰:‘事不成,則無以興禮樂而教化於人。政事亂於上,教化弊於下,勢必刑罰苛紊而民無所措手足矣。’蔡虚齋曰:‘教化不行,則必至任刑罰。而刑罰不中,斯民無所措手足,國之危亡無日矣。’
竊按:此節論名不正之弊,雖非直論衛事,而若以衛君當日事證實發明,有可分曉。蓋輒是子也,而聵是父也,今以兵拒父,名不當實,莫此為甚。饒爾千萬説辭,必不成為父子之理,此為‘言不順’。父道子道其何以施行得去?到此地頭,子而非子,父而非父,以至祖而非祖,嗣而非嗣,君果為君,而臣果為臣乎?若是於孝弟忠順等,凡於政教上非無號令條例,而民何有禁制安上之心,和洽移易之美乎?此謂事不成則禮樂不興,教化不成,而民不從令也。如此,猶欲為政責效不已,則其勢終必驅以刑罰自至淫濫。夫刑罰者,聖人本期無刑,蓋非得已之用也。戒必在過度,故過度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其能安置手足,有愛戴順安之心否?此都由名不正致然爾。有國者如何不正名為先乎?或疑:其實禮樂何時不在,而子必以教化不行謂之禮樂不興乎?竊按:以民同行之謂禮,以民同樂之謂樂。孰非禮樂?此乃禮樂之實,故以教化之行謂之禮樂興。
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於其言,無所苟而已矣。’正義曰:‘此又言正名之事(為言之無苟)〔非為苟且〕也。君子名此事必使可明言,言此事必使可遵行。君子於其〔所〕言無苟且(而已)。若名之不可言,言之不可行,是苟且而言也。[2]’竊按:君子知名不正,亂必隨,如上文所言,故必也,先慎乎名,不可言不名;必也,先慎乎言,不可行不言。苟者,順之反。言無苟則事成,而禮樂興,刑罰中,民安政順,無所不致,故曰‘君子於其言,無苟而已矣’。
竊按:名稱實則當理而為可言之名,言當理則得道而為可行之言,所以不行之故,專在論理處苟且,有附會牽合之弊;總由名分不嚴,有以漫漶得不整齊了,故言皆苟而不行矣。於其言無所苟者,只是必消正名之意也。蒙引曰:‘“必”字着力。’竊按:兩‘必’字從‘必也正名’必字來。兩‘必可’都從‘名’字見,此之謂‘無苟’。
大全饒雙峯曰:‘夫子謂“必也正名”,是事事皆要正其名。君臣、父子固是正名中之大者。’竊按:天下皆從君臣、父子事論其統,所以此事差了,取次皆差。又不可言此姑為大,而外此别有小底,亦當正其名云爾。○李光地曰:春秋道名分,可謂一言而蔽之。夫子曰其辭,則某有罪焉爾;夫子脩辭,不過使其言之順理(而已)。然先儒以為制事之權衡,揆道之模範。蓋周公之禮樂在焉,而又為孔子之刑書,皆不離乎書法抑揚輕重、婉(曲)〔直〕[3]微顯之間而得之。名之必可言,言之必可行者如此。○竊按:人道乖亂,則發號施令,其誰服之?率作興事,其誰勸之?教化刑賞,以何為衷?不可一日立於臣民之上矣,奚其為政哉?然而行成於言,言依於名,要不出正名而已。若使衛君聽夫子之言,則其所區處設施上必定有無限妙用,而不過使正名而言不苟而已。大哉,‘正名’之義也!子路不知此理,故以為迂。若為不急而迂,而若為莫成而迂,誠有是者。然是不知君子之道原不草草了當,姑且彌縫之。理一苟焉時,何事得成?嗚呼!豈獨治國為然?歷觀古今,定不知一苟字敗壞了幾多君子,故曰‘君子於其言,無所苟而已’。何等書法!何等鄭重!所當深省。
退録曰:必也正名,只言衛之所當先者在此。正名之獨先衛,何也?嗚呼!名存而不行等不能名。名之不正,衛惟甚。自靈公而極於輒春秋之傳可稽。然‘正名’之訓,似不專為禰祖一事發也。○左傳定公十四年:‘衛侯為夫人南子召宋朝。太子蒯聵過宋野,野人歌曰:“既定爾婁猪,盍歸吾艾猳。”太子羞之,謂戲陽速曰:“從我而朝小君,小君見我,我顧,乃殺之。”速曰:“諾。”乃朝夫人。夫人見太子,太子三顧,速不進。夫人見其色,啼而走,曰:“蒯聵將殺余。”公執其手以登臺。太子奔宋,盡逐其黨。’又哀公二年:‘初,衛侯遊於郊,子南僕。公曰:“余無子,將立女。”對曰:“郢不足以辱社稷,君其改圖。”靈公卒,夫人曰:“命公子郢為太子,君命也。”對曰:“郢異於他子。且君没於吾手,若有之,郢必聞之。且亡人之子輒在。”乃立輒。晉趙鞅納衛太子于戚。’○竊按:衛事見於經傳者,獨有拒父襧祖等大件耳,然由此壞舛者,其實何限。後之讀者動必以正名之訓為專為此事而設,故不但以看煞了正名體面,殆不是經世大法,為看經之欠也。若是聖人專為此事而出,則不得不講究所以區處此底先務,故欲為立子郢之論,則輒所必廢;欲為迎蒯聵之論,則輒為妄祖。欲為告天子之舉,則不但天子不自由,又非輒所得自為;欲為告方伯之舉,則方伯是晉,而方擁蒯聵。欲令蒯聵自退,不惟謀所不及,縱使退得,終不有父在外乎?