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劄録
【題 解】
中庸劄録作者宋明欽(一七〇五—一七六八),字晦可,號櫟泉,本貫恩津宋浚吉之孫。修學於李縡門下,與朴聖源、金元行等一起繼承了洛論。因學行薦授持平、書筵官等,均辭不就;晚年曾短時任玉果縣監等職。本書針對‘性、未發、費隱、鬼神’等幾個核心條目,從性理學角度進行了説明。指出未發之前‘應有戒懼功夫’;鳶魚是器,能飛能躍是道之費,所以飛所以躍是道之隱。另外,認為‘鬼神’源於陰陽之妙用,符合天地之實理,將‘鬼神之德’看作是實理。(崔錫起)
天命之性,是就人生以後、形氣之中,單指本然之理而言也。之謂二字當著眼。蓋只是一理,而自天所賦謂之命,自物所受謂之性。若分命、性為兩截,則是天之所命物或有遺,而物之為性或不由天矣,豈理也哉?
小注陳氏曰,元本云云,‘宜兼存之,(曰)〔云〕“若其可離,則為外物而非道矣,豈率性之謂哉”。如此尤為明備’。按:朱子訓義,多引篇内之文還釋篇内之字。此篇章首云‘率性之謂道’,故此云‘豈率性之謂’者,正釋非道二字。元本、定本各是一意,豈容打成一段?既曰‘非道矣’,又曰‘豈率性之謂哉’,如此只成贅疣説話,而未見其為明備也。此蓋陳氏一時照勘之失,而其為學者之戒則大矣。朱子説話,自有初晩彼此之異。若不思參證從違,而徒欲傅會滚合,以為尊畏之義,豈朱子旋見旋改之本旨哉?此為開卷第一真諦。
致者,推而極之之意。今以動静言之,不動則静,不静則動,二端而已。就其中細分之,則又各有極處。不睹不聞者,静之始也;渾然至静者,静之極也。一念之萌,動之始也;無適不然,動之極也。就此一地頭,約之又約,精之又精,上約上精較粗,而下約下精尤精。注中‘自至’二字,已見此意。語類‘紅心、邊暈’之喻,蓋無餘藴。尤翁著馴致二字,雖似太重,而蓋深得朱子之旨矣。
時偕曰:‘戒懼自是通貫動静底工夫,今以“自戒懼”一句屬不睹不聞,有何據乎?’曰:‘戒慎恐懼,專言之則無所不包,“慎獨”之慎亦“戒慎”之慎也;對謹獨而言,則自屬静一邊,朱子已屢言之矣。或問曰“自其不睹不聞之前,而所以戒謹恐懼者愈嚴愈敬”,本注則直曰“自戒懼而約之,以至於至静”云云,則戒懼之為不睹不聞工夫,不啻明矣。’
‘未發之謂中。’時偕曰:‘未發時不容有工夫,纔有工夫便是已發。子思只令人戒懼,使至有未發境界而已。纔未發,則便是中矣。’愚謂:‘未發前亦不可不煞用工夫,須於不睹不聞之時略略收拾,必有事焉不失其寂寂惺惺之體,然後方可謂大本矣。不成平時一向膠擾紛亂,纔得間歇便為未發之中也?’時偕曰:‘衆人只是動不動常在已發,故不得為中。纔得未發,安可不謂之中?若如兄説,則是未發亦有兩樣也。’曰:‘非未發之有中不中也,但衆人所謂未發可謂之静,而不可謂之未發也。未發豈可無端以致之?子思之意,欲學者存養戒懼以全其本體,未有不加戒懼工夫而能有未發之中者也。故朱子於或問中上段只釋中和之本體,下段“然”以下正指陳衆人用功始終。其言曰:“静而不知所以存之,則天理昧而大本有所不立矣;動而不知所以節之,則人欲肆而達道有所不行矣。”又曰:“静而不失其體,便是天下之大本立焉;或失其體,則大本便昏了”。“動而不失其用,便是天下之達道行焉;或失其用,則達道便乖了”。又以門人之説“此心存,則寂然時皆未發之中,感通時皆中節之和。心有不存,則寂然〔者〕,木石而已”,“感通〔者〕,馳騖而已”者為是,蓋有不容不兩行説者矣。’伯從氏曰:‘衆人亦有一霎時洞見本體處,此則當作何境界?’曰:‘衆人亦豈一向木石而已,有時乎氣志清明,私欲退聽,則本體自然呈露矣。是以存而不失,則大本可立矣。此正時偕所妙契處。然此亦必有以致之,如鷄鳴而起,孳孳為利者,安得有此境界?或其資稟素高,觸物感悟,泝流以窮源也;或其牿亡不痼,夜氣清明,形静而心通也。然則所謂存養工夫,誠不外是。而朱子下段説話,正欲學者一朝如此用工而已,曷嘗相悖哉?’
