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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词 09_007學而第一
类别 中英文字词句释义及详细解析
释义
09_007學而第一

【學而第一】

凡十六章。正義曰:‘此論語二十篇之名(目)[1]及次第也。當弟子論撰之時,以“論語”為此書之大名,“學而”以下為當篇之小目。謂之“第一”者,言此篇於次當一也。’竊意:後皆仿此。
正義曰:此篇所論,皆人行之大者,故為諸篇之先。既以‘學’為章首,遂以名篇,言人必須學也。竊意:大也者,該括之稱。以此書所論,皆明人道當行之則,而首篇乃其總括之義也,故曰‘皆人行之大者’。○或問曰:‘學而,篇名也,取篇首二字為别,初無意義。然但學之為義,則讀此書者不可以不先講也。凡未至而求至者,皆謂之學。雖稼圃射御之微,亦曰學,配其事而言之也。而此獨專之,則所謂學者,果何學也?蓋始乎為士者,所以學而求至乎聖人之事耳,伊川先生所謂“儒者之學”是也。蓋伊川之意曰“今之學者有三:詞章之學也,訓詁之學也,儒者之學也。欲通道,則舍儒者之學不可”。尹侍講所謂“學者,學為人也。學而至於聖人,不過盡人之道而已”。皆切要之言也。夫子之所志,顔子之所好,孟子之所願,盡在此書。’竊意:學有條路焉,非他學而必此學之謂也;有擔任焉,盡分毫而無遺漏之謂也;有準底焉,極限量而無虧欠之謂也。故須知此學底規模範圍、用力主意,然後方有着脚。此不當他求,此篇首言學習之説,即此學之條路也;次言朋來之樂,即此學之擔任也;終言君子之不愠,即此學之準底也。繼以孝弟之良,非此學之本乎?論及‘温良恭儉讓’之得,非此學及人之極乎?論及‘無求飽安’及‘樂好禮’,非此學成德之盡乎?就此一篇中,其此學底規模範圍、用力主意超然見盡矣,即是聖學之頭腦也,此書之綱領也。故語類云:‘今讀論語,且熟讀學而一篇。若明得一篇,其餘自然易曉。’
子曰:馬氏曰:‘子,男子之通稱,謂孔子也。’正義曰:‘稱師亦曰子。是子者,好德之通稱也。然則凡傳記特稱“子曰”者,指孔子也。以其聖德著聞,師範來世,不須言其氏,人盡知之故也。’詳見序説中。○曰者,説文云:‘詞也。从口,乙聲。象口氣出也。’然則曰者,凡言語之稱也。以下是孔子之語,故以‘子曰’冠之。竊按:論語中亦有稱‘孔子曰’者,自有意例,别見彼章下。‘學而時習之,不亦説悦同。乎?集注曰:‘學之為言效也’。‘習,鳥數飛也。學之不已,如鳥數飛也。’語類曰:‘説文習字从羽从白,月令所謂“鷹乃學習”是也。程子曰:“習,重習也”。’○集注曰:説,喜意也。既學而又時〔時〕習之,則所學者熟,而中心喜説,〔其進〕自不能已矣。
大全張南軒曰:學貴時習。○語類曰:習者,重複温習之也。時,則無時而不然。○録問:‘時習,間間之謂與?無間之謂與?’曰:‘間間,時也;無間,時也。各一事則間間,合一事則無間。’謝氏曰:‘時習,則無時不習。’○翼注曰:時習有勿忘、勿助工夫。人但知忘者非習,不知助亦非習。助長則生澀,習則馴熟。○録問:‘亦字何義?’曰:‘不必過求意義,然即凡人情可説之事。而謂此“亦説”,則學習之説有可想得者矣。玩味之,自有興動勸發意。須自見之。’○語類曰:‘今人所以或作或輟,只緣是不曾到説處。若到説處,自住不得。’竊按:不但以無作、輟為説後功效,更當以無作、輟為致説功夫。無作、輟正是時習事,但到了説後,因成個無作、輟底人,是之為‘問學’至於‘德性’也。
講義,問學。曰:‘學,學人道也。脩之、明之之謂學,學所以盡性也。’竊意:人受天地之中以生,故曰‘天地之性,人為貴’。由此性也,順率無違之謂道;由此道也,脩明推致之謂學。學字,説文从覺从子,只是發蒙啓明之意耳,故‘效先覺’之意固在學字上面,而學字終不是偏指效法於人者為學也,其實自初蒙至於聖人,莫不以學。大而仰觀俯察,細而物理推尋,近自洒掃應對,遠至前言往行,都在學底度内。語其目,則孝弟忠信之方;語其實,則聖神大化之法,此所學之事也。自第二章以下,所為發者即此。其範圍準底,孝經已論。○語類曰:‘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皆學之事。’陸稼書曰:‘所學者,人倫事物之理,本乎天命之性是也。若一切記誦詞章、虚無寂滅皆是學,其所學非吾所謂學也。朱子于此只説得大意者,蓋因此處方要發明聖人鼓舞人進學之意,而未假為學者深辨此立言詳略之法也。在夫子此時口中,亦只要鼓舞人進學。至於俗學之支離,異學之虚無,不可不掃去者,夫子亦未之及。’竊意:固是不及,然此編之上已有孝經一部,蓋此道理、本領、規模於聖門意中原具可見,自不須就此贅設。況此書中以下所論不啻詳悉,所以於此不及,不為不備。○吕晚村曰:‘學字訓效。朱子謂“所包甚廣,兼學問思辨行五者,未嘗專主讀書而言,讀書乃學中一事耳”。人每以稽古經、誦典籍等了卻,此正朱子所闢為詞章、訓詁之學,而陽明輩反以此誣朱子者也。’竊意:聖門之學自有所在,善會經傳本意,即可了解。後世乃有迂怪之士,其厭煩禮教,則乃晏嬰輩毁孔子之見也。其别立簡逕,則乃告子孟子之説也,柄欛良知,儼然論學,而其實陰韋孟子‘不學’二字,以便其私造之見。然其奈孟子之本意何哉?嗟乎!門末流,終或至於口耳而止,則彼亦弊有所見,所以創新説而自恣爾。若乃晦翁本意,何嘗然也?抑亦後學之失。嘗考朱子諸説,只以學論學者,朱子之大旨,而乃記者或有兼知行之録,及講學意較多等記述。一涉分排,已非正詮,況較多少而得乎?覿承傳録者已有差爽,況私淑於異時者乎?尊慕效法者已有失誤,況由疵弊而泝其源者,尚何望知謬探真,撥百載之奥,而易一己之私哉?此聖門之學所以異説喧豗而莫辨正也。
