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词 | 焦仲卿妻 |
类别 | 中英文字词句释义及详细解析 |
释义 | 焦仲卿妻 焦仲卿妻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妾不堪驱使,徒留无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遣归。” ☚ 上山采蘼芜 华山畿 ☛ 焦仲卿妻[汉]民歌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妾不堪驱使,徒留无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遣归。” 府吏得闻之,堂上启阿母:“儿已薄禄相,幸复得此妇。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共事二三年,始尔未为久。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阿母谓府吏:“何乃太区区!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东家有贤女, 自名秦罗敷。可怜体无比,阿母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府吏长跪告,伏惟启阿母:“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阿母得闻之,槌床便大怒:“小子无所畏,何敢助妇语!吾已失恩义,会不相从许!” 府吏默无声,再拜还入户。举言谓新妇,哽咽不能语:“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卿但暂还家,吾今且报府。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以此下心意,慎勿违吾语。”新妇谓府吏?“勿复重纷纭!往昔初阳岁,谢家来贵门。奉事循公姥,进止敢自专?昼夜勤作息,伶俜萦苦辛。谓言无罪过,供养卒大恩。仍更被驱遣,何言复来还?妾有绣腰襦,葳蕤自生光。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箱帘六七十,绿碧青丝绳。物物各自异,种种在其中。人贱物亦鄙,不足迎后人。留待作遗施,于今无会因。时时为安慰,久久莫相忘。” 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著我绣夹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上堂谢阿母,母听去不止。“昔作女儿时,生小出野里,本自无教训,兼愧贵家子。爱母钱帛多,不堪母驱使。今日还家去,念母劳家里。”却与小姑别,泪落连珠子。新妇初来时,小姑如我长。勤心养公姥,好自相扶将。”出门登车去,涕落百余行。 府吏马在前,新妇车在后,隐隐何甸甸,俱会大道口。下马入车中,低头共耳语:“誓不相隔卿!且暂还家去,吾今且报府。不久当还归,誓天不相负。”新妇谓府吏:“感君区区怀。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 入门上家堂,进退无颜仪。阿母大拊掌:“不图子自归!十三教汝织,十四能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知礼仪。十七遣汝嫁,谓言无誓违。汝今无罪过,不迎而自归?”兰芝惭阿母:“儿实无罪过。”阿母大悲摧。 还家十余日,县令遣媒来。云有第三郎,窈窕世无双。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阿母谓阿女:“汝可去应之。”阿女衔泪答:“兰芝初还时,府吏见丁宁,结誓不别离。今日违情义,恐此事非奇。自可断来信,徐徐更谓之。”阿母白媒人:“贫贱有此女,始适还家门。不堪吏人妇,岂合令郎君?幸可广问讯,不得便相许。” 媒人去数日,寻遣丞请还。说有兰家女,承籍有宦官。云有第五郎,娇逸未有婚。遣丞为媒人,主簿通语言。直说太守家,有此令郎君,既欲结大义,故遣来贵门。阿母谢媒人:“女子先有誓,老姥岂敢言!”阿兄得闻之,怅然心中烦。举言谓阿妹:“作计何不量!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荣汝身。不嫁义郎体,其往欲何云?”兰芝仰头答:“理实如兄言。谢家事夫婿,中道还兄门。处分适兄意,那得自任专?虽与府吏要,渠会永无缘。登即相许和,便可作婚姻。”媒人下床去,诺诺复尔尔。还部白府君:“下官奉使命,言谈大有缘。”府君得闻之,心中大欢喜。视历复开书:“便利此月内,六合正相应。良吉三十日,今已二十七,卿可去成婚。”交语速装束,络绎如浮云。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婀娜随风转。金车玉作轮,踯躅青骢马,流苏金镂鞍。赍钱三百万,皆用青丝穿。杂彩三百匹,交广市鲑珍。从人四五百,郁郁登郡门。 阿母谓阿女:“适得府君书,明日来迎汝。何不作衣裳?莫令事不举!”阿女默无声,手中掩□啼,泪落便如泻。移我瑠璃榻,出置前窗下。左手持刀尺,右手执绫罗。朝成绣夹裙,晚成单罗衫。晻晻日欲暝,愁思出门啼。 府吏闻此变,因求假暂归。未至二三里,摧藏马悲哀。新妇识马声,蹑履相逢迎。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举手拍马鞍,嗟叹使心伤:“自君别我后,人事不可量。果不如先愿,又非君所详。我有亲父母,逼迫兼弟兄。以我应他人,君还何所望!”府吏谓新妇:“贺卿得高迁!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新妇谓府吏:“何意出此言! 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执手分道去,各各还家门。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 念与世间辞,千万不复全! 府吏还家去,上堂拜阿母:“今日大风寒,寒风摧树木,严霸结庭兰。儿今日冥冥,令母在后单。故作不良计,勿复怨鬼神。命如南山石,四体康且直。”阿母得闻之,零泪应声落:“汝是大家子,仕宦于台阁。慎勿为妇死,贵贱情何薄?东家有贤女,窈窕艳城郭。阿母为汝求,便复在旦夕。”府吏再拜还,长叹空房中,作计乃尔立。转头向户里,渐见愁煎迫。 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庵庵黄昏后,寂寂人定初。“我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府吏闻此事,心知长别离。徘徊庭树下, 自挂东南枝。 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 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徬徨。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 此诗最早见于南朝徐陵所编的《玉台新咏》,题为《古诗为焦仲卿妻作》。郭茂倩的《乐府诗集》收入《杂曲歌辞》,题为《焦仲卿妻》。今人往往取其首句,名之为《孔雀东南飞》。 《玉台新咏》此诗前有一段序文:“汉末建安中,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为仲卿母所遣, 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没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时人伤之,为诗云尔。”这段小序交待了故事的梗概和写作时间。 全诗共一千七百五十五字,为中国古代第一长篇叙事诗。按故事情节发展可分为三个阶梯。第一为故事的发生,即女主人公兰芝被遣归。其中包含着请遣、求情、话别、辞归、密誓五个波段。第二阶为情节的展开,即兰芝被逼改嫁,其中又有还家、谢媒、逼婚、催妆四层节脉。第三为故事情节的高潮和尾声。其中又分誓死、别母、双殉、合葬四折起伏。 诗歌以兰芝的自诉请遣开始,集中反映兰芝与仲卿之间的爱情和封建礼教的代表焦母之间的矛盾。兰芝是一位能织素,会裁衣,晓音乐、通诗书、知礼义、谙妇道的正统女子。可是,以封建礼教之妇道律已的兰芝,并未能得到封建礼教代表焦母的欢心。相反,从焦母的“故嫌迟”中使她痛苦地悟出了焦母执意遣归的用心。在驱遣必行的情况下,她主动请遣,走上了自我的反抗道路,即承认封建礼教野蛮压迫妇女方式前提下的反抗。仲卿的求情源于对兰芝的爱,同时,也表明他对事态严重性的认识不足。焦母的蛮横专断,说明了兰芝请遣的必然。当然,焦母的做为又是封建律条所使。 《礼记·内则》云:“子甚宜其妻,父母不悦,出。”兰芝的横遭驱遣,仲卿的无力挽回,都是封建礼教和封建家长制使然。在封建礼教和封建家长制直接压迫兰芝,进而威胁到仲卿和兰芝爱情之际,仲卿的反抗性格迅速成长。“终老不复取”正是他在整个故事发展中第一次明确的坚决的反抗。 话别之时的仲卿想以暂时的妥协,时间的流逝,填平母妻之间的鸿沟。兰芝则异常清醒,她深知被遣之必然和重返之不可能,但她对恩爱夫妻的被迫离异痛苦万分,眷恋不已,历数和交待嫁妆正是这种复杂心情的反映。 