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婁】
二章
孔子之言道二,以道術言;孟子之言道一,以道理言。
‘小德大德’章
理勢不必分,理之涉事處,氣必助之,故乘氣運化之理,謂之理勢。小德之役於大德,弱力之役於强力,皆其所當然之理也。但以德言,則理為主而氣順之;以力言,則氣為主而理循之。氣雖為主,而不咈乎理,則同謂之理之當然。○先師,猶言先生、先進。○大國若齊晉,小國若魯宋之類。至如鄒滕之小而介乎强國,則雖使孔孟輔之,僅足以善國,未可以興王,此亦理勢之固然也。
‘民之歸仁’章
‘壙’訓‘廣野’,未詳。以愚見,則‘壙’當訓‘穴’。獸本穴處,故走必歸穴,抑以所欲在此而然歟?就下、走壙同為自然之勢,訓‘穴’恐無不可。
‘安宅正路’章
‘自暴’、‘自棄’,同為自絶,則不居不由,豈惟自棄自暴,固不可與言。而自棄之久,亦必自暴,故朱子言‘放辟邪侈’、‘行險徼幸’,並説了‘自暴’。
‘思誠’章
此章全用中庸之文,略動一二字,語意加密。
‘善養老’章
西伯養老,非如大學袒割冕饋之禮,乃制其田里,導以孝悌,使得各養其老,無有凍餒之患者也。
‘格君心’章
‘適’或訓為‘專主’,‘間’或訓為‘參廁’。人之用舍不必與之主張,政之得失不必為之參預,惟君心之非必先格正之,此可備一説歟。‘適’訓‘過’,‘間’訓‘非’,恐未然。
‘不虞之譽’章
‘求全’或訓以求其全體之皆善,似無妨。人之善者,偶有一事未盡,猶為全體之欠,故責備者從而毁之,是求有以全之也。人非大賢,安得每事盡善?無可譽而譽,是為‘不虞之譽’;不必毁而毁,是為‘求全之毁’。此言譽未必可取,毁未必可舍也。人情每喜不如己,而憚其勝己,故庸下者多譽,而高明者□□。
‘不孝有三’章
‘無後為大’,不必以下文‘不告而娶’為斷。□以不順乎親,不宜有室家之樂。而妄自不娶,是陷父母於不義也。雖已娶妻,私自離異,不恤無後,是懟也。
‘仁之實’章
以仁義對言,則仁主乎愛,義主乎敬,而事親仁也,從兄義也;以仁義禮分言,則禮主於敬,義主乎宜,而從兄禮也,忠君義也,當隨處活看。○言心則智之德最大。事物之來,炯然先覺,知也;事物既往,斂然含藏,守也。此孟子所以既言‘知’而又言‘(不)〔弗〕去’。蓋智於四時為冬,一陽生於子,為物之始,在人則心之初動底;羣陰藏於亥,為物之終,在人則心之至静時。蔡氏以智為‘吾心虚靈知覺之妙,經緯乎其中’,亦善説得智之德專一心處。○‘知斯二者’,即知事親之愛,從兄之敬者,後篇所謂‘良知’是也。而羅氏乃以愛、敬屬天理,知愛、知敬為人心,是豈知‘智之實’者乎?○父母之有過,莫大於瞽瞍,而舜能使之底豫。則父母之有不是,專由於己之不如舜故耳。此乃己之不是,豈父母有不是哉?蓋為慈常有餘,而孝常不足,非姑以是設教也。
‘乘輿濟人’章
孔子言子産有君子之道(三)〔四〕[1]者,所短者多,而所長者止於此也。孟子所論‘惠而不知為政’,則指其一事之失,孔子之褒貶在其中,孟子之貶褒在其中。記亦曰‘子産猶衆人之母’。
‘君視臣’章
此為齊君説,故不説及人臣之道。君以手足視臣,則臣將以腹心視臣矣;君以犬馬視臣,則臣將以國人視君矣;君以土芥視臣,則臣將以仇讐視君,極言其報應之必至也,非謂臣可以路人視君、仇讐視君也。腹心視君,如孔明之於先主;國人視君,如豫讓之於范中行;仇讐視君,如伍員之於楚平。豫讓只合退而耕野,不當事智氏伍員只合擁立白公,不宜掘墓鞭尸。有故而去,若徐庶、樂毅者是也。
‘中也養不中’章
中而棄不中,則謂之中,而實非中;才而棄不才,則謂之才,而實非才。中猶不中也,才猶不才也,相去能幾何哉?