畢竟去路四塞,則其悍者遽説孔子必行霍趙之事。然焉有孔子以霍趙事自處?剩有霍趙,又焉能入人之國易置其君,與弈棋子等乎?衆論方張,有難遽斥,則其必知不可者,又從而為説,曰此論道理耳,非論事情。夫事情之外,道理奚論?此等閒談,蕩掃不妨。至如蔡吕之徒又執孔子不仕之議。然到此章,不説無父而止説正名,則玩來此義實非章旨。何以言之?夫子既明明説‘必也正名’以答子路,則是已將衛政擔當論救。正名二字自是核實鄭重,豈徒為不仕微意而措語至此耶?且不仕衛之義,只緣無父,則以此示義,何患無辭,乃反張皇必不成之策,以致子路輩聽瑩?設有不仕之心,何以自得?下面鋪舒又不屬無益敷演乎?吾恐諸先生慣作此等不達意話,但恐聖賢無此。或曰:‘夫子此時果當輒朝,果無不仕之意否?’曰:‘夫子於人,未有以為不可而拒之者。亂如南子而見,畔如佛肸、不擾而亦欲就之。此雖非吾輩所可模效,然如天之德不擇生成,但彼自無誠意能致耳。輒豈獨為仁覆外物,曾無感化之端乎?故孔門諸子亦多仕輒。孔子以為必不可仕,則諸人必知之先矣,何待後世而明乎?故子路之死只失在見幾不早耳,非失在出仕之初也。或使孔子為衛之政,知必以正名為先矣。今當輒朝,想必不正到父子之名不已,到此將何以區處?’曰:‘若使孔子誠得君者,必不堯舜不已。輒而使舜,則必以舜所以事瞽瞍者想見其事聵節次,則當知夫子格君作用矣。且今聵之負犯不啻瞽瞍之殺人,輒之難安又不啻舜之所遭,竊負遵海之外,復何更進處宜乎?然而所異者,聵非一獄之囚,則竊負勢難,此必有善處之道,不知聖人有何妙用耳。’或曰:‘到此地頭,致舜而失舜,更何為國?且失舜之吾又將安歸?’曰:‘此都無益分疏。然聖人之心原不以一人得正為少而不為,況當由此為更觀勃興之端,則澤已國矣,從此又何患無繼述之人乎?至於為吾身謀,則初未暇計也。大凡君子之道,若當可為,則必無草率苟簡之理;及到不可為,亦斷無濡滯難舍之理。所謂“翔集、色斯”之義,此可見矣。今衛輒果欲待子為政,則是有可為之端也,故夫子之言如此。若其不如意,則又何難於斂身而卷懷否?聖人處事,到底有不苟二字而已矣。’○胡氏曰:‘輒辭其位以避父,則衛之臣子拒聵而輔之,可也;輒利位而拒父,則衛之臣子舍爵禄而去之,可也。’朱子答范伯崇書亦曰:‘若輒有拒父之(志)〔心〕,〔則〕固無可論;若有避父之心,則衛之臣子以君臣之義拒〔蒯〕聵而輔之。若其必辭,則請命而更立君。[4]’疾書云:‘此説皆不可曉。使輒真有避父之心,而羣臣拒其父而輔之,則輒也其可從乎?安有父來争國,而子居宫中任羣下之拒戰哉?按喪服為君之父母、祖父母期,先儒以為或繼體之君,其父若祖有廢疾不得立,今君受國於曾祖也,其卒,君為之服斬,而君臣從服期也。如靈公逐其子而立孫,則是孫受國於祖也。蒯聵而在,宜與廢疾同科。夫子為政,則使輒克盡子道,迎其父入,祗栗奉承,殫其歡心。亦曉告於聵安享君國之養而息争位之心,則君臣、父子之間庶幾兩得其道。觀通行典,固不無可善處者也。聖人過化存神之妙,於此必將有權輕重而委曲處之者矣。聖人視天下無不可為之時,視人無不可教者,故直道而行;或至於不然,則浩然而去,何損我乎?然夫子此言其必在衛輒新立之際耶。至世子入戚石曼姑圍之,則聖人亦無奈何矣。何以明其然也?其問衛君待子為政,則只曰正名而無落落之意,其必有可以周旋者故也。所謂正名果若廢立之事,則何必其人之待以為政然後發?況為之臣又為圖之?聖人必無是矣。當是時,輒之過猶可及改,則夫子為政將欲善導方便,使輒讓父,而聵又不敢居位,則名於是正,事於是順矣。故不曰無可正之道,而斥子路以野哉,辭婉而意著矣。’
竊按:上章所論,倡先寬赦及舉賢才,而所與為之者惡乎在?只欲其致順致成以安百姓而已,故此係言正名之源。而正名之實,禮、義、信是也。
樊遲請學稼。子曰:‘吾不如老農。’請學為圃。曰:‘吾不如老圃。’馬注曰:‘樹五穀曰稼,樹菜蔬曰圃。’正義曰:‘弟子樊須請於夫子學播種之事,欲以教民也。孔子恐其不學禮義而學稼種,故拒之曰:“稼種之事,吾不如久老之農夫也。”樊須又請學樹藝菜蔬之法,孔子又拒其請,言:“樹藝菜蔬之法,吾不如久老為圃者。”’
正義又曰:樹者,種植之名。五穀者,黍稷麻麥豆也。周禮注云:‘種穀曰稼,如嫁女以有所生也。’周禮太宰職云:‘園圃,毓草木’,注云:‘樹果蓏曰圃。園,其樊也。’然則園者,外作藩籬之名,其内之地種樹菜蓏謂之圃。蔬,則菜也。郭璞云:“凡草菜可食者通名為蔬。”
正義曰:‘樊遲學稼,當時須自有一種説話,如有為神農之言者許行“君民並耕”之説之類。[5]’蒙引曰:‘請學者,欲夫子教之也。夫子答之我卻不如老農,子欲學稼,須從老農請之,學圃亦然。’陳新安曰:‘兩言“吾不如”,雖不顯闢之,已婉拒之矣。’○竊按:此二句殆若一時之問,卻又分録;殆若二時之言,卻又並録。總見樊須以此專意作業意,所以下文夫子終斥之嚴。
