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收八戒

“悟空收八戒”是紧承 “高老庄招亲”的又一个片断，孙悟空将猪八戒逐出高老庄。在猪八戒栖身的福陵山云栈洞前，双方大战两次，猪八戒当然不是对手。孙悟空说出了保唐僧西天取经的经过，猪八戒遵观音菩萨法旨即刻归顺。本段写的就是这个故事。
这个片断既不以情节的曲折紧张来扣人心弦，又不以形象的勇武神威来振奋人心，而是充分发挥了神话幻化手法的特长，把紧张激烈的战斗，写得奇妙而瑰丽，璀灿而夺目，使读者感到轻松愉快，看到气象万千。
试看两个场面：
其一，孙悟空追逐猪八戒。悟空变化成猪八戒的浑家模样，戏弄了八戒一番后，“将自己脸上抹一抹，现出原身”，要擒拿八戒。八戒慌得“手麻脚软”，夺路而逃。悟空掣棒急追。八戒“化万道火光，径转本山而去”。悟空驾“彩雾”随后紧跟。本来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追击战”，但一经作者的幻笔点染，不见刀光剑影，不闻杀声震天，只见“火光前走”，“彩霞随跟”。这浓郁而明丽的色彩，给与读者视觉上多大的美感享受啊！
其二，孙悟空大战猪八戒。作者不仅把“追击战”写得绚丽动人，而且把“交手战”点缀得更加花团锦簇。这里全然见不到丢盔弃甲，血肉横飞； 有的倒是奇光异彩，朗照夜空： “行者金睛似闪电，妖魔环眼似银花。这一个口喷彩雾，那一个气吐红霞。气吐红霞昏处亮，口喷彩雾夜光华。金箍棒，九齿钯，……钯去好似龙伸爪，棒迎浑若凤穿花”。读者是在观看舍命相搏吗？不，读者是在节日之夜，仰瞻满天七彩缤纷的礼花，争奇斗艳； 陶醉在“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盛景中，美不胜收！
应该说，作者是一个极其高明的美学家，他深谙调动色彩所造成的功效。在夜幕为背景的空间，作者让斑斓的光华闪烁着明灭着，造成了极生动的形体感和动态感； 作者又时时调度着色调的变化，以“火光”、“彩雾”等“暖色”衬底，以 “闪电”、“银花”等“冷色”来调剂，使每一位对特定的色调有着偏爱的读者，都能接受生理和心理的 “刺激”，而产生满足。再者，作者巧妙地把激烈拚搏的 “壮美”，化成了魔术表演的 “优美”，给了读者极大的愉悦和充分的休息。上述场面，是 《三国演义》和 《水浒传》中绝对看不到的， 这正是《西游记》 积极浪漫主义的鲜明标识之一。
采用语言精炼的“叙事诗”来补叙故事、勾勒性格、描写场面、布设道具、接转情节是这个片断另一重要的艺术手法。
这里有三段值得读者鉴赏的 “叙事诗”。其中第二段集中描写了悟空和八戒第一次大战的场面，上面已作分析，现试看第一和第三段。
第一段详细交代了猪八戒的 “履历”，重点突出了他 “贪杯”和 “好色”的性格特征。原来猪 戒本性笨拙，懒怠成癖。后遇仙修道，飞升上天，被玉帝封为天蓬元帅。因在蟠桃会上酗酒闹事，调戏嫦娥，被天庭擒获，依律问斩。幸亏太白金星力救，才改刑重责，遭贬下凡。不料错投母猪之胎，变得形貌极为丑陋，只得在福陵山云栈洞栖身。这是段 “叙事诗”中的“故事诗”，故事情节，人物形象和环境三个因素一应俱全，尤其是形象的行为动作心理刻画得相当生动： “那时酒醉意昏沉，东倒西歪乱撒泼。逞雄撞入广寒宫，风流仙子来相接。见他容貌挟人魂，旧日凡心难得灭。全无上下失尊卑，扯住嫦娥来陪歇。”读者读到这里，对猪八戒那 “贪杯”和 “好色”的性格一定是非常鄙弃的；但对他一五一十向孙悟空的“坦白交代”，又觉得未免还有几分“诚实可爱”！ “高老庄招亲”中没有说明猪八戒的“履历”，现在既作了补充，又点示了猪八戒的 “本性难移”，为后面取经途中他积习未除，色情不泯这一个性特征的多次显现，提供了充分的性格基础。
第三段，精心布设了 “九齿钉钯”这个道具，接转了八戒归顺的情节。“九齿钉钯”是全段一个不可缺少的道具，作者对“九齿钉钯”欲抑先扬的描写，构成了八戒由火拚到服输的关键。悟空二临福陵山把云栈洞门“打得粉碎”。猪八戒气急败坏出洞迎战。悟空取笑他的钉钯是在 “高老家筑地种菜”用的农具，猪八戒大声抗辩。作者又运用了一段 “故事诗”，写出了八戒对钉钯的吹嘘： “此是锻炼神水铁”，“老君自己动钤锤”，“人间哪有这般兵，世上更无此等铁”。“何怕你铜头铁脑一身钢，钯到魂消神气泄。”这里先对钉钯的神威进行了极度夸张。悟空听了八戒的吹牛，伸头任凭八戒筑。八戒“真个举起钯，着气力筑将来，扑的一下，钻起钯的火光焰焰，更不曾筑动一些儿头皮。”玉帝钦赐的武器，在孙悟空的脑袋面前，失去了任何杀伤威力。这里转而对钉钯进行了贬抑。一“扬”、一“抑”，造成了强烈的反差效果，使悟空和八戒第二次搏斗的战果形象化具体化了。八戒吓得“手麻脚软”，战局从此发生了根本的转折。假如作者没有运用第三段“故事诗”来布设钉钯这一道具，引起读者对它的特别注意，而是再一次描写悟空、八戒的搏斗，艺术上必然会出现“雷同”的弊端，读者也会因“千篇一律”而厌烦。现在借助于这个道具，故事情节由兵戎相见自然过渡到干戈止息。作者不愧为营构情节匠心独具的圣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