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説 二
中庸第一章發明中和之理,首言天命之性、率性之道。蓋堯之授舜只曰中,舜之授禹即心而言道,以明中之所本;此書又本性而言道,本天而言性,推到極處矣。天一字乃一篇之頭腦也,以一章言,則與章末‘天地位焉’相呼應;以一篇言,則與末章‘上天之載’相始終。中間許多説話,皆天字内事。
凡言天命與天賦、天予等語,淺深不同。言‘天命之謂性’,則便見教令托付、丁寧嚴重之意,又有分布萬彙、各有職司之意。讀者於開卷之初能深體而發省焉,則所以戒慎恐懼而不敢須臾離者,其本領固已得之於此矣。
篇首揭天命之性,其下即配之以聖人之教,所以示聖人參天地之功也,亦通篇之大義也。蓋命嚴而教親,命奥而教著,故人之為道未有不由教而至於命者。然聖人之教,實亦天命之所為也。
‘道也者’以下二節,言君子由教入道也。‘不可須臾離’、‘可離非道’,言道無時而可離也;‘莫見乎隱,莫顯乎微’,言道無微而可忽也。蓋既言‘不可須臾離’,則隱微者固舉之矣;又别言以致慎者,此是萬事之所發源處也,其善惡之幾尤不可以不早辨也。此是吾心之所易忽處也,其操舍之幾尤不可以不加嚴也。
曰戒慎恐懼,曰慎云者,皆敬也。曰‘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則敬貫乎動静而無一息之或間也;曰‘慎其獨’,則敬通乎外内而無一毫之或雜也。無間無雜則誠矣,誠則與道一矣。
戒慎恐懼雖四言,而專言則‘慎’而已。上節工夫周而全,故備言之;下節工夫精而約,故單言之。其實無二致也。蓋慎之一言有畏敬之意,又有詳審之意,所以貫乎存養省察之工而無不在也。
上言‘率性之謂道’,言‘道不可須臾離’,而不言道是何樣物。其下即繼之以‘中和’之説,蓋曰道之存乎吾心者,其體用精微之極致乃如此。然道之所以得名在日用而當行,故以‘和’當達道之目,而於‘中’則特處之以大本之位。
喜怒哀樂,心之用也。舉一心之用,十字界破,列為四端而指示,其皆未發處,則不待更著‘不偏’字,而中之體自見,其義精矣。既發則偏為一端,而不得復為大本之中矣。於是即其所偏處舉一‘節’字以為之地,然後就加中字焉。夫一事之中,自始至終,一步二步,莫不各有天然不易之定則,所謂節也。吾心之發,適當乎此,而無過不及之差焉,則所謂中節也。於喜之發而節,節得其中;於怒之發而節,節得其中;於哀之發而節,節得其中;於樂之發而節,節得其中,是為‘皆中節’。而得和之名,以其到頭恰當,無所乖戾,如五味之調和也。中與和備焉,然後乃為中之大全也。戒慎恐懼之工,果可以須臾忽乎?
致中和。‘致’之為言,推而極之也。推而極之亦篇内要旨也。此章之言,上下皆言固有之理;求見學者下手處,則慎與致而已。慎者,體道之要;致者,進道之則也。
中庸與大學相表裏,大學是國學造士之法也,主言明明德以新民,故其極功止於國治、天下平;中庸是聖門傳統之書也,主言修道以配天,故其極功至於‘天地位、萬物育’也。然治平,實事也;位育,實事到極後自然之應也。非其準的有高下,而工夫有淺深也。
第二章首舉夫子所言君子、小人大剖判以示人,至卒章復言君子、小人以結之,此大義也。蓋此章君子、小人由敬、肆而分,而其歸在得中、背中;末章君子、小人由為己、為人而分,而其歸在誠存、誠亡。其幾不亦嚴乎?