樊遲出。子曰:‘小人哉,樊須也!’正義曰:‘謂其不學禮義而學農圃,故曰小人也。’集注曰:‘小人,謂細民,孟子所謂“小人之事”者也。’
李都梁曰:‘有大人之事、小人之事’,本出‘並耕’章,集注引之。愚意:彼以大人、小人對言者,重體貌尊卑説;此(以)〔章〕大人、小人對言者,重學業大小説,亦不同也。[6]
上好去聲。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孔注曰:‘情,情實也。’集注曰:‘禮義信,大人之事也。’‘敬服用情,蓋各以其類〔而〕應也。’正義曰:‘此孔子遂言禮義與信可以教民也。禮毋不敬,故上好行禮,則民化之莫敢不敬;人聞義則服,上好行義,則民莫敢不服;以信待物,物亦以信應之,故上若好信,則民莫不用其情。’○吕晩村曰:‘上’字即‘君子’字,與小人二字對。○竊按:莫敢不,雖欲不然而不可得之辭。故民之敬、服、用情皆其性之極也,皆從上之好而致上下之相應如此。
蔡虚齋曰:‘上好禮,是能自重矣,民孰敢不敬。“上好禮”只就本身説,與“上好禮則民易使”不同。用情,猶云以實,謂致其誠於我也。’竊按:‘莫敢不服’服字固是服於上之謂,則敬亦是敬上,用情亦是用情於上。三句下半截只當見歸心歸化意。然於敬上處,當以事事不慢看做敬上之實;於服上處,當以事事皆順看做服上之實。用情亦然。如此方見敬、服、用情功用之大。不然,若是百事慢了自謂敬上,百事不順自謂服上,事皆欺詐自謂用情,於上是惡足為敬、服、用情之真?又惡足為禮義信之記乎?故集注以‘類應’應字不是‘報應’之謂,自是‘響應’之應。詳玩當解。蒙引不察,乃與‘民易使’處‘好禮’,强為分别,謂有兩樣禮字,何其多事乎!且禮原是導化禁制之名,而謂只是本身自重之義,又曾謂自重可以化民否,其為説亦淺矣。
蔡虚齋曰:‘五性舉其三,不及仁智者,禮義皆仁者之事,智則知斯三者不去是也。’李都梁曰:‘禮義信不是幾件道理,以其有節文處便謂之禮,以其合宜處便謂之義,以誠實不欺者便謂之信。’竊按:大家道理只是仁智。仁言體物之心,智言體物之知,此言化導處本無儀則形制,所以自不必言。禮者,體行之則;義者,宜之之制;信則所以實行此二者之名。只此三者已盡化導之實,何當仁智並言之為。
夫音扶。如是,則四方之民襁負其子而至矣,襁,居壯反。○包注曰:‘負者以器曰襁。’正義曰,博物志云:‘襁,織〔縷〕[7]為之。廣八寸,長丈二尺,以約小兒於背。’焉於虔反。用稼?’正義曰:‘此又言夫禮義與信足以成德化民,如是,則四方之民感化自來,皆以襁器背負其子而至矣,何用學稼而教民乎?’竊按:襁負而至,見民情歸化而竭蹶恐不及之意。○蔡虚齋曰:焉用稼,非惟不屑為,自不用為矣。孔子是説個不用為道理,故曰‘焉用稼’。
竊按:或於上下‘民’字分遠近者,不是;又於此‘民’字兼遠近者,亦不是。蓋上言民之悦,此言民之至,大旨只言民之悦而自至之故爾。夫四方化之皆就近焉,則近者之悦亦不須言也。
集注楊氏曰:‘樊遲遊聖人之門,而問稼圃,志則(小)〔陋〕矣,辭而闢之可也。必待其出而〔後〕言其非,何也?蓋於其問也,自謂農圃之不如,則拒之者至矣。須之學疑不及此,而不能問。(蓋)不能以三隅反矣,故不復(也)。及其既出,則懼其終不喻也,求老農老圃而學焉,則其失愈遠矣。故復言之,使知前所言者意有在也。’竊按:若夫許行之徒則直説並耕,孟子得以辭闢之。今樊須只説稼圃,此實生民緊切本業,何由顯闢?不然,豈后稷、公劉有不足法,而又何以述之、頌之於詩書上面?故其未退也,遜業之精於老農老圃;而其既退也,詳説大小之所在,以明君子有本之本焉,自不用稼圃為業,亦未嘗闢稼圃為當去也。聖言於輕重先後之際,自有斟酌攸當。
李光地曰:使樊遲但為營生細謀,則後來夫子所答若與問不相應。蓋樊遲亦是以稼圃當實學而欲講明之也。○竊按:此章當着眼‘小人’字,孟子言‘養其小(體)〔者〕為小人、養其大(體)〔者〕為大人’,此於小人、大人所由處説盡矣。此章集注亦以小人、大人之業劃分上下節義者,意有在矣。蓋生民原有兩種作業,從口體邊有養生之道,從心志邊有養德之道。民生緊切莫如養生,而養生之道專在稼圃。遲意以為用此教民,則其利博哉悦民之道,莫先於此;其應捷哉,聚民之道,莫要於此。此於后稷、公劉、周室之所以興者,可驗也。故既稼且圃,見不但為一時之旁及;又以請學,見不但為固窮之生資。必以此申申於聖門,則抑必謂聖法當爾,有以自信於中而不疑者。然殊不知此事只可養生,不足養德,故只可自為,不足及人。論其心,只是小人之心;論其業,只是小人之業。此不過為許行之源流,其曾謂后稷、公劉真個以百畝之不易為己憂者而已者否?