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淵喟然嘆章】
瞻之在前,忽焉在後。
精義 明道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則是深知道之無窮也。‘瞻之在前,忽焉在後’,他人去孔子甚遠,顔子瞻之,只在前後,但不在中間耳。若孔子,乃在其中焉,此未達一間也。○伊川曰:‘在前是不及,在後是過之。如“有所立卓爾”,聖人之中也。’又曰云云。見小注。○張子曰:其視聖人怳忽前後不可為之象,此顔子之嘆乎!【眉批】 按:朱先生論瞻前忽後有兩説,一則以過不及之説為非,而只作捉摸不着之義,蓋從横渠之説;一則專以過不及言之,是從伊川説也,今各類分以備參考。然後説多是晩年説,恐當作定論。
或問 程子至矣,但章首四言,正是顔子得見聖人之道真實高妙,而苦未端的處。今程子以瞻在前、忽在後為過不及,恐未然。張子之説亦精,范氏説詳備正當。范氏曰:‘仰之彌高’,不可度也;‘鑽之彌堅’,不可至也;‘瞻之在前,忽焉在後’,不可測也。四者言夫子之道。
大全 問:‘諸家多以前為過,後為不及,恐無此意。前後只是恍忽不可認定處,將以前者為是耶,忽又有在後者焉,而前者又似未是,皆捉摸不著。若見得端的時,皆是時中,無過不及。諸家又以卓為中,卓卻是中,然亦恐未可便説中。云云。’曰:‘此説甚善。前後固非專指中,然亦彷彿有些意思。’○‘卓爾,即是前日高堅前後底。前後捉摸兩不定者,今則前者灼見其卓然在前,不可移於後;後者灼見卓然其在後,不可移於前’云云。詳見通論。以上以‘過不及’之説為非,而只作捉摸不著之意。
語類 瞻前忽後,便是横渠指此做未能及中。蓋到這裏又着力不得,才緊着便過了,稍自放慢便遠了。
。○‘“瞻前忽後”,只是“中庸不可能”。蓋聖人之道是個恰好底道理,所以不可及。自家纔着意去做,不知不覺又蹉過了。云云。只是難得到恰好處,不着意又失了,才着意又過了,所以難。’或曰:‘伊川過不及之説,亦是此意否?’曰:‘然。蓋方見聖人之道在前,自家要去趕着他,不知不覺地蹉過了,那聖人之道又卻在自家後了,所謂忽然在後。只是個“中庸不可能”。’僩。○瞻之卻似在前,及到着力趕上,又卻在後,云云。此是顔子説己當初捉摸不着時事。祖道。○‘“仰、鑽、瞻、忽”,不是别有個物事,只是做來做去,只管不到聖人處。若做得緊,又太過了;若放慢做,又不及’云云。義剛。以上專以過不及言。
博文約禮。
精義 伊川曰云云,見集注。‘博是博學,多識、多聞、多見之謂,約只是使之知要也’。○侯氏曰:約我以禮,此是顔子拳拳服膺而勿失之事。孔子則不勉而中,不須言約。
或問 程子約字之義未安,則前已辨之矣。雍也篇‘博學於文’章。或問曰:‘程子以“約之以禮”為約束之義,而於顔子之嘆則又以約為知要,何也?’曰‘愚意二者之訓不異,皆為約束之意’云云。
語類 夫子教顔子,只是博文、約禮兩事。自堯舜以來,便自如此説。‘惟精’便是博文,‘惟一’便是約禮。義剛。○博文工夫固多,約禮只是這些子。云云。‘禮者,天理之節文’,節謂等次,文謂文采。人傑。○安卿問:‘博文是求之於外,約禮是求之於内否?’曰:‘何者為外?博文也是自内做出來。我本有此道理,只是要去求。知須是致,物須是格。雖是説博,然求來求去,終歸於一理,乃所以約禮也。’義剛。○因論‘博我以文’,曰:‘固是要就書册上理會。然書册上所載者是許多,書册載不盡底又是多少,都要理會。’僩。○問:‘顔子合下何不便做博文、約禮工夫?’曰:‘顔子氣稟高明,合下見得聖人道大如此,未肯便向下學中求。及其用力之久,而後知其真不外此,故只於此處着力爾。’銖。○顔子鑽仰瞻忽,初是捉摸不着。夫子不就此啓發顔子,只博之以文,約之以禮,令有用功處。德明。○蜚卿問:‘博約之説,程子或以為知要,或以為約束,如何?’曰:‘“博我以文,約我以禮”與“博學以文,約之以禮”一般云云。見小注。程子卻作兩樣説,便是某曉不得。孟子曰:“博學而詳説之,將以反説約也。”這卻是知要。’頃之,復曰:“知崇禮卑”,聖人這四個字,如何説到那地位?’道夫曰:‘知崇便是博,禮卑便是約否?’曰:‘博然後崇,(卑然後約)〔約然後卑〕[1]。物理窮盡,卓然於事物之表,眼前都攔自家不住,如此則所謂崇。戒謹恐懼,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無不着力,如此則是卑。’道夫。
存疑 文有三:一是‘文不在兹’之文;一是‘文以載道’之文;一是‘觀乎天文、觀乎人文’之文。博文工夫,此三者都要博。然在兹之文、天地人之文多於載道之文見之,故博文工夫多在讀書上。其用功之序,則近自而遠,自易而難;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今日辨一理,明日辨一理;積少以至多,積少以至大。自身心性情之德,以至天理鬼神之奥;自洒掃應對之節,以至宗廟會同之儀;自日用常行之酬酢,以至古今治亂之變化,無不探幽發微,鉤深致遠,而表裏精粗無不到焉,則博文之功庶乎盡矣!