看義理,惟患墮在死法。今於未發工夫極輕輕、極略略處,亦不可含胡鶻突,畏首畏尾,要須大開口説出,快下手做去。何者?未發者,本非神異别界也,只此日用應接之隙,或有暫時静歇,七情都息,而不攝乎昏散,此便是未發本色。其為工夫,亦斷然有始有終。提撕在這裏者,功之始也;守之常不失,則功之終也。此便是大本立處。此個地頭,本自明白平實,而前此讀不仔細,常求之怳惚莽蕩也。
未發之前,朱子初欲以復卦當之,養觀説及答南軒書。後從林擇之以坤卦為定。中庸或問、答子約書。此是初晩之異。而尤翁以為‘坤與復雖有陽氣未動、已動之殊,而俱在大冬之中;心雖有未有知覺、已有知覺之别,而皆不涉於喜怒,故俱在未發之前’云云,答尹拯。又以大全答吕子約書及語類答陳安卿問為證。今按:未發自是一個未發,非坤則復,非復則坤,豈容以兩卦湊成?蓋坤之為卦,正在剥復之交,全體純陰,而猶其造化之妙,無間容息,剥纔盡於上,而復便生於下。此所謂坤卦不為無陽,而以當乎思慮未萌而知覺不昧也。思慮未萌,坤也;知覺不昧,亦坤也。豈容分未發為兩截,以上半屬坤,以下半屬復也?然由此知覺不昧為所知覺之端,則今以坤之不為無陽為復卦第一爻三十分中一分之始,可矣。若朱子初説,引程子所論‘復以見天地之心’為未發,則正指其卦成已動之後,有不可與後説會通也。其答吕子約書,則尤明白分開,以能知覺為坤,所知覺為復,而曰‘不得合為一説’矣。又他日與子約二書,皆與此書相表裏。曰,目之有視、耳之有聞與心之有思‘為一等時節。一有此,(便)〔則〕不得為未發’。又曰‘遺書中“纔思即是已發”一句’,‘能發明子思言外之意。蓋言不待喜怒哀樂之發,但有所思即為已發。此意已極精微,説到未發界至十分盡頭,不〔復〕可以有加矣’云云。則尤翁以為合坤復之證,而謂之痛快者,恐是照勘之失。其答北溪一條,最不分曉,曰:‘此處知覺雖是動,而喜怒哀樂卻未發否?’先生首肯曰:‘是。’曰,復‘一陽雖動,然未發生萬物,便是喜怒哀樂未發否’?曰:‘是。’似以動與未發為一地頭。然既與手筆成書皆不合,則恐不可以此掩之也。
仲思曰:‘按,論性答藁後敍云:“擇之疑思慮未萌者是坤卦事,未應以復當之。予謂此乃易傳所謂‘無間可容息’處。夫思慮未萌者,固坤也;而曰知覺不昧,則復矣。此雖未為有失,而詞意有未具。擇之之疑雖過,(而)〔然其〕察之亦密矣。”據此,則又不以答南軒書為失,而反以擇之為過,則朱子初説恐亦不可抹殺也。’曰:‘朱子自謂“無失”者,以其看得無間容息之妙處,初晩無異也;又自謂“未具”者,以其直以復卦當未發處,語欠宛轉也。擇之之疑,在未曉朱子復字之本意,故云過矣;其察得未發前本體,則又有大過人者,故云密矣。而其作或問,脱然捨己取彼,則其意可見。學者當主或問定論,而於散出諸説,當活看其本意而已。如何如何?更按養觀説劄疑云:“論性答藁後所言亦與此同。蓋或問則但以能知覺為静中有物,而此則直以知覺為言;或問則以知覺不昧為静中有物,而此則直以復卦一陽已復為言,豈有初晩之異耶?中庸或問之成,蓋在己酉之後,而論性答藁則在壬辰,或問之説似是晩年定論也。”劄疑説止此。始知論性答藁後亦非定論,而尤翁答尹一段,亦與晩來所論異矣。’
仲思曰:‘時中,通未發已發而言耶,抑只是已發之中耶?’曰:‘中者本無過不及之名,故程子論時中必引(行)〔仕〕止久速、禹水顔巷,而朱子亦以堯遜湯伐、夏葛冬裘為言,則宜若全作已發看。然朱子取游氏“以德行言之,則曰中庸”,而繼之曰“然中庸之中,實兼中和之義”;此章又以“不偏不倚、無過不及”解中字,又曰“戒謹不睹,恐懼不聞,而無時不中”。然則時中之義,當曰静而得性之中,動而得情之中,是謂無時而不中也。’