然則其以此立心作業者,斷是個小人之道,有不足為吾門學者達行德具也,明矣。惟此養德一路,即人道之本良,生民之秉夷,夫所謂禮義信是爾。苟使為上者心好行此,則音倡形喻,影響在民,其莫敢不上見順意、悦意,總可見莫不歸心從化之效。不待利之而民皆利我,無庸悦之而民皆悦我。苟其若是,則老者盍歸,壯者願耕,孰不延頭接踵,願為之氓,以至生男育女,永企生成者,自然襁負而至矣。則其仰父母,就天日、處生民之情,大可觀焉,此豈若稼圃之道,適以受之初,無以禮之敬;適以利之初,無以義之服。縱得情實,又不曾有以禮義底情實者乎?故必以此道理,然後有不堇養生、營私、保口體之道,而正己物正,上下同流之功可論於是矣,此所謂大人之事。夫大人功業有如是者,何必稼圃以為歸民之道乎?故曰‘焉用稼’。‘焉用稼’者,意若云此當付之細民,使自成遂耳,如我輩學君子之學者,無庸致力乎此等云爾。詳玩聖旨,學者之當務自見,而為政之體從躍如矣。○大凡學者平日所業,即他日之所行也。所習者小人之業,則畢竟行處只是成就小人事業;所習者君子之道,則畢竟行處自能成就君子事業。故孟門尚志,孔門崇德,皆以此也。○夫以禮義信化民之謂君子之道也,然亦何嘗去養生而止養德乎?但小事自是服習有人,我所當立志專力以致德性者,惟在造化關頭大體上教民之方耳,所以稼圃緊切而亦在所不勞為,不必為。況敬、服、用情上當見百事興勸,至於此等民事所關,其或有不及之憂乎?故出作入息,含哺鼓腹於大化之中,而不知其孰使之然者,非以此與?然則樊遲之見本出務實,而但不知大不遺小之理者,故夫子不直斥於其問,而止是明言大小之所在,使之聞之,則彼當自悟。既知大之當務,而亦自無蔑小空疏之失。聖言所以萬世無激拂之弊者類此。
竊按:禮義信者,名無不正之總稱也。若其所以莫敢不化底,專在三‘好’字上有以喻乎民也。而所以喻之之妙,必也,得之乎詩教,故下章言詩三百。
子曰:‘誦詩三百,正義曰:誦,謂諷誦。授之以政,不達;蔡虚齋曰:‘不達,謂不通于政理也,非謂不曉知而已。就行上説。’竊按:不曉知,亦是説不曉知所以行爾。凡言知處原皆然。使去聲。於四方,不能專對;何注曰:專,猶獨也。○大全饒雙峯曰:‘使有正有介,正使不能答,則介使助之。如正使自能致辭,不假衆介之助,是謂能專對。’竊按:如使假助於介授辭於人,皆是不能專對。然若假助授辭而能取衆善所行合機,則亦不害為專對也。言‘四方’則見無處不然,無事不然之意。雖多,亦奚以為?’正義曰:言今有人能諷誦詩文三百篇之多,若使居位治民不能通達,使於四方不能獨對,諷誦雖多,亦奚以為?言無益也。○大全饒雙峯曰:‘“以”訓用,“為”只語助辭。’竊按:此章言人之才學所貴致用,如不能用,誦詩三百誠多矣,亦奚用?‘有為’云爾,‘為’字恐不當語助。
佐録曰:‘或謂詩本三千,夫子删之至三百,恐學者見少,故言誦之有用,則三百足矣;誦之無益,則雖多,亦奚用哉?以“多”字指所删之三千言,其説如何?’曰:‘此只論致用之如何云爾,則三千三百亦不必多辨。’竊按:三百已足,何待三千而足?三百無益,豈以三千而益?然則‘多’字指三百,自可説到三千矣。
集注曰:詩本人情,該物理,可以驗風俗之盛衰,見政治之得失。其言温厚和平,長於風喻。故(學)〔誦〕之者,必達於政而能言也。○退録問‘詩可以達政專對之義’。曰:‘詩之道,達而已。其道可以察好惡性情之徼,辨邪正於幾微之際,深淺緩急以神其變,錙銖輕重以妙其門。故通乎詩者不唯人情得,亦可以己情達。以之授政,何所不行?以之專對,何所不能?達政、專對雖是二事,其實一也。’○論者皆以法戒其得失盛衰為達政之故,然若詩教所得止於如此,則其實何書不然,獨言詩乎?斷知詩教必不淺淺至此。惟饒雙峯之言曰:‘詩本人情,人情有好惡。讀詩而有得,則知人情之所好惡。得之於心,施之於政,則必能順民之所好而違其所惡,其政無不善矣,是之謂達。詩之言,辭多婉曲,風喻而不直致。使者所以傳君命,措辭甚難。若能善其辭命,婉正得體,不辱君命,非有得乎詩人命辭之體者不能。’竊按:此條當玩。然於達政上只言察施,不及所以風動煽化之機;專對上只言風喻,不及所以察幾觀變之妙。其不知集注‘驗風俗、見政治’二句,本不遺對;而‘温厚和平、長於風喻’二句,亦未嘗遺政。詳玩‘本人情,該物理’二句,統原政對處可見。所謂‘其言’二字,乃指詩中所言,非指專對之言,故合承之曰‘學之者必達於政而能言’,此‘言’字方指專對者之言,其理明甚,但看者自粗,每失偏漏,終坐淺之為詩耳。○李光地曰:國風、雅、頌之規模次第,自修身齊家以至均平[8]天下,其每體之中,則治亂興衰之變具焉。其為教則温柔敦厚,學之者〔又〕必豈弟仁恩而足以言。故授之以政,則宜知邦國之若否;使於四方,則宜能片言以講信,立談而息紛也。若但玩其文辭,(而)〔則〕榮華其言;伸其佔畢,則〔小其成道〕,所誦雖富,亦何貴於窮經哉![9]○集注程子曰:‘窮經將以致用也。世之誦詩者,果能(達)〔從〕政〔而〕專對乎?然則其所學者,章句之末耳,此學者之大患也。’又曰:‘多,三百也。“雖多,亦奚以為”,最好看。窮經將以致用也,若不能行,徒誦而已。’
