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政篇】
凡十八章。○滕文公問為國。
孟子曰:‘民事不可緩也。詩云:“晝爾于茅,宵爾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穀。”
‘民之為道也,有恒産者有恒心,無恒産者無恒心。苟無恒心,放僻邪侈,無不為已。及陷乎罪,然後從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為也?
‘是故賢君必恭儉禮下,取於民有制。
‘陽虎曰:“為富不仁矣,為仁不富矣。”
‘夏后氏五十而貢,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畝而徹,其實皆什一也。徹者,徹也;助者,藉也。
‘龍子曰:“治地莫善於助,莫不善於貢。貢者,校數歲之中以為常。樂歲,粒米狼戾,多取之而不為虐,則寡取之;凶年,糞其田而不足,則必取盈焉。為民父母,使民盻盻然,將終歲勤動,不得以養其父母,又稱貸(以)〔而〕益之,使老稚轉乎溝壑,惡在其為民父母也?”
‘夫世禄,滕固行之矣。
‘詩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惟助為有公田。由此觀之,雖周亦助也。
‘設為庠序學校以教之,庠者,養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學則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倫也。人倫明於上,小民親於下。
‘有王者起,必來取法,是為王者師也。
‘詩云“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文王之謂也。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國!’
○使畢戰問井地。
孟子曰:‘子之君將行仁政,選擇而使子,子必勉之!夫仁政,必自經界始。經界不正,井地不均,穀禄不平,是故暴君汙吏必慢其經界。經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夫滕,壤地褊小,將為君子焉,將為(小)〔野〕人焉。無君子莫治野人,無野人莫養君子。
‘請野九一而助,國中什一使自賦。
‘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五十畝。
‘餘夫二十五畝。
‘死徙無出鄉,鄉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則百姓親睦。
‘方里而井,井九百畝,其中為公田。八家皆私百畝,同養公田。公事畢,然後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
‘此其大略也。若夫潤澤之,則在君與子矣。’
○北宫錡問曰:‘周室班爵禄也,如之何?’
孟子曰:‘其詳不可得聞也。諸侯惡其害己也,而皆去其藉。然而軻也,嘗聞其略也。
‘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
‘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不能五十里,不達於天子,附於諸侯,曰附庸。
‘天子之卿受地視侯,大夫受地視伯,元士受地視子、男。
‘大國地方百里,君十卿禄,卿禄四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與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
‘次國地方七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三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與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
‘小國地方五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二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與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
‘耕者之所獲,一夫百畝。百畝之糞,上農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禄以是為差。’
○梁惠王曰:‘寡人之於國也,盡心焉耳矣。河内凶,則移其民於河東,移其粟於河内。河東凶亦然。察鄰國之政,無如寡人之用心者。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
孟子對曰:‘王好戰,請以戰喻。填然鼓之,兵刃既接,棄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後止,或五十步而後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則何如?’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曰:‘王如知此,則無望民之多於鄰國也。
‘不違農時,穀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洿池,魚鼈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穀與魚鼈不可勝食,材木不可勝用,是使民養生喪死無憾也。養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也。
‘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飢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飢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塗有餓莩而不知發,人死,則曰:“非我也,歲也。”是何異於刺人而殺之,曰:“非我也,兵也。”王無罪歲,斯天下之民至焉。’
○梁惠王曰:‘晉國,天下莫强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東敗於齊,長子死焉,西喪地於秦七百里,南辱於楚。寡人恥之,願比死者一洒之,如之何則可?’
孟子對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
‘王如施仁政於民,省刑罰,薄税斂,深耕易耨。壯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長上,可使制梃以撻秦楚之堅甲利兵矣。
‘彼奪其民時,使不得耕耨以養其父母,父母凍餓,兄弟妻子離散。
‘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誰與王敵?
‘故曰:“仁者無敵。”王請勿疑!’
○孟子見梁襄王。
出,語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見所畏焉。卒然問曰:“天下惡乎定?”吾對曰:“定于一。”
‘“孰能一之?”
‘對曰:“不嗜殺人者能一之。”
‘“孰能與之?”
‘對曰:“天下莫不與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間旱,則苗槁矣。天油然作雲,沛然下雨,則苗浡然興之矣。其如是,孰能禦之?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殺人者也,如有不嗜殺人者,則天下之民皆引領而望之矣。誠如是也,民歸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誰能禦之?”’
○齊宣王問曰:‘齊桓、晉文之事可得聞乎?’
孟子對曰:‘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後世無傳焉,臣未之聞也。無以,則王乎?’
曰:‘德何如,則可以王矣?’曰:‘保民而王,莫之能禦也。’
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曰:‘可。’曰:‘何由知吾可也?’曰:‘臣聞之胡齕曰,王坐於堂上,有牽牛而過堂下者,王見之曰:“牛何之?”對曰:“將以釁鐘。”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無罪而就死地。”對曰:“然則廢釁鐘與?”曰:“何可廢也?以羊易之!”不識有諸?’