第三章‘民鮮能’,能字乃人不離道處吃緊眼目,專言則通‘知仁勇’,偏言則勇之為也。篇内往往提掇相呼應,臨文者宜察之。
第四章於‘道之不行’而言知愚,於‘道之不明’而言賢不肖,其辭若錯置者然。蓋道之不得施行於世,由人未有知之者也;其不得著明於世,由人未有行之者也。知與愚雖有過不及之分,而一失其中,則均之為不知,道其可行乎?賢不肖雖有過不及之分,而一失其中,則均之為不行,道其可明乎?此諸經所未發,而此篇獨言之,其意切矣。尾之以‘鮮能知味’之嘆,蓋舉知以包行之辭也。
第五章以下,節節與上章相應。第五章舉不行之端,而下章示之以知者之事,道之所以行也;第七章舉不明之端,而下章示之以仁者之事,道之所以明也;第九章舉鮮能之端,而下章示之以勇者之事,道之所以無不可能也;第十一章首節言知行之過,次節言知行之不及,而末節示之以聖者之事,道之所以無不中也。
大舜擇中之事,當分三截看。‘好問、好察邇言’,始於天下之言公聽並觀,而惟恐隱蔽之或存也;‘隱惡、揚善’,乃於衆論之中大分善惡,而不令向背之或亂也;‘執其兩端’而‘用其中’,又於善之一邊細度其過不及,而取其中也。三事備矣,則其於擇中乎萬無一失矣,誠天下之至法也。然深味其‘好問、好察’、‘隱之、揚之’、‘執其兩端’等語,則誠意之懇惻,氣象之光大,權度之精切,衆美咸具,不可名狀,故曰舜其大知也。鳴呼,無以尚之矣!夫子嘗告子張曰:‘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多見闕殆,慎行其餘’。夫‘多聞、多見’,即‘好問、好察’之意,而规模之大小疏密有不同者矣;‘闕疑、闕殆’,即‘隱惡、揚善’之心,而其於善惡之際、明睿之有未至可知矣;‘慎言、慎行’,即‘執兩端用其中’之事,而慎之一言有多少困勉之迹矣,蓋為始學者語其所可及也。然求進乎大知者,必由是而積累焉,則庶乎其不遠矣。
回之為人也,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其於大舜之‘好問察邇’殆庶幾乎。即此而加之以大分細度之事,所謂‘擇乎中庸’也。其用工如是,宜乎其求之而無不得也。既有得焉,則乃不以一善為少,而必拳拳而服膺焉。‘拳拳’,尊奉之意也;‘服膺’,親著之至也。夫如是,雖欲失之,其可得乎?斯其所以為仁而見稱於夫子也。蓋擇中之事,事雖博而工較易;守中之事,事雖約而工益難,學者其可不盡心乎?
舜之知,顔淵之仁,皆逐事而言之也。子路所聞之勇乃全體成德也。論成德,則必先有以超脱四方風氣之累,然後始可語中和,故首舉南北之强以起之。‘和而不流’,就應物處言;‘中立而不倚’,就立身處言。不流不倚,非有以自勝其氣稟物欲之累者不能也。外不為四方風氣之所拘,内不為氣稟物欲之所蔽,則其為中和也,宜無以加矣。然又必言閲歷時變而不易其所守,然後如見其德之成也,故以‘國有道,不變塞’、‘國無道,至死不變’終之。
‘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不變塞焉、至死不變’,勉强而自守者也。依乎中庸,與道為一,泯然無復罅縫之可尋,流與不流,倚與不倚,變與不變,非所論矣,此政吾夫子之事也。何由知夫子之事也?於過焉者而曰‘吾(不)〔弗〕為之’,於不及者而曰‘吾(不)〔弗〕能已’,則其中焉而無過不及者,舍吾夫子而其誰也?其不曰‘吾能之’,而曰‘惟聖者能之’,自道之辭也。
第五章首發‘道其不行’之嘆,而辭短意長,含蓄無窮,讀之使人慨然有起身擔當之意。第七章繼發不明之嘆,而舉天下至危之機以況之,使人惕然發省,思有以察之。第九章又發‘不可能’之嘆,而舉天下至難之事以擬之,使人奮然自力,思有以進取之。或約或詳,一抑一揚,無非教也。
第三章言‘中庸’,而下一章言‘道’以承之;第五章言‘道’,而下諸章言‘中庸’以承之。互文以明其非二物,亦一義也。
第十二章。此前諸章蓋以中形道,故皆極其微密精妙。至此章説費,而後見道之用廣大周遍而無不在又如此矣。然言費而不言隱,則所謂周遍者又無以見其所以然者,故一舉而並言之矣。前言‘愚者不及、不肖者不及’,此言‘愚可以與知、不肖可以(與)能’;前言‘唯聖者能之’,此言‘雖聖人亦有所不知、不能’,發明此道之費亦至矣。然以聖人與愚不肖之相對為未足以極其兩端,又以人與天地對言之。以天地之大也,而或不免為人之所憾;以人之小也,而乃能於天地有所憾。是則天地亦道中之一物,而與向之本天而言道者又不同矣,故曰‘天下莫能載焉、天下莫能破焉’,語無以加矣。‘鳶飛戾天,魚躍於淵’,在天舉一物,在地舉一物,略點一語曰‘上下察’焉,則所謂至隱而不可見者亦無不可見矣,亦至教也。然則君子之造端夫婦,至察天地,寧可不知其所本耶?天體物不遺,仁體事而無不在,其理一也。