吕晚村曰:‘窮經不能致用,其窮經時先用工夫錯,則日用皆面牆矣。授政使命,亦指其大者而言。’又曰:‘經以明道,聖人之道,體用一源,顯微無間。若謂性命本體為經學之至,而政事言語為其次之用,分體用、外内為二,非聖人之道,亦非聖人欲人窮經之旨也。以此為學,縱極講得高妙,吾知其必無以為。蓋後世經學之弊,不出乎此。’竊按:經學原有古今之異,今之所謂性命理氣高妙之論,何曾是聖經要旨?第看詩經中只是人情物態,之外更有一段閒話否?今夫子以政與對指實,而曰此在詩經中云爾,則自見非後世脱事務之經學耳。慎勿認做後世之弊,流自聖門經學。○李都梁曰:汎説窮經致用,又究與詩教無涉,所以説達政、專對者,須從人情物理斟驗出所以為治、所以為言之實,然後能達、能專對。然此亦不是徒見得詩中意思如此便了,必能實下工夫,明之於心,體之於身,浹洽貫徹,詩即我,我即詩,然後方是能於政、能於言。不然卻如何能達?能專對?即不授以政,不使四方,此達與專對之理自在,夫子但於用處驗之,以見實得於詩教者如此。○陸稼書曰:‘不必看壞“誦”字,必能行之而後可謂之誦。’竊按:‘誦’字固不當看壞,亦不當看煞作能行之名。夫子只言‘不’,如為徒誦,能如此為誦而有得云爾,終以見學士所以致用之實已具。今日諷誦之詩,惟在有以自盡得實耳。凡聖門之經,孰非政與言之理乎?然而獨言詩者,以其風動之機,察機之妙,所以及物底通脈存乎詩故也。
竊按:第一章以‘先之、勞之’之‘無倦’論政,政之大意也,二章其事實也,三章其體統也,四章其道理也,此章其所以致之地乎?夫學者之致用,專在致具,方為本身徴民之道。此惟在優游諷誦間得其真,又在詩乎?故學文為致遠、致大之本。下章即論身正,所謂身正者,其唯此乎?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正義曰:‘言上之人其身若正,不在教令,民自觀化而行之;其身若不正,雖教令滋章,民亦不從也。’李都梁曰:‘亦不是教人廢此號令。不令而行,言其不待號令。’
竊按:含包以上諸章所論之理,看出正字真面。正字無但似俗言‘自重不失體貌’樣看。若是,誠未嘗不正,而但行處欠通。夫行也者,推無不準、施無不達之謂,豈所謂自重不失體底所可致得?○身為治民之本,自來聖門恒談,而到此發明在‘不令、雖令’四個字。着眼‘不令〔而〕行’處,自見本末一體,生意流通之關;‘雖令不從’處,自見道理根斷,漠無干涉之象。信見上章詩道通脈,有不待言而明者。大凡上之令下,曷嘗有不正之令乎?苟其所令反其所好,則民之聽之如水投石,如苦着舌,必無順矣。亦不是有意拂逆,而自無從理。總見詩道通脈因心而然,初不是强設也。為治者之法制禁令,特是言也、粗也,若誦詩者局於言語粗迹上,其何以有得乎‘不令而行’之妙乎?此章着眼正在於此,切須玩索得真,毋只作聖門恒談,一毫忽過。
竊按:此章言正身為本。正字内當以‘好禮、義、信’等道理充量看,收煞‘正名’之意;行字内當以三‘莫敢不’上教化充量看,收煞‘必可行’意。
子曰:‘魯衛之政,兄弟也。’包注曰:‘魯周公之封。衛康叔之封。周公、康叔兄弟而同德,故其國之政亦如兄弟。’竊按:言政如其兄弟之德,大同小異。
蘇氏曰:案世家,當是時,魯哀公之七年,衛出公(之)五年也。孔子知二君皆失志無常,皆棄國野死之君,故譏之云爾。卒之哀公孫邾、出公奔宋,皆死於越。退録曰:‘此章只是較魯衛,不是較哀出。語哀出,則政字有説不去者。’又按:蔡虚齋亦敷演蘇氏論衰政之義,而曰:‘魯則君不君,臣不臣;衛則父不父,子不子。其相似如此,故孔子發此兄弟之嘆也。’徒論衰政,若無意味,故李都梁曰:‘聖人自不是空嘆息。本兄弟之國,則固周公、康叔之遺也。衰亂之政,皆非周公、康叔當年之政也,惜其無人振興之,亦有望之之意焉。’竊按:若如蘇蔡,只是程文間語,且有不成理者。夫其所嘆在今,而稱當初之兄弟,如非歸咎,只成譏玩,此只是東坡輩語氣,聖人口中斷應無此。都梁乃周旋其説,以為望之之意,理似有之,而徒傷其衰政相似者,終不免空嘆而止耳。嗚乎!數字一章,失旨久矣,大抵此章之事祇是從魯衛論其規模式樣之如許爾,不但不論哀出,並不是嘆衰亂。夫衰亂之政,何可謂政?而舉似二聖意,又奚當倖哀出偶同?假使不同,又將何辭附會?到底諸説之難馮如此。然則,聖人此語,其意何居?竊按:此只是發明個政由身成之意耳。