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公問弟子章】
不遷怒,不貳過。
精義 伊川解云云。見集注。○問:‘不遷怒何也?【眉批】 朱子曰:‘獨舉怒者,七情惟怒為難制,舉一以該餘也。’其實七情皆然,方其用工時,不止怒上用工,及其成效時,亦不止在不遷怒上見效。語録中有怒甲不遷乙之説,是否?’曰:‘是。’曰:‘若是則甚易,何須待顔氏而後能。’曰:‘只被説得粗了,諸君便道易。此莫是最難,須是理會得因何不遷怒。如舜誅四凶,云云。見小注。世之人固有怒於室而色於市者,此遷怒者也。當其怒,能自反於義理之所歸,則雖或遷焉,蓋寡矣。顔子之好學,孔子所稱乃先乎此,學者可不勉乎!且怒一人,對那一人説話,能無怒色乎?有人能怒一人而不怒别人者,忍得如此,已是煞知義理,若聖人則因物而未嘗有怒,豈不是難?君子役物,小人役於物。今見人有可喜可怒之事,自家着一分陪奉他,此亦勞矣。聖人之心如止水。’
或問 程子詳且盡矣。
語類 伯恭謂:‘不獨遷於他人為遷,就其人而益之,便是遷。’此卻是不中節,非遷也。道夫。○‘專守虚静,此乃釋老之繆學,和怒也無了,此成甚道理?聖賢當怒自怒,但不遷耳。見得道理透,自不遷不貳,所以伊川謂顔子之學,“必先明諸心,知所往,然後力行以求至”,蓋欲見得此道理透也。’立之因問:‘明道云“能於怒時遽忘其怒,而觀理之是非”,又是怎生?’曰:‘此是明道為學者理未甚明底説,言於怒時且權停閣這怒,而觀理之是非,少間自然見得當怒不當怒。蓋怒氣易發難制,如水之澎漲,能權停閣這怒,則如水漸漸歸港。若顔子分上,不消恁地説,只見得理明,自不遷不貳矣。’時舉。○横渠曰:‘怒於人者,不使遷乎其身。’吕氏亦曰:‘不使可怒之惡反遷諸己,而為人之所怒。’此説恐未安。如此只是不貳過之意,聖人何以既曰‘不遷怒’,又曰‘不貳過’?若使惡不遷諸己,則只説得不貳過。榦。○以上論‘不遷怒’。
韓子曰:‘所謂過者,非謂發於行、彰於言,人皆謂之過而後為過也。生于其心則為過矣,故顔子之過,此類也。不貳者,蓋能止之于始萌,絶之於未形,不貳之於言行也。’又曰:‘不能無生于其心,而亦不暴之於外,考之於聖人之道,差為過耳。’省試顔子不貳過論。
精義 伊川曰云云。見集注。
或問 ‘韓子不貳過之説,如何?’曰:‘愚嘗聞之師矣,曰:“程子云不貳過者,念慮少差,隨即冰釋,不復形於心術之間。若如韓子之言,則是心常有過,而直遏閉之,使不形於事耳,亦何足以為顔子乎?蓋其所論過字則是,而所以為不貳者則非,學者不可不審而别之也。”韓説雙注也下。張子遷怒之説,既非文義之所安,張子曰:怒於人者,不使遷於己;慊於己者,不使萌於再。而又皆曰“不使焉”,則亦恐非所以語顔子也。’
語類 或問:‘顔子不貳過。’曰:‘過只是過,不要問他是念慮之過與形見之過,只消看他不貳處。既能不貳,便有甚大底罪過亦自消磨了。’時舉。○‘貳’不是‘一二’〔之‘二’〕[1],是‘長貳’之貳。祖道。○問:‘過,容是指已前底説否?’曰:‘然。’問:‘過,是逐事上見得,如何?’曰:‘固是逐事上見。也不是今日有這一件不是,此後更不做;明日又是那一件不是,此後更不做。只顔子地位高,聞一知十,觸處貫通。他覺得這一件過,其餘若有千頭萬緒,是這一番一齊打併掃斷了。’賀孫。○‘不貳過’,不須看他已前,只看他不貳後氣象。○問:‘不貳過,集注云“過於前者,不復於後”,則是言形見之過。伊川乃云:“如顔子地位,豈有不善?所謂不善,只是微有差失。纔差失,便能知之;纔知之,便更不萌作。”又似言念慮之過,不知當如何看?’先生曰:‘不必問是念慮之過與形見之過,但過不可貳耳。’時舉。○問:‘黎兄疑張子謂“慊於己者,不使萌於再”,云:“夫子只説‘知之未嘗復行’,不是説其過再萌于心。”廣疑張子之言尤加精密。至程子説“更不萌作”,則兼説行字矣。’曰:‘萌作亦只是萌動。蓋孔子且恁大體説。至程子、張子又要人理會分曉,故復如此説到極精處。只管如此分别,便是他不會看,枉了心力。’廣。○程子、張子怕後人小看了,故復説到精極處,其實則一。士毅。○問:‘横渠曰“慊於己者,不使萌於再”,萌字説太深,不如游氏作“行不貳”,伊川作“未嘗復行”,乃正。’先生曰:‘游説“不貳過”,乃韓退之之意,與伊川不同。伊川卻與横渠同。外書第五卷有一段正如此,可更思之。須見游氏説病處。’榦。○已上論‘不貳過’。