集注曰:學之為言效也。人性皆善,而覺有先後。後覺者效先覺之所為,乃可以明善(以)〔而〕復其初也。○大全陳新安曰:此論語中第一個學字,朱子挈要指以示人。○黄勉齋曰:學問之道固多端矣,然其歸在於全其本性之善而已。於論語之首章首舉是以為言,其提綱挈領之示人之旨深矣。○四書通曰:而後所謂學者,記誦詞章而已,無有説到性善者。惟程子顔子所好何學論,必先從性善上説,故朱子從之。○汪武曹曰:‘大學論“明明德”,而以“格致誠正”為工夫;中庸論“率性之道、脩道之教”,而以“戒懼慎獨”為工夫。蓋大學中庸論學之旨如此,故程子顔子所好何學,必泝其源於五性,惟其有得於之旨也。朱子解“學而”節為之,原本於人性之皆善,以窮其所以當學之故,而拳拳致望於人之明善復初。蓋其所謂學者其所包甚廣,其為功最切於身心,亦猶夫程子之論學也。此所謂“儒者之學”,所謂“始乎為士,學而至於聖人”者也。其視論語古注,止以誦習經業為學,相去萬里而遥矣。乃陽明顧指“效先覺所為”,是專求諸外,且議朱子“只就考索著述上用功,不能切己自脩”,何其誣與?’竊按:朱子論學,豈不十分精確?但是過排知行之分,有若各做各成之工,則反使其本意有破碎混没者,是為未安。大抵講學亦實得,是真;行為亦粗迹,則非得。得若不真,何成為學?此詳下‘學文’等章可知。然而後儒只就考據著述上用功,誠淺之為學矣。陽明輩所詆斥者,此也。乃為‘切己自脩’之論,則語不非也。而愚恐彼所謂‘切己自脩’者,反與聖門所以切己自脩者不同。‘切己’終只成為我而止,‘自脩’抵不過自好而止,宜乎?其不知講學中意味,而要篤行時只辨粗迹,要發新時只玩光景,所以竟不離俗利腸肚而强談空虚,以文其鹵莽之實而已。論學不精之弊,一至此哉!今夫舊説直以誦習經業當學之事者,固失之偏粗矣,其于古人致德之方,意有可想推者,故朱子因之立説,而更補‘力行’等語,雖未畢説,意實完備。正須領略聖意,可得無差。彼輩未達,乃强為‘知行合一’之論,外若説得,而實無見解,知於是牢成個虚相光景,行於是亦不見實際真境,而斷然非吾聖之學矣。若夫吾聖門之學,則德性論知,方範論行。隨遇着迹謂之方範,有己存神謂之德性。致此方範,以盡德性,故德性所運,方範自在;方範所在,德性自成。言行非無攸當而不相偏漏者,聖門之論學不紊,何為自誤不足,以致聒亂聖學至此哉?第不肯就此書中細心玩究,故竟不知聖學之為何,惜哉!○‘學、習、知、行’之分,若是關緊,而於此程子之論,亦有未定。或以習屬之知,或以習屬之行,是則若無不可。而至於學,則終不肯屬之行,與朱子不同。何也?大抵講者每易言知分而粗論行界,殊不知知有淺深,而行有兩端。蓋‘思繹’雖知,而至於體得‘浹洽’,則是所謂‘行之於心’也;‘踐履’固行,而至於體得‘有己’,則是所謂‘行之於身’也。嚮所謂德性論知者,心行之謂也;方範論行者,身行之謂也。‘思繹、踐履’之名目雖異,其為‘體得’正同。夫孰非行乎?此固程子之所未發,彼輩鹵莽之見何足以知之?乃反疵朱子只就講究上用功,豈不為識者所笑?
語類曰:未知未能而求知求能之謂學,已知已能而行之不已之謂習。○又曰:‘學要時習,習到熟後,自然喜説,不能自已。’此一句卻係切己用功處。○或問曰:‘學矣而不習,則表裏扞格,而無以致其學之之道;習矣而不時,則工夫間斷,而無以成其習之之功,是其胸中雖欲勉焉而自進,亦且枯燥生澀而無可嗜之味,危殆(槔杌)〔臲卼〕[2]而無可即之安矣。故既學矣,又必以時習之,則心與理相涵,身與事相安,而德性益固,義理益明。從容於朝夕俯仰之間,凡其所學者,必有自得於心而不能以語人者[3],是其中心油然悦豫之味,雖芻豢之悦於口,不足以喻其美矣。’竊意:此學之大,窮宇宙;此學之至,窮神化。然莫非因本之教,不是强制於外者,故可以習之而熟。習之而熟,則可以浹洽於中而説也。○四書通曰:‘聖賢之所以為聖賢,只是學之不已。學不已則熟,熟則其進自不能已。夫子之“吾弗能已”,顔子之“欲罷不能”,皆是自不能已。’輯釋許白雲曰:‘故集注於本文外,有“其進自不能已”句,然亦只在孔子語意内。’