自上章固已發端此意,以見本正必從之理,故此因當世人見聞所及之國,證以魯衛而言。本是同德兄弟,一時受封之國,而其等差所在,固可歷指,則其政由身成之理已無可疑。不但必從,及其從之而正也,其規模貌像又無不克肖,本身無毫髮爽者。此如不信,獨不見周公、康叔同德兄弟,而二國之政亦如其兄弟,本身無差爽乎?如知此理,則不但知政之必由乎身,而身當先正,又必知所以為政底大小精粗皆由乎身。而所以先正其身者,又當有法矣。今以魯衛言之,既有兄弟之分,則觀乎其政,必有以知其非周公之衛,而非康叔之魯者。周康且然,況他人乎?是知從來正身之誡,尤所當慎而不可忽也。聖門發明方到細界而横聒亂之,如何可察。所以諸説之紛,不可不廓清以為快。
竊按:此章承上章,以言正之之法又各有樣。
子謂〔衛〕公子荆王注曰:荆衛之大夫,與蘧瑗、史鰌並稱為君子者。‘善居室。竊意:言其善於居室之道。始有,曰:“苟合矣。”少有,曰:“苟完矣。”富有,曰:“苟美矣。”’集注曰:‘合,聚也。完,備也。’蒙引曰:‘美則充足而有光彩也。’○正義曰:家始富有,不言己才能所致,但曰苟且聚合矣;又少有增多,但曰苟且完全矣;富有大備,但曰苟且有此富美矣,終無泰侈之心也。
佐録曰:始有,始有其室也,合則百司位也;少有,因‘合’説‘完’,則百事備也;富有,又因‘完’説‘美’,則百為成矣。隨事而有進善無已之心,所以為‘善居室’也。○存疑曰:三‘有’指家中凡事所需者,不但宫室,如器用貨財皆是。
竊意:此章既稱‘善居室’,則必有所以善之故。而第看自‘始有’至‘富有’,只是有家室者自具節次。初不見自我循序之意,‘始有’而曰合,‘少有’而曰完,‘富有’而曰美,亦只是隨境立稱了,不見所以處之之實。夫欲速盡美之心,果應賢者所無,而此卻是營産家淺量,恐不當擬論於子荆,以為無此已善矣。然則其所以善者,正當於三‘苟’字求見。而苟字上三‘曰’字,仍不是發口言底,只從其處三‘有’上道出其心事而言爾。則今只當從其心事上看出個所以善而已。蓋苟者,苟且之稱。凡事之粗略不成樣者謂之苟且。今子荆,大夫也。其始有也,湊成家勢,儼然巨室,方有得家之慶矣;其少有也,家勢漸備,方有成家之模矣;直到富有,則家樣大備,燦然充實,正有傳家垂統,永世無窮之休。而若其心下卻自以為合固合矣,完固完矣,美固美矣。然此合、此完、此美,只不過為苟且不成樣底云爾。其無自足、無繫累之心,自不須説,總見其所成樣底。或恐有道理未盡之憂,則其隨處一片脩省之念,於三‘苟’字可掬。大凡有國有家者,不徒以立國、立家為貴。今有村舍翁家,縱使充備,終與士大夫家樣不同者,以規模為分耳。自此以上,莫不以規模所在等級以分。此君子所以獨運審慎,以立國家永遠之模,為後世法,經無窮地者也。今者子荆為能常存此念,故家樣愈就而愈懼。其成樣得無法,唯曰苟且而已。蓋已有得乎則樣之有法,而不安乎小成者也。必將進乎善無窮,所以謂其‘善居室’也。夫子稱之,正有發明旨意,讀者看粗,只作無侈泰之心,恐非其實。道不破子荆,猶是小事,只緣不知子荆,終使聖意晦塞,則惡在其發明苦心?嗚呼!此道理之不行久矣!獨如文義何哉!
竊按:此章又承上章,以發慎樣心事,此其所以樣無不善,得以為盡善之樣也。夫自以為苟者,欲無苟也。猶恐其不善者將進善者也,故以子荆之自苟知子荆之為善。若能於此地頭上慎樣得善,能致其盡,則由家及國無不用極,而成致教化之基地立矣。
子適衛冉有僕。正義曰:‘適,之也。’集注曰:‘僕,御車也。’子曰:‘庶矣哉!’孔注曰:‘庶,衆也。言衛人衆多。’竊按:其曰‘庶矣哉’,則其人物彙備,里邑櫛比之象可知矣。正義曰:夫子‘至衛境,見衛人衆多,故嘆美之’。
曾氏曰:孟子云‘雞鳴(犬)〔狗〕吠(之聲)相聞〔而〕達乎〔四境〕,而齊有其民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禦也’。適(齊)〔衛〕‘庶矣’之言,殆謂是與?然人之聞是言〔也〕,必以為常談而置之,〔置之則無用之言爾〕。冉有獨能再問以究其説,然後有所發明。[10]
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集注曰:言當‘制田里,薄賦斂以富之’。蔡虚齋曰:‘田是百畝之田,里即五畝之宅。賦,兵也。斂,征税也。’
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集注曰:言當‘立學校,明禮義以教之’。金仁山曰:‘古者二十五家為里而有塾,五百家為黨而有庠。遂則有序,國則有學。’竊按:明禮,如敬敷五教,孟子所謂‘申之以孝弟之義’是也。蔡虚齋曰:‘大司徒以鄉三物教萬民。一曰六德:知、仁、聖、義、中、和。二曰六行:孝、友、睦、婣、任、恤。三曰六藝:禮、樂、射、御、書、數。皆禮義也。’
