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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词 鲁迅《忽然想到》全文、注释和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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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忽然想到》全文、注释和赏析

我生得太早一点,连康有为们“公车上书”的时候,已经颇有些年纪了。政变之后,有族中的所谓长辈也者教诲我,说:康有为是想篡位,所以他的名字叫有为;有者,“富有天下”,为者,“贵为天子”也。非图谋不轨而何? 我想: 诚然。可恶得很!

长辈的训诲于我是这样的有力,所以我也很遵从读书人家的家教。屏息低头,毫不敢轻举妄动。两眼下视黄泉,看天就是傲慢,满脸装出死相,说笑就是放肆。我自然以为极应该的,但有时心里也发生一点反抗。心的反抗,那时还不算什么犯罪,似乎诛心之律,倒不及现在之严。

但这心的反抗,也还是大人们引坏的,因为他们自己就常常随便大说大笑,而单是禁止孩子。黔首们看见秦始皇那么阔气,捣乱的项羽道:“彼可取而代也!”没出息的刘邦却说:“大丈夫不当如是耶?”我是没出息的一流,因为羡慕他们的随意说笑,就很希望赶忙变成大人,——虽然此外也还有别种的原因。

大丈夫不当如是耶,在我,无非只想不再装死而已,欲望也并不甚奢。

现在,可喜我已经大了,这大概是谁也不能否认的罢,无论用了怎样古怪的 “逻辑”。

我于是就抛了死相,放心说笑起来,而不意立刻又碰了正经人的钉子:说是使他们“失望”了。我自然是知道的,先前是老人们的世界,现在是少年们的世界了;但竟不料治世的人们虽异,而其禁止说笑也则同。那么,我的死相也还得装下去,装下去,“死而后已”,岂不痛哉!

我于是又恨我生得太迟一点。何不早二十年,赶上那大人还准说笑的时候?真是“我生不辰”,正当可诅咒的时候,活在可诅咒的地方了。

约翰弥耳说:专制使人们变成冷嘲。我们却天下太平,连冷嘲也没有。我想:暴君的专制使人们变成冷嘲,愚民的专制使人们变成死相。大家渐渐死下去,而自己反以为卫道有效,这才渐近于正经的活人。

世上如果还有真要活下去的人们,就先该敢说,敢笑,敢哭,敢怒,敢骂,敢打,在这可诅咒的地方击退了可诅咒的时代!

四月十四。

外国的考古学者们联翩而至了。

久矣夫,中国的学者们也早已口口声声的叫着“保古! 保古! 保古! ……”

但是不能革新的人种,也不能保古的。

所以,外国的考古学者们便联翩而至了。

长城久成废物,弱水也似乎不过是理想上的东西。老大的国民尽钻在僵硬的传统里,不肯变革,衰朽到毫无精力了,还要自相残杀。于是外面的生力军很容易地进来了,真是“匪今斯今,振古如兹”。至于他们的历史,那自然都没我们的那么古。

可是我们的古也就难保,因为土地先已危险而不安全。土地给了别人,则“国宝”虽多,我觉得实在也无处陈列。

但保古家还在痛骂革新,力保旧物地干:用玻璃板印些宋版书,每部定价几十几百元; “涅槃! 涅槃! 涅槃!”佛自汉时已入中国,其古色古香为何如哉!买集些旧书和金石,是劬古爱国之士,略作考证,赶印目录,就升为学者或高人。而外国人所得的古董,却每从高人的高尚的袖底里共清风一同流出。即不然,归安陆氏的皕宋,潍县陈氏的十钟,其子孙尚能世守否?

现在,外国的考古学者们便联翩而至了。

他们活有余力,则以考古,但考古尚可,帮同保古就更可怕了。有些外人,很希望中国永是一个大古董以供他们的赏鉴,这虽然可恶,却还不奇,因为他们究竟是外人。而中国竟也有自己还不够,并且要率领了少年,赤子,共成一个大古董以供他们的赏鉴者,则真不知是生着怎样的心肝。

中国废止读经了,教会学校不是还请腐儒做先生,教学生读“四书”么?民国废去跪拜了,犹太学校不是偏请遗老做先生,要学生磕头拜寿么?外国人办给中国人看的报纸,不是最反对五四以来的小改革么?而外国总主笔治下的中国小主笔,则倒是崇拜道学,保存国粹的!