曰:‘有之。’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為愛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王曰:‘然。誠有百姓者。齊國雖褊小,吾何愛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無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曰:‘王無異於百姓之以王為愛也。以小易大,彼惡知之?王若隱其無罪而就死地,則牛羊何擇焉?’王笑曰:‘是誠何心哉?我非愛其財。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謂我愛也。’曰:‘無傷也,是乃仁術也,見牛未見羊也。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
王説曰:‘詩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謂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於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於王者,何也?’
曰:‘有復於王者曰“吾力足以舉百鈞,而不足舉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則王許之乎?’曰:‘否。’‘今恩足以及禽獸,而功不至於百姓者,獨何與?然則一羽之不舉,為不用力焉;輿薪之不見,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見保,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為也,非不能也。’
曰:‘不為者與不能者之形何以異?’曰:‘挾太山以超北海,語人曰“我不能”,是誠不能也。為長者折枝,語人曰“我不能”,是不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挾太山以超北海之類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類也。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於掌。詩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舉斯心加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無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者無他焉,善推其所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獸,而功不至於百姓者,獨何與?
‘權,然後知輕重;度,然後知長短。物皆然,心為甚。王請度之!
‘抑王興甲兵,危士臣,搆怨於諸侯,然後快於心與?’
王曰:‘否。吾何快於是?將以求吾所大欲也。’
曰:‘王之所大欲可得聞與?’王笑而不言。曰:‘為肥甘不足於口與?輕暖不足於體與?抑為采色不足視於目與?聲音不足聽於耳與?便嬖不足使令於前與?王之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豈為是哉?’曰:‘否。吾不為是也。’曰:‘然則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國而撫四夷也。以若所為,求若所欲,猶緣木而求魚也。’
王曰:‘若是其甚與?’曰:‘殆有甚焉。緣木求魚,雖不得魚,無後災。以若所為,求若所欲,盡心力而為之,後必有災。’曰:‘可得聞與?’曰:‘鄒人與楚人戰,則王以為孰勝?’曰:‘楚人勝。’曰:‘然則小固不可以敵大,寡固不可以敵衆,弱固不可以敵强。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齊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異於鄒敵楚哉?蓋亦反其本矣。
‘今王發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於王之朝,耕者皆欲耕於王之野,商賈皆欲藏於王之市,行旅皆欲出於王之塗,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於王。其若是,孰能禦之?’王曰:‘吾惛,不能進於是矣。願夫子輔吾志,明以教我。我雖不敏,請嘗試之。’曰:‘無恒産而有恒心者,惟士為能。若民,則無恒産,因無恒心。苟無恒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已。及陷於罪,然後從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為也?
‘是故明君制民之産,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飽,凶年免於死亡。然後驅而之善,故民之從之也輕。
‘今也制民之産,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苦,凶年不免於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贍,奚暇治禮義哉?
‘王欲行之,則盍反其本矣。
‘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八口之家可以無飢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飢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齊宣王問曰:‘人皆謂我毁明堂,毁諸?已乎?’
孟子對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則勿毁之矣。’
王曰:‘王政可得聞與?’對曰:‘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禄,關市譏而不征,澤梁無禁,罪人不孥。老而無妻曰鰥,老而無夫曰寡,老而無子曰獨,幼而無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窮民而無告者。文王發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詩云:“哿矣富人,哀此煢[1]獨。”’
王曰:‘善哉言乎!’曰:‘王如善之,則何為不行?’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貨。’對曰:‘昔者公劉好貨,詩云:“乃積乃倉,乃裏餱糧,于橐于囊。思戢用光,弓矢斯張;干戈戚揚,爰方啓行。”故居者有積倉,行者有裹糧也,然後可以爰方啓行。王如好貨,與百姓同之,於王何有?’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對曰:‘昔者大王好色,愛厥妃。詩云:“古公亶父,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於岐下,爰及姜女,聿來胥宇。”當是時也,内無怨女,外無曠夫。王如好色,與百姓同之,於王何有?’
○公孫丑問曰:‘夫子當路於齊管仲、晏子之功,可復許乎?’
孟子曰:‘子誠齊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
‘或問乎曾西曰:“吾子與子路孰賢?”曾西蹵然曰:“吾先子之所畏也。”曰:“然則吾子與管仲孰賢?”曾西艴然不悦,曰:“爾何曾比予於管仲?管仲得君,如彼其專也;行乎國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爾何曾比予於是?”’
曰:‘管仲曾西之所不為也,而子為我願之乎?’
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顯。管仲、晏子猶不足為與?’
曰:‘以齊王,由反手也。’
曰:‘若是,則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後崩,猶未洽於天下;武王、周公継之,然後大行。今言王若易然,則文王不足法與?’