竊按:富教設施,(祥)〔詳〕見孟子及諸經可考,不能備載。
集注曰:‘庶而不富,則民生不遂;富而不教,則近於禽獸。’語類曰:‘衣食不足,則不暇治禮義;而飽暖無教,則又近於禽獸,故不富難教,而既富必教。[11]’○陳新安曰:民既繁其生,無以厚其生,不可;民既厚其生,無以道其生,不可。庶而富,則民生厚;富而教,則民德正,此帝王作之君師之事也。○竊按:‘又何加’只是請益之辭,不是先後之辭,然亦有三者自然之序。不庶,富莫致,大學所謂‘生之者衆’是也;不富,教莫行,孟子所謂‘無恒産,則無恒心’是也,此先後之序也。又不教,富莫守,景公所謂‘雖有粟,吾得以食諸’是也;不富,衆莫聚,易傳所謂‘財以聚民’是也,此輕重之序也。然庶、富總是為教,富、教還是為衆,則其先後輕重之序循環無端,此可見三者上一片本意,有不可偏廢者。但民生於天而庶者,勢也;財成於地而富者,制也;道由於人而教者,禮也。若徒庶、徒富,而無以教之,則其庶、其富苟焉而已,所以繁生及所以厚生底本意掃矣。規模則樣若不成立,則富或不富,庶或不庶,縱不至失富、失衆,徒然成羣、徒然飽暖,何成貌樣?所以君子必惓惓於教,而庶富中亦曰專為此教也,方教中亦曰恐失富庶也。孜孜汲汲,惟恐不及,不以小教之為足,而必欲廣教之;不以粗教之為足,而必極教之。教之法也,必不使某樣成就。不但治不治辨於此,凡到治中之善未善,善中之至未至,皆以教而為分。故庶當須富,富當須教,至於教之,則無以加矣。論政大意,至此備盡。首章以下所詳論者,此理也。而下章‘可也’,可於此也;‘有成’,成於此也。善人之為邦,善此而未至也;王者之必仁,善此而盡至也。於乎,君子之教其可忽乎!○集注胡氏曰:天生斯民,立之司牧,而寄以三事。然自三代之後,能舉此職者,百無一二。漢之文明唐之太宗,亦云富且庶矣,西京之教無聞焉。明帝尊師重傅,臨雍拜老,宗戚子弟莫不受學;唐太宗大召名儒,曾廣生員,亦自以為教[12]矣,然而未知所以教也。三代之教,天子公卿躬行於上,言行政事皆可師法,彼二君者其能然乎?
竊按:第六、七章明為政在身之意,而自身及家,故言居室次之;自家及國,故庶、富、教又次之。且為政體樣必隨本身德樣而致,此樣者,三‘苟’之心也,故次之;成此樣者,禮義之教也,故此章又次之。
子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正義曰:‘苟,誠也。’集注曰:‘期月,謂周一歲之月也。可者,僅辭,言綱紀布也。有成,治功成也。’○或曰:‘期月,匝一月。’竊按:期月之訓‘周一歲’亦可,‘匝一月’亦可,但此章命意,方在速處見出,則期字雖有遲、速二訓,恐當舍遲而取速,可矣。
語類曰:聖人為政,期月[13]之間,想見以前不好底〔事〕都革得盡。到三年,便財足兵强,教行民服。[14]○張南軒曰:三年之所成者,即其期月所布之規模也,充之而已矣。○葉少蕴曰:‘所謂用我者,非嘗誠而使之也,舉國委己而聽之也。定公以夫子為中都宰,而四方則之。夾谷之會,攝行相禮,齊人遂歸魯侵疆。及為司寇,粥羔豚者弗飾賈,男女行者别於塗,每用輒效如此,況委國而聽之,至於三年之久哉!’李都梁曰:‘玩“而已”與“有”字語氣,見用則有效之意。’竊按:於此果見用則有效之意,然必不是空言,須見實境。若其定規畫,布綱紀,只消旬月間講定有足。隨時按行有可據者,是所謂可也,故便下‘而已’字,言止此便足也。至於‘有成’,則凡事不可懸空論成,大凡三才之道,必以三年為一大節。故凡民版籍之圖,必於是成;凡農儲積之蓄,必於是成。在官考成,在士比成,生者免懷,死者終制,三易畢而地功成,一閏置而天功成。自餘以三年為節者,不可枚舉。凡事之成,雖曰各成於成之日,而必待三年然後見成績也。故此言用輒有效處,亦不三年不言成。聖言著實每每如此。
集注曰:‘按史記,此蓋為衛靈公而發。’竊按:若推發言本始,此便是‘不我以’之嘆,必有所因。然詳玩編意,只是承以上諸章意,以言這樣成就亦非許難不可為底,惟視其所以行之存乎人云爾。○佐録,問:‘使聖人為今之時,亦能期月、三年若是易乎?’曰:‘孔子之時,先王制度猶在,而但諸侯不能脩舉爾。聖人為之,特振其頹、興其廢而已。因仍損益之際,雖有點綴,規模設施之間無大更張,故可於期月,成於三年,所以易也。今時,自昔以來,真儒不作,陋習沈痼,上無善制,下多弊俗,苟且姑息,只圖近利,人心之趨向已散,世弊之積漸已遠,譬則大夏棟梁盡頹,不有易址改作之勞,雖有善能,蔑由徒成,此為較難。然苟使孔子為之立道綏動之際,必其神化有在。故惟在上焉者為之如何,豈有不可為之時?’