講義曰:時大矣哉!至矣哉!時者,其命之流乎!其道之候乎!聖人不時,何中乎?學者不時,何習乎?故習者,習中也。此記者之首義與?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音洛。乎?集注曰:‘朋,同類也。’注曰:‘同門曰朋。’竊意:同門者,道同業同之謂。○退録曰:自遠方來,則近者可知。然且朋從遠方來,方成樂。若近,方而止,則何以臻‘樂’字限量?○或曰:‘方來,如梓材所謂“作兄弟,方來”之意。方來者,方方而來也。’竊按:云‘自遠來’,意已自足,何待言‘方方而來’,然後見所及之衆?説、樂之分。正義皇侃曰:‘在内曰説,在外曰樂。’集注程子曰:‘説在心,樂主發散在外。’竊意:説、樂二者,何所不以心言乎?但悦是悦其滋味之辭也,道尚在彼而我去悦之之謂;樂者,樂其成遂之辭也,道已在我而得為我樂之謂。以此為分,豈不明白?而乃為内外之説者,何哉?若因脩治分條之見而然與,則其不可從,審矣。至以‘樂’與‘不愠’為所遇順逆之分,亦恐未安。夫於悦、樂上,正見出不愠之故,而今乃隨處分破如此見者幾,何不以‘朋來’為是植黨之可樂,以‘人不知’為是患得失上關念乎?到此,其謬有不可勝辨者矣。
集注程子曰:‘以善及人,而信從者衆,故可樂。’竊意:朋自遠方來,則與之同此道者衆,故樂。○大全朱子曰:‘理義,人心所同,然非有我之得私也。吾獨得之,雖足以説矣,然人莫信從,則是我獨擅此理,而人不得與於吾心之所同也。今吾之學足以及人,而信從者又衆,將皆有以得其心之所同然者,而吾之所得,不獨為一己之私矣。其歡欣宣暢,雖宫商相宣,律吕諧和,何足以方其樂哉?’又曰:‘近者既至,遠者畢來,以學於吾之所學。凡吾之所得而悦於心者,彼亦將有以得而悦之,則可以見夫“性者,萬物之一原”。信乎,其立必俱立,成不獨成矣。孟子所謂“與少樂樂,與衆樂樂,孰樂”者,正為此也。’又問:‘朋來之樂奈何?’曰:‘惟以程子之言求之,然後見夫可樂之實耳。’○竊意:朋來之樂,須當實驗方得。或以為‘樂其取益’,則是樂從私我上起見也。以為‘樂其義理之不一’,則是反以睽異為樂,殆與本旨相背。以為‘樂於才大而友遠’,以為‘樂於充實光輝而聞譽有以致之’,則是以此自幸,而只成外慕之馳矣,亦不是樂之實境也。然則此何以為樂?大抵吾人所要學者,此道也,道自是率性之名,而大量無限,致量無窮,辟如量海燭夜,又豈一量一燭所可既乎?故私知不可,必也學之;徒學不可,又必習之。其致大致極之方,已足乎力學馴致之功矣。然猶不足,必曰與人共;然猶不足,又必曰與衆共。必也,人人此學,人人此習,合衆力於一路上功夫,然後爾善即我善,我善即爾善,其有餘之大,有餘之遠,相成呼邪,庶有可致之勢,則性遂矣,故曰樂。夫悦者,有以相悦之辭;樂者,有以自樂之謂。故悦之與樂,縱有淺深生熟之分,其實一也。講義曰:‘天地之樂曰生,聖人之樂曰仁。求而得之,得之又得,學者之悦,積樂之漸也;己立人立,己達人達,仁者之樂,兼悦之至也。悦驗乎情,不可强矣;樂進乎性,發自然矣,其誠之動也。夫以此求之,朋來之樂可知矣。’○録問:‘此必以悦、樂言,何也?’曰:‘學之所以致其極者,誠也,故大學亦言“誠意之止至善”者,此也。夫悦、樂者,其誠之驗乎?’○蔡虚齋云:‘學習而悦,明明德之事;朋來而樂,新民之事。’竊按:此説非也。夫學習所以致道也,而所謂道者,即明德以新民之道也。若云學習時姑且明德,而待朋來方施新民之功,則明德、新民判為二事,天下安有如此道理否?明德、新民自經分離一劫,觸處剌謬一至於此乎!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集注曰:愠,含怒意。君子,成德之稱。○大全饒雙峯曰:‘朋是專主同類,人指衆人,上而君大夫亦是。’李光地曰:‘人與朋自不同,如夫子友教英才,而所如不合,雖有同道,亦可謂之人不知也。’竊意:朋亦人爾。‘人不知’之人,何嘗與朋不同?但以不知此道,故不謂之朋而只謂之人也。此節人字不必有力看。
語類曰:‘若被人做個全不足比數〔底〕人看待,心下便不甘,便是愠。’竊意:以‘人不知’謂是‘全不足比數〔底〕人看待’者,恐説太過。今若有惹大抱負,惹大獨至,而人不能察得如許真境,又不能信及如許所存,此便是不知爾。以言之,當世人何至以‘全不足比數〔底〕人看待’乎?然而實未為知也。凡之間,萬鍾之授,待之雖隆,謂之知,則未也。故知知、不知本無定則,但隨所存而名之爾。然此猶是大綱説,凡我於人教或不受,施或不答,細而至不察吾情曲心曲,一毫有不如我之所以待彼者,都叫做不知。此只當盡我之不暇,而若於此愠意些在,則内必悔輟,外必怨咎,不有激拂,則必有任他意。尋常行道上無限敗壞,舉由此致。若是,何以為君子之成德乎?○語類曰:‘不是大故忿怒,只是心有些不平,便是愠。’又曰:‘心下不甘,便是愠,不是顯然忿怒之謂。’李都梁曰:‘此解愠字最微。’
語類曰:游氏説‘宜其令聞廣譽施於身,而人乃不知焉,是有命,“不知命無以為君子”’。此最是語病。果如此説,則是君子為人所不知,退而安之〔於〕命,付之無可奈何,卻如何見得真不愠來?○大全饒雙峯曰:悦之深,然後能樂;樂之深,然後能不愠。○陸稼書曰:‘不愠,不要看做置之度外。一般如不屑教誨,亦是不愠;息邪拒淫,莫非不愠;居夷浮海及無君皇皇,同出不愠。此心專一只在道理,則便是不愠。’竊按:凡于道理,只當在施為上論,則所謂不愠者,只是於接人待物上道理敬恭勤謹,俛然無激拂委咎意,然後見君子‘學不厭、教不倦’底德性成就。故曰:‘不亦君子乎?’陸氏一條,頗涉支煩,其所謂‘此心專一只在道理’者,其旨可玩。