曰:‘文王何可當也?由湯至於武丁,賢聖之君六七作。天下歸殷久矣,久則難變也。武丁朝諸侯,有天下,猶運之掌也。紂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遺俗,流風善政,猶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膠鬲皆賢人也,相與輔相之,故久而後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猶方百里起,是以難也。
‘齊人有言曰:“雖有智慧,不如乘勢;雖有鎡(器)〔基〕,不如待時。”今時則易然也。
‘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過千里者也,而齊有其地矣;雞鳴狗吠相聞,而達乎四境,而齊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禦也。
‘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於此時者也;民之憔悴於虐政,未有甚於此時者也。飢者易為食,渴者易為飲。
‘孔子曰:“德之流行,速於置郵而傳命。”
‘當今之時,萬乘之國行仁政,民之悦之,猶解倒懸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時為然。’
○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國,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
‘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誠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詩云:“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此之謂也。’
○孟子曰:‘尊賢使能,俊傑在位,則天下之士皆悦而願立於其朝矣。
‘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則天下之商皆悦而願藏於其市矣。
‘關譏而不征,則天下之旅皆悦而願出於其路矣。
‘耕者助而不税,則天下之農皆悦而願耕於其野矣。
‘廛無夫里之布,則天下之民皆悦而願為之氓矣。
‘信能行此五者,則鄰國之民仰之(如)〔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生民以來,未有能濟者也。如此,則無敵於天下。無敵於天下者,天吏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孟子曰:‘離婁之明、公輸子之巧,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員;師曠之聰,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堯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
‘今有仁心仁聞而民不被其澤,不可法於後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
‘故曰: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
‘詩云:“不愆不忘,率由舊章。”遵先王之法而過者,未之有也。
‘聖人既竭目力焉,繼之以規矩準繩,以為方員平直,不可勝用也;既竭耳力焉,繼之以六律,正五音,不可勝用也;既竭心思焉,繼之以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矣。
‘故曰:為高必因丘陵,為下必因川澤,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謂智乎?
‘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惡於衆也。上無道揆也,下無法守也,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義,小人犯刑,國之所存者幸也。
‘故曰: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國之災也;田野不辟,貨財不聚,非國之害也。上無禮,下無學,賊民興,喪無日矣。
‘詩曰:“天之方蹶,無然泄泄。”
‘泄泄,猶沓沓也。
‘事君無義,進退無禮,言則非先王之道者,猶沓沓也。
‘故曰:責難於君謂之恭,陳善閉邪謂之敬,吾君不能謂之賊。’
○孟子曰:‘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小賢役大賢;天下無道,小役大,弱役强。斯二者,天也。順天者存,逆天者亡。
‘齊景公曰:“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是絶物也。”涕出而女於吴。
‘今也小國師大國而恥受命焉,是猶弟子而恥受命於先師也。
‘如恥之,莫若師文王。師文王,大國五年,小國七年,必為政於天下矣。
‘詩云:“商之孫子,其麗不億。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膚敏,祼將于京。”孔子曰:“仁不可為衆也。夫國君好仁,天下無敵。”
‘今也欲無敵於天下而不以仁,是猶執熱而不以濯也。詩云:“誰能執熱,逝不以濯?”’
○孟子曰:‘伯夷辟紂,居北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老者。”太公避紂,居東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老者。”
‘二老者,天下之大老也,而歸之,是天下之父歸之也。天下之父歸之,其子焉往?
‘諸侯有行文王之政者,七年之内,必為政於天下矣。’
○孟子曰:‘人不足與適也,政不足間也,惟大人為能格君心之非。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國定矣。’
○孟子曰:‘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養人,然後能服天下。天下不心服而王者,未之有也。’
○孟子曰:‘有布縷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緩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離。’
○宋牼將之楚孟子遇於石丘,曰:‘先生將何之?’
曰:‘吾聞秦楚搆兵,我將見楚王説而罷之。楚王不悦,我將見秦王説而罷之。二王我將有所遇焉。’
曰:‘軻也請無問其詳,願聞其旨。説之將何如?’曰:‘我將言其不利也。’曰:‘先生之志則大矣,先生之號則不可。
‘先生以利説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於利,以罷三軍之師,是三軍之士樂罷而悦於利也。為人臣者懷利以事其君,為人子者懷利以事其父,為人弟者懷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終去仁義,懷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先生以仁義説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於仁義,而罷三軍之師,是三軍之士樂罷而悦於仁義也。為人臣者懷仁義以事其君,為人子者懷仁義以事其父,為人弟者懷仁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懷仁義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
○孟子見梁惠王。王曰:‘叟不遠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
孟子對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
‘王曰“何以利吾國”?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萬乘之國,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國,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萬取千焉,千取百焉,不為不多矣。苟為後義而先利,不奪不饜。
‘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
‘王亦曰仁義而已矣,何必曰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