辞归前的兰芝盛妆打扮,则是以她的容颜俊美,去表现她态度镇定,性格坚强。辞归时的上堂拜母,不卑不亢,礼伏周至,集善良与刚强于一身。下堂别姑,泪落不止,惜别之情依依,痛苦之心昭昭。“大道口”的密誓,宣告了他们被迫分离时维护坚贞爱情的决心。 兰芝、仲卿与焦母的矛盾从兰芝的被遣告终了。但是,新的厄运又将降在这对怀着重逢希望的男女青年身上。因而兰芝、仲卿的爱情悲剧又发展到一个新阶段。它以兰芝还家发端,集中写刘兄逼嫁和兰芝维护坚贞爱情的矛盾冲突。 兰芝还家,进退失据,心中充满弃妇的羞惭、哀怨、委屈、悲愤之情。刘母则始惊继悲,哀伤不已。为了维护和仲卿的秘誓爱情,兰芝争取母亲一定程度的支持,谢绝了县令家的求婚。但是,面对太守家的求亲,刘母不愿力拒,迁就给刘兄带来了可乘之机。他以关心妹妹的面孔出现,用赤裸裸的世俗利害逼婚。兰芝深知,太守的势力不可抗,阿兄的决定不可争,只有外示顺从,而内定死志,在表面允婚的条件下作最后的斗争。太守下书,刘母催妆,使家长意志和个人意志的矛盾迅速激化。 因此,兰芝与仲卿之爱情悲剧演至高潮。这就是残酷的封建礼教和家长制使兰芝、仲卿双双殉情,以死实现了他们维护双方爱情的誓言。 仲卿闻变重会兰芝,怨艾难抑,兰芝理智清醒,以死相誓。仲卿还家,暗示死志。但是,亲手制造了仲卿与兰芝分离、迫使儿子走上殉情之路的焦母,却仍然坚持另觅罗敷的计划,鄙视仲卿对兰芝的一片真情,再次暴露了她那冷酷的母爱。兰芝纵身投水,仲卿自缢庭树,一对情人就这样惨死于封建礼教和封建家长制的桎梏之下。 两家求合葬为这一悲剧的尾声,显示了儿女死后双方家长内心的微妙变化;松柏、梧桐的枝叶相依,寄托了人民对以爱情为基础的合理婚姻的向往。 《焦仲卿妻》这首诗的出现,标志着中国古典叙事诗的成熟。这样的成熟,表现为以下五点。 首先,它塑造了一系列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兰芝,是诗篇集中描绘的主要人物。她美丽、善良、勤劳、刚强。她从小受到严格正规的礼教教育,入嫁焦家之后,她谨守妇道,昼夜劳作。但这位按封建礼教塑造出来的女性,最终却不能为封建家长和封建礼教所容。现实的压迫使她本能地萌发出维护人格自尊的反抗, 由于她直接受到焦母刘兄的逼迫,所以在整个悲剧事件的发展过程中,她显得异常清醒而坚强。因此,她既反对封建礼教和封建家长制,又受制于封建礼教和封建家长制,她是特定时代的特定女性。 仲卿,厚道老实。作为丈夫,他忠于爱情;作为儿子,他尽人子之孝。但他不是唯命是从的孝子,他的心中始终交织着孝与爱的尖锐矛盾,也即封建礼教和婚姻自由的冲突。尽管他在斗争中不够清醒,时有幻想, 果决程度也略逊于兰芝,但他始终站在兰芝一边,钟爱兰芝,同情兰芝,最终以死殉情, 完成了另一位反礼教、反封建家长制的形象塑造。 诗中对一些着墨不多的人物,也精心凸现了他们的性格特征。焦母和刘兄同是封建礼教和封建家长制的代表,但二人并非完全相同。焦母蛮横专断,她代表封建礼教,却又是封建礼教不自觉的受害者。她爱子却逼死了儿子,她以声色俱厉出场,却以声泪俱下收场。刘兄则势利自私。他以金钱和门第作为判断兰芝婚姻成败的准绳,完全不懂得感情在婚姻中的决定作用。 其次,成熟还表现为结构的完整、紧凑和细密。全诗,遣归、逼嫁、殉情、尾声,环环相扣,波澜丛生。并采用双线推进的方式。一为仲卿和兰芝的关系,一为兰芝夫妇和焦母刘兄的关系。二者交错发展,互相推进,而又以兰芝夫妇和焦母刘兄的关系做为主线。诗中前后多用照应之笔,体现了结构的细密。诗篇开首径入请遣,简洁异常,突出了婆媳冲突。这就有效地防止了拖沓,保证了结构的紧凑。兰芝严妆和太守迎亲,则又繁笔泼墨,既显示了兰芝的刚强和不慕富贵,又加速了情节的发展。 第三,此诗长于通过个性化的人物对话塑造人物形象。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说: “历述十许人口中语,各各肖其声情,神化之笔也。”沈德潜《古诗源》(卷四)亦说:“淋淋漓漓,反反复复,杂述十数人口中语,而各有其声音面目,岂非化工之笔?”“小子无所谓,何敢助妇语!”“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虽只短短数句,焦母刘兄的蛮横专断与自私势利之心毕现。至于兰芝和仲卿,更是通过语言描写完成了形象的塑造。 第四,诗中一些抒情性的穿插和简短的人物行动刻划也相当成功。前者如以“举于常劳劳,二情同依依。”抒写兰芝与仲卿第一次分别的感愤。再如以“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念与世间辞,千万不复全”抒写兰芝与仲卿殉情前的离别之情。后者如“槌床”写焦母之蛮横,“大拊掌”写刘母的既惊又悲,都是成功之例。 最后,浪漫主义的结尾,象征着焦刘爱情的不朽,寄托着人民的愿望,也是中国古典叙事诗成功的证明之一。 焦仲卿妻汉末建安中,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①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时人伤之,为诗云尔。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②“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③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④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⑤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妾不堪驱使,徒留无所施。⑥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遣归。⑦” 府吏得闻之,堂上启阿母:⑧“儿已薄禄相,幸复得此妇。⑨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⑩共事二三年,始尔未为久。(11)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12)”阿母谓府吏:“何乃太区区!(13)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14)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可怜体无比,阿母为汝求。(15)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府吏长跪告,伏惟启阿母:(16)“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17)”阿母得闻之,槌床便大怒:(18)“小子无所畏,何敢助妇语!吾已失恩义,会不相从许!”(19) 府吏默无声,再拜还入户。举言谓新妇,哽咽不能语:(20)“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21)卿但暂还家,吾今且报府。(22)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23)以此下心意,慎勿违吾语。(24)”新妇谓府吏:“勿复重纷纭!(25)往昔初阳岁,谢家来贵门。(26)奉事循公姥,进止敢自专?(27)昼夜勤作息,伶俜萦苦辛。(28)谓言无罪过,供养卒大恩。(29)仍更被驱遣,何言复来还?妾有绣腰襦,葳蕤自生光。(30)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31)箱帘六七十,绿碧青丝绳。(32)物物各自异,种种在其中。人贱物亦鄙,不足迎后人,留待作遗施,于今无会因,时时为安慰,久久莫相忘。(33)” 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34)著我绣裙,事事四五通:(35)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36)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37)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38)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39)上堂谢阿母,母听去不止。(40)“昔作女儿时,生小出野里,本自无教训,兼愧贵家子。受母钱帛多,不堪母驱使。(41)今日还家去,念母劳家里。”却与小姑别,泪落连珠子:(42)“新妇初来时,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驱遣,小姑如我长。勤心养公姥,好自相扶将。(43)初七及下九,嬉戏莫相忘。(44)”出门登车去,涕落百余行。 府吏马在前,新妇车在后,隐隐何甸甸,俱会大道口。(45)下马入车中,低头共耳语:“誓不相隔卿,且暂还家去,吾今且赴府。不久当还归,誓天不相负。”新妇谓府吏:“感君区区怀。