此章‘不知、不愠’之義,詳案諸注,猶無的確。若以為無加損而不愠,則是涉入利害境界矣;若以為無干涉而不愠,則是涉入區别境界矣;若以為恃誠有而不愠,則是涉入計較境界矣。至於‘不要人知’之論,亦恐説過。學者能就實細求,則人之不知,自有不暇及愠者,非因於己無所損而然也,非因人己不相干而然也,亦非計較所存、自恃實有而然。況取必於不要人知者,又豈君子之心乎?有是哉?朱子之言曰:‘此章須看如何是“學而時習之”,便“不亦悦乎”?如何是“有朋自遠方來”,便“不亦樂乎”?如何是“人不知而不愠”,便“不亦君子乎”?裏面有許多意思曲折。’竊意:所謂‘意思曲折’者,不可以億索逆探而知也,亦不可以安排揣摩而得也。建安游氏曰:‘辟如飲食之美也,借使易牙日譽於前,己不與饗焉,終不足以知味。先君子有言曰“着力時習,自至不愠。至則知之”,皆踐實指人語。此豈可徒以文義求哉?’○君子於此道理,悦之無已,樂之無窮,所以直到人不知處,初無愠意些在。當見其俛然着實底真際,故必以不愠言。集注曰:‘悦,喜意也。’退録曰:‘樂,心樂也。到此不愠,亦以心言。見此道之體實成就,專以誠心也。誠之到此,而其不厭不倦底實狀盡見。其於此道理有盡性達天,將進不窮之實矣,故集注以為“成德之(稱)〔稱〕”。一個德字内,已把真功業成、大道性成底精神骨子打撥無餘矣,故於此全章内,當見一串上轉發義理,不當分等級為難易之辨,又不當分境界為順逆之别,惟當看此學所以致大致極之工,到此方盡耳。此首章所以立範圍、指準的底綱領説,讀者善會而徐求其次焉,可也。’
録曰:所學之道,承孝經而言,故下第二章即明其為本,以見首章所學底主事。録曰:‘論語開口便説學,所學何事?天地之性,人為貴,人行之所莫大者有在。此聖門自來所説底法,是乃孝經所以立本領於前者,故此直曰學,而語不齟齬矣。夫此個道理,即吾性分之所固有,然非學無以得其方,非習無以致其熟。其何由盡吾所以為人之分量乎?故聖人不言生質,而必曰學。’竊按:學習之悦,至於朋來之樂,則大矣;至於不愠之君子,則至矣。首章大綱鋪敍,以立聖學全體終始。下言務本誡末之意,以示聖門仁道之實。而第四章係以言‘忠恕’,其不愠之所以為君子乎?又言‘交信’,其朋友之所以樂乎?又言‘傳習’,其學習之所以悦乎?此順説而彼倒説者,亦見從委泝源,收結上文之旨乎?
有子曰:集注曰:‘有子孔子弟子,名。’按弟子傳:‘有子,字人。’‘其為人也孝弟,去聲。而好去聲。下並同。犯上者,鮮上聲。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集注曰:善事父母為孝,善事兄長為弟。犯上,謂干犯在上之人。鮮,少也。作亂,則為悖逆争鬥之事矣。此言人能孝弟,〔則其心和順〕,少好犯上,必不好作亂也。
吕晚村曰:‘“其為人也”四字,説假如這個人云爾。人字固非“仁者人也”之人,“為”字亦非着力字。’竊按:此條説得有見,而但所謂‘這個人’云者,未是。蓋‘其為人’云者,言其德性然也,明不是矯强而然爾。中庸之為人’、孟子‘其為人好善’皆然。或疑此指稟質而言否?蓋凡言為人者稟質如此,固可曰為人,習成到熟,有若固然者,亦曰為人,勿論稟得、習得,只指其實。然不待矯而然者是曰為人,然此不説務孝弟、致仁道底大意,且先説孝弟之人自鮮犯上,竟無作亂,以見孝弟之為本而當務,仁道之有本而可致而已,故先説為人之實以證明之。
語類曰:‘只少有拂戾,便是犯上,不必凌犯乃為犯。如疾行先長,亦是犯上。’竊意:凌侮在上之人,儘是犯上。如侵及在上之事,亦是犯上,如居位並行之類是也。講此節者,當推説到此一頭方細,所以形見仁道之無乖戾僭差處,極有發明,故語類特為指示者。以此而説者不知,每只説凌侮一邊,殊覺粗露。‘作亂’亦不必單以‘悖逆争鬥’極盡頭説,讒有不當為而為者,及合如此而乃如彼者,亦是作亂,雖悖逆争鬥之極,皆可以此一言括之,故作亂二字,名雖重大,其實於身不遠。若不業性孝弟,則幾何不犯上?由此犯上心事,又幾何不作亂乎?墨子言愛而亦曰亂道,正邪行堅而亦曰亂政,推其極也,殆免者幾希,故兩下好字。苟其為人也孝弟,則迹雖近似,而其心好之,則必未有也。孝弟之於人道大矣,其為本見矣。
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平聲。○集注曰:務,專力也。本,猶根也。〔仁者,愛之理,心之德也。為仁,猶曰行仁〕。與,疑辭,謙退不敢質言也。言君子凡事專用力於根本,根本既立,則其道自生。若上文所謂孝弟,乃是為仁之本,學者務(焉)〔此〕,則道自此而生也。○竊意:此節‘務本’即接上文而言。君子之所謂本,豈有他哉?孝弟而已。淺説謂‘務本’‘本’字不專指孝弟,蓋局於集注中凡事二字而誤也。然凡事二字亦統指君子之道而言,不得呆看,故下即收結上文而云‘孝弟’云云。語類曰:‘上面是汎言,下面是收入來説。’
竊按:道生二字是生生不窮之意。蓋孝弟是百行之源,如木之根,培根則生意達于枝葉,全木暢茂,是豈非‘本立道生’乎?○語類曰:孝弟是仁之本,則四端皆本於孝弟〔而後〕見。人之所為,五常百行之本,無不在於此。孟子之論仁義知禮樂之實,正為是爾。此其所以為至德要道也與?○又曰:本立則道隨而生,如‘事親孝,故忠可移於君;事兄弟,故順可移於長’。○又曰:有子之意,正謂事親從兄,愛人利物,莫非仁道。但事親從兄,本也;愛人利物,末也。本立,然後末有所從出。○竊按:立,如孟子‘先立乎大者’之立。本何以立之以作主意?盡力盡方之謂立,一‘務’字盡之矣。