但是,无论如何,不革新,是生存也为难的,而况保古。现状就是铁证,比保古家的万言书有力得多。

我们目下的当务之急,是: 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苟有阻碍这前途者,无论是古是今,是人是鬼,是《三坟》《五典》,百宋千元,天球河图,金人玉佛,祖传丸散,秘制膏丹,全都踏倒他。

保古家大概总读过古书,“林回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该不能说是禽兽行为罢。那么,弃赤子而抱千金之璧的是什么?

四月十八日。

【析】 《忽然想到》五、六,原为两篇,写作和发表于不同时间,后合并入集。因其内容既有联系又各有侧重,两篇合起来,则更有助于理解。

《忽然想到》(五)主要揭露统治阶级的“暴君的专制”和“愚民的专制”。所谓“暴君的专制”,指的是封建统治阶级以及当时的北洋军阀的专制,所谓“愚民的专制”,指的是封建主义文化的专制。鲁迅引约翰弥耳的话说:“专制使人们变成冷嘲”,而“我们却天下太平,连冷嘲也没有。我想:暴君的专制使人们变成冷嘲,愚民的专制使人们变成死相。大家渐渐死下去,而自己反以为卫道有效,这才渐近于正经的活人”,指出“愚民的专制”之危害,尤在 “暴君的专制”之上,“愚民的专制”的实质,在于泯灭人们的反抗意志,岂止此而已,连说笑也被视为是放肆,人人“变成死相”,这实在是一种对灵魂的荼毒,是封建统治者和卫道士们的一种更为阴险毒辣的统治手段;而在暴君的专制下,人们毕竟还有冷嘲,这就是反抗之心未泯的表现,这种冷嘲是一种清醒的人们反抗的另一种方式。两者相比较,“愚民的专制”危害尤烈。鲁迅一直认为,要改变中国,首先在于改变国民的麻木愚昧的精神状态,因此,他写道:“世上如果还有真要活下去的人们,就先该敢说,敢笑,敢哭,敢怒,敢骂,敢打,在这可诅咒的地方击退了可诅咒的时代!”

《忽然想到》(六)则侧重直接揭露那些保古家、国粹家的倒行逆施的行为对民族发展的巨大危害。指出“不能革新的人种,也不能保古的”。文中坚定有力地宣称:“我们目下的当务之急,是: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苟有阻碍这前途者,无论是古是今,是人是鬼,是《三坟》《五典》,百宋千元,天球河图,金人玉佛,祖传丸散,秘制膏丹,全都踏倒他。”这就指明,对于传统文化的研究和保存,必须是以有助民族的生存、温饱和发展为条件,决不能被沉重的传统泯灭了民族的生机。文章批驳中国的保古家和国粹派,是把他们与外国的考古学者们联系起来的。指出:“他们活有余力,则以考古,但考古尚可,帮同保古就更可怕了。有些外人,很希望中国永是一个大古董以供他们的赏鉴,这虽然可恶,却还不奇,因为他们究竟是外人。”指出了那些“帮同保古”的外国考古学者对中国的恶毒用心。但因为他们是“外人”,“虽然可恶,却还不奇”,“而中国竟也有自己还不够,并且要率领了少年,赤子,共成一个大古董以供他们的赏鉴者,则真不知是生着怎样的心肝”,这当然就不仅仅是迂腐、守旧,而实则是禽兽不如了!

两则随感都采用对比的手法来表明作者的观点和看法。首则以自己年少和“大了”的感受加以对比。来说明“愚民的专制”的实质;末则以外国“帮同保古”的考古学者的行为和中国的保古派、国粹派来对比,既指出“外人”用心之险恶,也指出了中国的国粹派的危害,在对比中把作者的观点表现得更其鲜明。两文的感情表达都较为直接。首则的结尾和末则中“我们目下的当务之急……全都踏倒他”,节奏明快,铿锵有力,很好地表现了鲁迅反对复古主义的坚定的立场态度和对复古主义的国粹派、保古派的愤慨之情,以及对民族前途的忧急,读之使人动容。文章也写得生动形象。如说“读书人家的家教。屏息低头,毫不敢轻举妄动。两眼下视黄泉,看天就是傲慢,满脸装出死相,说笑就是放肆”,把封建主义的思想专制下人们的形象勾画得活灵活现。又如说“有些外人,很希望中国永是一个大古董以供他们的赏鉴”,这个比喻既贴切,也生动,有助于表现作者的思想。

此外,两则随感在表现上也有一些不同之处。末则中“外国的考古学者们便联翩而至了”的文字,在作品中三次出现,并提行写出,既有对于这“有些外人”的险恶用心的愤怒,也带有警醒的作用,这种手法,首则中就不曾使用过。

字数:3197
张效民

张效民 主编.鲁迅作品赏析大辞典.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1992.第446-447页.