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46)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47)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48)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49)”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50) 入门上家堂,进退无颜仪。(51)阿母大拊掌:“不图子自归!十三教汝织,十四能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知礼仪,十七遣汝嫁,谓言无誓违。(52)汝今无罪过,不迎而自归?”“兰芝惭阿母,儿实无罪过。”阿母大悲摧。(53) 还家十余日,县令遣媒来。云:“有第三郎,窈窕世无双,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54)阿母谓阿女:“汝可去应之。”阿女衔泪答:“兰芝初还时,府吏见丁宁,结誓不别离。今日违情义,恐此事非奇。(55)自可断来信,徐徐更谓之。”阿母白谋人:“贫贱有此女,始适还家门;不堪吏人妇,岂合令郎君?(56)幸可广问讯,不得便相许。” 媒人去数日,寻遣丞请还,说:“有兰家女,承籍有宦官。”(57)云:“有第五郎,娇逸未有婚,遣丞为媒人,主簿通语言。”(56)直说:“太守家,有此令郎君,既欲结大义,故遣来贵门。”(59)阿母谢媒人:“女子先有誓,老姥岂敢言?”(60)阿兄得闻之,怅然心中烦。(61)举言谓阿妹:“作计何不量!(62)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荣汝身。(63)不嫁义郎体,其往欲何云?(64)”兰芝仰头答:“理实如兄言。谢家事夫婿,中道还兄门,处分适兄意,那得自任专?(65)虽与府吏要,渠会永无缘!(66)登即相许和,便可作婚姻。(67)” 媒人下床去,诺诺复尔尔。(68)还部白府君:(69)“下官奉使命,言谈大有缘。”府君得闻之,心中大欢喜。视历复开书,便利此月内,六合正相应。(70)“良吉三十日,今已二十七,卿可去成婚。(71)”交语速装束,络绎如浮云。(72)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婀娜随风转;金车玉作轮,踯躅青骢马,流苏金镂鞍。(73)赍钱三百万,皆用青丝穿。(74)杂彩三百匹,交广市鲑珍。(75)从人四五百,郁郁登郡门。(76) 阿母谓阿女:“适得府君书,明日来迎汝。何不作衣裳?莫令事不举!(77)”阿女默无声,手巾掩口啼,泪落便如泻。移我琉璃榻,出置前窗下。(78)左手持刀尺,右手执绫罗,朝成绣裙,晚成单罗衫。晻晻日欲暝,愁思出门啼。(79) 府吏闻此变,因求假暂归。未至二三里,摧藏马悲哀。(80)新妇识马声,蹑履相逢迎。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举手拍马鞍,嗟叹使心伤。“自君别我后,人事不可量,果不如先愿,又非君所详。我有亲父母,逼迫兼弟兄,以我应他人,君还何所望!”府吏谓新妇:“贺卿得高迁,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81)”新妇谓府吏:“何意出此言!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执手分道去,各各还家门。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念与世间辞,千万不复全。 府吏还家去,上堂拜阿母:“今日大风寒,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儿今日冥冥,令母在后单。(82)故作不良计,勿复怨鬼神!命如南山石,四体康且直。(83)”阿母得闻之,零泪应声落。“汝是大家子,仕宦于台阁。(84)慎勿为妇死,贵贱情何薄?东家有贤女,窈窕艳城郭。(85)阿母为汝求,便复在旦夕。”府吏再拜还,长叹空房中,作计乃尔立。(86)转头向户里,渐见愁煎迫。 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87)庵庵黄昏后,寂寂人定初。(88)“我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府吏闻此事,心知长别离。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89)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90) 【注释】 ①建安:东汉献帝年号(196—220)。庐江府:东汉末置,故治在今安徽省潜山县。府小吏:太守府中的小吏。遣:被休弃回娘家。②孔雀:鸟名,传为鸾之配偶。徘徊:谓因留恋其配偶而不停地徘徊回顾。乐府古辞《艳歌何尝行》(一作《飞鹄行》):“飞来双白鹄,乃从西北来。……五里一反顾,六里一徘徊。”为此句所本。③素:白色生绢。以下的话是兰芝向仲卿说的。箜篌:乐器名。其体曲而长,二十三弦,弹时抱在怀中,两手拨弦。④守节情不移:谓谨守臣节、恪尽职守、不为夫妇之情所移。⑤断:指把织好的布从织机上割下来。大人:兰芝对焦母的敬称。故:故意。⑥无所施:没有用处,没有好处。⑦白:禀告。公姥(mu母):公婆。这里是复词偏义,单指婆婆。⑧堂上:当作上堂。启:禀告。⑨薄禄相:禄命骨相俱薄。谓命不好。古人迷信,认为从骨相可看出一个人命运的好坏。⑩结发:束发。古时女子十五岁时把头发扎结起来,表示已经成年。(11)共事:共同生活。尔:如此。(12)行:品行。何意:不料。不厚:犹不喜欢。(13)区区:谓见识浅薄、没出息。(14)自专由:自以为是,自作主张。(15)可怜:可爱。体:体态容貌。(16)长跪:即跪。古人席地而坐,坐时两膝着地,臀部落在脚后跟上。跪时将腰挺直,上身显长,故云长跪。伏惟:俯伏思念。古人常用作表示卑谦的发语词。(17)取:同“娶”。(18)槌:同“捶”。床:古代一种坐具。(19)失恩义:指已与兰芝断绝情分。会不:当不,决不。从许:依从允许。(20)举言:发言。新妇:即媳妇。(21)自:本。卿:夫妻之间的昵称。(22)报:赴。(23)迎取:迎接。(24)下心意:安下心。一说,犹今言“低心下气”,暂时忍受一下委曲。(25)重纷纭:再多事。意谓不用再接我回来了。(26)初阳岁:冬末春初的季节。谢:辞。(27)奉事:行事。进止:举止,行动。(28)作息:操作和休息。这里是复词偏义,用“作”意。伶俜(ping乒):联翩,不断。一说,为孤单的样子。萦:牵缠。(29)谓言:自以为。卒:尽,完成。(30)绣腰襦(ru如):绣花的齐腰短袄。葳(wei威)蕤(rui):盛貌。这里形容短袄上的刺绣之美。(31)复:双层。斗帐:一种上窄下宽、形如覆斗的帐子。香囊:装有香料的小袋。(32)帘:同“奁”,镜匣。绿碧:即青色。(33)后人:指仲卿将来再娶的妻子。遗(wei位)施:赠送。无会:没有见面的机会。(34)严妆:整妆。(35)著:穿。:今通作“夹”。通:遍。(36)蹑:穿。玳瑁:一种爬行动物,似龟,甲壳有光泽,可做妆饰品。(37)流纨素:谓以纨素束腰,光彩闪烁动荡,像流水一样。明月珰(dang当):明月珠做的耳饰。(38)朱丹:一种红宝石。(39)纤纤:细微貌。(40)谢:辞。(41)钱帛:指聘礼。不堪:不配。(42)却:再。一说,退。(43)扶将:照应。(44)初七:指阴历七月初七,旧俗妇女在这天晚上供祭织女,乞巧。下九:指阴历每月十九日,古时妇女常在这天结伴嬉游,称为“阳会”。(45)隐隐、甸甸:都是车声。何:语助词。(46)见:被、蒙。录:记。(47)磐石:大石,喻坚定不移。蒲苇:水草,其性柔韧,喻坚贞。(48)纫:通“韧”。(49)亲父兄:胞兄。任:凭,依从。逆:预料。(50)劳劳:忧伤貌。依依:不舍貌。(51)无颜仪:没脸面。(52)无誓违:即“无违誓”,不违背誓言。或疑“誓”是“諐(qian千)”之误。諐,古“愆”字。愆违,犹言过失。(53)大悲摧:非常悲伤。(54)郎:犹言公子、少爷。窈窕:美好貌。便(pian骈)言:善于辞令,有口才。令才:美好的才能。(55)非奇:不佳。(56)始适:刚出嫁不久。适:嫁。合:配得上。令郎君:犹言贵公子。(57)寻:不久。遣丞请还:县令差遣县丞去向太守请示工作回县。承籍:承继祖先的仕籍。宦官:官宦人家。这两句是县丞对县令说的话,意思是要他另向兰家求婚。(58)娇逸:俊美。主簿:掌管文书簿籍的官员。通语言:传达意旨。以上四句仍是县丞对县令说的话,谓自己已受太守委托为其五少爷向刘家求婚,这委托是由府主簿传达的。(59)结大义:谓结为婚姻。这四句是县丞到刘家说亲的话。(60)谢:谢绝。老姥:老妇。(61)怅然:愤恨烦恼的样子。(62)作计:打主意。不量:不加考虑。(63)否(pi痞):恶运,指先嫁府吏。泰:好运,指后嫁郎君。(64)义郎:对太守之子的美称。体:人。其往:过此以后。(65)事:侍奉。处分:处置,决定。适:顺从。(66)要(yao腰):约定。渠会:和他(指仲卿)相会。渠,他。(67)登即:当即。许和:答应。作婚姻:结婚。(68)诺诺:应声。尔尔:就如此这样。尔:这。(69)还部:回到府衙。府君:太守。(70)视历、开书:指为挑选吉日查历书。古代有《六合婚嫁历》、《阴阳婚嫁书》等。利:宜于。六合:《南齐书·礼志》:“五行说十二辰为六合,月建与日辰合也。”