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超人
匡迥,字超人,浙江乐清县人。本是个勤谨纯良的农家青年,“大柳庄孝子事亲”,写他服侍久病的父亲,孝养母亲,敬事兄嫂,亲睦邻里;“早半日做生意,夜晚伴父亲,念文章”,克勤克俭,“孺慕之诚,出于至性”(卧闲草堂本评语) 。
但那个社会是一个魑魅魍魉的大染缸,掉到这个染缸里,白的也要变成黑的。吴敬梓完整地写出匡超人堕落的过程,对那个社会投了一纸强烈的控告状。
在杭州,穷途中遇的第一个老师——马二先生向他布道; “你如今回去,奉事父母,总以文章举业为主。人生世上,除了这事,就没有第二件可以出头。……只是有本事进了学,中了举人、进士,即刻就荣宗耀祖。这就是《孝经》上所说的 ‘显亲扬名’ ,才是大孝,自身也不得受苦。”马二还特地拣了几部八股选本,诚诚恳恳地把砒霜当补药,塞在他的棉袄里。这个聪明乖觉,可塑性很强的后生,果真照马二的指点,走上举业求官的道路。回乡后他又受到大柳庄潘保正和乐清县宰李本瑛的栽培,终于入泮成为秀才。作者说,“科第取来,心只系乎两榜”,当了秀才后,就心心念念要名挂举人榜和进士榜,追求功名的思想恶性膨胀,象他父亲预见的那样,“添出一肚子里的势利见识来”,从此加速了蜕化变质的进程。
旧地重游再到杭州,西湖斗方名士景兰江辈不断携带他,对他进行言传身教,成为他的第二老师。他以陌生人的眼光发现了一个名士的世界,在这里,他原先的引路人马二上不了台盘、人们热烈争论着是当名士好还是当进士好?而结论是: 名士“比进士享名多着哩! ”就象后来牛浦所领悟到的: “只要会做两句诗,并不要进学、中举,就可以同这些老爷们来往,何等荣耀! ”匡超人也恍然大悟,“才知道天下还有这一种道理”,原来除了马二先生教给的那条举业荣身之路以外,还有一条靠吹牛撒谎、附庸风雅来攀高结贵、抬高身价的道路。他很快把斗方名士的那一整套本领全部学会了。吹起交游来,现任中堂大人“满朝问安的官都不见”,单请他“坐在床沿上”攀谈。扯起著作来,“家里有个账,共是九十五本”,有的 “已经翻刻过三副版”,连 “外国都有的! ”匡超人进学后再经过斗方名士的这一番濡染,农家青年纯朴的本性销蚀殆尽,作者通过他的蜕变告诉人们,一个人只要吞了功名富贵的钓饵,就会变得寡廉鲜耻,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所以齐省堂本评语云:“嗟乎! 自有时文,而文行判然二途矣。士人居家敦行,只以自尽其心;及入世,则以文字为功名之阶,以功名为势利之的,群趋群效,不外乎此。向之所谓敦行者,曾莫之知,而亦自忘之也。”
匡超人人生道路上的第三位老师是衙吏潘三,他爽快浏亮的粗豪气质匡超人没有学到半点,而他所干的坏事匡超人都学会了。就象第二个老师否定第一个老师一样,这第三个老师首先也就否定第二个老师: “这一班人是有名的呆子。……你在客边要做些有想头的事,这样人同他混缠做甚么?”那么,什么是 “有想头的事”呢?那就是利用潘三衙吏的地位和关系,为非作歹,狼狈为奸,成为潘三设赌抽头、包揽词讼、假造文书的帮手,甚至假装更夫,混入考场,充当替人代考的“枪手”,干下许多卑鄙无耻的勾当。
深具讽刺意味的是,正当匡超人道德沦丧成为宵小无赖的时候,温州学政“把他题了优行,贡入太学”,管监察的给事中李本瑛很赏识他,替他“料理”考取教习,又把外甥女配给他。他居然厚颜无耻地用“戏文上说的蔡状元招赘牛相府,传为佳话,这有何妨!”为自己开脱,丧尽天良,停妻再娶。一边他的发妻郑氏在乐清乡下吐血夭亡,一边他在京城“珠围翠绕,宴尔新婚”,享受“天福”!这时候,他的第三个老师潘三因与他同干的坏事发了,鎯铛下狱,托他的第二个老师景兰江传话要会一会他,他惟恐沾惹上自己,吹着牛皮把潘三推到一万八千里远。他对第一个老师的待遇也不比第二、三个老师好,他不惜贬低马二先生以抬高自己,胡吹“五省读书的人,家家隆重的是小弟,都在书案上,香火蜡烛,供着‘先儒匡子之神位’。”牛布衣忍不住揭穿说:“所谓‘先儒’者,乃已经去世之儒者,今先生尚在,何得如此称呼?”他虽然红了脸,但仍要强词夺理说: “不然!所谓‘先儒’者,乃先生之谓也!”一副无赖嘴脸暴露无遗,作者以尖利的讽刺判处了他在道德上的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