鲁迅《忽然想到》全文、注释和赏析 - 可可诗词网

鲁迅《忽然想到》全文、注释和赏析

大约是送报人忙不过来了,昨天不见报,今天才给补到,但是奇怪,正张上已经剪去了两小块;幸而副刊是完全的。那上面有一篇武者君的《温良》,又使我记起往事,我记得确曾用了这样一个糖衣的毒刺赠送过我的同学们。现在武者君也在大道上发见了两样东西了:凶兽和羊。但我以为这不过发见了一部分,因为大道上的东西还没有这样简单,还得附加一句,是:凶兽样的羊,羊样的凶兽。

他们是羊,同时也是凶兽;但遇见比他更凶的凶兽时便现羊样,遇见比他更弱的羊时便现凶兽样,因此,武者君误认为两样东西了。

我还记得第一次五四以后,军警们很客气地只用枪托,乱打那手无寸铁的教员和学生,威武到很像一队铁骑在苗田上驰骋;学生们则惊叫奔避,正如遇见虎狼的羊群。但是,当学生们成了大群,袭击他们的敌人时,不是遇见孩子也要推他摔几个觔斗么?在学校里,不是还唾骂敌人的儿子,使他非逃回家去不可么?这和古代暴君的灭族的意见,有什么区分!

我还记得中国的女人是怎样被压制,有时简直并羊而不如。现在托了洋鬼子学说的福,似乎有些解放了。但她一得到可以逞威的地位如校长之类,不就雇用了“掠袖擦掌”的打手似的男人,来威吓毫无武力的同性的学生们么?不是利用了外面正有别的学潮的时候,和一些狐群狗党趁势来开除她私意所不喜的学生们么?而几个在“男尊女卑”的社会生长的男人们,此时却在异性的饭碗化身的面前摇尾,简直并羊而不如。羊,诚然是弱的,但还不至于如此,我敢给我所敬爱的羊们保证!

但是,在黄金世界还未到来之前,人们恐怕总不免同时含有这两种性质,只看发现时候的情形怎样,就显出勇敢和卑怯的大区别来。可惜中国人但对于羊显凶兽相,而对于凶兽则显羊相,所以即使显着凶兽相,也还是卑怯的国民。这样下去,一定要完结的。

我想,要中国得救,也不必添什么东西进去,只要青年们将这两种性质的古传用法,反过来一用就够了:对手如凶兽时就如凶兽,对手如羊时就如羊!

那么,无论什么魔鬼,就都只能回到他自己的地狱里去。

五月十日。

五月十二日《京报》的“显微镜”下有这样的一条——

“某学究见某报上载教育总长‘章士钉’五七呈文,愀然曰:‘名字怪僻如此,非圣人之徒也,岂能为吾侪卫古文之道者乎!’”

因此想起中国有几个字,不但在白话文中,就是在文言文中也几乎不用。其一是这误印为“钉”的“钊”字,还有一个是“淦”字,大概只在人名里还有留遗。我手头没有《说文解字》,钊字的解释完全不记得了,淦则仿佛是船底漏水的意思。我们现在要叙述船漏水,无论用怎样古奥的文章,大概总不至于说“淦矣”了罢,所以除了印张国淦,孙喜淦或新淦县的新闻之外,这一粒铅字简直是废物。

至于“钊”,则化而为“钉”还不过一个小笑话;听说竟有人因此受害。曹锟做总统的时代(那时这样写法就要犯罪),要办李大钊先生,国务会议席上一个阁员说:“只要看他的名字,就知道不是一个安分的人。什么名字不好取,他偏要叫李大剑?!”于是乎办定了,因为这位“大剑”先生已经用名字自己证实,是“大刀王五” 一流人。