精義 游氏曰:文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則何惡於怒哉?記曰:‘心有所忿懥,則不得其正。’今至於不遷怒,則於正心之學,可謂自强矣。不貳過者,一念少差,而覺之早,不復見之行事也。蓋惟聖人能寂然不動,故無過。顔子能非禮勿動而已,故或有不善始萌於中,而行不貳焉,則於修身之學可謂自强矣。此孔子所謂好學,而顔子所以‘三月不違仁’也。○楊氏曰: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遷怒貳過者,皆放而不知求者也。顔淵克己復禮,則進斯道矣。
或問 游氏論不貳過,則亦猶韓子[2]之説。又以聖人寂然不動故無過,然則謂凡有動者皆過也而可乎?至以不遷不貳,為有正心修己之别,則説益以支矣。又概以能自强者語之,則於顔子之事亦無所當也。夫顔子之賢,利仁蓋不足以言之,又何自强之有哉?楊氏求放心之説,亦善矣。然謂顔子之學止於如此,則恐未然。蓋顔子之不遷不貳,乃其終身好學之所就,豈能求放心而遽可至是哉!
語類 問:‘聖人稱顔子好學,特舉“不遷怒,不貳過”二事,若不相類,何也?’曰:‘聖人因見其有此二事,故從而稱之。’柄謂:‘喜怒發於當然者,人情之不可無者也,但不可為其所動耳。過失則不當然而然者,既知其非,則不可萌於再,所謂“頻復之吝”也。二者若不相類,而其向背實相對。’曰:‘聖人雖未必有此意,但能如此看亦好。’柄。○怒與過自不同,怒卻(自)〔在〕那不遷上。過,才説是過,便是不好矣。○問:‘不遷怒,不貳過。’曰:‘重處不在怒與過上,只在不遷不貳上。今不必問過之大小,怒之淺深,只不遷不貳,是甚力量!便見工夫。佛家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若有過能不貳,直是難。貳,如“貳官”之“貳”,已有一個,又添一個也。’賜。○問:‘就不遷不貳上看,也似有些淺深。’曰:‘這如何淺深?’曰:‘“不遷怒”是自然如此,“不貳過”是略有過差,警覺了方會不復行。’曰:‘這不必如此看。只看他“不遷怒、不貳過”時心下如何。’賀孫。○顔子到這裏直是渾然,“三月不違”,又是已前事。’同。○問:‘前夜承教,以不遷怒、不貳過乃顔子極至處,又在“三月不違仁”之後,據賀孫看,若不貳是逐事不貳,不是統體説,而“三月不違”乃是統説。前後淺深,殊有未曉。’曰:‘不須泥這般所在。某那夜是偶然説如此,實亦不見得甚淺深,只一個是死後説,一個是在生時説。’同。○問:‘不貳過,卻有過在。不遷怒,已至聖人,只此一事到。’曰:‘才云不遷,則與聖人之怒亦有些異。’曰:‘如此,則程先生引舜,且借而言。’曰:‘然。’可學。○陳後之問:‘顔子“不遷怒”,伊川説得太高,渾淪是個無怒了。“不貳過”,又卻低。曰“喜怒哀樂發而皆中節”,“天下之達道”,那裏有無怒底聖人!只聖人分上着“不遷”字不得。顔子“不遷怒”,便尚在夾界處,如曰“不改其樂”然。’曰:‘不貳過,只是此過不會再生否?’曰:‘只是不萌於再。’淳。○問:‘“不遷怒”是見得理明,“不貳過”是誠意否?’曰:‘此二者拆開不得,須是横看。他這個是層層趲上去,一層了又一層。“不遷怒,不貳過”,是工夫到處。’又曰:‘顔子只是得孔子説“克己復禮”,終身受用只是這四個字。“不違仁”,只是這個;“不遷怒,不貳過”,也只是這個;“不改其樂”,也只是這個。“克己復禮”,到得人欲盡,天理明,無些査滓,一齊透徹,日用之間,都是這道理。’賀孫。○問:‘學顔子,當自“不遷怒,不貳過”起?’曰:‘不然。此是學已成處。’又問:‘如此,當自四勿起?’曰:‘是。程子云:“顔子事斯語,所以至於聖人,後之學者宜服膺而勿失也。”’過。○以上通論‘不遷怒,不貳過’。