‘莫不飲食,鮮能知味’一節,正好體貼天理。蓋口之飲食與目視耳聽、手持足履為一等物,而知味與聰明恭重為一等則矣。若如楊氏説,認衣食作息為道,則是以虎狼之搏噬為率性也。此物、則之所以不可不明辨。而即此當然之則,又是沖漠之無眹者也。今之説理者,合之過則或認物為則;離之過則或判理為二,皆由不能體貼也。
‘執其兩端’,尤翁云:‘魯人行三年喪則厚矣,朝祥而暮歌者薄矣。孔子曰“逾月則其善(矣)〔也〕”,此其中也。’仲思曰:‘如此,則便為半摺之説也。’曰:‘中之義固難言也,故朱子亦屢變其説。而若尤翁此語,則恐是記録之差。今改之曰“天下之不服三年者惡矣,魯人之行三年喪則善矣。於善之中,朝祥而暮歌則薄矣,逾月則善者厚矣。是中在厚也”云,則與朱子萬金一金之説合矣。’
仲思曰:‘“南方之强”,何以謂之不及强?豈以誨人之道有不必含容巽順者,而横逆之來亦有可報者耶?’曰:‘“南方之强”,以含忍之力勝人為强。以其終能勝人,謂之强;以其一意含忍,謂之不及强矣。含忍亦君子之事,而著意計較,便非理義矣。’
費隱之義,舊見亦未有失,而其主乎朱子‘鳶飛魚躍,費也’一句,而要説理氣妙用泯合無間處,太欠曲折,反使人疑於認器為費,此不但言語之失也。今當改之曰:‘鳶飛魚躍之可見者,氣也,而理之用也;其所以飛所以躍之故,隱而莫之見者,理之體也。蓋鳶魚,物也;當飛當躍,則也;所以飛所以躍,理也。’即此當然之則而沖漠無眹之理在焉,則庶乎不悖否?
鳶則必戾於天,魚則必躍於淵,可謂率性之自然矣。然若不仔細辨别於必然、見在之分,則易入於認器為道,認作用為性矣。
費隱之理,愚謂當求諸‘道、器’二字上。或謂費隱是理之費隱,不可雜形下看。此固先儒定論,然但執此一説而不知其所以然,則不幾於鶻圇吞棗乎?蓋形而下之中自有形而上之理,非器即是道也,蓋道自在器中也。朱子曰‘費是形而下者,隱是形而上者’,而其下答人説曰‘這個也硬殺裝定説不得,須是意會可矣。以物與理對言之是如此,只以理言之是如此’云云。深味此説,蓋謂即此當然之理,便是所以然之故也,非直以費為器,而以隱為道也。或曰:‘如此,則當然之理便是器否?’曰:‘君臣父子,是器也;當孝當敬,是當然之理也,道之費也;其所以孝所以敬,則道之隱也。鳶魚,器也;能飛能躍,是當然之理也,道之費也;其所以飛所以躍,則道之隱也。分而言之,固有是三者。然理之用不離乎器,今使尋孝敬於君父之外,求飛躍於鳶魚之外,其可得乎?中庸自説“君子之道費而隱”,則雖三尺童子,孰不知為道之費隱哉?然求理之體,自在事物之先;求理之用,則捨事物無以見。世之論費隱者堅守理一邊,纔言費用,恐一毫雜乎事物,故至謂“日用粗處皆不可論費,而誠之不可掩等處可以當之”,卻不知誠之發見已雜乎氣也。膠固支離之弊,有如是夫!朱子答輔漢卿問曰,“所當然而不(可)〔容〕已”,“只是指事而言。凡事固有所當然而不容已者,然又當求其所以然者何故。〔其〕所以然者,理也”。又以陳安卿所論“當然者,正就事而直言其理”者為甚備,此豈以事物便作當然也?正程子所謂“道亦器,器亦道”者。學者將此等題目細入思議,不以先入為主,則必有犂然會心處矣。’