第十三章‘道不遠人’一節,專言則是一章之綱領,偏言則是屬自治之事,而與下節治人之事相對。蓋此章不遠人以為道,其説有三端。首二節正説自治、治人皆當不遠人以為道也。人之常情,於人則不患責之不至,而常患愛之未盡,故次節專言愛人之道;在己則不患愛之不盡,而常患責之未至,故次節專言責己之道。是於不遠人以為道之中,又各就其所偏處致力,其意已切矣。然其所以愛人者,則必以愛己之心折轉而推之;其所以責己者,則必以責人之心反顧而施之。是又各就其所明處,取則而交正之也,其術無以加密矣。尾附言行之説,當别作一項看。蓋人我交際乃人道之大端,言行者即所以經緯乎其間,而所以治之之法則未嘗不一也。庸德之必行,庸言之必謹,皆就不遠人處以為道也;‘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餘不敢盡’,各就所偏處致力也;‘言顧行,行顧言’,即所謂交正之術也。歷選古今示人求道之方,未有若此章之懇到而篤實者也。
第十四章言素位而行,不願乎外。蓋天下之理,屈之極者,其伸必長;感之壹者,其應必遠。然其屈也以伸為心,則屈不能極;其感也以應為念,則感不能壹。上章不遠人以為道,言其一於屈,而不以伸為心也;此章素位而行,不願乎外,言其一於感,而不以應為念也。夫富貴、貧賤、夷狄、患難,無入而不自得則樂矣,‘樂則生矣,生則惡可已也’。‘不凌下、不援上’,‘上不怨、下不尤’,非强而不為也,求諸己不暇於外也,足乎己無待於外也,是之謂‘居易(而)〔以〕俟命’。命者,天之所以應乎我者也。‘俟’之為言,俛焉自守而不敢有所與也。不敢有所與,而未嘗不自至,兹曷故焉?知此説者,其知鬼神之良能乎?
第十五章言‘行遠必自邇、登高必自卑’。向於求道之始則只曰‘道不遠人’、不可遠人以為道,今曰云爾,則是遠與高固君子之所當行,但其行之必自邇卑始,可謂‘循循然善誘人’矣。由‘妻子好合,如鼓瑟琴’,而致‘兄弟既翕,和樂且湛[1]’;由‘宜爾室家,樂爾妻孥’,而致‘父母其順矣’,駸駸乎有流動發達之意。所謂‘畜極而通’,‘何天之衢’,其殆不遠矣哉。明乎鬼神之説者,樂而玩之可也。
第十六章乃引起鬼神之德而盛言之。夫所謂鬼神者,何為者也?天地之功用也。以覆載生成為德,而大不可名焉,則謂之天地;以屈伸感應為權,而妙不可測焉,則謂之鬼神。遠之則日月之所以循軌,四時之所以代序;邇之則一呼吸一寤寐之所以然,何莫非鬼神之良能乎?以首章言,則天之所以命人物,人之所以位天地、育萬物,皆此之為也;以十二章言,則‘鳶飛、魚躍’,‘活潑潑地’,即其迹之著也。前三章之‘慥慥乎’近小,後四章之洋洋乎遠大,是果孰使之然哉?以其無方而無體也,故言不見不聞;以其無不在而無不為也,故言‘體物而不可遺’。使人‘齊明盛服,以承祭祀’,特舉明顯易見之一端以指示之耳,非鬼神即此而始有也。指示之不足,故引詩以諷警之,卒乃總斷其德曰:‘誠之不可揜如此。’誠之為言,合天人、貫幽明而一者也,乃此篇之樞紐也。書凡三十三章,皆主人道而言,獨此一章專言鬼神之德,以示天地造化主宰之功,使君子之自修者有所恃而樂為之,小人之自肆者有所畏而不敢為,其為教亦至矣。
第十七章章首‘大孝’字與十五章末句相呼應。蓋首節專言舜之事以起之;次節言凡有大德者皆然,以廣上節之意;次節言‘天之生物’,以承前章鬼神之説。‘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篤焉’,即鬼神之能事也。氣至而滋息為‘培’,氣反而遊散為‘覆’,此又鬼與神之分也。栽者、傾者,鬼與神之自我而感者也;培之、覆之,鬼與神之自天而應者也。次節又引詩以證栽培之意:‘憲憲令德,宜民宜人’,栽者之事也;‘保佑命之,自天申之’,培之之謂也。鬼神之於有德之人,其反覆眷顧,洋洋乎有使人歆聳者矣。末節又重言大德‘必受命’,以結上文,又以起下章也。
第十八章承上章言文武受命之盛。蓋大舜積德由其身,而天之眷命隨之;文武積德,自其先數十世已為天所保佑,而至其身又擴大之以新其命,其子孫又能善繼述之,故曰無憂,其亦‘栽者培之’之事也。武王之纘大王、王季、文王之緒以功,周公之成文武之德以禮。喪祭二者,禮之大者也,而皆以修之於家者達之天下矣。