即子与丑合,寅与亥合,卯与戌合,辰与酉合,巳与申合,午与未合。六合相应就吉利。相应:相合。(71)良吉:吉日良辰。这三句是太守吩咐县丞的话。(72)交语:交相传话。速装束:赶快筹办婚礼所需之物。络绎:谓奔忙的人来往不绝。(73)青雀、白鹄:指船头画的图画。青雀舫和白鹄舫皆贵人乘坐的画舫。龙子幡:绣有龙形的旗帜。婀娜:随风飘拂的样子。踯躅:犹踟蹰,踏步不前的样子。青骢(cong匆):毛色青白相杂的马。流苏:马饰,用五彩羽毛做成。金镂鞍:用金属雕花为饰的马鞍。(74)赍(ji基)钱:指聘礼。赍:付,送。(75)杂彩:各色绸缎。交广:交州和广州。皆汉郡名,在今广东、广西等地。市:买。鲑(xie鞋)珍:指山珍海味。鲑:吴人对鱼菜的总称。珍:肴馐之类。又,余冠英先生说,“交”同“教”,“广市鲑珍”就是广泛购买鲑珍。(76)郁郁:人多势盛之貌。登:当为“发”,“登郡门”即从郡邑出发。(77)事不举:事情筹办不及。(78)琉璃榻:镶嵌着琉璃的榻,一种比床低的坐具。(79)晻(an暗)晻:月色昏暗无光的样子。暝:日落,天黑。(80)摧藏:疑为“凄怆”之转,形容悲哀的样子。一说“藏”同“脏”,摧藏即摧挫肝肠。(81)日胜贵:一天比一天富贵。(82)日冥冥:日暮。喻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83)南山:喻高。石:喻强健。四体:四肢。直:舒展,舒适。(84)台阁:指尚书台,为掌管中央机要的机构,其长官称尚书令。这里是说仲卿的先辈在台阁做过官。(85)艳城郭:艳于城郭之人,谓全城最美。(86)作计:作自杀之计。乃尔立:就这样定下来了。(87)牛马:复词偏义,指马。青庐:一种青布搭成的帐篷,古时举行婚礼的地方。(88)庵庵:同“晻晻”,昏暗貌。人定初:指亥时初刻,相当于现在夜间九时。(89)华山:庐江郡内小山名,已不可考。(90)谢:劝告。 【译文】 东汉末年建安年间,庐江郡太守府中小吏焦仲卿的妻子刘氏,被仲卿母亲休弃,自誓不再改嫁。家里逼她,于是投水而死。仲卿听到消息,也在庭树上自缢。当时人们都很悲伤,就作了一首诗来记述这件事。 孔雀向着东南飞去,飞了五里就顾盼徘徊。“我十三岁时能织白绢,十四岁时学会裁衣,十五岁时能弹箜篌,十六岁时能诵诗书。十七岁时嫁到你家,心中常感悲伤痛苦。你既做了府中小吏,尽忠职守不恋妇情。我鸡鸣即起上机织布,夜夜操劳不得休息。三天就能截下五匹,婆婆嫌慢存心挑剔。不为织布动作太慢,你家媳妇实在难做。我不胜任婆婆使唤,白白留下没有用处。你可去跟婆婆说说,不如趁早把我遣归。” 府吏听了媳妇的话,走上堂来禀告母亲:“我已长就福薄的相,幸亏娶了这个媳妇。婚后我俩相亲相爱,死后黄泉也不分手。共同生活才两三年,恩恩爱爱并不算久。媳妇品行并无偏差,不料你待她这样不厚?”阿母听后回答府吏:“你咋这样没有见识!这个媳妇不讲礼节,凡事她都自拿主意。我早就对她怀恨在心,你岂能逆我放纵自由?东边邻家有好闺女,她的名字叫秦罗敷。体态容貌可爱无比,我自会替你去把婚求。你就快点遣走媳妇,千万不要再去挽留!”府吏跪下苦苦求告,把心中想法向母坦露:“今天若把媳妇遣走,我这辈子就不再婚娶!”阿母听了这番言语,举手拍床大为震怒:“你这小子不知畏惧,竟敢帮着媳妇胡言乱语!我同她已绝情断义,你想胡来决不允许!” 府吏听后默默无声,拜辞回到自己房里。想把母意转告媳妇,开口哽咽不能言语:“我本不肯把你驱遣,无奈母亲极力逼迫。你且暂时回转娘家,我也动身回府上班。过不多久我就回来,来后定去把你迎接。你就这样安下心来,千万不要拂了我意。”媳妇听了回答府吏:“不用这样再添麻烦!回想那年冬末春初,我辞别爹娘来到你家。侍奉婆婆察言观色,一举一动岂敢自专?白天夜晚辛勤劳作,一刻不停不辞辛苦。自己以为并无过错,尽心奉养报答大恩。虽然如此仍被驱遣,何必还提再把家还?我有一件绣花短袄,刺绣精美闪闪发光。一床红罗双层斗帐,四个角上垂有香囊。箱笼镜匣六七十个,个个都用青丝捆扎。箱中物件各不相同,种种物品尽在其中。人不值钱物也鄙贱,不足献给新娶媳妇,你留下来送给别人,从今以后难得见面,看见东西算个安慰,但愿我俩永不相忘。” 雄鸡长鸣天快放亮,媳妇起来打扮梳妆。穿上我的绣花夹裙,事事做上四遍五遍:脚下穿上漂亮丝鞋,头上玳瑁簪子闪闪发光。腰束纨素光彩流荡,耳上嵌着明月宝珠。手指嫩细有如葱根,口唇红润如含朱丹。轻轻迈步袅袅婷婷,姿态风度举世无双。走上堂来拜别阿母,阿母任去并不留阻。“想起以前做闺女时,从小生长偏僻乡里,本来就没家庭教养,何况嫁给贵家之子。接受阿母聘礼太多,却不足以供您驱使。今天告辞回娘家去,担心您以后操心受累。”退下再同小姑道别,泪落就如断线珠子:“我初来到你家里时,你还学走路扶着小床。今天我被驱遣回家,你已长得同我一样。今后尽心奉养阿母,自己也要多多保重。初七下九两个节日,嬉戏欢乐时莫把我忘。”说完出门登车而去,泪如泉涌洒落百行。 府吏骑马走在车前,兰芝乘车跟在后面,隐隐甸甸响个不停,一齐来到大路路口。府吏下马走进车中,靠近兰芝低头耳语:“我誓不同你各自东西,今日暂且回娘家去,我也立即赶回府里。过不多久我就回来,指天为誓决不相负。”兰芝含泪回答府吏:“感谢你的一片诚心。既然蒙你深相惦念,但愿不久就来接我。你应当做高山磐石,我应当做河边蒲苇。蒲苇柔韧韧如丝带,磐石坚固永不转移。我有一个同胞兄长,性情粗暴有如雷霆,只怕他不听凭我意,想到这里油煎我心。”举手道别忧伤不已,难舍难分两情依依。 踏进家门走上厅堂,进退两难无脸见人。阿母惊得大拍手掌:“没有想到你被遣归!十三岁就教你织布,十四岁时就能裁衣,十五岁时能弹箜篌,十六岁时就懂礼仪,十七岁时让你出嫁,满以为你不会违反规矩。如你今天没有过错,不曾迎接你怎自归?”“兰芝惭愧无脸见您,可儿实在没有过失。”阿母听了悲伤不已。 回到家里十来天后,县令就派媒人前来。说:“县令有位三少爷,容貌美好举世无双,年纪轻轻十八九岁,伶牙俐齿才华出众。”阿母听了吩咐女儿:“你可去答应这门婚事。”女儿含泪回答阿母:“兰芝当初回娘家时,府吏一再对我叮咛,两人发誓永不分离。今天如果违背情义,恐怕这样太不合适。您可先去回绝媒人,过后再慢慢从长计议。”阿母前去回答媒人:“我门低户贱有这女儿,许配不久就遣回家门;既不配做吏人媳妇,岂敢高攀贵家郎君?希望你再多方打听,我这里实在不便应承。” 媒人走后不过几天,县丞请示太守回县,说:“兰家有个姑娘,家中世代为官作宦。”说:“太守有个五公子,人才俊美尚未婚配,就托我来做个媒人,这话是由主簿转告。”县丞到刘家直说此事:“太守家中有位少爷,想同您家结为婚姻,特派我来您家提亲。”阿母出面辞谢媒人:“我家姑娘有誓在先,老妇岂敢出言相逼?”哥哥听了这一番话,心中烦恼愤然不平。找到兰芝高声斥责:“你做事情怎不思忖!开始嫁个府中小吏,如今嫁个太守少爷,好坏有如天地之别,足可使你增光添彩,不嫁少爷错过机会,长此下去你怎么办?”兰芝仰头回答阿兄:“哥哥所说确有道理。先前离家侍奉夫婿,中途被遣又回兄门,处理大事一凭兄意,我是妹妹哪能自专?虽与府吏有过约定,同他见面已无机缘!你可立即答应媒人,马上就可结成婚姻。” 媒人听了离座站起,连声答应就这样办。回到府衙回复太守:“下官奉命前去提亲,商谈结果大有机缘。”太守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大喜笑容满面。忙翻历书挑选吉日,婚礼宜在本月举办,本月六合正好相配。“吉日良辰就在三十,今天已是二十七日,你可即去备办婚事。”各处传话抓紧准备,人群穿梭有如浮云。青雀画舫白鹄画舫,四角挂有龙形旗帜,随风飘拂婀娜多姿;豪华车辆金玉为饰,踏步待命青骢骏马,五彩流苏金雕马鞍。赠送聘礼整三百万,银钱都用青丝穿连。各色绸缎整三百匹,还有交、广海味山珍。随从就有四五百人,熙熙攘攘齐集郡门。 阿母赶忙告诉女儿:“刚才接到太守书信,明天就来接你成亲。怎不快点准备嫁衣,莫到临时事办不成!”兰芝听了默然无声,手巾掩口暗自悲啼,眼泪横流有如水泻。移动我的琉璃坐榻,搬出放在前窗之下。左手拿起剪刀尺子,右手摊开绸缎绫罗,早上做成绣花夹裙,傍晚做成单罗衣衫。暮色沉沉天已昏暗,心中悲愁出门哭泣。 府吏听到如此变故,立即请假到刘家来。离家还有二三里路,马发长鸣不胜悲哀。兰芝听出府吏马声,连忙出门上路相迎。愁肠满腹引领遥望,果是仲卿骑马前来。抬起手来拍拍马鞍,一声长叹凄怆伤怀。“你自同我相别回去,人事变化不可思量,果然有悖早先愿望,事情原委你不知其详。我的母亲有违我意,更有哥哥横加逼迫,答应把我许配他人,如今你还有何希望!”府吏难过愤愤作答:“祝贺你得荣升高迁!高山磐石又方又厚,可以保持千年不变;河边蒲苇一时柔韧,折断只在旦夕之间。从今你可不断富贵,我只独自奔向黄泉。”兰芝听了忙答府吏:“你怎说出这种话来!同是不幸遭受逼迫,你是如此我也依然。黄泉之下彼此再见,不要忘了今日誓言!”握别之后分路而去,各人回到自己家门。活人相对作出死别,心中怨恨哪说得清!一心只想辞别人世,决不再把生命保全。 府吏回到自己家中,走上厅堂拜禀阿母:“今天将有大风大寒,寒风凛冽吹折树木,严霜也把庭兰摧残。为儿生命也将结束,留下母亲孤孤单单。为儿有心作此选择,不要再去怨鬼怨神!愿你长寿寿比南山,身体永远强健舒展。”阿母听到这番话语,眼泪应声夺眶而出。“你可是个大家子弟,祖上有人内阁做官。千万不要为妇而死,贵贱悬殊有何情薄?东边邻家有好闺女,姿容美丽全城第一。阿母替你去把婚求,成全此事就在朝夕。”府吏再拜退下堂来,空房之中长声叹息,自杀主意就此打定。回头看看阿母那边,心乱如麻忧愁煎迫。 三十这天牛叫马嘶,新娘兰芝走进青庐。暮色昏沉黄昏已过,夜静已到亥时初刻。“绝我性命就在今天,灵魂逝去尸身长留。”提起罗裙脱下丝鞋,纵身一跃没入清池。