語類曰,上蔡謂:‘事親從兄時,可以知得仁。’是大不然。蓋便是要做這件事,從孝弟上做將去爾。若曰‘就事親從兄知得仁’,卻是只借孝弟來要知得仁而已,不是要為仁也。上蔡之病患在以覺為仁,此大不然也。如程子説生意處,非是説以生意為仁,只是説生物皆能發動,死物則都不能。辟如穀種,蒸殺則不能生也。○又曰:‘仁者,愛之理;愛者,仁之事。仁者,愛之體;愛者,仁之用。愛之理自仁出也,然亦不可離了愛去説仁。’竊按:仁不離愛,則固矣,但愛字不盡得仁字限量,理字、體字猶涉玄遠話頭。夫仁字意,觀乎中庸‘仁者人也’及本章‘以道生’,概着仁字之意有可想見矣,正好即乎人之為道上看出其至大至活之真可矣,豈堇以愛字當之?亦難以理字、體字遽然道破個仁字模狀。程子以‘痿痺不仁’辟喻仁説,此語最確。若有四大儼然,而生氣有一毫不及處,不可謂仁;若有一點生氣,而百體中一體不備,亦何成説仁?以此善會,當有得矣。○詳玩聖賢言仁處,仁只是道理發用底稱號耳,則其理與事、體與用之辨,恐徒費分疏。至以此章‘為仁’語牢作‘行仁’意釋者,正慮混體為用之嫌,然不知仁字上已具行之之意,行字恐不容補入。自講仁字一入玄微,不但使仁道難見,致令有子特發之教只歸之粗表,則失真不細。○夫既曰‘仁則孝弟’而已,本末有不消言,而必為指點者,示人人可為之關也。人只知道之大,而不知其由孝弟,盍觀夫人能孝弟,自無不仁。況乎務之,則豈有不致之極者乎?孝弟即是人人所固有底,以此明之曰‘為仁之本’,而仁道可致之路明矣。‘為’字斡旋意亦密矣。
此章‘本’字,要約也,根柢也,始初也。以此論者頗歧,然愚謂此無二義。大抵‘本’字,乍看則始初為本,以形則根柢為本,以道則總要為本,其實一也。然‘始初’之説,最無發明,唯在看者善會。本者,猶木之根、衣之領。根對枝葉,而若其養木之方,則培根正以養枝葉,殊無二理;領對袖裾,而若其舉衣之方,則挈領所以舉袖裾也,殊無二理。以此想會,本之為本,庶可知矣。孝弟者,即人道之本根、衣領也,故以此為仁之本,曷嘗曰此止適為本於行際,而不足為仁本與?又,論者皆以‘從此推去,仁民愛物’為説,然此猶非攄發真本之見也。蓋‘仁民愛物’總是孝弟裏面事,又何待言‘從此推去’乎?原夫人本乎親,則人道之本乎事親者,有不勞多言而明。親配天,故有備萬物之大焉;父子之道天性,故有自然之良焉。‘孝弟為本’之義明,而聖道之體行有路,聖道之範圍有方,聖道之終始有歸。大哉,言也!要哉,言也!有意學聖者,得承暗谿指路,固將(攢)〔趲〕程之不暇,而乃有懶學究如陸子淵輩,或疑為支離語,正如有人救急方切,而小兒不知,笑弄着忙,果何意味?縱令支離何傷?況安見支離處?學者切戒此等坐談痼弊。
語類曰:人若不孝弟,這道理中間斷了,下面更生不去,承接不來,所以説孝弟為仁之本。○講義曰:仁者,人道也。仁之實,孝弟是也。孝弟不務焉,仁將息乎?○退録問:‘此章必以“鮮犯上、不作亂”起説,何也?’曰:‘此正所以明孝弟之為仁本也。果使其為人真個孝弟,則必不好犯上,則安分矣;必不好作亂,則可以治亂矣。安分、治亂,則仁功底樣子已備,所以知孝弟之真為仁本。而君子必務乎此,要使擴充至於成德實然者,正為此也。故必先設此明驗,而後乃明其信乎為仁本而無疑爾。’竊意:此節務字當看。凡君子許多般力學推致之工,吃緊在一務字上。○退録又曰:‘仁也者,亦不是印板在性上底。性中只有個可以為善者在,而仁心著焉,愛、敬是也。擴充此性,要以成得個仁底道理,其方有在,由孝弟而已。故曰:“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所以孝經論聖人之德之至,而亦云所因之本,即此意也。何以曰“由孝弟”也?夫孝弟者,愛、敬親之名。泝而上之,可以天矣;旁而通之,可以物矣。本乎親也,有兄弟焉;本乎祖也,有宗族焉;本乎天也,民吾同胞,物吾與也。行乎斯之盡其則、盡其誠,謂之仁。其不以孝弟作實而立以為本,如何可得乎?’竊意:然則孝而已,又言弟何也?昔者有問於朱子曰:‘孟子卻以弟屬義,何也?’朱子答曰:‘孝於父母,更無商量。’竊按:字義,弟,順也。‘次第’之第,‘階梯’之梯,皆從弟轉變。凡總貫萬物,整頓萬為,以孝心為本,而其所以等次循序者,則以弟心行去。朱子語中商量二字,正謂此也。故此但言仁之本,而其實亦義之本,加一弟字尤明,故語類曰:‘孝弟是仁之本,義禮知之本皆在此。’竊按:以仁包四德故也。語類,問‘仁包四德’之義。朱子曰:‘如春之生物,至於夏之長,則是生者長;秋之遂,亦是生者遂;冬之成,亦是生者成也。’○録曰:心則一也。從愛,有孝之名;從敬,有弟之名,故愛、敬盡於事親,則本立道生而無遠無高矣。
大全陳新安曰:‘言仁為論語一書之大綱領。’竊意:仁乃以孝弟為本,則言孝弟即是一書之綱領。‘本’之一字,便見綱領意。按:夫子告曾子以孝為至德要道,而釋其義曰:‘夫孝,德之本,教之所由生。’此章言‘道生’,即‘教之所由生’意也;言‘為仁之本’,即‘德之本’意也。夫君子所以説樂,以至於成德者,果何道也?孝弟而已,故編次者以有子之言敍於首章之下,其得孝經頭腦,以示聖學規模方法者,無餘奥矣。