第十九章承上章言武王、周公繼述之孝。上章所言二者之禮,舉大綱發端而已;此章所言祭祀之禮,極其纖悉而無所遺矣。祖廟之修,宗器之陳,裳衣之設,時食之薦,所謂具備者也;序昭穆以親親,序爵以貴貴,序事以賢賢,逮賤以幼幼,序齒以老老,所謂官備者也。而愛敬之流行於其間者,如造化之施物矣。‘踐其位,行其禮,奏其樂’,包上二節而言,所謂述事者也;‘敬其所尊,愛其所親’,所包又廣,所謂繼志者也;‘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又通乎其始終而言之矣。於是又推而極之於禘郊之禮。禘者,推事死事亡之誠,而至於始祖所自出,孝之極也;郊社,則又廣其教於天地之遠也。禮至此,無以加矣。於是略引為政之端,以起下章也。
第二十章承上章述夫子之言為政。夫子之得邦家者,舉此而措之已矣。此章當分四大節讀。自章首至‘不可以不知天’是一節,總論‘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之意,即一章之綱領。至若‘人存’‘政舉’一言,則又綱領之綱領也。自‘天下之達道’至‘知所以治天下國家’是一節,釋‘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五達道,舉道而備言之也;三達德,因仁而演説之也。合而言之,修身之大方也。‘三知、三行、三近’,言人之修道有此三等地位也。自‘凡為天下國家’至‘不誠乎身矣’是一節,釋‘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九經之‘親親’,政之行乎家者也;‘子庶民、來百工’,政之行乎國者也;‘柔遠人、懷諸侯’,政之行乎天下者也。‘尊賢’之賢,人之師乎我者也;‘大臣、羣臣’,人之臣乎我者也。‘修身’,即所以取人為政之本也。‘獲乎上’以下三言,言在下而修身者,其得位行政有此三等階梯也。自‘誠者,天之道’至章末是一節,專言誠。上文言五道三德而曰‘所以行之者一也’,其言九經亦曰‘所以行之者一也’,卒乃結之以‘誠身’之語,‘一’即是誠也,故更端而畢其説。蓋誠之説始發於‘鬼神’章,鬼神之誠即天地之誠也。人之為道也,將以與天地一也,其不待修為而一者,是亦天也,故曰‘誠者,天之道也’;其修焉而後一者,是乃由人而天也,故曰‘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自誠而明,故先言‘不勉’而後言‘不思’;誠之者自明而誠,故先言‘擇善’而後言‘固執’。擇善之工其事博,故‘學、問、思、辨’四言而備;固執之工其事約,故‘篤行’一言之而已。不能不措、百之千之,非天下之至誠而能之乎?惟其如是也,故‘雖愚必明,雖柔必强’,此所謂由人而天也。夫子,上聖也。以上聖之德為下愚設此入誠之方,如是其懇惻丁寧而不憚煩,於誠者之事則反復略之,此聖人之心也。
第二十一章‘自誠明、自明誠’之説,亦諸經所未發也。夫誠者,道之實體,明則其用之發見昭明者也。聖人因天命之性而全之,故體立而用行,自然而已;賢人以下,由修道之教而入焉,故因用而泝體,有積累之序。對舉以示人,蓋以明天賦之有定品,而成功之無二致也。然善學者於誠明體用之際體察而有得焉,則此兩言未嘗不皆有資於下學修為之工。世之學者,其淺者徒知明先於誠為教者之事,而不識自誠而明是所性之本然,故其學常患支離繁瑣,而不能涵養德性,以為致知之本。其高者又或徑喜性者之自然,而不諒其身之自合由教,故其學全廢學問思辨,自謂常存此誠以待夫明,卒自墮於猖狂誣妄之科,是皆未能善讀此章之過也。
第二十二章言‘惟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誠,以吾心之實德而言;性,以天命之全體而言。至者,無以尚之;能盡,則未有餘分矣。盡其性,盡人性,盡物性,言德化推行之有序,非工夫積習而致然也。人而贊天地之化育,則可謂盡為人之職矣。至曰‘與天地參’,則乃並立為三,而不可闕一也。參天地,應首章‘天地位焉’;贊化育,應首章‘萬物育焉’。下章曰‘其次致曲’,‘其次’對至誠而言,‘致曲’對‘能盡’而言。曰形、曰著、曰明,而所以盡其性者有多少積累矣;曰動、曰變、曰化,而所以盡人性、盡物性者有多少漸次矣。然至於化焉,則亦可以‘至誠’名之。既名‘至誠’,則其赞化育而參天地者亦當與性者無異矣。