府吏在家听说此事,心知从此长相别离,含泪徘徊庭树之下,举身上吊东南树枝。 焦刘两家都求合葬,一起葬在华山旁边。坟墓东西种上松柏,坟墓左右种上梧桐。树枝伸出交相覆盖,树叶交错彼此相通。中间有对鸟儿翩飞,它们名字就叫鸳鸯。鸳鸯仰头相向而鸣,夜夜都要叫到五更。过路行人驻足细听,寡妇起床徘徊彷徨。再三劝告后世人们,牢记教训切不可忘。 【集评】 明·胡应麟:“五言之赡,极于《焦仲卿》。杂言之赡,极于《木兰》。”(《诗薮·内编》卷一) 明·钟惺:“此古今第一首长诗,当于乱处看其整,纤处看其厚,碎处看其完,忙处看其闲,此隆古人气脉力量所至,不可强也。”“累千数百言,人知其委曲详至,几于无余矣,不知其意言之外,手口之间,有一段说不出来处,所以为长诗之妙也。”(《古诗归》卷六) 明·许学夷:“真率自然而丽藻间发,与《陌上桑》并胜,人未易晓。何仲默云: ‘古今惟此一篇。凡歌辞简则古,此篇愈繁愈古。’王元美云:‘《孔雀东南飞》质而不俚,乱而能整,叙事如画,叙情若诉,长篇之圣也。’”(《诗源辩体》卷三) 清·李因笃:“此古今第一大篇,亦第一绝作,如对大羹玄酒,又如临宗庙百官,叙事敷词,俱臻神品。可以怨、可以兴、可以群、可以观,诸美备具。最妙处出绣腰襦、别小姑、媒人议婚、太守迎妇,偏于闲处着色,《北征》、《山果》、《晓妆》数段,正祖此篇。篇中有详有略,总非可以常法求也。高古朴淡,亦复夭矫离奇。”(《汉诗音注》卷七) 清·沈德潜:“共一千七百八十五字,古今第一首长诗也。淋淋漓漓,反反复复,杂述十数人口中语,而各肖其声音面目,岂非化工之笔。长篇诗若平平叙去,恐无色泽,中间须点染华缛,五色陆离,使读者心目俱炫。如篇中新妇出门时‘妾有绣腰襦’一段,太守择日后,‘青雀白鹄舫’一段是也。作诗贵剪裁,入手若叙两家家世,末段若叙两家如何悲恸,岂不冗漫拖沓,故竟以一二语了之,极长诗中具有剪裁也。”(《古诗源》卷四) 清·张玉谷:“古来长诗,此为第一,而读去不觉其长者,结构严密也。”(《古诗赏析》卷七) 【总案】 这是我国文学史上一篇杰出的长篇五言叙事诗,久已脍炙人口。最早见于南朝陈徐陵的《玉台新咏》,题作《古诗为焦仲卿妻作》。《乐府诗集》收入《杂曲歌辞》,题作《焦仲卿妻》。后来人们常取诗之首句,题作《孔雀东南飞》。诗篇通过焦仲卿和刘兰芝婚姻悲剧的描述,深刻控诉了封建礼教的罪恶,寄同情于二人的不幸遭遇,更热情地歌颂了二人忠于爱情、反抗礼教的精神,表达了人民要求婚姻自主的强烈愿望。诗篇长达三百五十句,一千七百多字,但结构谨严,不枝不蔓,布局合理,繁简适宜,如无缝天衣,浑然天成。故事情节波澜起伏,婉转曲折,扣人心弦。人物形象各具个性,生动鲜明,光彩夺目。在叙事中融入了对话、比兴、渲染、烘托、对比、照应、夸饰、抒情、描写等多种艺术手法,表现出了圆熟的艺术技巧和惊人的艺术功力。诗篇代表了汉乐府民歌的最高成就,其思想艺术不仅沾溉了后来的诗坛,对其他艺术样式也有深远影响。后来的话剧、京剧及其他许多地方戏、曲艺唱本、说书评话将其故事广为改编(五四时期单话剧就有四种之多),就是一个有力的证明。 焦仲卿妻汉乐府 汉末建安中,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为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时人伤之,为诗云尔。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妾不堪驱使,徒留无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遣归。”府吏得闻之,堂上启阿母:“儿已薄禄相,幸复得此妇,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共事二三年,始尔未为久,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阿母谓府吏:“何乃太区区!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可怜体无比,阿母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府吏长跪告:“伏惟启阿母,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阿母得闻之,槌床便大怒:“小子无所畏,何敢助妇语!吾已失恩义,会不相从许!” 府吏默无声,再拜还入户,举言谓新妇,哽咽不能语:“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卿但暂还家,吾今且报府。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以此下心意,慎勿违吾语。”新妇谓府吏;“勿复重纷纭!往昔初阳岁,谢家来贵门。奉事循公姥,进止敢自专?昼夜勤作息,伶俜萦苦辛。谓言无罪过,供养卒大恩,仍更被驱遣,何言复来还!妾有绣腰襦,葳蕤自生光;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箱帘六七十,绿碧青丝绳;物物各自异,种种在其中。人贱物亦鄙,不足迎后人,留待作遗施,于今无会因。时时为安慰,久久莫相忘!”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著我绣裌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上堂拜阿母,阿母怒不止。“昔作女儿时,生小出野里,本自无教训,兼愧贵家子。受母钱帛多,不堪母驱使。今日还家去,念母劳家里。”却与小姑别,泪落连珠子。“新妇初来时,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驱遗,小姑如我长。勤心养公姥,好自相扶将。初七及下九,嬉戏莫相忘。”出门登车去,涕落百余行。 府吏马在前,新妇车在后,隐隐何甸甸,俱会大道口。下马入车中,低头共耳语:“誓不相隔卿,且暂还家去;吾今且赴府,不久当还归,誓天不相负!”新妇谓府吏:“感君区区怀!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 入门上家堂,进退无颜仪。阿母大拊掌:“不图子自归!十三教汝织,十四能载衣,十五弹箜篌,十六知礼仪,十七遣汝嫁,谓言无誓违。汝今无罪过,不迎而自归?”兰芝渐阿母:“儿实无罪过。”阿母大悲摧。还家十余日,县令遣媒来。云有第三郎,窈窕世无双,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阿母谓阿女:“汝可去应之。”阿女含泪答:“兰芝初还时,府吏见丁宁,结誓不别离。今日违情义,恐此事非奇。自可断来信,徐徐更谓之。”阿母白媒人:“贫贱有此女,始适还家门。不堪吏人妇,岂合令郎君?幸可广问讯,不得便相许。”媒人去数日,寻遣丞请还,说有兰家女,承籍有宦官。云有第五郎,娇逸未有婚。遣丞为媒人,主簿通语言。直说太守家,有此令郎君,既欲结大义,故遣来贵门。阿母谢媒人:“女子先有誓,老姥岂敢言!”阿兄得闻之,怅然心中烦,举言谓阿妹:“作计何不量!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荣汝身。不嫁义郎体,其往欲何云?”兰芝仰头答:“理实如兄言。谢家事夫婿,中道还兄门。处分适兄意,那得自任专!虽与府吏要,渠会永无缘。登即相许和,便可作婚姻。”媒人下床去,诺诺复尔尔。还部白府君:“下官奉使命,言谈大有缘。”府君得闻之,心中大欢喜。视历复开书,便利此月内,六合正相应。良吉三十日,今已二十七,卿可去成婚。交语速装束,络绎如浮云。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婀娜随风转,金车玉作轮。踯躅青骢马,流苏金镂鞍。赍钱三百万,皆用青丝穿。杂彩三百匹,交广市鲑珍。从人四五百,郁郁登郡门。阿母谓阿女:“适得府君书,明日来迎汝。何不作衣裳?莫令事不举!”阿女默无声,手巾掩口啼,泪落便如泻。移我琉璃榻,出置前窗下。左手持刀尺,右手执绫罗。朝成绣裌裙,晚成单罗衫。晻晻日欲暝,愁思出门啼。 府吏闻此变,因求假暂归。未至二三里,摧藏马悲哀。新妇识马声,蹑履相逢迎。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举手拍马鞍,嗟叹使心伤:“自君别我后,人事不可量。果不如先愿,又非君所详。我有亲父母,逼迫兼弟兄,以我应他人,君还何所望!”府吏谓新妇:“贺卿得高迁!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新妇谓府吏:“何意出此言!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执手分道去,各各还家门。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念与世间辞,千万不复全! 府吏还家去,上堂拜阿母:“今日大风寒,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儿今日冥冥,令母在后单。故作不良计,勿复怨鬼神!命如南山石,四体康且直!”阿母得闻之,零泪应声落:“汝是大家子,仕宦于台阁,慎勿为妇死,贵贱情何薄!东家有贤女,窈窕艳城郭,阿母为汝求,便复在旦夕。”府吏再拜还,长叹空房中,作计乃尔立。转头向户里,渐见愁煎迫。