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素位而行。
鄙見恒竊疑此。既謂但因‘所居之位而為其所當為’,則居富貴之位者為富貴之所當為,袗、琴、女果之‘若固有之’是也;居貧賤之位者為貧賤之所當為,飯糗‘若將終身’,簞瓢‘不改其樂’是也;居患難之位者為患難之所當為,‘白刃可蹈’,徑竇可行,皆是也。以此例之,則居夷狄之位者為夷狄之所當為,服事中夏、恪修藩衛之職是也。如曰忠信篤敬,則是乃富貴、貧賤、患難通行之道,豈獨為位夷狄而行夷狄者事乎?如以蘇中郎、洪忠宣為是,則乃大國行人之横嬰於凶類爾,豈容以夷狄為其所居之位也?雖以君子之偶緣事端而自遯於虜中者言之,如泰伯、虞仲之哭於門,不以父子之倫而毁華夷之防,亦是因其位而為其當為,豈不可謂‘無入而不自得’乎?觀其以慕乎外為戒,而申申以‘不陵下、不援上’、‘不怨天、不尤人’之義,則其為各安其位而隨所居為其當為者,可以會領矣。答宋景直。
素夷行夷,只是謂在夷狄則安於夷狄之位,而服事中國、恪修藩職,不敢萌僭王猾夏之心,若其禮義之俗,則固當慕華而圖變爾。薙髮左衽,豈其可安底道理乎?答禹晦敷。
‘行乎夷狄’之義,鍾非敢謂自見得,只以經文求子思意,章句、或問求朱子意,意其或如此也,其合否矛盾,愚昧果不能自斷定也。今被盛駁,不任驚懼,亦不敢不竭其見而聽裁正也。竊以為經文之曰‘素其位而行’,而章句謂‘但因見在所居之位而為其所當為’,則其居富貴者以富貴為位而行富貴者所當行,居貧賤者以貧賤為位而行貧賤者所當行,夷狄患難皆一例也者可見矣。經文之曰‘不願乎其外’,而章句謂‘無慕乎其外之心’,則其居富貴者不以泰侈為過分而思貧賤者之清約,居貧賤者不以卑陋為嗟怨而思富貴者之豐顯,夷狄患難亦皆一例也者可見矣。是乃隨時隨處以為中而正,所以為中庸之君子也。其所謂位者,有以等威言,有以情景言。其曰貴、曰賤、曰夷狄,等威也;曰富、曰貧、曰患難,情景也。貴則最尊,而賤則其卑也,夷狄則又卑之卑者也;富則最樂,而貧則其苦也,患難則又苦之苦者也,皆人之隨所遇而身自居者也。隨其居而盡其道,則尊卑苦樂莫非安地,而無一毫不足於心也。是以在上而不陵下,在下而不援上,不可以卑且苦而怨於天、尤之人也。經文、章句之意,其不如此否?但‘言忠信,行篤敬’始發於吕氏之説,而與‘糗草袗琴’之云意脈不貫,故或問以為吕説‘不免時有小失’。游氏所謂‘窮通好醜’,正説着窮則安於窮,通則安於通,故無處而不好;窮而不安於窮,通而不安於通,故無處而不醜。深得乎‘素位而行,不願乎外’、‘無入不自得’之旨,故或問許之以‘尤善’。楊氏所謂‘反身而誠’有類乎‘忠信、篤敬’[1]之云,而或問以為‘本文之意初未及此’。侯氏所謂‘得者,無所不足於吾心[2]’者,謂尊且樂之,不必謂大益於我;卑且苦之,不必謂太歉於我,故或問稱其‘明白真實’。以此以彼,竊恐子思、朱子之意非有他也。以賢者之明,而猶謂此矛盾,不合於子思、朱子之本意,信乎?看文字眼各不同也。此書之旨固為君子謀,然亦何嘗限君子於華夏,而夷狄則不得與乎?竊恐聖人本意,正要小人夷狄之皆歸於君子之道爾,奚必云‘不為夷狄謀也’?自孔子時,吴楚之僭猾者已接迹而起矣,聖人之憂之也深矣,子思於此豈得不揭此一句語,以示天下之大防而明天下之大義乎!來諭謂‘逆料其僭猾’,則恐失之未考也。