第二十四章言至誠之明也。言至誠之明不以明善之事,而以‘禎祥、妖孽’之類,何也?承上章參天地、贊化育而言也,故其擬之也亦曰‘如神’。
第二十五章,‘誠者自成、而道自道’,即前章誠與性之分。但性以具於心者言,道以行於事者言,所以不同也。‘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言人無不誠乃能有以自成,而道之在我者無不行矣。‘誠者非自成己而已,所以成物也’,言誠既自成,又能有以成物,而道亦行於彼矣。卒之以仁智合内外之説,明自成、成物乃其所以為誠之全體也。下章‘至誠’與‘博厚、高明、悠久’,即所以自成而成物也;‘載物、覆物、成物’,所謂赞化育也;‘配地、配天、無疆’,所謂與天地參也;‘為物不貳、生物不測’,即天地之所以自成成物。而下文‘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承‘不貳’而言也;‘萬物覆焉、萬物載焉’之類,承‘不測’而言也。末乃以‘文王之德之純’與天命之‘於穆不已’合而一之矣。蓋上言聖人之誠以無息,無息者,無間斷之謂也;言天地之誠以不貳,不貳者,無雜之謂也。此言天命之不已,則無雜者亦無間斷矣;言‘文王之德之純’,則無間斷者又無雜矣。斯其所以為一也。
二十七章‘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於天’,亦參天地、贊化育之事,所謂道之大者也;‘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即其所該之小者也;‘至德、至道’,即前章‘自成、自道’之分也;‘尊德性道問學’一節,乃修德凝道之事也。大分,則‘尊德性’以下五句皆修德之體,而凝夫道之大者也;‘道問學’以下五句皆修德之用,而凝夫道之小者也。細分,則‘尊德性、道問學’二句,是大題目;‘致廣大、盡精微’,言巨細之相涵;‘極高明、道中庸’,言高平之相配。此兩言皆極其準的而言之。温故知新,言‘涵泳乎其所已知’,而又‘日知其所未知’;敦厚崇禮,言‘敦篤乎其所已能’,而又‘日謹其所未能’。此兩言皆以進修而言之。篇内論學至此而周遍精密,無以加矣。道之全體既得於我,則其措之於外者,以位則在上在下,無所處而不當;以時則有道無道,無所遇而不可。其言‘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者,不亦宜乎!第二十八章言其未遇時。未得位,雖有其德,不敢議禮、制度、考文而有所作為焉。蓋‘有其德’者,大德也;‘議禮、制度、考文’者,小德也。大德之存於我者,固無貴賤窮達之殊;而小德之施於外者,或有時而不得自盡矣。第二十九章言其既遇時。既得位,三重之道當本諸身而施之。所謂‘本諸身’者,有大德之謂也。小德之發雖曰本乎大德,而其施之又當參徵幽明,考質古今,如下文之所云,然後始可以‘世為天下道’,‘以永終譽’也。
第三十章承前章‘考三王、建天地’而言。吾夫子雖不得位,其道德之遠宗近守、上律下襲而極其大、盡其小者,亦可以世為天下道也。如天之無不覆,如地之無不載,夫子之大德也;‘如四時之錯行,如日月之代明’,夫子之小德也。至以天地言之,‘萬物並育’而‘道並行’,其大德也;‘並育而不相害、並行而不相悖’,其小德也。既曰如之,亦合一無間然矣。下二章分言小德大德。小德主纖密,故分五端,一端又各兼四者之目,其用則又在於臨民;大德主渾全,故言大經,言大本,其歸則又在於‘知天地之化育’。小德發宣於外,故以‘聲名’言之,而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大德藴蓄於内,故只可以神會之,而惟‘達天德’者知之矣。
第三十三章大指在為己謹獨。而‘謹獨’一言,在大學則於自修之首而重言之,在此書則於一篇之始終而兩言之,其開示萬世之人至深切矣。蓋孔門諸子,獨曾氏之學專用力於内,臨終尤眷眷於‘戰、兢、臨、履’之説。而此二書者皆出於其門人,故其言如此,此可以見聖學之正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