‘丘未能一’,仲思謂‘聖人謙辭,非心實自聖而姑為退託’,則得矣;而遂以此謂‘義理無窮,雖聖人亦有不能盡’者,則恐未安矣。凡觀聖人,不可以本分之無所不至,而疑謙辭之姑為假託;又不可以謙辭之出於誠心,而遂疑本分之真有未至。蓋聖人眼孔大,常見道體至廣,事變無窮,故其自視常若有不足。其實與道為體,動以無妄,雖欲有未至,得乎?此章直以為聖人所不能者,據其心而言也,仲思當更思之。
鬼神之義,前日亦看得大略,而其論理氣渾融,及引喻聖人之心處,終欠歷落分明。今當改之曰:‘鬼神者,陰陽之妙用而天地之實理也。故以其造化之流行而言,則功用良能皆當屬形而下;以其實理之乘載而言,則性情功效皆當屬形而上。譬如人之一心,主氣而言,則其為性為情,亦氣之動静也;主理而言,則其或中或和,皆理之體用也。’此所云‘鬼神之德’者,正指其實理而言,與‘費隱’章首‘君子之道’語意恰同。君子之身固氣也,而云‘君子之道’,則專以理言。而今不疑於彼而疑於此者,一則以功用良能非所以釋理,二則以不見不聞不足以為隱。此皆不明乎理氣渾融、不離不雜之妙者也。朱子有曰:‘以自然之理言之,則天地之間惟天理為至實而無妄。故天理得誠之名,若所謂“天之道、鬼神之德”是也。’二十章或問。是直以鬼神之德為實理也。章注之意則雖若不明言者,而仔細推究,亦自曉然。其首載程説者,釋鬼神之正義也;次以張説,終以己意者,明其本自然之理也。朱子曰,良能,是説陰陽‘往來屈伸乃理之自然’也。其釋‘為德’以‘性情功效’,則已見其為實理之體用。朱子曰,不見不聞‘是性情’,體物不遺‘是功效’。又曰:‘人須是於良能功用上認取其德。鬼神之德,言鬼神實然之理。’又以漢卿所問性情‘是張子所謂“二氣之良能”’,功效‘是程子所謂“天地之功用”’云云為然。而他日又斥侯氏分鬼神與德之非,則鬼神之德自歸於形而上矣。至若不見不聞之為隱,則固有難言者,然於實理二字看得定,則亦易通矣。夫‘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而實為萬化之本;鬼神之德,無形與聲,而實為萬物之體;聖人之心,無思無為,而實為萬事之終始。此皆實理之至隱而至費者也。其曰‘不見不聞’,正指其實理之體而言也。篇内言隱,豈容二義?苟言其氣,則又不當以無形為體矣。或曰:‘審如是,則“神之格思”亦理之格耶?’曰:‘歸是實歸,格是實格。能格者氣也,所格者理也。有理則有氣,氣行則理行,此豈非渾融無間、不離不雜之妙者乎?君子之道,言用而體在其中。鬼神之德,言微而又言顯,此所謂包費隱也。或費而隱,或隱而費,而其為道之費隱則一也。章下雖不明言理字,而既直曰“不見不聞,隱也”,又不曰“以鬼神之費隱明道之費隱”,則因其不言而其義益著矣,正或問所謂豈能“一一嚼飯與人吃”[1]者也。又況語類諸説不啻諄複,而猶不信及者,何歟?’不見不聞,此正指隱處,如前後章只舉費以明隱云云。此外答勉齋、北溪、潛室諸條,多分明可見,此不盡録。
朱子所斥侯氏之説,亦有合商量者。侯氏曰:‘只是鬼神,非誠也。不曰“鬼神”,而曰“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鬼神之德,誠也。’朱子斥之曰:‘猶言人之德,不可謂[2]人自為一物,其德自為德。’其意蓋曰:‘人之身固器也,而既曰人之德,則是和人字為德也。若謂只是人則非誠,而其德則誠也,豈成説話乎?’所謂分鬼神與德之非,恐只在此。今反侯氏之説,而先釋鬼神二字為形而上、所以然,又謂‘不曰陰陽而曰鬼神,於此可見理氣渾融無間之妙’,恐又非朱子之意也。