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
語類 問:‘“今也則亡,未聞好(樂)〔學〕[3]”,覺語意上句重,下句寬,恐有引進後人意否?’曰:‘看文字且要將他正意平直看去,只要見得正道理貫通,不須滯在這般所在。這兩句意只同。與哀公言亦未有引進後學意,要緊只在“不遷怒,不貳過”六字上。’賀孫。○問:‘“今也則亡”,不知合訓“無”字,合作“死亡”之“亡”?若訓“無”字,則與下句重;若作“死亡”之“亡”,則與上句重,未知孰是。’曰:‘亡即無也,或説當讀作無。’榦。
好學論。
【眉批】 集注往往有節略處,今依精義載全文。
問:‘聖人之門,其徒三千,獨稱顔子好學,夫詩書六藝,三千子非不習而通也,然則顔子所獨好者,何學也?’程子曰:‘伊川年十八在太學,當時大儒胡瑗為學官,命題顔子所好何學論伊川乃述此文。’○朱子曰:此是程子二十歲時已做得這文好。○又曰:‘程子此論非關聚而作,故其文間有未洽好處。學以至乎聖人之道也,聖人可學而至歟?’曰:‘然。學之道,如何?’曰:‘天地儲精,語類 氣散則不生,惟能住便生。士毅。○退溪曰:精即太極圖説所謂‘二五之精’,此獨言精者,言精而無極之真在其中故也。儲即所謂妙合而凝之義。得五行之秀者為人。語類 ‘“得五行秀者為人”,只説五行而不言陰陽者,蓋做這人須是五行方做得成。然陰陽便在五行中,所以周子云“五行一陰陽也”。舍五行無别討陰陽處。如甲乙屬木,甲便是陽,乙便是陰;丙丁屬火,丙便是陽,丁便是陰。不須更説陰陽,而陰陽在其中矣。’或曰:‘如言四時而不言寒暑耳。’曰:‘然。’僩。其本也真而静,其未發也五性具焉。’曰:‘仁義禮智信。’大全 伊川所謂‘其本真而静’者,真静兩字亦自不同。蓋其真則指本體而言,静則但言其初未感物耳。答胡廣仲。○論程子真静之説,以‘真’為本體,‘静’為未發是也。然當云‘下文所謂未發即静之謂也,所謂五性即真之謂也,然則仁義禮智信云者,乃所謂未發之藴而性之真也歟’。如此則文義備矣。記論性答藁後。語類 蔡元思問:‘好學論似多頭項。’曰‘伊川文字都如此多頭項,不恁纏去,其實只是一意’云云。‘此論須做一意纏看。“其本也真而静”,是説未發。真,便是不雜,無人僞;静,便是未感’云云。見‘覺者約其情’條,淳問:‘上既言静,下文又言未發。何也?’曰:‘疊這一句。’士毅。○其本也真而静,未發也五性具焉。五性便是真,未發便是静,只是疊説。僩。○退溪曰:‘其本也真而静,其發未也五性具焉’者,固非兩截事,但其為説則作兩重説了。第一番只指本然之性不雜人僞,湛然闊妙處説,故曰“其本也真而静”。第二番再就前所謂静處,説破所謂真者之名目,故曰‘其未發也五性具焉’。朱子與蔡元定論此,云‘伊川文字如此多頭項’,又謂之疊説是也。
七情 七□。
形既生矣,外物觸其形而動於中矣。其中動而七情出焉,曰喜怒哀樂愛惡欲。禮運 何謂人情?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不)〔弗〕學而能之。○語類 ‘愛與欲何别?’曰:‘愛是汎愛那物,欲則有意於必得,便要挐將來。’○或謂:‘喜怒哀懼愛惡欲是七情,論來亦自性發。只是怒自羞惡發,如喜哀[4]欲,都自惻隱發。’曰:‘哀懼也只是惻隱發,蓋懼亦是怵惕之甚者。但七情不可分配四端,七情自於四端横貫過了。’○問:‘七情,喜愛欲發於陽,怒哀懼惡發於陰。’曰:‘是如此。’問:‘怒如何屬陰?’曰:‘怒必屬義,義屬陰。怒與惡皆羞惡之發,所以屬陰。愛與欲相似,欲又較深,分屬五行。欲屬水,喜屬火,愛屬木,惡與怒屬金,哀與懼亦屬水。’○退溪續集 人之五性四端,固與天之四德相應,而各有攸屬矣。惟七情之分似為參差,然以類推之,亦各有合焉。若喜愛之於木,樂之於火,怒惡之於金,哀之於水,欲之配于土,而無不在焉是也。此天人之所以為一體也。天命□十節説。情既熾而益蕩,其性鑿矣。退溪曰:情之鑿去其性,猶鑿之鑿物也。覺者約其情,使合於中,西山真氏曰:‘此章之要在“覺者約其情,使合於中”一語。心無不正,性無不善,所以害其正、喪其善者,為情所累也。