雖以中夏君子之入於夷狄者言之,如使孔子應昭王之聘而為楚所用,則亦教之自盡於藩衛之職而已,必不遽然萌並驅中原之志,如子文之謀楚矣。若夫蘇洪之事,是‘素患難’而‘行乎患難’者。雪窖冷山,死生在前,而亦處之若固有,都無一毫冀願於安樂之在外者而思以苟免爾,豈容謂我陷於夷狄,只得行夷狄之所當行也耶?泰伯之斷髮文身,固齊東之俚訛,而其為荆蠻之君,則不可誣矣。既君荆蠻,則不得不以荆蠻為吾見在之位矣。先王之制,九夷八蠻之君朝於天子,其位序皆在門外,不敢與諸侯列辟混於廷中,蓋所以明其等威,而使之各安其位,無慕外援上之患也。泰伯之還哭於門,亦自是存天下之大防,而不以私恩廢公義也,豈容並此而疑其訛也?後世之謂‘宜待以不臣之禮,位諸侯王上’者,此陋儒之私意也,何足道哉!答宋景直。
成吉以盛論‘素夷狄’、‘微管仲’二事見示,且索鄙意。鍾固昧昧,無以相上下,然竊恐夫子、子思立言之旨不必如此。‘素位而行’,朱子釋之曰:‘但因見在所居之位而為其所當為。’然則居夷狄之位而為所當為者,乃服事中華,恪修藩職,不敢萌僭王猾夏之心,不敢列於諸夏列國之上是也。所謂‘在下位不援上’,亦此意也,非以其毁形詭服為所當為也。夫子則贊管仲攘夷之功而有此云云,亦非謂自家之於其時,若無管仲,亦當從夷狄之文物矣。如曰‘微禹,吾其魚乎’,所以極贊禹治水之功德也,豈以無禹而天下後世人人盡化而為魚乎?此等處當究其立言之正面大意,不宜就上尋鑿,别討言外也。況今時我國非素位於夷狄者,則豈容以薙髮變服、擬之於行夷之當然也。既立得此義後,設有不測之迫,其生其死,惟義所在,既不可混混而求生,又不可屑屑而求死,一決於所值之如何而已。如曰‘我姑俛首而從彼以圖後功’,則是欲枉尺而直尋,區區不能無疑,幸有以爛商而回教之也。答金德夫。
素夷行夷之義,前此講難,未審謂何,病廢而昏,固已忘之矣。但示中云云,似以‘素患難’作‘素夷狄’看,竊所未喻。吾輩今日只做素患行患,豈容自諉於素夷行夷耶?所不可免者,彼之苛虐也;所不可變者,吾之倫理也。至若庸衆之人,則變其所不可變者,以求免其所不可免者爾,何可謂與君子無别也。惟進進自勵,勿遽頽惰,履貞順應,俟命而不貳焉。答金仲衍。
蓋中庸‘四素’之云,專以等威之尊卑、情地之苦樂為言,而戒其安分守常、不慕乎分外也。蓋貴者,尊也;賤者,卑也;夷狄,其尤卑也,然而在上者不陵下,在下者不援上,各盡其分而已。富者,樂也;貧者,苦也;患難,其尤苦也,然而居易俟命,不行險以徼幸而已。如忠信篤敬,則是貴賤貧富、患難平常須臾不可去之通法也,豈必為處夷狄之道乎?古者九夷八蠻之來王也,皆列位於應門之外,而不敢綴班於諸夏公侯之次,不曾怨忿者,是其‘素位而行’也。君子之不幸處變而淪身於夷狄如泰伯、虞仲者,奔太王之喪而不敢入庭,哭於門外,是亦‘素位而行’也。呼韓邪之朝也,漢廷待以不臣,次於諸侯王上,是使之不素其位,而啓其援上猾夏之端也。夫子於春秋已嚴華夷之分,而到子思時,秦楚吴越尤横行於中夏,故於此特舉而深警之,其憂世之意至矣。至若小注所言蘇中郎、洪忠宣之事,乃素患行患爾,不可謂素夷也,蓋夷非吾所居之位故也。今日吾輩之值亦然。答曹彝卿。
第十四章‘素行’之義未詳。張文節之為相,自奉如掌書記時,似非‘素富貴,行乎富貴’者,而紫陽子編入於小學;許魯齊之處元而仕元,似合於‘素夷狄,行乎夷狄’者,而丘瓊山貶斥之不少假借,何也?孔孟之以韋布而欲見用於時君,亦可謂素行貧賤;夷齊之避紂於北海,亦可謂素行患難乎?