子曰:‘巧言令色,鮮上聲。矣仁!’皇侃本‘矣’下有‘有’字。○集注曰:‘巧,好;令,善也。’正義曰:‘若巧、好其言語,令、善其顔色,欲令人愛悦之者,少能有仁也。’講義,問‘鮮矣仁’,曰:‘言、色為仁,其曰仁乎?言、色固外也,故“巧言令色,鮮矣仁”。’○録曰:巧言令色,是言、色取仁者也已。○語類曰:‘只是心在時,便是仁。若巧令之人,一向逐外,則心便不在,安得為仁?’竊意:心在,亦視所在之如何耳,故孟子必言‘以仁存心,以禮存心’。今巧令者,以言、色存心則已,非以仁存心矣,所以似仁而非仁也。
大全朱子曰:‘容貌辭氣之間,正亦學者持養用力之地。然有意於巧令以悦人之觀聽,則心馳於外而鮮矣仁。’蔡虚齋曰:‘“巧言令色”,有所為而然者也。正顔色而近信,出辭氣而遠鄙,信是在我樸實頭做工夫,無所為而然者也,故有不同。’竊意:縱使巧令之人,其心非出悦人而亶出為己,便非仁,為其以言、色為仁也。故巧令不必看作巧言花語、色厲内荏等不測小人正可。此不是寬假巧令,為因説過巧令,反傷指仁真面,則差誤非細。纔非‘花言、色厲’等,謂便是仁,則豈不淺看了仁德?此不可不辨。故巧言令色,有‘孔壬’字,然後言‘可畏’;有‘足恭’字,然後言‘可恥’。○録曰:犯上作亂,則悖戾矣。好言無悖,善色無戾,疑乎仁矣。然言、色,末也,務末則遠本,故曰‘鮮矣仁’。○録曰:‘孝弟,本也;言色,末也。務孝弟,則仁道自生;務言色,則鮮矣仁。’然而不曰有、不曰無,而必曰鮮者,何也?竊意:第就其言色而觀,則仁者之言色也,同此言色中,何以遽斷其為不仁乎?但因其所存心之差别,而有仁與巧令之分,故聖人第謂之鮮者,未斷之辭也。聖人之言所以自不迫切,亦不是有意為不迫切也。然則其於巧令,豈終無辨别示人之端乎?竊按:外面雖混,而用心者自知,因聖人此言,惟在為者辨别自擇,則可矣。聖人終何必外面斷過?○巧令者,以言色看來即亦仁者,而猶曰鮮仁,則仁之為仁,外此可見矣。
或問曰:聖門之學,必以求仁為要,而語其所以行之,則必本乎孝弟;論其所以賊之,則必辨乎巧令。記者所以列此二章於首章之次,而其序又如此,欲學者知學之必仁,而識其所當務與其所可戒也。退録曰:巧令似仁,而其實遠甚者,只在忠信與不忠信之間耳,故下章言忠信。
曾子曰:集注曰:曾子孔子弟子,名,字子輿南武城人。‘吾日三省悉井反。吾身:正義曰:吾每日三自省察己身。為人謀而不忠乎?正義曰:為人謀事,而得無不盡忠心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正義曰:與朋友結交,而得無不誠信乎?○皇侃本‘交’下有‘言’字。傳平聲。不習乎?’集注曰:傳,〔謂〕受之於師也。習,〔謂〕熟之於己也。○謝氏曰:傳者,得之於人;習者,得之於己。傳而不習,則道自道,我自我,終不能相合而一矣。惟習而熟,則道與我一也。
竊按:體之之謂忠,實然之謂信。傳,學之也;習,熟之也。傳習,即首章學習之謂。集注曰:‘曾子以此三者日省其身,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其自治誠切如此,可謂得為學之(方)〔本〕矣。’○録曰:‘三省,集注以“三事”看,然依舊注“三次”看,恐亦無妨。’録曰:‘日省,無日不省之謂。三,如“三復、三思”之三。三省,言其隨遇必省,省必周詳,每省必不止一,再而致意到三也。’竊按:‘三事’意易致俗儒分條件之失,‘三次’意易致邢恕三點檢之失,恐當以録為正。○録曰:曰謀、曰交、曰傳,皆身之事,故曰省身。○録曰:謀忠體恕之事。下文所必欲與朋友信者,及所必欲傳而習者,皆即指體恕而言。
精義尹氏曰:‘曾子三省,誠而已。曾子守約,故動必求諸身。’竊意:‘三省’上不但見‘反求’意,又當見‘不已’意,然後方見其誠。○陳伯玉曰:三不字,不謂外面看得過,亦不謂人與師友以為不然爾,只是自己心上有纖毫打不過處便是。此即‘毋自欺、慎獨’工夫。○徐自溟曰:‘三不字、三乎字,有歉心,有疑心,有懼心。’竊意:篤實則必自歉,自歉則必自疑,自疑則必自懼,總是誠心。○為人謀必欲忠者,體恕之事也;與朋友交必欲信者,思誠之意也;傳必欲習者,用極之工也。君子之謀,奚以必及為人?大凡道不出接人施為上,所以不為人謀,道無由行。為人謀者,謀度人情曲境地之謂也。必忠,然後謀度得以體其實;體其實,然後好惡得其情;得其情,然後施得當。故施欲得其當者,有一毫謀之不忠而得乎?故以此必常省,而體恕之方盡矣。凡朋友之相會也,彼則期待必有於我視恃者,我則□詡必有於彼未志者,無不就這件道理以為期詡。此朋友所以交,而欲其到底相符者也。若或有一毫不相副焉,則捨他朋友信過與否,便我自欺,將何所成?故以此必常省,而進誠之方盡矣。凡誦讀上所記,言語上所聞,踐履上所見,雖其所以傳者不一,而其於行恕方法,充實準的,所以為伐柯之則、傳神之影,則一也。若其方法之得不得,準的之至不至,則專在乎熟之而已。或有一分之忽、一時之倦而得乎?故以此必常省,而極無不致矣。此雖三條話頭,而自成是一片工夫。此個道理,即一身所以盡物也,學者所以造聖也。孟子所謂‘守約’、朱子所謂‘徹頭徹尾’者,正為此也。此其所以為敬脩之法,篤恭之表者乎?