故必先約其情,然後能正心而養性。’雙峯饒氏曰:‘用工最緊要處在“約其情,使合於中”。“約”是工夫,“中”是準則,四勿便是“約”的工夫,禮便是“中”的準則。’○退溪曰:中於節則便是中。正其心,養其性,故曰“性其情”。愚者則不知制之,縱其情而至於邪僻,梏其情[5]而亡之,故曰“情其性”。凡學之道,正其心,養其性而已,中正而誠則聖矣。君子之學,必先明諸心,知所養,近思録‘養’,作‘往’。○語類 ‘覺者約其情,使合於中;正其心,養其性’,方是大綱説。學之道,必先明諸心,知所往,然後力行以求至,便是詳此意。一本作‘知所養’,恐往字為是,‘往’與‘行’字相應。淳。○這段緊要處只在‘先明諸心’上,‘知所往’如識路,‘力行求至’如行路。然後力行以求至,所謂自明誠也。中庸注:自,由也。先明乎善,後能實其善者。賢人之學,由教而入者。故學必盡其心,盡其心則知其性,知其性反而誠之,聖人也,故洪範曰“思曰睿,睿作聖”。誠之之道在乎信道篤,信道篤則行之果,行之果則守之固,仁義忠信不離乎心,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出處語默必於是。久而(不)〔弗〕失則居之安,動容周旋中禮,而邪僻之心無自生矣,故顔子所事則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仲尼稱之曰“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勿)〔弗〕失之矣”,又曰“不遷怒,不貳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朱子曰:今人只知‘知之未嘗復行’為難,殊不知‘有不善未嘗不知’是難處。直是顔子天資好,如至清之水,纖芥必見。今人亦有説道知得這個道理,及事到面前,又卻只隨私欲做將去,只為是不曾知。○問:‘顔子之所學,蓋人之有生,五常之性,渾然一心之中。未感物之時,寂然不動而已,而不能不感於物,於是喜怒哀樂七情出焉。既發而易縱,其性始鑿。故顔子之學見得此理分明,必欲約其情以合於中,剛決以克其私。私欲既去,天理自明,故此心虚静,隨感而應。或有所怒,因彼之可怒而己無與焉。怒纔過,而此心又復寂然,何遷移之有?所謂過者,只是微有差失。張子謂之“慊於己”,只是略有些子不足於心,便自知之,即隨手消除,更不復萌作。為學工夫如此,可謂真好學矣。’曰:‘所謂學者,只是學此而已。’此其好之、篤學之之道也。視聽言動皆禮矣,所異於聖人者,蓋聖人則不思而得,不勉而中,從容中道。顔子則必思而後得,必勉而後中,故曰“顔子之與聖人相去一息”。孟子曰:“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謂神。”顔子之德可謂(忠)〔充〕[6]實而有光輝矣,所未至者,守之也,非化之也。以其好學之心,假之以年,則不日而化矣。程子曰:其未化者,如人操尺度量物,用之尚不免有差。至於化,則己便是尺度,尺度便是己。○問:‘守之也,非化之也。’朱子曰:‘聖人則都無這個。顔子則疑於遷貳與不遷貳之間。’語類。○雙峯饒氏曰:不遷不貳皆是守而未化之事。若怒自然不遷,心無過可貳,則化而無事於守矣。○退溪曰:守,持守也。故仲尼曰“不幸短命死矣”,蓋傷其不得至於聖人也。所謂化之者,入於神而自然不思而得,不勉而中之謂也。孔子曰“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是也。’或曰:‘聖人生而知之者也,今謂可學而至其有稽乎?’曰:‘然。孟子曰“堯舜,性之也;湯武,反之也”。性之者,生而知之者也;反之者,學而知之者也。’又曰:‘孔子則生而知也,孟子則學而知也。後人不達,以謂聖本生知,非學可至,而為學之道遂失。不求諸己而求諸外,以博文强記、巧文麗辭為工,榮華其言,鮮有至於道者,則今之學與顔子所好異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