‘素行’云者,即其位而道行乎其中也。張文節之自奉儉約,初非要吝嗇以殖貨,矯情以沽譽者;舜之被袗鼓琴,初非窮奢極娱以為樂,則道之行於富貴者俱自若也。許衡學聖人之道而處夷從夷,不能用夏以變之,則是道不能行乎夷狄也。以禮聘則往赴之,不見用則退而獨善,道之行乎貧賤者未嘗變也。伯夷之辟紂,不當以患難論。答洪巨源。
如許魯齋、劉静修出仕元朝,制定法度,奠安生民,亦可謂‘素夷行夷’否?
不能革辮髮之俗,而徒使人諉任夷之無足恥,此可謂定法度、安生民者乎?答鄭武京。
‘素夷行夷’,只是行吾道之意。這行字如蠻貊‘行矣’之行否?
‘素位而行’,謂居其位而為其所當為而已,不宜苟慕於其位分之外也。如居夷則服事中華,恪奉聲教,是其所當為者。若其恥居諸夏之下,便欲陵僭而入據,則是慕乎其外者也。蠻貊‘行矣’之行,以見容通順而言,非行為之行。答郭叔章。
‘自得’者,乃安之之意也;‘俟命’者,隨其所值而無揀擇去取之意也。所謂俟者,豈希望等待之云哉!答權聖吉。
自‘在上位’至‘無怨’,言‘不願外’之義已盡矣。更加‘上不怨、下不尤’,其義則固當矣,而以文勢看,則似有中截意思。
雖能不願乎外,而如有些子怨尤底意,則便是不安於其素,故承‘無怨’而言‘不怨、尤’,文勢正相屬,惡在其中截哉!答郭聖緒。
‘正己而不求於人’,則凡君使臣不以禮,臣可以去,朋友不可則止。是豈非求君之禮我、友之信我乎?
君不禮,友不可,而我且不去不止,則是失己也,有所求而然也;其去其止,乃所以正己也,無所求也。若其心之欲吾君之有禮,欲吾友之從善,此乃天理民彝之公也,豈為我一己而有所求望者乎?答郭叔章。
‘不求於人’,吐曰.jpg)
,固是。答權聖吉。
陳潛室曰:‘居易俟命,學者事;樂天知命,聖人事。’居易俟命,是居蕩蕩之地,如天命之所在而已,非聖人孰能之?恐不甚異於樂天知命者。
樂天知命,則我與天一,而命在我矣;居易俟命,則我與天二,而命在外矣。恐不可一體看。答郭叔章。
‘居易行險’一節已結上兩節,而更加‘子曰’一節單結‘在上位’一節,何也?
‘居易行險’一節只説君子小人分界而已,卻不説君子之居易俟命是如何,小人之行險徼幸是如何。故更引夫子之言,以見君子之必‘反求諸身’,故能‘居易以俟命’;小人則反是,不求諸身而求諸外,故‘行險以徼幸’。凡上文所謂‘素位而行’、‘無入而不自得’、‘正己而不求於人’,皆‘反求諸身’故也。於是而一章之指總結無餘矣,豈單結了‘在上位’一節而已也。李陶庵嘗謂:‘上四節皆以位言,而末則一‘身’字為歸宿。’此言儘看得出。答郭聖緒。
大射之皮侯設鵠,賓射之布侯設正,抑有一定之義否?
大射主威武,故張熊豹之皮,而以鵠之大者為的,以觀其力;賓射主燕好,故設布為侯,而以鵠之小者為的,只觀其中,而不尚力。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