竊意:夫既知學之有道,第一章。而道乃仁道。仁以孝弟為本,第二章。以言色為末,第三章。講義曰:‘言色,末也。’則其所以省察孳孳,以體夫道而成夫德者,其在斯乎!其在斯乎!人若聞此學此道,則必知為學不獨成,而仁必與人,此不可謂無得。然到此又不無錯認曲逕,以致亂真者。夫言色者,接人之表、與人之關也。宜若善,斯可以為貫通道理、成物到盡之資。於是巧令者出,方且自以為仁矣,然而末也。必其如曾子體物盡境,然後人與己之異膜者,可通而一矣;必其如曾子體實恰得,然後以道相望者難副,而可通而一矣;必其如曾子體習淹貫,然後古今先後之寥寥以空言陳迹俯託仰掇者,舉無不可通而一矣。如此方見此道理通脈真際,真個是吾聖門所學底仁,道理如此耳。若或不以此心此實闇然自省,而徒就言色等的然上致力者,貌雖似仁,而豈成為仁乎?故君子之道,必推以孝弟之順,而又不以言色上順好認作道理,則其致功成德之方,惟有此三樣省身耳。知所以省身,則必有(備)〔修〕[4]身之物,家國天下是也,故下言‘道千乘’,即此學底本具範量也次之。
退録曰:‘體物之謂忠,由是孚之之謂信,由是茹之〔之〕謂恕,故言“忠信,則恕在其中”。忠信非二,而忠恕一也。嘗觀後賢之論,忠信分内外,忠恕成體用,名目多端而真狀莫睹,如之何其可也?’竊按:凡‘内外、體用’等字,本欲言其會一之理,而畢竟分析太過,打成兩片。後之效法者以意逆志,勿以辭害意可也。
子曰:‘道去聲。千乘去聲。之國,集注曰:‘道,治也。’或問曰:‘道者,以為治之心言也。法制禁令,治之事也。夫子此言者,心也,非事也。’竊按:玩或問意,道字似只是‘引(導)〔道〕’之道。凡道國之具,固在法制禁令,而法禁所以道之而得者,須以敬信以下方得也,故此不但曰治而曰道。○集注又曰:千乘,〔諸侯〕之國,其地可出兵車千乘者也。
敬事而信,竊意:敬,小心之謂。敬事而信,謂舉事如矢,而必誠信也。語類曰:‘敬是小心畏謹之謂。遇事臨深履薄而為之,不敢輕,不敢慢,乃是敬。’○信,只是指所事底無虚假,無出入,體成信然處言。然則信字,雖要之為民信,然不説其體段信。然上但以民所恃仰者言,則猶非的解。夫所以得民之信,實從其體段信然者使然,其理明甚,豈可舍本而求之末乎?至或有以‘踐約、期會’等言者,此以信字説定言語邊,已不盡信字界分,此又世俗之淺之為信也,其理難用。節用而愛人,竊按:節用而愛人,謂無妄費而愛人為主也。○凡語財處,論財之蓄則必務民之藏,論財之用則必誡國之費,理勢然也。此‘用’字只當以‘公家之用’言,然其實無非國也,凡民間農糧撙蓄之節,及山澤園囿取用之制,皆當統看。○人字與民字少異。凡‘上下、賢不肖’,皆當兼説。以上下言,‘體羣、來遠’皆是;以賢不肖言,‘嘉善、矜不能’皆是。使民以時。’竊按:使民必於農隙、農畢。○使,如力役、講武等事。民固有常使之制,農隙,如‘四時之田,皆於農隙’之類;農畢,如‘龍見而畢務,戒事’之類。若至家出丁夫之數,及用力多寡等制,皆有常法,到此不須言,而惟此‘時使’一款,其進退緩急之際,專視在上用心闊狹之如何爾。故但言‘以時’,其使民本心可以想得矣。
集注曰:言治國之要,在此五者,亦務本之意也。○語類曰:蓋有是五者,而後上之意接於下,下之情方始得親於上,上下相關,方可為治。○楊氏曰:‘上不敬則下慢,不信則下疑。下慢而疑,事不立(而教不行)〔矣〕。敬事而信,以身先之也。曰:“節以制度,不傷財,不害民。”蓋侈用則傷財,傷財必至於害民,故愛(人)〔民〕必先於節用。然使之不以〔其〕時,則力本者不獲自盡,雖有愛人之心,而人不被其澤矣。’竊意:治國者用意自合如此,亦不是為弊勉此耳。蓋為國之際,無非事者。如制産、明倫、交鄰、興作等,莫非政也。必敬者,恐其或未善也;必信者,恐其或未孚也。事無不善而且孚於民心,安有不率從順成者乎?然而財不可去也,既不可不用,而又不可不節,只當視愛人而為節矣;民不可輕也,既不可不使,而又不可不以時,還當視生財而為時矣。若是,可使齊民如子弟,菽粟如水火,驅而之善,顧不易耶?所以道千乘之法,不出此數句也。○胡致堂曰:‘凡此數者,皆以敬為主。’竊意:敬又當以信為主。○録曰:敬事而信,則於有國之事自不成胡做。下面‘節用愛人、時使’等,莫非用敬事件,故‘敬事’首之。○録曰:敬事以信為心,不然貌已;節用以愛人為心,不然財已。故‘信’就敬事上説,‘愛人’就節用中説。○竊按:論此章者,動稱其不及政事,但謂其不言條件耳。其實敬事内何事不關,節用内何用不該?然則事也、用也、民也三者之外,其有國乎?民惟邦本,而厚生曰財,經紀曰事,治國之大,而三言而盡之矣。此直以國之所以治底作用樞關言,故曰道,然其實政理無不備矣。其不言天下而言‘千乘之國’者,蓋天下不外國,故只言治國之道,而天下由是矣。凡言治法處皆然。○集注程子曰:‘聖人言雖至近,上下皆通。此三言者,若充其類,之治亦不過此。’竊意:以此道之,雖一牧之宦、一家之長,亦無展不足之憂,所以云‘上下皆通’。
上章總言行道理、致德性底方法,此章及言國家,以明其推行底處所,及遠底樞關。此固一理,而必須備言方明,故於第二、第三章發孝弟、辨巧令之下,係以此二章,以見人道之設心基址,以見為學之用心體量,然後下章繼之也。