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我命绝令日,魂去尸长留!”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府吏闻此事,心知长别离,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旁。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 中国古代叙事诗从总体上看,是不发达的。然而汉唐之际,却颇有杰作。在“缘事而发”的汉乐府中,《孔雀东南飞》便是第一篇堪称伟大的叙事诗。此诗首见于《玉台新咏》,题为《古诗为焦仲卿妻作》;《乐府诗集》题为《焦仲卿妻》,称“古辞”。今人通常取此诗首句为题。据诗前原序,当为汉末人作;但诗中羼入了汉以后风俗之描写,一般认为是后人的增饰。不过,从全诗的意匠经营和艺术水平看,应该主要成于一人之手。这个伟大的无名氏,以其冷竣的生活观察力、深厚的同情心和力透纸背的描写,为读者展现了一个感天动地的寻常夫妻生离死别的故事,千古以下诵之,尚有不绝之余恨。 《孔雀东南飞》以写实见长,它以近两千字篇幅,演示了一出生活的悲剧。其间十来个人物,其主要角色皆不失为有眉有眼有血有肉的个性。全诗情节的发展可以分为七大段,如仿传奇戏文给各段加上标题,依次是:请归、被遣、盟誓、婚变、生诀、殉情、合葬。而每段之中,又有波澜曲折的层次。 请归。汉乐府中母题为夫妇离别之苦者,多以飞鸟失伴起兴(参《艳歌何尝行》),“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的开篇便袭用了这一民歌传统的手法。在这个简短的兴语之后,全诗便开门见山直接进入情节,三个主要人物:兰芝,仲卿和焦母全都出场,婆媳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冲突在人物对话中展开(许多题前之情事,如兰芝与焦母的积怨到矛盾激化,和仲卿的还归,俱由对话见之)。这样简洁的开端,如快刀斩乱麻,非大手笔不办。这一段里,实际上应该发生在婆媳间的唇枪舌剑,并没有面对面进行。三个人被巧妙地安排在一种戏剧性的关系之中。即兰芝对婆婆的控诉(“大人故嫌迟”、“君家妇难为”),婆婆对兰芝的指责(“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以及下段兰芝的反驳(“奉事循公姥,进止敢自专”),都是以仲卿为中介,背靠背发生的。身兼孝子贤婿双重身份的仲卿处境狼狈,力图调停,难以两全。这里正见出一种世相。其实问题很清楚,“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的媳妇本无可指责;只是老太太挑剔太甚,过手便酸,征色发声,已非一日。兰芝请归,亦出于不得已;仲卿的调停,必归于无效了。这一段由三个人的两场对话组成,一开始就表现出作者的“绝活”:善于描写人物语言,从中可以看到人物个性。兰芝对丈夫的一席倾诉。是出语直率的,表现出她性格刚烈的一面。以“年龄序数法”叙写的“十三能织素”等句,是老实不客气地表明自己所受的教养,以下更老实不客气地道出“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的意见。凡是不能对婆婆发泄的话,对着丈夫都一古脑儿说出来。可见小俩口一向无猜,而兰芝的确委屈已久。仲卿堂上启母的一番话,则表现出他性格驯顺中有倔强。“儿已薄禄相,幸复得此妇”六句,恳切的话语中足见小夫妻平日的情笃和仲卿的志诚。“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简直是以反问对母亲作顶撞了。焦母的话则见其专横,她对媳妇指责表现在主观武断,“无礼节”、“自专由”的大帽子,是“何患无辞”的加罪。她对儿子软硬兼施,一面发作道“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另一面收买说“东家有贤女……阿母为汝求。”可就是不容其分辩。当仲卿以守为攻,再度顶撞道:“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时,老太太就勃然大怒,以家长的专制作了独裁(“吾已失恩义,会不相从许!”)。至此,三个人的性格都得到了初步的展露。 被遣。调停失败后,万般无奈的仲卿最初想走一条委屈求全的路,即请兰芝还家暂避锋芒,再相机徐图迎归。这想法是非常符合于公于私均循规蹈矩(“守节情不移”)的忠厚府吏性格逻辑的。不过兰芝的头脑却要冷静得多,她不是不信任仲卿,而是多少了解世故,因而看到现实的种种冷酷,对将来不抱幻想。这大约是两个人潜在的区别。“勿复重纷纭”、“仍更被驱遣,何言复来还,”这些话说得何等绝望。面对“哽咽不能语”的丈夫,她再一次对婆婆的发难作了自我辩护,语气已经没有前番那样的激烈,而流露出无限的委屈和悲哀,在她吩咐处置旧物和叮咛“久久莫相忘”的一番话中,读者又看到了一个分明温柔、善良、能体贴而重感情的“焦仲卿妻”。这以下有一段令人瞩目的外貌描写,即“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等十二句。在此作者补足了对女主人公美丽相貌的交待,把它放在被遣早晨来写,尤觉楚楚动人。兰芝在此时此刻作此严妆,似乎下意识地掩饰着内心的空虚与慌乱,而这一动作正足以看出她秉性的要强。尽管她着意掩饰,却“每事四五遍,或是心烦意乱,一遍两遍不能妥贴”(余冠英);同时也未尝没有“数数迟延,以捱晷刻”(李因笃)的潜在用心。凡此描写,皆臻墨妙。兰芝上堂辞别焦母的一番话,几乎与篇首的对白自相矛盾,明明是教养有素,偏说成“本自无教训”;明明是焦家之妇难为,偏说是“兼愧贵家子”;明明劳绩很多,偏说是“不堪母驱使”。与其说是反唇相讥,倒无宁说是因人说话,由此我们又看到一个善于变通、曲尽人情的兰芝,这一点往后还将继续看到。“无礼节”的罪名,不攻自破!在焦母面前没落的泪,到小姑面前则如断线珍珠般洒了下来。对小姑的一番话,足见兰芝会体贴他人。她的确没有罪过,无怪委屈的眼泪控制不住了。 盟誓。这一段文字不长,在全诗中却是至关紧要的部分。这里不仅对两个主人公的性格有进一步的刻画,而且于后文有多处伏笔。大路口的车中,仲卿把在闺房内已说过的一番话(“不久当还归,还必相迎取。以此下心意,慎勿违吾语”)“重纷纭”了一遍:“誓不相隔卿”、“誓天不相负”,言之再再,一何任真,“任真”二字正是仲卿性格中最重要的东西。这终于感动了兰芝,使她道出了“不久望君来”的期望和“卿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的透骨情语。同时为后文仲卿夫妻重逢一场预留口实,有一石二鸟之妙。其实兰芝性格最固有的东西还是理智,这使她在盟誓时,仍不能不说两口话。而这另一口话“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正为仲卿此时所忽略,而在故事的下文得到了印证。“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的难分难舍,是何等意味深长啊。 婚变。这一幕发生在刘家。写到兰芝还家后,来自县令、太守家的两次提亲;涉及到两个次要人物,和更多的过场人物,是全诗最长的段落。阿母、阿兄这两个次要人物依次在两番议婚中出场,各自都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县令家遣媒来时,刘母虽有欲许之意,却不强加于兰芝,而是牵就女儿,婉言谢绝了婚事。甚至太守家来人时,她还说“女子先有誓,老姥岂敢言?”正见慈母心肠。而刘兄的态度则判然有别。“怅然心中烦”一句,已见“性行暴如雷”之言不虚。“作计何不量!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荣汝身”等口吻,活画出一幅势利小人嘴脸。在对这两次婚事的一推一就之中,读者再一次看到了世情的浇薄,兰芝处境的困难,她预言的准确及其挣扎与变通。古今道德家读此诗一致认为,至此兰芝死志已决,故作坦然之语。然而作品本身只告诉我们,这时兰芝心情很矛盾、很痛苦。一方面与仲卿有割不尽的情根爱胎;另一方面又对亲母亲兄有很深的负罪感。“谢家事夫婿,中道还兄门”言语含有极真极深的自责,虽然实无罪过,毕竟事实上成了娘家的包袱,“自可断来信,徐徐更谓之”已经尽量婉曲,注意留有馀地。“理实如兄言”、“处分随兄意,”更是屈心而抑志:“虽与府吏要,渠会永无缘”,则是绝望的认命。虽有情分,然无缘分。她生性要强,但也有脆弱,一面以泪洗面,一面下意识服从:“朝成绣裌裙,晚成单罗衫。”死,还是活?确乎是个问题。诗人就这样写出了一个活人,一个女性,一个多重组合的性格。兰芝形象的成功和可爱,不在于她是个贞洁的女人,而在于她是个活生生的女人。这一大段中有些过场人物,也给人以深刻印象,如只“下官奉使命,言谈大有缘”两句,郡丞邀功谄笑之态如见,人物语言运用之妙也。此处还有一段的夸张迎婚准备的铺排描写,这不仅是长篇叙事诗应有的闲中生色的文字,其目的在悬置紧张的戏剧性情节,作为再次提高读者情绪之前必要的松驰手段;而且也给人物、事件以“舞台”背景,增加了作品的时空感觉。 生诀。这场夫妻的重逢和永诀很有戏剧性。从“府吏闻此变,因求假暂归。未至二三里,摧藏马悲哀。新妇闻马声,蹑履相逢迎”数句,足见二人的心心相印。常言道“不是冤家不聚头”,小夫妻一见面便发生了喜剧性的误会与冲突。