我在N的学堂做学生的时候,也曾经因这“钊”字碰过几个小钉子,但自然因为我自己不“安分”。一个新的职员到校了,势派非常之大,学者似的,很傲然。可惜他不幸遇见了一个同学叫“沈钊”的,就倒了楣,因为他叫他“沈钧”,以表白自己的不识字。于是我们一见面就讥笑他,就叫他为“沈钧”,并且由讥笑而至于相骂。两天之内,我和十多个同学就迭连记了两小过两大过,再记一小过,就要开除了。但开除在我们那个学校里并不算什么大事件,大堂上还有军令,可以将学生杀头的。做那里的校长这才威风呢,——但那时的名目却叫作 “总办”的,资格又须是候补道。

假使那时也像现在似的专用高压手段,我们大概是早经“正法”,我也不会还有什么“忽然想到”的了。我不知怎的近来很有“怀古”的倾向,例如这回因为一个字,就会露出遗老似的 “缅怀古昔”的口吻来。

五月十三日。

记得有人说过,回忆多的人们是没出息的了,因为他眷念从前,难望再有勇猛的进取;但也有说回忆是最为可喜的。前一说忘却了谁的话,后一说大概是A.France罢,——都由他。可是他们的话也都有些道理,整理起来,研究起来,一定可以消费许多功夫:但这都听凭学者们去干去,我不想来加入这一类高尚事业了,怕的是毫无结果之前,已经“寿终正寝”。(是否真是寿终,真在正寝,自然是没有把握的,但此刻不妨写得好看一点。)我能谢绝研究文艺的酒筵,能远避开除学生的饭局,然而阎罗大王的请帖,大概是终于没法“谨谢”的,无论你怎样摆架子。好,现在是并非眷念过去,而是遥想将来了,可是一样的没出息。管他娘的,写下去——

不动笔是为要保持自己的身分,我近来才知道;可是动笔的九成九是为自己来辩护,则早就知道的了,至少,我自己就这样。所以,现在要写出来的,也不过是为自己的一封信——

FD君:

记得一年或两年之前,蒙你赐书,指摘我在《阿Q正传》中写捉拿一个无聊的阿Q而用机关枪,是太远于事理。我当时没有答复你,一则你信上不写住址,二则阿Q已经捉过,我不能再邀你去看热闹,共同证实了。

但我前几天看报章,便又记起了你。报上有一则新闻,大意是学生要到执政府去请愿,而执政府已于事前得知,东门上添了军队,西门上还摆起两架机关枪,学生不得入,终于无结果而散云。你如果还在北京,何妨远远地——愈远愈好——去望一望呢,倘使真有两架,那么,我就 “振振有辞” 了。

夫学生的游行和请愿,由来久矣。他们都是“郁郁乎文哉”,不但绝无炸弹和手枪,并且连九节钢鞭,三尖两刃刀也没有,更何况丈八蛇矛和青龙掩月刀乎?至多,“怀中一纸书”而已,所以向来就没有闹过乱子的历史。现在可是已经架起机关枪来了,而且有两架!

但阿Q的事件却大得多了,他确曾上城偷过东西,未庄也确已出了抢案。那时又还是民国元年,那些官吏,办事自然比现在更离奇。先生!你想:这是十三年前的事呵。那时的事,我以为即使在《阿Q正传》中再给添上一混成旅和八尊过山炮,也不至于“言过其实” 的罢。

请先生不要用普通的眼光看中国。我的一个朋友从印度回来,说,那地方真古怪,每当自己走过恒河边,就觉得还要防被捉去杀掉而祭天。我在中国也时时起这一类的恐惧。普通认为romantic的,在中国是平常事; 机关枪不装在土谷祠外,还装到那里去呢?

一九二五年五月十四日,鲁迅上。

【析】 随感的写法是自由的,一个小事件、小消息、时令、人物等等各种小小的触发,都可以带出深广的思考。本文便是由《京报副刊》的一篇文章连带出的思考。武者君在《温良》一文中把践踏者与奴隶分别比喻为“凶兽和羊”。作者却发现了 “凶兽样的羊,羊样的凶兽”。对于这种怪兽作者简明扼要地解释为“他们是羊,同时也是凶兽;但遇见比他更凶的凶兽便现羊样,遇见比他更弱的羊时便现凶兽样。”如果不是一个对中国历史了如指掌的人、不是一个对中国现实体察深切的人、是难于发现这一真相的,读至此,人们不得不佩服作者的洞察力的深刻。