子曰:‘弟上聲。子正義曰:男子後生為弟(子),言為人弟與子者。入則孝,出則弟,去聲。○竊按:善事親為孝,善事長為弟。入則父兄,出則君長。内之孝弟,即外之忠順。此之入不言弟,為孝弟無二理也;出不言忠,為忠順同一致也。且不以君長言而以父兄言者,就切弟子事言之也。謹而信,竊按:謹,敬勑周慎之意,信則誠實之謂。謹、信二字,易分言與行説,然其實意有不然。謹是從慎言行底貌狀説,信是從慎言行底實境説。汎愛衆,集注曰:‘汎,廣也。衆,謂衆人。’語類曰:‘人自是當愛人,無憎嫌人底道理。’又曰:‘汎愛,不是人人去愛他。只如羣居,不將一等相擾害底事去聒噪他,及不自占便宜之類皆是。’竊按:此固愛中一端,而凡於尋常接與中,莫不自有一段厚意情曲在,何止言不擾害一邊?或疑汎字上亦見主意等殺否?蓋汎字本有波及意,則非無主意可見,而況下言親仁,何患無等殺主意?而親仁。集注曰:親,近也。仁,謂仁者。○蔡虚齋云:‘親仁,只是友勝己意。’少都梁云:‘只是混厚忠信,不刻薄一邊底。’竊意:‘親仁’之仁字不必苟定説如此,只如‘友士之仁者’仁字同。凡仁底分數,自有無限等級,下自‘不刻薄一邊’,上至‘成德全仁’,可該在其中。所以親之亦有許多等殺,如父事、師事、兄事、友交之類是也。○語類曰:而親仁,亦是學文之本領。蓋不親仁,則本末是非又何從而知之?行有餘力,則以學文。’集注曰:‘餘力,猶言暇日。以,用也。’文,馬氏以為古之遺文,謂、六藝之文。○語類曰:‘有餘力,不是行之綽綽有餘裕,方纔學文,只是不值着出入、言行、交際時便當學文,不成把上數者做得盡浄無餘,方去學文。’竊意:玩‘有餘力,則以’語意,只是圖隙、乘隙,不暇閒漫之謂。○退録曰:‘文,固非末藝對質之文,然亦不可以學文二字當問學、格致全工看。“文”字當與“子所雅言,、執禮”互看,正義以為六經是也。’竊意:若言問學、格致,通章皆是,不單以學文當之,然學文於問學、格致全工中占地實多。詳見總論。○大全趙氏曰:德固不可一日而不脩,學亦不可一日而不講也。
集注曰:‘不學文,則無以考聖賢之成法,識事理之當然。’語類曰:‘今可考,或前言往行亦可考。人須是知得古人成法,方做。若不學文,任意自做,安得不錯?’竊意:古人之文,亦但恃考據以為學,則反恐無救於做時之錯,又安得神其妙於無窮乎?故聖人之門,必稱學文,而學文上自有無限神明方法,豈止考據以為待行見效地而已乎?大抵學者之工,若只以做為做,不能就學文上為做,則不惟做際患錯,更患所做者窄而大妨致熟地步,故必於學文更加丁寧。○録曰:‘行有餘力則以學文’者,行又學,學又行,行與學文迭相滚同,不遺力之謂也。○李都梁曰:‘急行而緩文,固見重行之意。纔餘力便學文,似又不輕在文矣。而學文仍是要善其行,則猶是重行之意也。’竊意:行與文緩急輕重之别,過屬分排。只是講此,亦非此章要義。大凡學者目前當着,在所身踐體習者,存乎六者,而其於六者上條理,及身所未踐,而在所以心體習者,則盡具乎經傳上講熟。所以行與文滚同合併,不可偏輕者如此。今若言於文上所講究者只是目前所行,則文當在先,行者反成粗迹冥埴。若言且行且文,不可偏廢,則行文歧分,互相妨礙。須知以身體習者及以心體習者,只是一般體習,然後行亦文,文亦行。行固不可闕,而行所不到,則致之以文。文之所致,德無不成。所以足目俱到於此,形氣與化於此,能未履如履,未試如試者,不但得之於行處,專在學文上論工者,此也。故聖人之教,必文行對設,而若其成德致妙之方,則每於學文上惓惓,此於聖門中論學諸處詳按可得。○蔡虚齋云:‘文上面,入孝、出弟、謹信、愛衆、親仁等道理固亦在其中,然專説是稽考個這數者道理,便不是。蓋所載,不止是弟子之職。’竊按:此言果矣,而若因此以學文只做個開發聰明的等閒工夫,以‘餘力,則以’文勢看作填日補課的語意,則大不然也。此不過因弟子二字,另作弟子事講説,故至有‘小學,先事後理’等無稽之論。夫學有大小,理無二致,則其於聖學上分破,已是未當。況謂聖人設教姑為方便,如佛門三乘接引樣,豈其可乎?要當見六經所載中聖人之道,可謂極遠極大,而學者所當講求體習者,即此個道理耳。故於目前所當着,必一事無闕,一時無間者,欲其此道理淹貫肌骨而成就德性也;於經傳所載,必無義不講,無言不考,體之心而神其迹者,亦欲其此道理淹貫肌骨而成就德性也。夫所謂極遠極大者,可以彌六合,亘萬古,而不出弟子職内已可。範圍盡此,體習致此,可見夫子就弟子職内,指出極遠極大底有地有方,以發學者致遠致大之門,何等切旨,何等至言!而顧乃呶呶,文行分别,至於分先後有礙,則分輕重;分輕重有礙,則分大、小學之異,其歸何在?○‘學文’一節,固並列在職内,而别立句例,措語遣辭緊切鄭重。聖言稱量,有令人領會者,但人未之察耳。
録曰:孝弟之道,放乎天而及乎物。謹任道,信任德,親仁所以致博也,學文所以盡變也。大人之道,業乎小子;聖人之學,終惟始。○竊按:上言學,至于治而極其量,故此言弟子事,以見弟子職内,已具可遠可大底道理樣子。初學之士,宜盡心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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