当兰芝低回心伤中重提不幸而言中的旧话时,仲卿却不耐烦地以蒲苇磐石之誓作反唇相讥。这个向来表现温和的人此刻说出话来刀一样尖刻:“贺卿得高迁!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韧,便作旦夕间”,因为冲动,不免言重了,但也更清楚地表现出他的志诚与戆直。面对这样一往情深的指责,兰芝该哭耶?笑耶?悲耶?喜耶?兰芝从未象此刻这样深刻地了解仲卿。这是伟大无名氏的绝妙好辞。没有这样一段文章就让兰芝去死,必然大大削减此诗的现实深度。事实上,如果没有仲卿的心心相印的一激,或者在此关键时刻仲卿表态漠然,我们实在难以断定兰芝将选择死,还是活——《上山采蘼芜》式的悲剧,在现实生活中还少么?那首诗中的女子与故夫,不是旧情甚笃么?被迫分手后双方不是活下来了么?这段“生诀”,与前番“盟誓”,有异同,有呼应,使全诗在结构上也显得丰满而匀称。“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现在我们又看见了那个任情刚强的兰芝。又看见同样任情而倔强的仲卿。“黄泉下相见,无违今日言。”不见不散,二人死志,至此方定。“执手分道去,各各还家门”,壮颜毅色出现在他们脸上,与“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的缠绵形成意味深长的对照。 殉情。殉情前有仲卿上堂拜母的一场,是又一段绝妙文章,它最终完成了仲卿性格的描写。这个外圆内方,骨子里非常倔强的人;他的语言多使气(如堂上启母的顶撞、重见兰芝的冷嘲),这和兰芝的语言多变通(即因人而异)适成有趣对照。他在寻死之前先告母亲,表面看似乎不改循规蹈矩的作风,其实“祝告”的话中,半含埋怨,半含报复,自己“故作不良计”,却祝母亲“命如南山石”,这不比诅咒还厉害么?仲卿形象之可爱,尤在于那是“痴心女子负心汉”比比皆是的旧时代,那是个“百行孝当先”的旧时代,他扮演了违抗亲命与笃于情爱的双重角色。面对这个“异化”了的儿子,焦母居然“零泪应声落”。但她至此仍然没有知非、悔恨的意思,还想软化儿子,把东家贤女的旧话重提,这老太太的固执也真是到家了。诗人就这样不吝笔墨通过人物语言完成了这两个典型性格的刻画。至于正面写殉情的文字,倒是非常简洁的。 合葬。文化心理结构使得我们这个民族喜欢“团圆”的结局,这在民间传说中特多例证,如《搜神记》韩凭夫妇的故事、《太平广记》引《述异记》的“相思木”、“陆东美”等故事,均有夫妻死别化鸟双飞、化木连理的理想结局。梁祝化蝶也属于此类。本篇结尾也用了美丽的传说。但这并不改变全诗的悲剧性质,同时又与篇首以鸟起飞相关应。“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便是诗人向后世读者发出的多情而悲悯的告诫。 封建家长制是封建专制制度的基础。《礼记·内则》云:“子甚宜其妻,父母不悦,出”,而男婚女嫁亦一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孔雀东南飞》就形象地揭露和鞭挞了这一制度的罪恶(诗中的焦母、刘兄便是其化身),同时也表现了男女青年对它的不满和抗争。诗中虽然写的是一个家庭悲剧,却反映了一个社会问题,其深层意蕴远远超出同情内容:这里家庭生活的不民主,正是封建专制独裁的缩影。诗人对后人的告诉,也远远超出他本来的用意,以至在高张科学、民主精神的“五四”运动中还引起当时青年巨大共鸣,《孔雀东南飞》一度改编上演,为反封建的运动吹出了一支号角。影响之大,在古代诗歌中实属罕见。 《孔雀东南飞》在艺术上也有后代难以企及的成就。从作品的结构看:它篇幅宏伟,情节曲折,有主干有插曲,波澜起伏;而又非常紧凑,工于剪载,毫无拖沓之感。它从创作到被记录约三百年间不曾失传,就与其体制的优越分不开。诗中的主要人物形象的塑造,则表现出深刻的生活洞察力和高超的写实再现能力,其中男女主人公都可以称为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如前文所分析,他们的性格是复杂的、多层次的组合,是活生生的个性而不是概念化的产物。在汉乐府中,能达到如此高度的实在不多。鲁迅曾经称赞《红楼梦》中的人物语言,是可以由其声而知为何人。而《孔雀东南飞》的人物语言,已经接近这一水准,诗中“淋淋漓漓,反反复复,杂述十数人口中语,而各肖其声音面目,岂非化工之笔。”(沈德潜)这种个性化语言描写,在古代叙事诗事不仅空前,而且绝后。当然,《孔雀东南飞》是属于那种元气淋漓的巨制,而并非精雕细刻之作,人们不难指出他的某些地方还不够精巧:如“寻请丞请还”几句的简,“举动自专由”与“汝岂得自由”的韵脚重复等等,但这毕竟是小。无伤大雅。 由于在思想和艺术两方面的划时代成就,《孔雀东南飞》遂成为古代叙事诗中丰碑式的杰作,而垂辉千春。 焦仲卿妻无名氏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 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 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 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 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妾不堪驱使,徒留无所施。 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遣归。” 府吏得闻之,堂上启阿母: “儿已薄禄相,幸复得此妇。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共事二三年,始尔未为久。 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 阿母谓府吏: “何乃太区区! 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 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可怜体无比,阿母为汝求。 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 府吏长跪告,伏惟启阿母: “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 阿母得闻之,槌床便大怒: “小子无所畏,何敢助妇语! 吾已失恩义,会不相从许!” 府吏默无声,再拜还入户。举言谓新妇,哽咽不能语: “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卿但暂还家,吾今且报府, 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以此下心意,慎勿违吾语。” 新妇谓府吏: “勿复重纷纭! 往昔初阳岁,谢家来贵门。 奉事循公姥,进止敢自专? 昼夜勤作息,伶俜萦苦辛。 谓言无罪过,供养卒大恩。仍更被驱遣,何言复来还? 妾有绣腰襦,葳蕤自生光。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 箱帘六七十,绿碧青丝绳。物物各自异,种种在其中。 人贱物亦鄙,不足迎后人,留待作遗施,于今无会因, 时时为安慰,久久莫相忘。” 鸡鸣外欲曙, 新妇起严妆。著我绣裙, 事事四五通: 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 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上堂谢阿母,母听去不止。“昔作女儿时,生小出野里, 本自无教训,兼愧贵家子。受母钱帛多,不堪母驱使。 今日还家去,念母劳家里”。却与小姑别,泪落连珠子: “新妇初来时,小姑始扶床; 今日被驱遣,小姑如我长, 勤心养公姥,好自相扶将。初七及下九,嬉戏莫相忘”。 出门登车去,涕落百余行。 府吏马在前,新妇车在后,隐隐何甸甸,俱会大道口。 下马入车中,低头共耳语: “誓不相隔卿: 且暂还家去, 吾今且赴府。不久当还归,誓天不相负。” 新妇谓府史: “感君区区怀。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君当作磐石, 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我有亲父兄, 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举手长劳劳, 二情同依依。 入门上家堂,进退无颜仪。阿母大拊掌: “不图子自归! 十三教汝织,十四能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知礼仪, 十七遣汝嫁,谓言无誓违。汝今无罪过,不迎而自归?” 兰芝惭阿母: “儿实无罪过。” 阿母大悲摧。 还家十余日,县令遣媒来,云“有第三郎,窈窕世无双, 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 阿母谓阿女: “汝可去应之”。 阿女衔泪答: “兰芝初还时: 府吏见丁宁,结誓不别离。 今日违情义,恐此事非奇。自可断来信,徐徐更谓之。” 阿母白媒人: “贫贱有此女,始适还家门; 不堪吏人妇, 岂合令郎君? 幸可广问讯,不得便相许。” 