增訂 按語類云,問:‘博約之説,程子或以為知要,或以為約束,如何?’曰‘“博我以文,約我以禮”,與“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一般云云,而程子卻作兩樣説,便是某有時曉他老先生説話不得。孟子曰:“博學而詳説之,將以反説約也。”這卻是知要。蓋天下之理都理會透,到無可理會處,便約。蓋博而詳,所以方能説到要約處。約、要同。’愚謂此章與‘君子博學於文’章約字皆是約束之意,而程子獨以此章為知要,故朱子辨之如此。
横渠教人以禮為先。
精義 謝氏曰:横渠教人以禮為先,大要欲得正容謹節。其意謂世人汗漫無守,便當以禮為地,教他就上面做工夫。然其門人下稍頭溺於刑名度數之間,行得來困,無所見處,如吃木札相似,更没滋味,遂生厭倦,故其學無傳之者。明道先生則不然,先使學者有知識,卻從敬入。
或問 謝氏以張子正容謹節之學為外面威儀,非禮之本,故其學無傳之者,此亦不然。考諸程子之言,則正取其以禮教人,使人有所據守,其所病者乃在於清虚一大之云,使人向别處走耳。謝氏之言,大率未免好高之弊也。謝氏。
語類 問:‘聖人教人,先博文而後約禮。横渠先以禮教人,何也?’曰:‘學禮中也有博文。如講明制度文為,這都是文,那行處方是約禮。’夔孫。
欲罷不能。
語類 ‘欲罷不能’,是住不得處。惟‘欲罷不能’,故‘竭吾才’。不惟見得顔子善學聖人,亦見聖人曲盡誘掖之道,使他喜歡,不知不覺得到氣力盡處。如人飲酒,飲得一杯好,只管飲去,不覺醉郎當了。夔孫。○‘欲罷不能’,非止是‘約禮’一節,博文亦是‘欲罷不能’。博文了,又約禮;約禮〔了〕,又博文。恁地做去,所以‘欲罷不能’。植。
所立卓爾。
大全 ‘如有所立卓爾’,只是見得比之舊時愈見親切,不似鄉來無捉摸處,但亦未有道理便得入於其間,據為己物耳。今此謂在顔子心目之間,則是先來所見者不在顔子心目之間;又以為方是實見,則前此非是實見矣,恐不然也。答廖子晦。
語類 問:‘“如有所立卓爾”,或是似有一物卓然可見之意否?’曰:‘亦須有個模樣。云云。既竭吾才,方見得夫子動容周旋無不中處,皆是天理之流行,卓然如此分曉。到這裏,只有個生熟了。顔子些小未能渾化如夫子,故曰:“雖欲從之,末由也已。”’德明。
存疑 聖人之道,既無一毫不見得透徹,又行之無一毫不到,則向之彌高不可及者庶可及,彌堅不可入者庶可入,前後不可為象者庶有定象矣,故曰‘如有所立卓爾’,言這個道理卓然立在我面前也。曰如者,猶未敢以為的然,亦謙辭也。○吴氏曰:‘所謂“卓爾”,亦在乎日用行事之間。’看來‘卓爾’就聖人身上説,方是。此是因顔子説‘末由也已’,恐人求之於窈冥昏默,故言此以防之。蓋聖人日用行事之間,莫非妙道精義之發,不待思勉而從容中道,是正顔子卓然之見而未能從者也。蒙引謂:‘凡事莫不有天然自有之中,卓然亦在日用之間。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顔子則事事上認得出來,夫子則件件做得到。’此説恐未是。
蒙引 ‘所見益親’,不是認得而已也,就是行得,只是不得如夫子之自然純熟而神妙也。
欲從末由。
□□ ‘既竭吾才’,是下學之功已盡。到此時,凡聖人所能知能行底,都無不知不能了。所争者,聖人之知行不待思勉,而己有待於思勉。雖有是争差,但聖人那不思不勉、從容中道都見得分分曉曉,只是就欲學他那等樣,卻又不能,此正是與聖人未達一間處。間者,所事毫末未到聖人,只差這些也。然此處全著力不得,正所謂‘化不可為’也。他那不思不勉處如何做得,纔做著,便涉思勉矣。惟當今日勉之,明日勉之,勉勉不已,久之成熟,忽然入於不思之地,不自覺矣。○李毅侯曰,問:‘“雖欲從之,末由也已”,若是要從,還從何處下手?’曰:‘也只向博約上精進去。’問:‘從了,後面卻又如何?’曰:‘到底只是博約。使顔子不夭,至於晩年,一定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者。聖人愈到極處,博約工夫愈不能已矣。’
到此工夫尤難。
語類 恭父問:‘顔子平日深潛純粹,觸處從容,只於喟然之嘆似覺有苦心極力之象。只緣他工夫到後,視聖人地位,卓然只在目前,只這一步峻絶,直是難進。故其一時勇猛奮發,不得不如此。觀揚子雲言“顔苦孔之卓”,下得個苦字亦甚親切。但顔子只這一時勇猛如此,卻不見迫切。到“末由也已”,亦只得放下。’曰:‘看他别自有一個道理。然兹苦也,兹其所以為樂也。’恪。