作者以五四以后的学生们为例说明同一种人在不同情形的不同面目。学生们在虎狼一样的军警的枪托下是“羊群”,而结成了大群后也做了一些出格的举动。作者用 “威武到很像一队铁骑在苗田上驰骋”反话正说,揭露了敌人的凶暴。接着作者从老远的中国女人被压制谈起,把读者引入一条历史的深巷中,女人“简直并羊而不如”。转瞬间又把读者的眼光引到现实中高高的“校长”的位置上。前文称“中国的女人”,这里称“她”,这一细微的变动,把“羊”同“她”联系了起来。而雇用打手威吓女学生,开除学生等凶兽行径又出自于 “她”,于是“她”便集羊与凶兽于一身了。虽然作者未指出“她”是谁,读者却明白在写谁,此时杨荫榆女士也只好暗自叫苦,因为暗指之意甚明,网落罪名只字难觅。这是作者以隐晦、曲折的笔第一次为女师大的学生说话。在女师大风潮中还有一批站在杨荫榆一边的右翼文人,也被作者施以了无情的嘲笑。作者用拟物的手法写他们“在异性的饭碗化身的面前摇尾”。乞怜是羊,但仅是一面,因为“羊,诚然是弱的,但还不至于如此,我敢给我所敬爱的羊们保证!”这是对论敌的一种清醒的认识,提醒人们:那些人的凶兽的一面尚未暴露出来。

“对于羊显凶兽相,而对于凶兽则显羊相”,不仅仅存在过去、现在,在将来一定时期内都恐怕还存在,实际上那是国民的“卑怯”的表现,它将危及民族的存亡。在这里作者所进行的广泛的社会批评,流露出了深广的忧愤。为了挽救中国,作者寄希望于青年,要求青年用新的战斗方法,“对手如凶兽时就如凶兽,对手如羊时就如羊”。这是作者向青年传授的宝贵的斗争经验。最后强调,只有如此,令人诅咒的魔鬼,才会回到地狱里去。

本节紧扣中心论点层层深入,鞭辟入里。形象的比喻增加了议论的具体性,生动性,具有动人的艺术魅力。文章第八节开篇解引笑话,令人啼笑皆非,大名鼎鼎的 “章士钊”被某报误印为 “章士钉”,随之又是某学究“愀然”而叹,以姓名揣度人已属荒谬,而这位学究居然谬之又谬,谬得可笑,谬得可憎,完全是一幅抱残守缺的卫道士嘴脸。笑话毕竟只是一个由头罢了,对“淦”的解释,也并非作者要作考据,确切的本意不多计较,除了个别人名、地名 “这粒铅字简直是废物”。“淦”字何罪之有?其实作者仅是把它作为文言文的一个典型看待,所以宣布“淦”是“废物”无异于宣布文言文是具僵尸。掀起文言文逆流的章士钊虽未着一贬词,然而讽刺的机锋,又使其如芒刺在背,这种“弯弯曲曲”的措辞其效果往往甚过锋芒毕露的正面指斥。

“至于 ‘钊’,……; 听说竟有人因此受害。”是一过渡句,把内容从反对文言复古,引入了对残暴军阀的揭露。如果说某学究的“愀然”只是一个令人嗤之以鼻的笑话,那位某阁员却在闹一个带血的笑话。作者模仿某阁员的口吻、声口毕肖,描绘出了一幅专横、愚蠢的尊容。循着阁员的可笑逻辑,证实了李大钊是“大刀王五一流人”。把一个堂堂的教授与一个闯江湖的镖客等而视之,这种荒唐的推论便不攻自破。

由 “钊” 而联想到做学生时碰钉子的经历。一位“学者似”的职员叫“钊”为“钧”,成为“我们”的笑柄,而“我们”却差一点被开除。尽管如此,作者对职员的无知与滑稽仅是一种取笑罢了,而“大堂上还有军令,可以将学生杀头的。做那里的校长这才威风呢”,很显然矛头又对准了杨荫榆。文章上下文过渡得天衣无缝,把“总办”说成“校长”,看似不经意,却又颇具匠心。作者的杂文常常在朴实的语言中,暗藏讽刺的锋芒,使读者为之笑出声来。“缅怀古昔”是对杨荫榆的“高压手段” 的嘲讽与指斥,其卑劣连清王朝的 “总办” 都不如,所以 “怀古” 亦即讽今。