媒人去数日,寻遣丞请还,说 “有兰家女,承籍有宦官。” 云 “有第五郎,娇逸未有婚,遣丞为媒人,主簿通语言。” 直说 “太守家,有此令郎君,既欲结大义,故遣来贵门。” 阿母谢媒人: “女子先有誓,老姥岂敢言? 阿兄得闻之, 怅然心中烦,举言谓阿妹: “作计何不量! 先嫁得府吏, 后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荣汝身。不嫁义郎体, 其往欲何云?” 兰芝仰头答: “理实如兄言。谢家事夫婿, 中道还兄门,处分适兄意,那得自任专? 虽与府吏要, 渠会永无缘! 登即相许和,便可作婚姻。” 媒人下床去,诺诺复尔尔。还部白府君: “下官奉使命, 言谈大有缘。” 府君得闻之,心中大欢喜。视历复开书, 便利此月内,六合正相应。“良吉三十日,今已二十七, 卿可去成婚。”交语速装束,络绎如浮云。青雀白鹄舫, 四角龙子幡, 婀娜随风转, 金车玉作轮, 踯躅青𩨂马, 流苏金镂鞍。赍钱三百万,皆用青丝穿。杂采三百匹, 交广市鲑珍。从人四五百,郁郁登郡门。 阿母谓阿女: “适得府君书,明日来迎汝。何不作衣裳? 莫令事不举!” 阿女默无声,手巾掩口啼,泪落便如泻。 移我琉璃榻,出置前窗下。左手持刀尺,右手执绫罗, 朝成绣裙, 晚成单罗衫。晻晻日欲暝, 愁思出门啼。 府吏闻此变,因求假暂归。未至二三里,摧藏马悲哀。 新妇识马声,蹑履相逢迎。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 举手拍马鞍,嗟叹使心伤。“自君别我后,人事不可量, 果不如先愿,又非君所详。我有亲父母,逼迫兼弟兄, 以我应他人,君还何所望!” 府吏谓新妇: “贺卿得高迁! 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 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 新妇谓府吏: “何意出此言! 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 执手分道去,各各还家门。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 念与世间辞,千万不复全。 府吏还家去,上堂拜阿母: “今日大风寒,寒风摧树木, 严霜结庭兰。儿今日冥冥,令母在后单。故作不良计, 勿复怨鬼神! 命如南山石,四体康且直。” 阿母得闻之, 零泪应声落。“汝是大家子,仕宦于台阁。慎勿为妇死, 贵贱情何薄? 东家有贤女,窈窕艳城郭。阿母为汝求, 便复在旦夕。” 府吏再拜还,长叹空房中,作计乃尔立。 转头向户里,渐见愁煎迫。 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晻晻黄昏后,寂寂人定初。 “我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 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 府吏闻此事,心知长别离。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 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 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 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 《焦仲卿妻》产生于汉代末年,它通过刘兰芝焦仲卿婚姻悲剧,热情讴歌了崇高纯洁的爱情,揭露了封建礼教和宗法势力的罪恶,是我国诗歌史上一曲著名的爱情悲歌。 全诗一般可分为四段。“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至“吾已失恩义,会不相从许”为第一段,先写刘兰芝的痛苦心情,次写焦仲卿为刘氏求情,而焦母坚辞不允,执意要将刘氏遣回。从刘兰芝的内心剖白开始,开门见山,直接将矛盾冲突的焦点及其原因交待出来。“府吏默无声,再拜还入户”到“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为第二段,叙写刘兰芝离开焦家的情景:先别丈夫,次别婆婆、小姑,最后与焦仲卿山盟海誓,挥泪而别。从“入门上家堂,进退无颜仪”到 “晻晻日欲暝,愁思出门啼”是第三大段,写刘兰芝回到娘家后的不幸遭遇: 先是县令、太守一再逼婚,次是阿兄无理绝情施加压力,接着又是太守迅速准备迎娶,阿母催促准备嫁妆……强大的封建宗法势力,在按照既定程序一步一步把孤苦无依的刘兰芝推向黑暗的深渊;而生性贤良、倔强的刘兰芝,竭尽全力与残酷的命运作斗争,终因势单力薄,寡不敌众,已抵架不住黑暗势力的重压,行将退到命运的悬崖峭壁了。从“府吏闻此变,因求假暂归”到最后,是第四大段。终于,刘兰芝焦仲卿被逼到绝路上去了。他们或者向封建势力低头,委曲求生;或者殉情自杀,保全贞洁。他们选择了后一条路,以肉体的灭亡换取到了精神的胜利和爱情的永存,用热血生命谱写了一曲爱情的悲歌,有力地控诉了万恶的封建礼教。 长诗自始至终以刘兰芝焦仲卿的婚姻矛盾为中心线索,层层敷衍,逐步展开,一个个面目不同、性格迥异的人物,络绎映现在我们的眼前。诸如焦母的狠毒、固执,刘兄的势利、凶残,县令、太守的霸道,刘母的糊涂,以及焦仲卿的软弱、痴情和最后的觉悟,等等,率皆生动传神,栩栩如生。而其中最最光彩夺目、映照千秋的人物,就是主人翁刘兰芝了。她是一个具有强烈反抗精神的女性形象。她天生美丽、聪慧,“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可见她的少年时代是在幸福中度过的,具备良好的素养和品德。可是从自嫁到焦家,命运便陡然改变了。尽管她与焦仲卿过着恩恩爱爱的生活,“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然而好景不长,厄运很快就降临了。她“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辛勤的劳动,换来的却是焦母的故意挑剔和刁难,焦母并以“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恶语相加,执意要赶她出门,拆散这一对恩爱夫妻。面对这种封建礼教的压迫,刘兰芝并没有屈服,她有理有节,着意盛装,从容同焦母、小姑和丈夫告别,表现出坚强的性格。很显然,仅凭焦母的凶狠是压不垮勇敢的刘兰芝的。可悲的是,刘兰芝出了婆家,回到娘家,厄运并未就此结束,反而变本加厉,层层压力,接踵而来。县令太守轮番逼亲,阿兄蛮横催婚,阿母委曲求全,听凭摆布……婆家、娘家虽出于不同目的,但却朝着一个方向,组成一股不可抗拒的封建宗法势力,把可怜的刘兰芝一步一步推向深渊。为了忠贞的爱情,为了不可践踏的人格,刘兰芝彻底绝望了,她不惜以死抗拒,“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 兰芝的可贵,就在于她为了爱情,不惧专横,不畏强暴,不为荣华富贵所动,甚至不惜以死全身,捍卫崇高的爱情。同时,她的悲剧也正在这里。她面对强大的封建礼教,面对不可抗拒的残酷命运,她所能运用的唯一武器,也只是爱情。这与强大的封建礼教和宗法势力相比,又是显得多么渺小,多么软弱,多么可怜! 因此,这就决定了她只有一条路可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即决定了她的悲剧命运。然而,由此折射出来的,是强烈的反封建意识,是闪光的人性觉醒,是崇高的爱情追求。刘兰芝焦仲卿爱情悲剧的不朽意义和社会审美价值,正体现在这里。 此诗最大的艺术特色,就是成功地运用了人物的语言来塑造艺术形象。全诗人物语言很多,占全部篇幅一半以上,许多段落大都是由对话组成的。作者不仅运用对话来刻画人物,绘声绘色,而且用以组织结构,脉络篇章,推动情节发展。比如开始刘兰芝的一段自诉,既简捷地交待了身世,又明确叙写了现在的不幸遭遇,既是人物内心痛苦的剖白,又是客观点明矛盾冲突的焦点,为下文情节的发展作了很好的铺垫。所以,这一段独白式的人物语言的安排,是颇具艺术匠心的。再有就是人物语言的个性化。刘兰芝、焦仲卿、焦母、刘兄等等,各色人等语言都具有鲜明个性,一开口,便觉声情口吻各各不同。如诗中焦母的第一句话就是训斥、“开导”儿子的:“何乃太区区!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一语既出,偏狭、专横、狠毒的焦母形象宛然若现。再如刘兄在诗中的全部表现,就是对妹妹说的一段话:“作计何不量!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荣汝身。不嫁义郎体,其往欲何云?”再不需要任何描述和形容了,仅凭这七句话,就把刘兄那种势力小人的卑劣心理和肮脏灵魂,刻画得毫厘毕现,入木三分。至于主要人物刘兰芝,语言个性更加鲜明突出。她对焦仲卿的亲切和信任,对小姑的温厚和慈爱,对母亲的诚恳和坦率,对婆婆的矜持和冷淡,等等,无不通过个性化的语言表现出来。千载之下,读之犹感声吻毕肖,栩栩如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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