子曰:‘善人為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上聲。殺矣。正義曰:‘言善人(之人)〔君子〕治國至於百年以來,亦可(得)以勝殘暴之人,使不為惡,去刑殺而不用(也)〔矣〕。[15]’竊按:殘,即敢為不義之名;殺,即忍為不仁之稱。殘則無不殘滅,殺則無不破傷。勝殘去殺,只是勝去不義不仁之意,而此但云‘勝殘去殺’者,因善人之所勝去者止於殘殺,而不及不義不仁者之自遠矣,故此只言‘勝殘去殺’。此亦要稱善人為邦之量而言也。
誠哉是言也。’孔注曰:‘古有此言而孔子信之。’竊按:稱其‘誠哉’者,為其洽得善治實境。
精義伊川曰:‘善人,“不踐跡,亦不入於室”之人也。’集注程子曰:‘漢自高(皇)〔惠〕至於文景,黎民醇厚幾致刑錯,庶乎其近之矣。’語類曰:‘善人比聖人自是不同。〔且如〕“綏之斯來,動之斯和”,“殺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民日遷善而不知為之’者,(此聖人事),善人定是未(便得如此)〔能到这田地〕。[16]’然他做得百年工夫,積累到此,亦能使人不為不善,如文景幾致刑錯,豈不是勝殘去殺。竊按:自高蕭得關中而約法,終文景之世,吴楚不能肆其謀,匈奴不能行其暴,兵革不興,刑罰不煩,可謂善人之世也。然而無教。無教何以盡善人之量?大抵善人也自難及,若只是優柔不斷的,究竟濟得甚事?須知善人之治,富庶固有,而亦未嘗無教,其於三事上自有法度綱紀,合做底事都做得善了,故謂之善人。但未如聖人事事盡得至善地位耳。以其實於善而自有個力量德慧,故反善者殘,而力量有以勝之,使不能抗我之善;害善者殺,而德慧有以去之,使不能亂我之善。殘,不但小民之殘,凡與我敵之殘,皆可勝得,見力量之大也;殺,不但自我之殺,凡為我害之殺,皆可去得,見德慧之周也,此方算勝殘去殺。若夫聖人,行將化殘,復何言勝?期於無殺,復何言去?言‘勝’言‘去’者,未能盡化而無,而特自我勝去之謂,此善人、聖人之辨也。故亦可二字少之之中,自有嘉之之意,不當作微不足之意,如饒雙峯説;亦不當作同聖人之意,如李都梁説。雙峯之言曰:‘亦可者,微寓不足之意,似有未能必其殘果盡勝,殺果盡去之意。’都梁之言曰:‘聖人也,從勝殘去殺來,“亦可以”三字隱隱對聖人之治説。’竊按:一襃一貶俱似過正,蓋善人既云‘不踐迹’,則未能盡禮樂之教,故其化遲而其功小耳。
林次崖曰:‘是從殘殺之世而思望至治而不可得,不得已而思及此。“誠哉”句,神味不盡,猶聞太息之聲。’竊按:此欲以不得已之思當聖言所為發之意,可謂看經到細矣。然以愚看來,如此猶屬懸想虚嘆。此章當與下章關會,以見出善人、王者體樣分别。不但王道成備,善人之治亦未嘗不成備。許難,但所就止此耳。苟知此關,則凡我學聖人之道者,其於德樣所擇必有權衡準的矣。集注尹氏曰:‘勝殘去殺,不為惡而已,善人之功如是。若夫聖人,則不待百年,其化亦不止此。’竊按:然而後世之圖治者,反以聖人之道為迂遠不切,所以至治不見也。若此不已,又未必不以善人所為亦為迂遠而不切。此其所以殘終不勝,殺終不去,考之百年之間,無一成效。至于千年萬年,善治亦無也,況可論及於聖治否?
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集注曰:‘王者,謂聖人受命而興也。三十年為一世。仁,謂教化浹也。程子曰:“周自文武至於成王,而〔後〕禮樂(成)〔興〕,即其效也。”’大全饒雙峯曰:‘此仁字,是教化浹洽,無一人不貫徹底意思。蓋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須漸民以仁,摩民以義,節民以禮,使其化薰蒸透徹,融液周徧,以至四海之内無一人不歸於善,如人一身之間生意貫徹,四肢百骸無所痿痹相似,故謂之仁。’退録曰:‘饒氏此語當玩。蓋此仁字亦非必言王世之民皆能體仁,只從王者言其有以一體得斯民云爾。大凡由上而言,固有仁之而至仁之功;由民而言,人人體仁,豈民之責與?’
竊按:此章直説‘如有王者’云爾,則本不關化家為天下事,只是見天下同仁之難。蓋言聖人得以為政於天下,及其天下同仁地頭,必待世然後方致云耳。故集注釋王者,‘受命而興’者,正有發意,而讀者反謂是聖人興業於列國意,則小國七年、大國五年已有定訓,又何待三十年之久?況其興業之初,何以預知其受命?而集注以為受命,本文以為王者乎?然則孟子所云‘反手之易’,殆屬受命元年以前事而發。疑者每有‘反手、必世’遲速之問,可發一笑。○必字意當見速了不速了之際,總見速亦待世之意。蓋天下同仁之效,不待許久,見聖人之化原許神速也;又不能不世而仁,見同仁之化原許至大也。○集注,或問:‘三年、必世,遲速不同,何也?’程子曰:‘三年有成,謂法度綱紀有成而化行也。漸民以仁,摩民以義,使之浹於肌膚,淪於骨髓,而(可以興)禮樂〔可興〕,所謂仁也。此非積久,何以能致?’張南軒曰:‘仁則非善人所能及矣。’
竊按:‘必世’之仁,見有苗格於大舜即德之初,頑民定於周公復辟之末,可證其實。然此只當仰信聖言,不必更商。此章要害,只在看想後仁之化,以得聖人政治所及之大,所入之深,然後其至德所及底體樣規模,可以想仰矣。方好與上章參看,看出個同仁底規模果何如勝殘去殺,‘必世’底神速又何如百年之久。善人聖人之分,聞來曾無幾何,而其實懸絶至此,此都在所以致其德之如何耳,則有志君子慎擇之則立矣。此二章發明神味其在此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