朱子曰‘鬼神只是氣之屈伸,其德則天命之實理’,答吕子約。又曰‘只就形而下者説來’,答勉齋。則鬼神依舊在氣分矣。其釋章句曰‘莫非陰陽合散之所為’,曰‘陰陽合散,莫非實者’,則又以陰陽互言之矣。蓋陰陽之所以行,鬼神之所以靈,實理而已。既云實理,則陰陽不為粗,鬼神不為精矣。理之妙用,氣之良能,妙合變化,凡天地五行,萬物萬事,何莫非理氣渾融之物乎?鳶自然而飛,魚自然而躍者,理之費也;其所以然之不可見者,理之隱也。鬼神只是一個大鳶魚,其能屈能伸,氣也;其屈伸自然,體物如在,則費矣;其所以然之故,又有不可見聞者,是則隱也。有理則有氣,氣行則理行,是所謂無間之妙,豈待以鬼神為理,然後快哉?仲思又曰:‘易辭及通書多以神為理。’此言固若可喜,余亦嘗欲如此看矣。近復沈思,覺有三礙。夫章句既以性情訓德,今先就鬼神硬解作理,則所謂鬼神之德,猶曰理之性也,一礙也;章句既以不見不聞為隱,今以功用之自然處謂之不見不聞,是以理之用為隱也,二礙也;鬼神者本天地之妙用,而今專謂之理,則是理有作用,不待於氣,而氣反乘理以行也,三礙也。是知陰陽屈伸為鬼神之正氣,而其言理者皆有為而發也。今且只就形而下之鬼神,以其性情謂之隱,以其功效謂之費,則為簡直而易通。未知仲思見之,復以為如何也?
退溪曰:‘朱子只指形而下之鬼神性情功效之實然處,以是“為德”即其理也、其誠也。侯氏則以鬼神與德判然認作二物。朱子所以非之者,正在於此也。然則朱子謂“鬼神只是氣之屈伸,其德則天命之實理”等語,似欠商量。’仲思曰:‘按,退溪之意與侯氏雖似有間,然既以鬼神為形而下,而其德為誠與理,則是便析為二物也,便侯氏之説也。朱子“氣之屈伸”一條,終似可疑,每欲活看,而未能融釋。’曰:‘退翁此語,亦自無病。蓋鬼神者本形而下之物,而其德則理也。故若云“鬼神之迹”,則是和鬼神為氣矣;若云“鬼神之德”,則是和鬼神為理矣。只一鬼神,而隨指異歸,不可以此遂謂鬼神為形而上矣。退溪之意,蓋謂指鬼神情狀之實然處謂之德。既指其德,則和鬼神為德矣。而著“形而下之”四字於“鬼神”之上者,惡侯氏之分,而欲合之也。從‘只指’至‘然處’一口讀去,可見其意。朱子又有如此説。勉齋問:“竊疑謂鬼神為陰陽屈伸,則是形而下者。若中庸之言,則是形而上者矣。”曰“今(此)〔且〕只就形而下者説來,但只是他皆是實理處發見,故未有此氣,便有此理;既有此理,必有此氣”云云。於此默會,則“氣之屈伸”一條亦可旁通無疑矣。如何如何?’
鬼神之不見不聞者,在物之實體,而極乎所以然之原也,即天命之性也;體物如在,則當然之實用,而本所以然之發見也,即率性之道也。天地萬物,無小無大,莫非此實理之體用,鬼神特其妙者耳。讀或問二十章,覺得此義甚分明,未知竟如何也?
‘因其材而篤’,或曰‘不當通言於傾覆’。而按朱子以為‘加厚’,永嘉薛氏‘雨露風雨非恩非害’之説,又盡其餘意。但輕看厚字,則更無疑礙矣。
此章首言‘人存政舉’,故九經之目,身、賢、親、臣、民、工、人、侯,莫非人也,而禮樂刑政不與焉。蓋九經盡,則禮樂刑政自無不舉矣。其以知人為事親之先,而又以尊賢為修身之次者,非人與賢有二也,既以此人明善,又以此人為政,即朱子所謂‘講學以導之於前,定計以督之於後,任賢經緯乎其中’者,聖賢之言,豈苟焉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