大段着力不得。
語類 未到這處,須是用力。到這處,自要用力不得。如孔子‘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這處如何用力得!只熟了,自然恁地去。横渠曰:‘大可為也,化不可為也,在熟之而已。“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也。窮神知化,德之盛也。”’淳。○明道謂:‘賢毋謂我不用力,我更着力!’淳録云:明道謂,‘賢看顥如此,顥煞用工夫’。人見明道是從容,然明道卻自有着力處,但細膩了,人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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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 論】
精義 范氏曰云云,見首條。‘“循循然善誘人”者,顔子以己之學所至而言也。見其善誘,故進而不已,學而能至也。“博我以文,約我以禮”,亦顔子所學也。文欲其多,故博之;禮欲其簡,故約之。“欲罷不能”者,見其企而及之故也。“既竭吾才”者,終不能至也。“如有所立卓爾”,此顔子所不及也,揚雄所謂“未達一間”者也。宰我以為夫子賢於堯舜子貢以謂自生民以來,未有盛於夫子,非不尊聖人也,然而以己之所學而知夫子之高深,則未有如顔子,此所以幾于聖人者歟’。
或問 范氏之説,詳備正當。云云。胡説最為完備,但‘歸功聖人’一句未安。蓋此非有所歸功,但敍其所學之本末,而嘆其未能遽至聖人之地耳。胡説見集注。
大全 問:‘高、堅、前、後,大概只是譬其無階可升,無門可入,無象可執捉也。然而考其高、堅、前、後之實,恐亦不外乎日用行事之近,即是日用間事,但其理如是之高堅玄妙耳。高,是理義原頭上達處;如性,天道所由也。堅,是理義節會難考處;如數端參錯盤根錯節處。前、後,是理義變化不居處。仰者,望而冀及之貌;鑽者,鑿而求通之意。瞻則視之方微見也,忽則視之又未定也。此正用工憤悶懇篤之際,而萬疑畢湊、欲融未融之時也。所謂欲罷之意,亦易萌於此矣。而夫子在前,卻循循善誘,不亟不徐,而教有其序,既博我以文,使我有以廓其知,而無一理不洞研諸心;又約我以禮,使我有以會其極,而無一理不實踐諸己。至此,則高、堅、前、後之旨趣要歸,亦不外乎其中,而有可從升之級,有可從入之門,有可執守之象矣。是以日益有味,而中心悦懌,雖欲罷而自不能已。於是又即仰、鑽、博、約之功所未精密而猶可以容吾力者,一一極盡,更無去處,然後向之所以為高、堅、前、後者始瞭然盡在目前。如渠決水通,大明之中睹萬象,真見其全體之實,卓爾直立於其所昭著親切、端的確定而無纖毫疑礙遺遯之處矣!然欲更進一步,實與夫子相從於卓爾之地,則無所由。蓋前此猶可以用力,此則自大而趨於化,自思勉而之不思勉,介乎二者之境,所未達者一間,非人力之所能為矣。但當據其所已然,從容涵養,勿忘勿助,至於日深月熟,則亦將忽不期而自到,而非今日之所預知也。不審是否?’曰:‘卓爾,即是前日高、堅、前、後底,今看得確定卓然爾。如巍巍高底,今從頭徹底,皆分明卓然,盡在目中,無有遺遯。節會堅底,今皆融泮,自成條理,卓然森列於中,不容紊亂。前後捉摸兩不定者,今則前者灼見其卓然在前,不可移於後;後者灼見其卓然在後,不可移於前。不是高、堅、前、後之外别有所謂卓爾者也。’答陳安卿。
語類 問‘横渠説顔子發嘆處’。曰:‘“高明不可窮”,是説“仰之彌高”;“博厚不可極”,是説“鑽之彌堅”;“中道不可識”,則“瞻之在前,忽焉在後”。至其“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則方見“如有所立卓爾”。謂之“如”,則是於聖人中道所争不多。才着力些,便過;才於慢些,便不及,直是不容着力。’人傑。
集説 程氏復心曰:此章凡三節,首以道之體言,次以教之要言,終以學之功言,俱不離乎知行二字。‘仰彌高、鑽彌堅’見行之之難,‘瞻之在前,忽然在後’見知之之難。‘博我以文’則知之事,‘約我以禮’則行之事。‘既竭吾才’則行之至,‘所立卓爾’則知之至。所行底即是所知底,所知底即是所行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