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鹧鸪天》陆 游

陆 游

家住苍烟落照间^①。丝毫尘事不相关。斟残玉瀣行穿竹^②，卷罢黄庭卧看山^③。贪啸傲^④，任衰残^⑤。不妨随处一开颜。元知造物心肠别，老却英雄似等闲^⑥。

注释 ①苍烟：苍茫的云雾。落照：夕阳的余晖。②玉瀣(xiè)：美酒名，明冯时化《酒史》卷上：“隋炀帝造玉瀣酒，十年不败。”陆游在诗中也不止一次写到过这种酒。③黄庭：道经名，为道家言养生之书。④啸傲：歌咏自得，形容旷放而不受拘束。晋郭璞《游仙诗》：“啸傲遗世罗，纵情在独往。”晋陶渊明《饮酒》：“啸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⑤任：听凭。⑥“元知”二句：原先就知道造物者之无情(他的心肠与常人不同)，白白地让英雄衰老死去却等闲视之。元，通“原”。

鉴赏 宋孝宗乾道二年(1166)陆游42岁，以言官弹劾谓其“交结台谏，鼓唱是非，力说张浚用兵”，免隆兴通判，始卜居镜湖之三山。词中虽写隐居之闲适，但那股抑郁不平之气仍然在篇末流露出来。

上阕前四句描绘出一幅怡然自得的田园山水图，为下文表现英雄的悲愤气息作铺垫。首句总启下文，夕阳西下，炊烟袅袅，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自己的小家就笼罩在这余晖苍烟之间，描绘出与世无争的画面，把自己居住的环境写得何等优美而又纯净。“苍烟落照”四字，让人联想起晋陶渊明《归园田居》“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意境。词人以此四字点缀自己居处的环境，意在对比仕途之龌龊。所以第二句就直接点明住在这里与尘事毫不相关，这也正是《归园田居》里“户庭无尘杂，虚室有馀闲”的意思。三、四句对仗工整，言作者在自家院中，享受剩下的美酒，起身闲行穿过竹林，醒时读读《黄庭经》，醉时卧在园中遥看远山，此两句有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人说“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但是在这自给自足的安静小院之内，“尘事”已与我毫不相关，仿佛是进一步表明自己独善其身的姿态。然而作者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吗？ 非也。下阕隐隐地给出了答案。

“贪啸傲，任衰残。不妨随处一开颜。”词人说自己贪恋这种旷达的生活，任凭终老于此；这里随处都有使自己高兴的事物，何妨安老田园呢？ 这几句说是旷达但是对于作者来说不如说是消沉到了极点，正是由于南宋统治者无心恢复中原，以致英雄无用武之地。一生忠诚，一身赤胆，无奈朝政混乱，奸邪当道，忠臣被陷，报国无门，弹指间黑发变白头，年轻时的拔剑长啸变成了今日的仰天长叹，只能任凭着无道的世事磨灭我的肉体，让我日加衰老。看着自己日渐老去，不如随遇而安，换得片刻的宁静和开颜，悲愤之情昭然可见。末尾陡然一转：“元知造物心肠别，老却英雄似等闲。”这两句似乎是对以上所写的自己的处境作出了解释。词人说本应知晓造物者之无情，白白地让英雄衰老死去却等闲视之。这是在怨天吗？是怨天，更是从心底向天地发出的控诉：造物为何这么不公平，既然生出义肝忠胆的英雄，为何又要让他碌碌无为呢？有了篇末两句超脱尘世的表白，整首词显得格外悲凉冷隽。

刘克庄《后村诗话续集》将陆游词分为三类：“其激昂慷慨者，稼轩不能过；飘逸高妙者，与陈简斋、朱希真相颉颃；流丽绵密者，欲出晏叔原、贺方回之上。”这首《鹧鸪天》就是其飘逸高妙一类作品中的代表作。(张力)

集评 明《毛晋：“杨用修云：‘纤丽处似淮海，雄慨处似东坡。’予谓超爽处更似稼轩耳。”(《放翁词跋》)

竹林听泉图 【清】 沈宗骞 上海博物馆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