本节以一个“钊”字组接全篇,展开广阔的联想,体现了放得开、收得拢的章法特点。

第九节是以书信为主体,在信前有一番关于写此信的想法。关于“回忆”的引文,为信的正文埋下了伏笔。接着引出“高尚”的学者,嘲笑其远离现实的无聊的研究。所谓“谢绝研究文艺的酒筵”是指那些欧化文人所持的文艺观念充斥的文坛,“能远避开除学生的饭局” 则是对女师大开除六名学生自治会干事的旁敲侧击。文章思路看似漫无边际,仔细品尝却结构紧凑,浑然一体,上接“寿终正寝”,下迄“阎罗大王的请帖”,首尾贯通。“不动笔是为要保持自己的身份”是暗刺陈西滢,因为陈西滢曾说丁西林不屑为涉及自己的剧评“自低身份去争辩”。作者申言“动笔的九成九是为自己来辩护”,但在本信中却不止于辩护。

从信的开头可知这是一封迟复的信了,所以离不开回忆,也照应了上文。指摘《阿Q正传》 中抓阿Q用了机关枪,“远于事理”,本来就是未读懂小说的指责,是不屑一顾的。作者一两年后才来不厌其烦地答复,显然是在借题发挥,其真正用意在于对执政府以机关枪对付请愿学生的残暴行径的鞭挞。作者用一种隔岸观火的口气对对方说:“你如果还在北京,何妨远远地——愈远愈好——去望一望呢,倘使真有两架,那么,我就 ‘振振有辞’ 了。”这冷冰冰的言词,掩饰着作者切齿的痛恨,在这慢吞吞的节奏中,展示出执政府的杀机四伏。与之对照的却是“郁郁乎文哉”的学生,他们“不但绝无炸弹和手枪,并且连九节钢鞭,三尖两刃刀也没有,更何况丈八蛇矛和青龙掩月刀乎?”这不单是表明学生请愿手无寸铁,还妙在从阿Q的眼中看学生请愿。如果有九节钢鞭、三尖两刃刀等等在阿Q的眼中,自然是“造反”、理应杀头,而执政府连阿Q都不及,居然对“怀中一纸书”的学生架起了机枪,文章从侧面揭露了反动派的虚弱和凶残。作者继续以阿Q为幌子,夸大阿Q事件的严重性,并意味深长地提醒说“先生!你想:这是十三年前的事呵”。以现在推断过去,说“再给添上一混成旅和八尊过山炮”也不“言过其实”。表面上为自己写抓阿Q用了两架机枪辩护,犀利的笔锋却直刺执政府的残暴。这种以虚写实的手法,常常使论敌防不胜防,从而施以猛烈的攻击。最后作者告诫说“不要用普通的眼光看中国”,中国的军阀统治同印度的宗教恐怖一样,人们常常都可能遭到不测。最后一句“机关枪不装在土谷祠外,还装到那里去呢?”颇令人咀嚼。土谷祠乎?执政府乎?历史与现实在这里交汇。如果说阿Q寄居的土谷祠是一个封建残杀的象征,那么北洋军阀执掌的执政府就是封建专制的一个堡垒。

本文以阿Q为由头,借题发挥,以虚写实,语言诙谐而泼辣,是“匕首”“投枪”,又能给人“愉快和休息”。

字数:5418
肖方林

张效民 主编.鲁迅作品赏析大辞典.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1992.第452-454页.

鲁迅《忽然想到》全文、注释和赏析 - 可可诗词网

鲁迅《忽然想到》全文、注释和赏析

我想,我的神经也许有些瞀乱了。否则,那就可怕。

我觉得仿佛久没有所谓中华民国。

我觉得革命以前,我是做奴隶;革命以后不多久,就受了奴隶的骗,变成他们的奴隶了。

我觉得有许多民国国民而是民国的敌人。

我觉得有许多民国国民很像住在德法等国里的犹太人,他们的意中别有一个国度。

我觉得许多烈士的血都被人们踏灭了,然而又不是故意的。

我觉得什么都要从新做过。

退一万步说罢,我希望有人好好地做一部民国的建国史给少年看,因为我觉得民国的来源,实在已经失传了,虽然还只有十四年!

