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瓶儿散物嘱后事

李瓶儿服药百般，医治无效；求神问卜发课，皆有凶无吉。西门庆衙门中也少去，只来房中伴她，瓶儿因把夜间影影绰绰总梦见花子虚来缠她之事说了，心中只害怕。西门庆教她别胡思乱想，次日即使玳安往吴道官庙里讨来两道符，贴在门上压邪祟。然瓶儿仍害怕。次日，王姑子来，瓶儿托她道： “望你到明日我死了，你替我在家请几位师父，多诵些《血盆经》，忏我这罪业。”不一时，西门庆陪花大舅进来看问。大舅见瓶儿不好，出去即向西门庆道：“姐夫，你早替他看下副板儿，预备他罢。”送走了大舅，西门庆还入房来慰瓶儿，悲恸不胜，不得已告诉瓶儿道： “刚才他花大舅和我说，教我早与你看下副寿木，冲你冲，管情就好了。”瓶儿点头，道： “也罢，你休要信着人使那憨钱，将就使十来两银子，买副熟料材儿，把我埋在先头大娘坟旁，只休把我烧化了，就是夫妻之情。早晚我就抢些浆水，也方便些。你偌多人口，往后还要过日子哩。”西门庆听了，如刀剜肝胆、剑挫身心相似，哭道： “我的姐姐，你说的是那里话！我西门庆就穷死了，也不肯亏负了你！”当下出来与月娘商议，使陈经济、贲四去置寿木，他俩大街上撞见乔亲家爹，荐尚举人家有好板。去讲了半日价，化三百二十两银，抬了副喷香的桃花洞板来，旁边伯爵只顾喝采不已。当下西门庆雇匠人在前厅七手八脚连夜儹造棺椁，不题。且说这夜瓶儿房中，冯妈、王姑子等都在旁边相伴，瓶儿教迎春打开箱子，取出几件衣服首饰来，放在旁边。先叫王姑子来，给了她五两一锭银子、一匹绸子，托死后替她诵经。又唤过冯妈妈来，拿出四两银子并一些袄裙、银掠儿之类，道：“老冯，你是个旧人，我从小儿你跟我到如今。我如今死了去，也没甚么，这一套衣服并这件首饰儿，与你做一念儿，这银子你收着，到明日做个棺材本儿。”又教她狮子街那边房子只顾住着，只当替他看房。冯妈妈接了银子衣服，哭着拜了。又叫过如意儿来，给了她几件绸绫袄裙并两根金簪，一件银冠，说道：“也是你奶哥儿一场。……实指望我在一日，占用你一日，不想我又死去了。我还对你爹和你大娘说，到明日我死了，你大娘生了哥儿，也不打发你出去了，就教接你的奶儿罢。”奶子哭着拜谢，起来立在旁边，只顾擦泪。瓶儿于是又叫迎春、绣春过来，因她俩衣服是有的，便给了一些金簪、金花之类首饰，嘱道：“你两个也是从小儿在我手里答应一场，我今死去，也顾不得你每了。……那大丫头迎春，已是他爹收用过了，出不去了，我教与你大娘房里拘管着。这小丫头绣春，我教你大娘寻家儿人家，你出身去罢，省的观眉说眼，在这屋里教人骂没主子的奴才。”绣春跪在地下哭说不肯出去，只要替她守灵。瓶儿道： “就是我的灵，供养不久，也有个烧的日子，你少不的也还出去。”到天明，西门庆进来说了买寿木事，仍出去看做材。吴月娘、李娇儿进来看她，瓶儿因把房中婢侍等后事托付给她俩。李娇儿道：“李大姐，你休只要顾虑，一切事都在俺两个身上。”不一时，孟玉楼、潘金莲、孙雪娥也进来看她，瓶儿都留下几句姊妹仁义之言。落后待娇儿、玉楼等都出去了，唯月娘在房守她，李瓶儿悄悄向月娘哭泣，说道： “娘到明日好生看养着，与他爹做个根蒂儿，休要似奴心粗，吃人暗算了！”月娘道： “姐姐，我知道。”作者于此夹议道： “看官听说：自这一句话，就感触月娘的心来。后次西门庆死了，金莲就在家中住不牢者，就是想着李瓶儿临终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