‘不為已甚’章
問陳而不行,濡滯之已甚;受樂而遽行,訐揚之已甚;不誅少正卯,則容忍之甚;不請討陳恒,則忘世之甚。不為已甚,於此亦可見。
‘言不必信’章
王勉説‘不信不果’,輔氏引作‘必信必果’,恐不字為是。蓋尹氏説‘主於信果,未必合義’,已説到不合義者之必信必果,惟不合義而又不信果亦當求。
‘深造以道’章
今以武夷喻之,武夷深處好區存焉,我固聞而知之矣。如欲做自家境界,須以精船妙柱沿溪直上,進進不已,以達于極處,周察基址,建立屋子,整頓琴書,起居便穩。既為一山之主,則泉石、花樹、洞府、烟霞,皆吾之所資而為適者也。左右眺眄,某洞達某溪之原,某谷逢某川之原,是真自家境界。若乃不離跬步,坐談九曲,雖使説得景物毫髮不差,只是他家物事,終非己有。又或求之急迫,行之超躐,漏船弱棹,衝風犯浪,弊車羸馬,墮坑落塹,半途而廢,永無得見之路;又或擬議不進,漂轉東西,方向都迷,真源莫辨,誤認他處,别占境界,則豈不貽識者之笑乎?是故君子之於道,必欲進進不已,循序按法者也。此章兼知行言。
‘學詳説’章
‘反説約’,如‘經禮三百,曲禮三千’,一一理會,而蔽之以‘(無)〔毋〕不敬’;詩三百,一一弦歌,而斷之以‘思無邪’。又如三綱八條、三貴三省,一一説出,而終‘唯’‘一貫’、推説‘忠恕’。蓋學不博,則無以知至約之地;説不詳,則無以究至約之理,此乃所博所詳者之融會貫通,萬殊會一者也,非於學説之外别討一個約也。今之所謂博學者,搜求隱僻之事,而不求道理之散殊;所謂詳説者,務為奇異之談,而不覈道理之精微。雖欲反而説約,初無可説之約,僅得以半間不界之説,略綽過去,自以為約耳。今之以‘反説約’為主者,不曾博學於文,不曾詳説於理,而攬取古人説約處,如曰敬、曰誠、曰力行者,以為蓋覆文飾之地,而反譏他汎博而寡要,煩張而不簡,其實則黯淡偏枯,空守無散錢之朽索子,將安用彼約哉?此集注所以徑約為戒,而又嘗譏楊子雲‘多聞,則守之以約’之説者也。愚以為道理上學真博、説真詳,則終有所得而説到於至約之地耳。萬理畢聚,合為一理,理之常也。但恐所謂理者,非真理耳。此章只以知言,未説到行處,然博學詳説而至於説約,則沛然行之有餘裕矣。且知行一致,其理相參。今日行一善,明日行一善,博取於人,詳察於己,慥慥不已,循循有序,萬善都備,百行無欠,則純一不雜,所操者約耳。苟或只守一善,自以為約,則善有時而窮矣,豈不陋哉?