二月十二日。

先前,听到二十四史不过是“相斫书”,是“独夫的家谱”一类的话,便以为诚然。后来自己看起来,明白了: 何尝如此。

历史上都写着中国的灵魂,指示着将来的命运,只因为涂饰太厚,废话太多,所以很不容易察出底细来。正如通过密叶投射在莓苔上面的月光,只看见点点的碎影。但如看野史和杂记,可更容易了然了,因为他们究竟不必太摆史官的架子。

秦汉远了,和现在的情形相差已多,且不道。元人著作寥寥。至于唐宋明的杂史之类,则现在多有。试将记五代,南宋,明末的事情的,和现今的状况一比较,就当惊心动魄于何其相似之甚,仿佛时间的流驶,独与我们中国无关。现在的中华民国也还是五代,是宋末,是明季。

以明末例现在,则中国的情形还可以更腐败,更破烂,更凶酷,更残虐,现在还不算达到极点。但明末的腐败破烂也还未达到极点,因为李自成,张献忠闹起来了。而张李的凶酷残虐也还未达到极点,因为满洲兵进来了。

难道所谓国民性者,真是这样地难于改变的么?倘如此,将来的命运便大略可想了,也还是一句烂熟的话: 古已有之。

伶俐人实在伶俐,所以,决不攻难古人,摇动古例的。古人做过的事,无论什么,今人也都会做出来。而辩护古人,也就是辩护自己。况且我们是神州华胄,敢不 “绳其祖武” 么?

幸而谁也不敢十分决定说: 国民性是决不会改变的。在这“不可知”中,虽可有破例——即其情形为从来所未有——的灭亡的恐怖,也可以有破例的复生的希望,这或者可作改革者的一点慰藉罢。

但这一点慰藉,也会勾消在许多自诩古文明者流的笔上,淹死在许多诬告新文明者流的嘴上,扑灭在许多假冒新文明者流的言动上,因为相似的老例,也是“古已有之” 的。

其实这些人是一类,都是伶俐人,也都明白,中国虽完,自己的精神是不会苦的,——因为都能变出合式的态度来。倘有不信,请看清朝的汉人所做的颂扬武功的文章去,开口“大兵”,闭口“我军”,你能料得到被这“大兵”“我军”所败的就是汉人的么?你将以为汉人带了兵将别的一种什么野蛮腐败民族歼灭了。

然而这一流人是永远胜利的,大约也将永久存在。在中国,惟他们最适于生存,而他们生存着的时候,中国便永远免不掉反复着先前的运命。

“地大物博,人口众多”,用了这许多好材料,难道竟不过老是演一出轮回把戏而已么?

二月十六日。

【析】这两篇杂文的写作时间很接近,中间只隔4天。前一篇杂文写于1925年2月12日,后一篇杂文写于2月16日。这两篇杂文,集中反映了鲁迅关于民国、国民和国民性的深思熟虑和精辟见解,具有很浓的理论色彩和很强的现实性战斗性。

前一篇杂文,概括剖析民国和国民。

文章一开头就提出一个令人惊异的现象: “我想,我的神经也许有些瞀乱了。否则,那就可怕。”“瞀乱”就是精神错乱之意,鲁迅是一位清醒的现实主义者,这是人所共知的,但是,他在这里,为什么这样来描述自己的精神状态呢?

接着,文章指出:“我觉得仿佛久没有所谓中华民国。”这就是原因所在。表明鲁迅爱国情感之深之甚之切! 并非心中没有祖国——孙中山为代表的辛亥革命建立的中华民国,而是痛感于这个民国的名存实亡!使人感受不到这就是同辛亥革命前清王朝不同的民国。

然后,文章用四个段落即四个“我觉得”构成的排比句,阐释 “仿佛久没有所谓中华民国” 的缘由。

第一个“我觉得”是说辛亥革命成了换汤不换药的的骗局。因为革命前的奴隶,现在作了主子。奴隶作了主子比原来的主子更凶狠! 鲁迅深感自己作了奴隶的奴隶了,因此心中自然难于感觉到这就是中华民国。

第二、三两个“我觉得”,是指出:民国之所以名存实亡是国民中的许多“民国的敌人”造成的,他们是一批蛀虫! 还有 “许多” 民国国民身在曹营心在汉,“意中别有一个国度”。因此,也自然很难使人感受到这是真正的中华民国。

第四个“我觉得”是就广大民众而言的。他们虽然在民国里生活,然而思想意识依然是旧的,仍然落后、愚昧、麻木,不思上进。革命烈士的血白流,被他们“踏灭”。

这就表明,辛亥革命后与辛亥革命前,中国没有两样,反而更加糟糕。

所以,结论是:“我觉得什么都要从新做过。”“什么”包括一切,从经济基础到上层建筑,统统都得“从新做过”。必须来一场新的革命运动,必须消灭一切敌人,必须改变人们的思想意识,中华民国才会是名符其实的中华民国。

