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杀裴如海
这回书的基本情节是这样的: 石秀和杨雄在街上偶然相遇,结为兄弟。在杨雄家中帮忙时,石秀无意中发现杨雄的妻子潘巧云与和尚裴如海有奸情。他杀了裴如海后,又伙同杨雄把潘巧云骗上翠屏山杀掉,然后双双投奔梁山。对于这回书中石秀形象的塑造,金圣叹是赞赏不已的: “精细之极,石秀可畏”;“石秀又狠毒又精细,笔笔写出”; “石秀色色精细,可畏之甚”; “石秀狠毒句句都画出来……。”很明显,金圣叹这些话说了一个意思: 《水浒全传》的作者很善于创造个性化的人物。
创造个性化的人物,是现实主义文学的基本要求之一。《水浒全传》 的作者是怎样在 “智杀裴如海”这回书中成功地刻画出石秀的个性特征的呢?
要创造个性化的人物,首先要充分地写出人物所处的社会环境。具体说来,石秀的社会环境主要有这样三点: 其一,他和杨雄的关系。这两人虽然都是侠肝义胆的好汉,又结拜了兄弟,但他们俩毕竟是刚刚认识,彼此之间没有多少了解,因此极容易产生误会。其二,他和杨雄妻子——潘巧云等人的关系。石秀虽然看不惯潘巧云和裴如海的淫乱行为,并为杨雄抱不平,但他必须要证据确凿后方敢发作,否则“画虎不成反类犬”,不仅会败坏他的名声,而且会直接影响到他和杨雄的关系。其三,石秀原先不过是个卖柴的,他在杨雄家中虽然有一定的地位,但毕竟是客居,凡事都要看人家的眉高眼低。因此,对于潘巧云一事,他就更需要小心从事了。从以上石秀所处的具体环境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 作者确实为他笔下的“精细人”提供了一个能充分表演自己“精细”性格的环境。在这个环境中,石秀稍有不慎,就会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在文学作品中,环境描写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要表现人物怎样用他特有的行为去适应环境、改造环境。在“石秀智杀裴如海”这一回中,作者对石秀这个人物的行为描写确实是他“这一个”所特有的,这首先表现在他对潘巧云、裴如海淫乱关系的态度上——他是心里明白,嘴里不说。如,当潘巧云出来迎接裴如海时,他自肚里“也瞧科一分了。”当潘、裴情眼相对、旁若无人时,他“早瞧科了二分”;当他想到那“婆娘常常只顾对我说些风话”时,“一发有三分瞧科了”;当淫妇送秃驴出门,他心中“已瞧科四分了”;当淫妇、秃驴第二次在法坛上见面,相对淫笑时,他已“足有五分来不快意了……”。作者一直让石秀“瞧科”到十分,才让他下决心“发作”。这种写法不仅一层层地揭出了事件发展的过程,而且也突出地写出了石秀的“精细”——假如不是精细人,就不会从潘巧云、裴如海的言谈戏笑中看到他们的淫情;假如不是精细人,既使注意到潘、裴的淫情,也会按捺不住,早早地告诉杨雄。这样,没有充足的证据,说不定还会“吃这婆娘使个见识”。
作者对石秀特定行为的描写不仅表现在他对潘、裴奸情的态度上,而且还突出地表现在他对和杨雄关系的处理上。作者是这样描写石秀告发潘、裴的——他虽然看破了奸情,“巴得天明”去找杨雄,但见了杨雄却“低了头寻思”。当杨雄忍不住问他时,他才说: “感承哥哥把做亲骨肉一般看待,有句话敢说么?”作者这样写,不仅写尽了石秀的处境和心情,同时也入木三分地刻画了他精细过人的性格。难怪金圣叹在此间批道: “是石秀。”接着,他把潘、裴奸情告诉杨雄后,杨雄虽然大怒,却因酒后失言,误信了潘巧云的话,迁怒于石秀,把石秀赶了出去。假如石秀是一个性急的粗人,那他肯定要和杨雄争吵起来,拉出潘、裴对质。但石秀是怎么处理的呢?他非但没“怒”,反而“笑道: ‘是了,因杨雄醉后出言,走透了消息,倒吃这婆娘使个见识撺掇,定反说我无礼……我若便和他分辩,教杨雄出丑。我且退一步了,却别作计较’”。于是便就近找了个客店住下了。然后,他先杀了头陀,又杀了裴如海,等事情基本上真相大白,他才找到杨雄,要求和那妇人当面对证。在这段描写中,石秀不仅没有因那婆娘就和结拜的兄弟“坏了义气”,而且还把事情弄得水落石出了。作者正是通过他这些特有的行为写出“精细之极,石秀可畏”的性格特点来的。
在“智杀裴如海”中,作者不仅着重刻画了石秀“这一个”在当时的具体环境中的特殊行为,而且还通过石秀和杨雄性格的对比,从侧面烘托出石秀的“精细可畏。”比如,当石秀拿出和尚、头陀的衣裳给杨雄看时。杨雄当时就要“割了这贱人,出这口恶气”!而石秀却笑道: “你又来了!你既是公门中勾当的人,如何不知法度?……倘若小弟胡说时,却不错杀了人?”对此,李卓吾批道: “石三郎精细,真有意思,杨雄一莽汉耳。”接下来,杨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石秀便给他出主意;等杨雄杀了潘巧云,才提出“哪里去安身”的问题,而石秀却早就胸有成竹,要上梁山泊入伙。总之,在“石秀智杀裴如海”一回中,作者不仅为 “精细人”石秀安排了特定的环境,而且还注意处处表现他的“精细”行为、处处拿他和 “粗人”杨雄做比较。正因为如此,石秀的 “个性”才被如此鲜明地表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