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 下二十六 章】
‘逃墨歸楊’節
此節不直言逃楊墨則歸儒,而必言逃墨歸楊,然後説到歸儒者,何也?竊意:大抵異端,固莫非從吾道差底,而原來吾道外面看來似有兩般形迹:從聖王憂勤天下上看,則有似乎兼愛;從儒者操潔心身上看,則有似乎獨善。不知其工路一貫、本意同致之關,則有或妄效聖王憂勸之迹,而易成墨氏之無本。然此其無位而徒勤,差失易見,故矯之者有或意在操潔之迹,而還成楊氏之無君,此即逃墨歸楊必然之勢也。既歸楊了,迹固近儒,而辨只在所學底為心如何耳。一知其差,則可以有歸儒之勢矣。此孟子所以的知其勢所不已,而兩下必字也。既知其必然之勢,則又安忍不受而絶之哉?故曰‘斯受之而已’。而已者,斷不當顧慮阻擋之辭也。
‘如追放豚’節
李光地曰:‘“今之與楊墨辨者”,似是孟子自謂。言君子引人於道之切,不特受之,又從而多方啓誘之。招者,呼之勸也。’竊意:此解似穩。本來楊墨之為道,究竟窮遯,則固有追之使歸底理勢,此不待辨示而然。今所以必辨而導喻之者,但因其既入之勢而從為啓誘之,使不復有迷失放逸之患耳。此亦見因勢利導之意,初不是强辨也。○古今注者以‘招’作罥縶之意,而言世之與楊墨辨者,如縶豚足於既入其笠之後,以見其太甚也。亦似説得。然竊意:此時孟子之外,能言辨楊墨者凡世有誰?而反使孟子憂其太甚也,況追豚者亦何由縶其足為得,而乃以辨楊墨者比之追豚以論其失哉?恐當以安溪義為長。
如許行之農家者流,宋牼之縱横家者流,齊東之小説家者流,慎子之兵家者流,此孟子之所嘗辨也。又有如申商之刑名家者流,鄒衍之五行家者流,雖是孟子之所不辨,而大抵異端亦多矣。到此章舉而略之,獨言楊墨二家者,蓋從其歸儒之勢而言之,為其莫近於儒,所以能為異端之雄,而在所不可不辨也。夫人之所以惑於異端者,為其有以陷溺其心也。孟子固嘗以放心比之放雞犬矣,彼惑流離,其為此道上放豚者久矣。孟子所以深加哀憐,不以既入而忘慮,又加招呼之不已,使之有以馴於人而安於笠,則幾何不見反本同歸之美乎?若夫後世之辨異端者則不然,必先斥其人於道之外,則已不是招之之心也。然而猶不已於辨之者,特欲使旁人有以知吾説之勝於彼而已。則吾見其只成與角而徒增其激,何嘗有一毫幸其歸而憫其失之心乎?楊墨之説不得復行於孟子之後,足見其至誠惻怛、濟拔盡方之效。而孟子没後,道釋之説,改頭换面,迭熾於世,非無闢者,猶不能禁弭者,必有其故,誰當任咎?況或其陽擠陰附,實為倡導者,在在有之,則尚何望其距邪放淫,復見所謂闲聖道、正世教之功乎?此惟可與知者道也。
此章因上章而言,不但聖門中志善實行之士有可為者,直至異端之士,殆與聖道相反,而亦未嘗無反本同歸之勢,所以必勸意不遺也。夫聖賢與人同善之心,果有窮已乎?下章憂及民有殍而父子離者,意深可見也。聖門中緊切發示處,不可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