文章最后一个长句子,是说应该写一部民国建国史,讲清民国的来龙去脉,“给少年看”,以认清现实社会本质,起而抗争,不要继续受骗上当,继续作奴隶的奴隶。

全文300余字,极其深刻地阐明了辛亥革命后,中华民国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本质和中华民国国民的心理状态。文章的这一意蕴是鲁迅通过写自己的切身感受来揭示的,通篇不是“我想”就是“我觉得”,特别是“我觉得”贯串全文,这就把深奥的抽象的道理具体化了,给人以亲切之感。同时,也抒写出了鲁迅的愤慨之情,使深奥的抽象的道理情感化了。比如阐述“久没有所谓中华民国”缘由所用的四个“我觉得”组成的排比句,就犹如排炮一般,形成排山倒海之势,猛击种种民国国民的心窝,从而强化了这篇文章的战斗性和感染力。

后一篇杂文,具体剖析民国国民中的“伶俐人”的灵魂。

文章首先从对二十四史的评说谈起,用一个“何尝如此”把“先前”对二十四史的陈说,统统推翻了:那不是什么“相斫书”——记载互相杀戮的书,也不是什么“独夫的家谱”——记载帝王一姓世系的书。那是什么书呢?文章并不顺接作答,而是由此立论:“历史上都写着中国的灵魂,指示着将来的命运,只因为涂饰太厚,废话太多,所以很不容易察出底细来。”为着说明察出底细之难,文章用了一个非常生动而形象的比喻:“正如通过密叶投射在莓苔上面的月光,只看见点点的碎影。”因此,要了解“中国的灵魂”,就只得看野史与杂记一类的文字。

将唐宋明的杂史记载的“五代,南宋,明末的事情的,和现今的状况一比较,就当惊心动魄于何其相似之甚”,“现在的中华民国也还是五代,是宋末,是明季”,而且,现在“中国的情形”比那时“更腐败,更破烂,更凶酷,更残虐”。四个“更”字组成的四个短句,气势雄浑,咄咄逼人,把现实社会的腐败的反动本质和盘托出,鲁迅的一腔悲愤之情灌注其间。

以古鉴今,由历史反观现实,自然发现了“中国的灵魂”即“所谓的国民性”,“古已有之”。历史朝代的更替如此,一代又一代中华国人的灵魂也是如此,这种中国人就是“伶俐人”。“中国的灵魂”就附着在“伶俐人”的身上。这是鲁迅看历史观现实发现的一脉相承的社会,一脉相传的人物,一脉相传的 “灵魂”。

文章后半部分,着重论述“伶俐人”的性格特征及其危害性。

这种人决不攻难古人,动摇古例,死死步古人和古倒后尘而作人作事。

这种人不让别人觉醒,不准改革社会,甚至不准别人对“古例”有恐怖感与危机感,否则便采取种种伎俩加以扼杀。正如鲁迅在《华盖集·通讯》中所指出的:“ ‘反改革’ 的空气浓厚透顶了,满车的 ‘祖传’,‘老例’,‘国粹’等等,都想来堆在道路上,将所有的人家完全活埋下去。”鲁迅在本文里,用 “勾消在”、“淹死在”、“扑灭在”三个排比句组成一个长句,揭示出“伶俐人” 的 “凶酷”、“残虐”及其惯用伎俩。

这种人惯于见风使舵,投机钻营,有奶便是娘。不官朝代怎么更替,时间怎么流逝,他们的“精神是不会苦的”。

所以,鲁迅指出 “这一流人” 的 “永远胜利” 与“永久存在”,“中国便永远免不掉反复着先前的运命”。可见,这种人罪莫大焉,危害非浅。

然而,中国历史会永远这么反复着么?文章末尾,鲁迅用一反诘句作了肯定的回答:“ ‘地大物博,人口众多’,用了这许多好材料,难道竟不过老是演一出轮回把戏而已么?” 中国历史不会这样永远轮回的,“伶俐人”不会永久存在着的,“中国的灵魂”是终究会改变的。

鲁迅在这篇杂文中,活画出了 “伶俐人” 的 “伶俐” 典型性格特征。这一形象,与 “叭儿狗”、“西崽相”齐名,照出许多中国人的嘴脸与灵魂。对于人们认识现实社会和现实人生,不乏启迪意义。

字数:3525
苏光文

张效民 主编.鲁迅作品赏析大辞典.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1992.第442-44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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