‘君子存之’章
人與禽獸同得天地之理以為性,人也有健順五常,物也有健順五常,但人之五常全,物之五常偏,此其異也;同得天地之氣以為形,人也能飢食渴飲,物也能飢食渴飲,但人之形平正直立,故其氣秀,物之形横倒以生,故其氣粗,此其異也。然而性雖全而氣稟拘之,氣雖秀而物欲蔽之,名雖為人而實無以異於禽獸。但其真性未泯,故善心間出,惟此為少異,君子之所欲存者,此耳。孟子此章專指不同之理,而非指本同之理也。況於相近之氣乎?○小注‘所同者理,不同者心’,既非先生之定論,又非此章之正意。夫天理之在人,而主宰一身者,心也。本體之理固無不同,而所乘之氣亦或相近,故心之發處從形氣者,多同而少異;從道理者,絶異而寡同。人心之虚靈,被氣蔽塞,有近物者;物心之虚靈,隨氣所通,有近人者,不可以理同心異局定之。況孟子之言心,不曾指氣質,烏可對理而言心乎?○集注有兩個全字,而上言稟賦之本全,下言存養以全之。蓋物之氣只有許多,故不能‘有以全其性’;人因‘有以全其性’,而既生之之後,習移欲蔽,失其所有之全,亦無異於本偏之物,惟君子為能全其所異於物者耳。仁義禮智之粹然者,人與物異耳。
‘惡旨酒’章
湯之‘執中’以工夫言,與舜之‘執中’異。‘允執厥中’,先有惟一工夫,已帶得‘守而(勿)〔不〕失’之意,故言‘執中’,只釋以信能得其中。○子莫‘執中’與温公‘念中’相似。事物未至,先有所執之中而期待之,欲以一端裁之而已,非謂於未發處執得中。
‘王者之迹’章
小注引詩舊注,其中有害理處。蓋周室既卑,與諸侯無異,故其詩不為雅而為風;然猶謂之王者,尊周之義,尊之也,所貶之也。詩之體變而為風,固不可强名為雅,而王號未替,孰得以貶之?況以夫子尊周之筆删詩以正之,則豈容貶之曰王國之風乎?星湖僿説以‘王風’之‘王’為所居國名,所謂王城是也。政恐斯言啓之也。王者之城故謂之王城,王者之國故謂之王國,王之為王,豈若邶、衛、齊、鄭之終於地名也哉?今見詩集傳改之曰‘王號未替,故不曰周,而曰王’,萬世之明訓也。
‘逢蒙學射’章
所引庾斯事,只以取友必端四字,其事則不足為訓。既已委質於君,則君事為重,如有親師來侵,君命往追,則當以殺師之不義辭而不追,可也。設以君事不得已追趕,只可逐之出疆,不使害國而已,何至虚發四矢乎?庾斯之於子濯,既非親師,無恩義可言,但彼之來侵,亦係君命,非有大罪,則乘其疾而斃之,義士所不忍,俟彼執弓而射,盡其才不必返也。集注斷之以‘無足論’者,得之。然背師二字,所當深辨。夫師者,師其道也。始也信其道而師之,恩義不凡,而終焉大節虧敗,失其可師之道,則義不得不異於前,而不可謂之師。以義争之而不聽,則只得絶之而已。既絶之後,彼益悖亂,患及君親,則待以仇讐,倒戈而攻之,亦無不可,如桐溪之與仁弘是也。始雖以道義師之,而後見其言行有可疑,道義無可取,則無犯無隱,盡其在我之道,而絶不聽信,漸相睽貳,則亦不當仍存師禮,但不必躬為戎首耳。較之君父,輕重較然。子不可以父不仁而不父其父,臣不可以君不義而不君其君,故以瞽瞍為父,而舜以大孝名;以紂為君,而退之作文王操,乃謂‘臣罪當誅’,‘天王聖明’,朱子深許其得文王心事。若師友,則以道合者也。道不合,則無所於師,況其賊仁悖義之甚,而與道為仇,則更安有師弟之誼乎?惟師無可背之釁,而以私意背之,然後方不免於背師之科。如邢恕之於伊川是也。若乃師無可師之道,而加人以‘背師’之名,吾未之知也。
‘天下言性’章
‘故’是已然,性之既發而可見者也;‘利’是自然,性之有順而無疆者也。南軒又以本然之理明此性之純善,非有異也。不察其已然之故,無以見自然之本,而以‘鑿’為‘智’,遂逆其性矣。蓋性只是仁義禮智,仁即爱親之故,義即從兄之故,禮即敬長之故,智即禮賢之故。於天下事各求其故,則無有出於此性之外。但其自然順利,無所作為者,乃其本也。鑿於智非利,‘行其所無事’乃利也。千歲日至,亦順其自然之度而已,非若讖緯術數之學,逆探其未然也。
‘不與右師’章
小注所引陳司敗處,有問辨而無答語,摭注之失也。今詳孟子之言,未見有發露鋒鋩處。今之夢不到聖人脚板,而徑自處以渾然,則未有不流於鄉(願)〔原〕,而終於亂道矣。
‘以仁存心’章
孟子三‘自反’之後,又有加勉之道,即下文‘如舜而已’者是也。南軒所謂‘自反之功無窮’者,可於此見之。顔子不校,正在‘又何難焉’上;孟子‘禽獸何擇焉’之説,露了秋殺之迹。顔子之心,但曰‘我當自勉而已,又何校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